经常听一些朋友抱怨,翻译过来的外国诗歌读不懂、没诗意或缺乏韵味,虽然在翻译的过程中难免损失一些东西,但在很多翻译大家那里,还是能大致还原出原诗的神韵和境界。下面我们一起来欣赏这些译诗,看它们到底有没有诗意。
无 题
萨 福 [古希腊]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
一旦逝去,永难挽回
我不复归,我不复归
飞 白/译
这首《无题》是被柏拉图誉为“第十位缪斯”的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作品,她是爱和美的化身,当爱洋溢在诗人的胸中时,蔷薇也是甜的,周围的一切都在爱的魔力中变得甜蜜柔软,然而当爱情的火焰从她身上、从她的眼睛中退去的时候,现实就显露出它冰冷残酷的一面,诗人只能从回忆中寻求一丝安慰。同样的意思,在《诗经》中可以表达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虽然这首诗在翻译的过程中失去了古希腊语的韵律,仿佛没有《诗经》那么美,但韵律只是诗歌的一部分,它可以给从诗人纯洁得像镜子一样反映自然的心灵中流淌出来的音乐赋予形式,损失韵律固然缺憾,但不影响这首诗引起我们的共鸣,此外译者以高超的技艺赋予它诗经一般的形式,读起来朗朗上口,使人印象深刻。
希 腊 古 瓮 颂(节 选)
济 慈 [英国]
……
呵,幸福的树木!你的枝叶
不会剥落,从不曾离开春天;
幸福的吹笛人也不会停歇,
他的歌曲永远是那么新鲜;
呵,更为幸福的、幸福的爱!
永远热烈,正等待情人宴飨,
永远热情地心跳,永远年轻;
幸福的是这一切超凡的情态:
它不会使心灵餍足和悲伤,
没有炽热的头脑,焦渴的嘴唇。
……
哦,希腊的形状!唯美的观照!
上面缀有石雕的男人和女人,
还有林木,和践踏过的青草;
沉默的形体呵,你象是“永恒”
使人超越思想:呵,冰冷的牧歌!
等暮年使这一世代都凋落,
只有你如旧;在另外的一些
忧伤中,你会抚慰后人说: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
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
查良铮/译
一首好诗仿佛甘甜的清泉,它不仅陶醉着我们的感官,更直接作用于心灵,当我们在尘世中劳苦,为无穷无尽的琐事耗尽了心神,在人生的沙漠里跋涉着、渴望着,直到遇见它,那唯一为我们灵魂准备的。济慈的诗就是这样,他将普通的自然事物置放到更高的爱与幸福的境界中,进行“唯美的观照”,以他充沛的意象化了的精神充实我们。
献 给 命 运 女 神 们
荷尔德林 [德国]
万能的女神们!请假我一个夏季,
一个秋季,让我的诗歌成熟,
那么,我的心儿,满足于
这甘美的游戏,就乐愿死去。
这颗心灵,在生时不能获得它那
高贵的权利,死后也不会安宁;
可是,有一天,这神圣的事业,
深藏在我心中的诗歌获得完成,
那么,冥府的沉寂,欢迎你来吧!
我将会满足,即使我的乐器
没有伴我同住;我只要有一天
过着神的生活,我就更无他求。
钱春绮/译
不知是不是受了古希腊悲剧的影响,荷尔德林的诗里有种崇高的声音,他如酒神般漫游在大地上,徒劳地寻找、追忆,敞开自己脆弱的容器,承受那几乎不能承受的丰盈,他将自己整个儿融化在原始的痛苦和韵律之中,“满足于/这甘美的游戏,就乐愿死去”。我们从自然中脱离出来之后,在想象中构建的自我因欲望、痛苦和秩序的改变而震荡不已,荷尔德林的诗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途径,即通过诗歌回返人类最初与万物浑然一体的状态,和谐而宁静地畅饮滋养我们灵魂的水源。
吉 檀 迦 利(节 选)
泰戈尔 [印度]
你是天空,你也是窝巢。
呵,美丽的你,在窝巢里就是你的爱,用颜色、声音和香气来围拥住灵魂。
在那里,清晨来了,右手提着金筐,带着美的花环,静静地替大地加冕。
在那里,黄昏来了,越过无人畜牧的荒林,穿过车马绝迹的小径,在她的金瓶里带着安靖的西方海上和平的凉飙。
但是在那里,纯白的光辉,统治着伸展着的为灵魂翱翔的无际的天空。在那里无昼无夜,无形无色,而且永远,永远无有言说。
冰 心/译
泰戈尔的诗那么优美,自然,仿佛意识所及处皆化作了诗句,浩荡的气息渗透每一个字眼,在他画家般的笔触下,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事物焕发出了光辉灿烂的美,这可能跟拉斐尔的创作方法类似,即搜集自然中美的事物,并集中呈现出来。他毕生致力于“梵我合一”境界的提升,不断祛除落到心灵深潭上的枯枝败叶,使自己臻于至善和完美,这跟中国的“天人合一”是相通的,二十年代初徐志摩、冰心等人的诗歌曾受过他很大影响。
忙 碌 的 夜 空
金美玲子 [日本]
人和草木熟睡时
夜空真的很忙碌呀
星星背起那一个个
幸福的梦
送到人们的枕边
流星呀
就是它们在往返闪烁
露公主在天亮之前
驾着银色的马车奔走
给阳台上的花朵
还有林间的树叶
送去甘凉的露水
花儿和孩子们熟睡时
夜空真的很忙碌呀
千叶万希子/译
孩子的目光是纯净的,当他刚降生到世界上时,懵懵懂懂跟其他小动物没什么两样,当你看过去,看到的不是他,也不是你自己,而是一个神秘、广袤、静静矗立在我们之外的一个世界,孩子和动物们的眼睛是这个世界开向人世的窗户。金子美铃就是一个拥有“童心”的诗人,她用孩子般的思维穿梭在想象和爱的领域,营造出一个个童话般的梦幻王国,在那里,事物与事物之间的联系解开了束缚,一切都变得新奇而陌生,让我们猛然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人 与 海
波德莱尔 [法国]
自由的人,你将永把大海爱恋!
海是你的镜子,你在波涛无尽,
奔涌无限之中静观你的灵魂,
你的精神是同样痛苦的深渊,
你喜欢沉浸在你的形象之中,
你用眼用手臂拥抱它,你的心
面对这粗野,狂放不羁的呻吟,
有时倒可以派遣自己的骚动,
你们两个都是阴郁而又谨慎:
人啊,无人探过你的深渊之底;
海啊,无人知道你深藏的财富,
你们把秘密保守得如此小心!
然而,不知过了多少个世纪,
你们不怜悯,不悔恨,斗狠争强,
你们那样地喜欢残杀和死亡,
啊,永远的斗士,啊,无情的兄弟!
郭宏安/译
这首诗是如何赋予思想以形象的典范,诗不是言说,而是呈现,正如马拉美所言:“诗不是用思想写成的,而是用词语写成的。”面对精神的攀登,像波德莱尔这样伟大的诗人们轻易地抵达人类心智的巅峰,并腾挪于这块令我们眩晕的高地,他们尽情地选择可以利用的词语,用胜利的喜悦荡尽上面堆积的历史和文化的尘埃,创造出崭新的、清晰有力的形象,以重新倒映出我们的面孔。
路 易 莎
——陪她游山之后写成
华兹华斯 [英国]
林荫里,路易莎与我相遇;
我见了这位可爱的少女,
怎能不连声赞美
她像仙女般轻灵矫健,
蹦蹦跳跳地奔下山岩,
好似五月的溪水
她迷人的微笑世上难寻;
这微笑,以它独具的风韵
浮现,舒展,隐匿;
它忽来忽去,游戏不休,
有时消失了,其实仍旧
潜藏在她的眼底。
她喜爱她的村舍和炉火;
旷野荒山,她常常走过,
当真是风雨无阻;
狂风里,又见她奋然前进,
这时候,我呵,多想亲一亲
她脸上晶亮的雨珠!
沿着清溪,她曲折向前
去追寻瀑布;我呵,我情愿
把世间一切都舍弃——
只要在一处岩洞里,石壁下,
或一隅青苔地上,我和她
有片时坐在一起!
杨德豫/译
华兹华斯这首诗写了诗人跟一位可爱的少女登山的经历,写得美丽、生动,却毫不轻浮,她“像仙女般轻灵矫健,/蹦蹦跳跳地奔下山岩,/好似五月的溪水?“,多么清新朴素的比喻,路易莎蹦蹦跳跳下山时发出的笑声,欣喜雀跃的容光,好似一道溪水在山岩上流淌。在华兹华斯笔下,自然是崇高而美丽的存在,他充满深情地仰望,赞美,像哲学家一样思考,用普通人的语言表达,他在山水田园中“诗意地栖居”,他是高尚的。
秋 天 的 早 晨
普希金 [俄]
一阵繁响;我孤寂的室中
充满了田野芦苇的萧萧,
我最后一场梦中的情景
带着恋人的丽影飞逝了。
夜影已经溜出了天空,
曙光上升,白涔涔地闪亮,
但我周身却凄清,荒凉……
她已经去了……在那河边上
她常常在晴朗的黄昏趟徉;
啊,在那河边,在绿茵茵的草地,
我似乎看见心爱的姑娘
她美丽的脚所留下的痕迹。
我郁郁地踱进林中的幽径,
我念着我那天使的芳名;
我呼唤她---- 这凄凉的声音
只在遥远的空谷把她回荡。
我向小溪走去,充满梦想;
那溪水仍旧缓缓地流泻,
却不再波动那难忘的影像。
她已经去了!……唉,我得告别
幸福和心灵,在甜蜜的春光
到临以前。秋季以寒冷的手
剥光了白桦和菩提树的头,
它就在那枯树的林中喧响;
在那里,黄叶日夜飞旋,
一层白雾笼罩着寒冷的波浪,
还时时听到秋风啸过林间。
啊,我熟悉的山岗,树林和田野!
神圣的幽静底守护!我的欢欣
和相思的见证!我就要忘却
你们了……直到春天再度来临!
1816年
查良铮/译
普希金被誉为“俄罗斯文学之父”,他的诗简洁、优美、流畅、质朴、和谐,富有音乐性,茨维塔耶娃曾说“诗是韵律”,她这样说是有底气的,因为他们有一个伟大的普希金,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以无与伦比的表现力捕捉和描绘自然,并将它转化为淙淙流淌的音乐。这首《秋天的早晨》是普希金为巴库宁娜离开皇村写的,巴库宁娜是普希金在皇村中学的同学巴库宁的姐姐,比他大四岁,是一位宫女,经常来皇村看望弟弟,普希金曾深深地迷恋过她,在1815-1819年这4年里为她写过25首诗。写这首诗的时候普希金17岁,正是多愁善感的时期,失去“天使”的忧伤弥漫在空气里,给秋天的早晨染上一层凄凉的颜色,使他“告别幸福和心灵”,但丝毫不见绝望、嫉妒、愤怒、憎恨等情绪,他纯洁的心灵只会忧伤,静静地等待春天再度来临。
尽管外国诗歌在翻译过程中有不同程度的损失
但真正的好诗应该经得住翻译
诗人们崇高的人格、孕育着爱和美的心灵
深刻的思想与高超的技艺
无论在哪种语言文化里,都值得我们去悉心领悟
对于译者和读者而言,都是一个挑战
来源中国诗歌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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