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燕

春光烂漫,窗外的白玉兰已开得极盛了,而街市仍是寂寥。母亲叫我同去不远的田野,好挖些荠菜来,预备晒干了烧茶叶蛋。

带上一把剪刀,提上一个竹篮,飞奔向春日的田野。种地的农民已开始种番薯了,把番薯埋在地里锄头翻土盖上,也许在心里也开始期待新一年的收成。芹菜鲜嫩美好,在阳光下闪耀着生机的绿色。路边的小野花矮小而贴近地面,似乎在春风里陶陶然地舒展,绽放着属于自己的灿烂,蜜蜂也来采花的蜜了,它们飞得那样低。田里还有些枯草,是冬天的痕迹。

母亲一路教我辨识各种菜蔬。对我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来说,少有农耕的体验,也最难辨别野菜,但我是认得荠菜的。小时候,总摘了放耳边来摇铃铛,游戏之间听那种子摇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杜桥,人又叫荠菜为“咯咯草”的。我心里想,也许是乡人为了纪念春风拂过大地时这草发出的轻响吧。如果还可以再给它起个昵称,我则必要叫它“摇摇草”,因它在骀荡的春风里摇摇,也在小孩儿的耳边摇摇,是一株可爱的草。

春天绿意萌动春风拂面(春春欲动它在骀荡的春风里摇啊摇)(1)

《本草纲目》里,李时珍记它的别名“护生草”。李氏云:释家取其茎作挑灯杖,可辟蚊、蛾,谓之护生草,云能护众生也。文字极简单,却使我感动于佛家这一根草茎里的悲悯之心。而眼前,荠菜开出的小白花攒簇着,结荚也是细小,似三角形如爱心,以它的小小昭示着春之生气。想起辛弃疾那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乡野之间占尽春色的荠菜花朴实美好,承载了多少春天的希望呢?

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里回味荠菜,引《西湖游览志》里记载的风雅旧俗:“三月三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钱塘县志》里也载“上巳出游西湖,士女皆带荠花”,佩戴荠菜花似乎是当时节日氛围里必备的仪式感。《民国浙江通志稿》里则对这一旧俗做了一番考证:“《物类相感志》云:三月三日收荠菜花,置灯檠上,则飞蛾蚊虫不投。是戴荠菜花之初意,为驱虫也。此俗今犹存在。”无论戴荠菜花是否为了驱虫,可今人却难以看到如此欢快的节日里戴花游湖的男男女女了,也难以想见春色掩映春衫的美好了。

这样一株野草固然是诗意的存在,但与之相连的不免还有饥饿与贫穷的年岁。万历《嘉善县志》载:“白曰白菜,青曰青菜,似波者曰波菜,生可噉者曰生菜,甘者曰甜菜,不植而野获者曰荠菜。古者菜亚于谷,故谷不熟曰饥,菜不熟曰馑,诚重之也。”我们可以想象,在饥荒的岁月里,这样一株不需种植而自由生长的野草带给了多少人生的欣喜。采食作羹的美味,想必也是隐居的山人最适宜的菜蔬,无讶东坡在《与徐十三荠羹书》中盛赞此菜为“幽人山居之禄”。

春天绿意萌动春风拂面(春春欲动它在骀荡的春风里摇啊摇)(2)

岁月流转,人们自然为这株随春风生长的野草研制了许多吃法。最简单的,采叶炒食或凉拌的家常做法,保留了荠菜本身的甘甜与新鲜。如果将鲜嫩的荠菜焯一遍水,作馅包进饺子、汤圆里,那简直是满口的春天了。据说著名语言文字学家黄侃先生,有一回课上讲《说文》,和学生们严谨细致地讲完“荠”字后,认真地说:“你们记着,荠菜馅的饺子最好吃!”全班学生刚从严谨的训诂里缓过神来立马哄堂大笑。看来,这位先生确也是同我一样,为这荠菜饺子而倾倒了。

“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台州本地有三月三吃荠菜花煮蛋的讲究,据说那天吃了,一年都不会头疼。挖草晒草,洗蛋煮蛋,我是尽管吃的,管饱又香,可不管这传说真不真呢。与节日特定的仪式感相似,在定海则有“立夏取荠菜花煮清明粿,与儿童食之,可不疰夏”的说法。而据康熙《台湾县志》卷一《舆地志·岁时》记载:“台湾七日为人日之期,俗谓七元是也。以杂蔬和羹祀先礼神,名曰七宝羹。”正月初七,台湾人吃由菠菜、芹菜、荠菜、芥菜等七种蔬菜制作的羹,据说是闽南一带传过去的。而这一习俗也传到日本,日本人初六晚上将芹菜、荠菜等七样菜清洗干净,初七一早开始熬煮七草粥,一边煮一边唱“七草歌”,祈望以切七草的咚咚声驱走带来疫病的飞鸟,以歌谣带来新一年无病无灾的好年景。此刻,这不也正是我们心底的祈愿吗?

站在春之田埂上,绿意盎然,荠花如雪。我在阳光中陶醉,带着希望,带着祈祷,仿佛从一个迷幻的梦中醒来。

作者金海燕,笔名潮水,浙江台州人,热爱古典诗词,为浙师大北山诗社、路桥诗词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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