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温 暖 之 笔 ，做 用 心 之 人 。
有一种残忍的道别，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病魔缠身、受尽折磨，最终，一步步迈向死亡，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 壹 」“你告诉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只瞒着我一个人？”
他把勺子重重地往碗里一插，情绪非常激动。
那只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不断颤抖着。
“医生说了，就是食道里长了几个小东西，已经杀死了，过段时间脱落了就好了……”
“不是什么坏病，碗里的排骨我还没碰过，我不吃，你们怎么就吃不得了？还得扔掉？”
听到这话，奶奶眼眶红了，赶紧收起筷子，转身背了过去，偷偷地抹了把眼泪。
“放疗才刚刚结束，病菌还没彻底杀死，过段时间就好了，别乱想，没事的。”
“嗨……”他叹了口气，放下勺子，坐直想了一会儿，后来又摇了摇头，身子往前探了一下，只是看着那两碗排骨粥，独自发呆。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想问清楚自己的病情了，而我却只能继续选择撒谎。
医生说这种病不会传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奶奶还是会偷偷地把碗筷分开，刚开始还能瞒得住，一来二去也被看出了端倪，所以爷爷又开始怀疑了。
“这是什么坏病？碰过的东西就得扔掉，这样糟蹋粮食？”他想了想，突然又冒出这一句。
爷爷是那种连菜汤都要淋进饭里的人，小时候苦日子过怕了，现在生活虽然好点，也是看不惯浪费，何况还是好几块排骨呢？
“没事，赶紧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正事，那不值几个钱。”
看着偷偷抹泪的奶奶，我假装淡定，漫不经心地撒着谎，心中却掀起了千层浪，生怕被爷爷洞察到了什么。
突然间才发现：
世界上最残忍的道别，是我看着你痛苦地走向死亡，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只能选择微笑地继续撒谎。
三个月前，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
食道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肺部严重变形……
很多器官都已严重老化……
医生推荐可以做个放疗，看看有没有好转，如果不行也就不用再继续折腾了，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劈傻了周遭的一圈人，唯独留下当事人，被层层谎言牢牢护住。
听到要住院，爷爷心里其实是有点怕的，但好强了一辈子，怎么说也不能在这时候丢了面子，所以一直假装镇定。
每天食不下咽，吃一口吐三口，常常扶着垃圾桶，吐的满脸通红，眼泪鼻涕都挂在一起。
躺在床上，看着护士一瓶一瓶地换掉空瓶，然后继续挂上满满的营养液，他只能摇摇头，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
偶尔会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可得到的总是非常含糊的回答：
“先给你吊几天营养液，补充一下体力，再听听医生怎么说。”
迟迟得不到出院的消息也就算了，等来的，却是各路亲戚、亲朋好友的探望。
每次过来，看到这个消瘦的身形，总有人控制不住，瞬间红了双眼，滚烫的热泪直接掉了出来，然后，转身出了门，在走廊的角落里低头痛哭。
爷爷不说，但是心里也不好受，隐约猜到了什么，常常跟着红了眼眶，背过身去，两腿蜷缩起来，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等到大家情绪都稍微稳定一点了，才坐起来和他们说会儿话。
记得有一次我陪床在侧，看他翻着一本旧日历，好像是想找些什么。那本日历是妹妹从老家特地给他带过来的，虽然他嘴上拒绝，但是带过来了，却又独爱这本被他翻的快烂了的老伙计。
我问他在找什么，他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继续在那翻着，后来找到了一串电话号码，才说是要给他很多年的老朋友打个电话。
知道他要强，所以我也没有帮他，就静静地陪同在侧，看着他对着日历，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输好号码，好一会儿才拨了出去。
电话被接起，我才放了心，看着他扯着无力的嗓音，故作精神地聊起了天，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涟漪，那是一种莫名的心酸。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突然来了两个长辈，说是叔公，那时他们六目相对，各自笑着，眼里却微微闪着泪花。
“十几年没见，都瘦成这样了……”那位六十岁左右的长辈看着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爷爷，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仔细一瞧，泪目里却堆满了话。
“医生怎么说？”好一会儿，才又蹦出这么一句话。
“医生说食道里长了几颗绿豆一般的小东西，放疗几次就好了，说不碍事。”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小腿上鼓起的几个绿豆大小的肉包，“呐，就和这个一般大，说有三个。”
看着他那样比划，那位长辈连忙用手掌摩搓了一下脸，手掌很干，眼眶却微微有点湿润，他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医生说没事就好。”
爷爷笑着说：“是啊，来的时候我就和你嫂子说了，如果检查结果出来，是坏病，怎么说我都不会呆在这里了，花钱受罪，还拖累儿孙，索性打包回了家，我自然另有打算。”
听了这话，那位长辈赶紧开口：“这不没事么？孩子孝顺，你安心养着，听他们的就好了。”
这话确实是爷爷的真实想法，来医院之前，奶奶就和我说过了，说他来医院的前一天晚上，自己在祠堂前想了一整晚，后来和她说了这话。
“是啊，还好不是什么坏病，十几年前，你嫂子就念叨着要去你们那玩玩，这一晃都十几年了，等我这次出了院，我得和你嫂子商量一下，去你们那边好好呆个三五天。”随后想了想，又补了句：
“小孙子还在上初中，你嫂子晚上要给他做饭，要选星期六和星期天，住个两天，这才妥当。”
一听这话，那两位叔公瞬间红了双眼，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倒完两杯水赶紧溜进了厕所，泪水就像冲垮了堤坝的洪水一样，瞬间倾泻而出。
我顺手冲了一下厕所，随后一手撑在洗手台，一手赶紧打开水龙头，借着水声，尽量憋着气，结果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放疗次数还有四次，那天下午带着他去做完放疗，医生说：“你们的放疗次数结束了，明天不用再来了。”说着把放疗躺的那个模具扔进了回收箱。
我问：“不是说总共要做30次吗？今天才第25次。”
她翻了一下资料，说：“我们这边确认的是25次，以我们这边的通知为准。”
爷爷一听，非常高兴，两眼冒着光，说：“既然放疗结束了，那明天我们就回家，在医院呆着受罪，等回了家，我耐心吃饭，慢慢调养就好了。”
我笑着安慰着他：“好，那我等会儿去问一下主治医生，确认一下，看看能不能早点回家。”
“你没看到那个女医生都把模具扔到垃圾桶了吗？还问什么？她都说了要听她们的，她们说了才算数。”
看着他情绪有点激动，我知道他是真的想回家了，我说：“好，不过办出院还是要找主治医生，我等会儿找他一下再说。”
爷爷点了点头，又重复到：“你也看到了，那个女医生都把模具丢到垃圾桶了，是她们说了算，医生要听她们的……”
边说边往前走，我跟在后面，看着那个缩了水的身影，心里非常复杂。
想到我读大学的时候，每年寒暑假回来，刚刚下车，就能看到爷爷牵着那辆黑色的大自行车在国道路口等我回来，哪怕太阳再大，或风或雨，从不缺席。
他喜欢帮我拖载着行李，一边迈着矫健的步伐，一边和邻居炫耀大孙子大学放了暑假刚刚回来，声音嘹亮，意气风发。
才几年的光阴，这会儿再看，却是那么地弱不禁风，弱的只能在谎言的保护下，才能勉强地活着。
一想到这，我的心里苦楚肆虐，已被这幅场景摧残的一片狼藉。
回到病房我去找了主治医生，主治医生看了一下情况，出来和我说：“现在情况还这么差，吃都吃不下去，出院了估计撑不了几天，我和放疗那边的医生沟通一下，明天再给你答复，你先好好安抚他。”
爷爷知道出不了院，又沉默了，那天晚上自己在走廊上的晾衣区坐到了凌晨五点，说睡不着。
隔天护士把针水送进来，加了两瓶消炎的，总共八瓶，我随即去找了一下医生，医生说还得再做三次放疗，观察一下情况，如果有所好转，下周一再办出院。
知道消息后的爷爷，再一次沉默了，独自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针水好几次输不进去，都是护士拿着好大一根注满生理盐水的注射针，硬生生推进手背上的血管里面。
我看他双目禁闭，用力抿紧嘴唇，牙关紧咬，脸上不太明显的一小块咬肌，微微抖动着。
好不容易疏通了，没多久又堵住了，护士两支手臂翻了又翻，还是找不到一处可以插针的血管。
最后在小臂内侧靠近关节的地方留了针，勉强输进去，当天折腾到了晚上11点，还没输完。
爷爷情绪突然就上来了，堵着气说：“这样活着有什么用呢？不中用了，别治了。”
第二天醒来，还是一样，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没办法，只能又加了一剂止吐针。
好不容易熬到了出院，回到家，依旧难以下咽，就连喝口温水都能吐的面红耳赤。
最后只能去医院买营养液，在家继续吊着，给他补充体力。
家里的老人都说，这种病到最后都是活活给饿死的，已经有好几个都是这样的。
每次听到这话，再看着他那么痛苦，心如针扎。
奶奶说，爷爷一直在抱怨，是医院害惨了他，不看还好，住院住了一个多月出来，现在连饭都吃不下了。
看他活的这么痛苦，全家人也开始动摇了，这样的谎言还该继续下去么？
后来，他竟然连医院开出来的药都拒绝吃了。
就那么挣扎了几天，连路都走不动了，只能靠着输营养液维持，病情时好时坏，情绪也不太稳定。
大家都在商量着要不要把真实的病情告诉他，我很清楚爷爷的性格，只能一再阻拦。
奶奶说，等哪天他真的走不动路了，不会乱来了，她再去床头，和他好好聊聊，把真实的病情慢慢地告诉他，这话也只能她来说。
一语过后，我也只剩沉默。
我说：“如果真到了哪一天，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奶奶笑的眼眶都红了，然后说：“好，你安心去上班，来回路远，太折腾了，也不用经常回来。”
我点了点头。
其实，相比这种痛苦的道别，我更害怕不辞而别。
我记得，以前在看《复联3》的时候，蜘蛛侠在大战中被夺去生命，弥留之际，一直和钢铁侠说：“我不想死，先生。求求你，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最后，蜘蛛侠在一句“对不起”中，化为了灰烬。
当时一直在想，是不是很多离别都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钢铁侠屡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如父亲般不断地开导他、教育他，甚至，还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对于蜘蛛侠而言，这份情感，暖如初阳，重若泰山，怎么就不能让蜘蛛侠和钢铁侠好好道个别？
这时候想想，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料到这一天会到来，怎么知道该如何道别？
还好，《复联4》中，蜘蛛侠复活归来，而这次却是钢铁侠在和灭霸的对战中，壮烈牺牲了。
当时以为有了前车之鉴，钢铁侠应该会和蜘蛛侠好好道别了，直至最后，才知道钢铁侠把最感人的道别留给了她的女儿：
“I love you three thousand times ”
（我爱你3000遍）
而他和蜘蛛侠的道别，也只剩下了缅怀……
钢铁侠和蜘蛛侠都有他们各自需要守护的责任，每一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没有哪一次的道别可以来的那么尽如人意。
是啊，生活中的道别不也是如此吗？
各自漂泊在外，各自有了需要关心的人，各自寻求远方。自然而然，也就把一些情感慢慢淡化了，埋藏了，哪怕几时回得去故乡，也不一定能做得到用心且暖心的守护。
成长的道路上，我们学会了谋生的技能，学会了独自潇洒，学会了爱与被爱，却唯独忘了要去学着怎么和最亲近的人好好道别。
所以，这世间，才留下了那么多的遗憾。
龙应台说：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是的，或许我们都要学会目送，学会和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好好道别。
就像我印象中那个经常举目远眺、等我归来的那个身影一样，终有一天，他也会步伐矫健地一阵助跑，最终一脚踏上踏板，一脚往后一扫，坐上那个高高的自行车座，和我们笑着挥手，而后，自顾着潇洒远去……
我是土狗，成长的路上，但愿有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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