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作者 | 崔莹
《时间庇护所》的作者格奥尔基•戈斯波丁诺夫（Georgi Gospodinov，左），和作品英文版翻译安吉拉•罗德尔（Angela Rodel）
《时间庇护所》是第一本用保加利亚语书写，被译成英文后获得国际布克奖的作品。有评论家称，阅读这部作品，不可能不会想到英国脱欧和特朗普的竞选口号“让美国再次伟大”。
5月23日，2023年度的布克国际文学奖在伦敦揭晓，获奖者为保加利亚作家格奥尔基•戈斯波丁诺夫（Georgi Gospodinov），他的获奖作品是小说《时间庇护所》。这部作品的英文版由安吉拉•罗德尔（Angela Rodel）翻译。两人分别获得2.5万英镑的奖金。
戈斯波丁诺夫于1968年出生，是保加利亚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他在创作小说之前是一名诗人，他的第一部小说《自然小说》出版于1999年。戈斯波丁诺夫的作品充满尖锐讽刺和抑郁幽默，和米兰•昆德拉、安德烈•库尔科夫等作家的作品风格一脉相承，他被誉为“来自东方的普鲁斯特”。戈斯波丁诺夫经常从保加利亚的社会和政治，以及外界对东欧的看法中获得创作的灵感，比如他的小说 《悲伤的物理学》呈现的便是西方世界对东欧人的刻板印象。
《时间庇护所》是一部情节复杂的小说。书中，一个名叫高斯廷的精神病学家在苏黎世创建了一家“过去的诊所”，以帮助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症）患者。戈斯波丁诺夫表示，这个诊所之所以设置在瑞士，因为瑞士一向以中立著称，这种中立性使人们能够毫发无损地穿越时间，"没有那些让你停留在某个时代的可识别的标志”。并且，这个国家有强大的安乐死产业，所以任何想要重新体验他们的过去的人都能够付费、然后 “快乐地死去”。这个机构为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提供了一种独特的治疗方法：每一层楼都充满细节，重现能让患者感到满足的时间段，让他们能够穿越时空回到过去。这些细节包括1940年代的衬衫纽扣、1960年代的家具、甚至午后的灯光和怀旧的气味等。失去记忆的人们在过去的环境中得到了庇护。许多病人来自东欧。一些人渴望他们年轻时的辉煌；另一些人渴望他们被剥夺了自由的青春。
这个诊所不仅是高斯廷为病人疗伤的地方，也是作者以此探索欧洲的社会和政治的完美构思。书中有许多黑色幽默，比如，一个罗马尼亚病人在回忆他所幻想的事情时找到了慰藉。此时，怀旧不是关于曾经拥有的东西，而是关于想要的东西的记忆。高斯廷感慨：“过去不仅仅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有时它是你刚刚想象出来的"。但有些病人的记忆充满创伤：一次，高斯廷遇到一个害怕接近淋浴的女人，他后来发现这个女人是大屠杀的幸存者。这启发高斯廷思考：有时，记忆本身并非是一件好事，有些遗忘是必要的。
高斯廷的诊所很成功，以至于其他诊所纷纷效仿。只不过他们的客户是健康人，他们只是喜欢回到过去而已。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难题出现了：过去开始入侵现在。人们对现在厌恶至极，所有国家都决定让时间倒流。但是回到哪个年代？每个欧盟成员国都决定公投，决定他们应该回到哪个时期，以便“所有人都能生活在最幸福的时期”。有人希望回到上世纪的60年代，有人希望回到19世纪70年代。不同的国家选择了不同的时代，因此欧洲不仅被民族和语言分割，也被年代所分割。但随后主人公自己的记忆和身份开始动摇。他所讲述的故事是记忆中的还是想象中的？在小说尾声，当高斯廷的想法被政治家劫持时，区分过去和记忆变得更加重要。这些情节很有趣，很荒谬，但也很可怕，因为读者可以从这部小说中意识到现实生活中正在发生的类似的事情。
小说的叙述者大概就是戈斯波丁诺夫本人的化身。比如两人都出生于1968年，都是保加利亚人，两人名字的首字母都是G.G.等。高斯廷是贯穿小说的唯一人物，也是叙述者（戈斯波丁诺夫）的另一个化身，他被描述为一个无所不在的“看不见的朋友”。
《时间庇护所》的主体写于2017年到2018年，当时，戈斯波丁诺夫获得纽约公共图书馆“多萝西和刘易斯B.卡尔曼学者和作家中心”的奖学金，这部小说便是作家在这段时间的创作成果。不过，戈斯波丁诺夫早在15年前就有了写这样一部作品的想法：“这个想法是在15年或更久以前产生的，15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简短的信息，它和小说中提到的一样，是关于医生的发现的，比方说，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听到某种音乐会变得更加健谈、安静，等等……”他同时表示：“我写这本书的冲动来自于感觉到时间的发条出了问题。我可以捕捉到悬浮在空气中的焦虑的气味……2016年之后，我们似乎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时代里。世界的解体和民粹主义的侵蚀，以及美国和欧洲打出的‘伟大的过去’这张牌激怒了我……我意识到过去是一个任性的怪物，对过去的集体回归一点也不意外。在这期间，我开始做大量研究……写作过程本身花了将近三年时间。我总是在笔记本上潦草地写下初稿或笔记，然后在电脑上打出来。”
书名“时间庇护所”在保加利亚语中是一个新名词，在英语中也是如此。这个词语由名词 "防空洞”演变而来。它同时包含有“躲避时间”，和“在时间内躲避”的含义。戈斯波丁诺夫表示，最先启发他创作《时间庇护所》的文学作品是托马斯•曼的《魔山》，他认为这本书是任何作家写作关于时间的作品的必备书。并且，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另外，一些诗歌也给了他灵感，比如奥登的《1939年9月1日》。戈斯波丁诺夫的作品中还囊括了很多音乐，他解释“因为音乐可以封锁一段记忆”。《时间庇护所》涉及的音乐包括美国摇滚乐队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披头士乐队的音乐和门户合唱团的音乐等。
布克国际奖评审委员会主席、拥有摩洛哥和法国双重国籍的小说家莱拉•斯利马尼（Leïla Slimani）评价《时间庇护所》是 “一部充满讽刺和忧郁的杰出小说”，也是 “一部关于欧洲的伟大小说”。她指出这部作品涉及一个当代问题，也是一个哲学问题， 即“当我们的记忆消失时，会发生什么？”斯利马尼认为：“戈斯波丁诺夫以一种令人钦佩的方式探讨个人和集体的命运”。《纽约时报书评》书评人阿德里安•内森•韦斯特评价：人们在阅读《时间庇护所》时，不可能不会想到英国脱欧和特朗普竞选时提出的口号“让美国再次伟大”。
《时间庇护所》
迄今为止，戈斯波丁诺夫只出版了三部小说，包括《自然小说》、《悲伤物理学》和这部《时间庇护所》。戈斯波丁诺夫自言这三部小说存在某种关联，那就是它们都是关于科学的。《自然小说》与自然史有关，《悲伤的物理学》与量子物理学有关，而《时间庇护所》与医学有关。
实际上，人们对保加利亚的当代文学并不熟悉。《时间庇护所》是第一本用保加利亚语书写，被翻译成英文后，获得国际布克奖的作品。戈斯波丁诺夫表示，“这不仅鼓励了来自保加利亚的作家，也鼓励了来自巴尔干地区的作家。他们常常觉得本国的文学作品在英语国家关注范围之外……像国际布克奖这样的奖项正在改变这种现状，这一点非常重要。我认为每种语言都有能力讲述世界的故事和个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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