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领导喜欢我(我的老领导)(1)

感觉领导喜欢我(我的老领导)(2)

本文作者

我的老科长

作者:李文世

参加工作以来,我经历过很多领导的“钦点”。如果说在这些领导群中寻找自己最敬重的一位,那此人一定是兵团时期那位敢说真话,敢于直言,勇于担当的老科长了。

一九七七年时的老科长虚龄刚五十,可能风沙磨砺的因由,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他络腮胡子,眼袋低垂,眼神冷峻。每天他一进办公室,满屋子都回响着他洪钟般的陕北口音。他外表的粗犷及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让科里人有点怕他。凡他交代的事情没有一个敢推诿,拖泥带水的。但工作之余,对科室的年轻人,他又表现出温和可亲的一面。他对年轻一律称之为娃娃,特别这些置身边疆,远离父母的知青战士,一声娃娃,仿佛听到远方父母的呼唤,顿感一股暖流涌心。

那时候的农场(习惯上人们仍称兵团)场部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几个科室,几个领导和各自的科员挤在一个较大的会议室内,学习人民日报,红旗杂志文章。有时也要按照要求,对场党委部署的任务,各科室领导发表自己的意见和建议。可老科长观察问题及解决问题的建议有高度,有格局。提出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时“十年动乱”结束,农场不安定因素很多,特别是兵团撤制,很多知青不安心工作,如何稳定知青队伍成为场党委工作的首要任务。场党委要求各部门如何围绕稳定知青队伍,展开讨论。

老科长认为,对农场目前几千名知青,靠过去那些空洞说教不行了。这些知青来内蒙七八年了,从少年快变成大龄青年了,他们什么样的高调理论没听过?什么样的豪言壮语没喊过?那些陈词滥调的说辞早就在耳朵磨成茧子了。目前我们最该做的是从改善他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他们的工资待遇,关心他们的婚姻为出发点,让他们真正感受到家的感觉。有了这一点,稳定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老科长说的不无道理,“民以食为天”。如果天天吃着土豆酸菜,窝头发糕,谁能不想家?其次,知青来边疆多年了,从最初五元钱,到三年后每月领取到三十元的补贴,这个标准七八年过去了仍没有改变,很不合理。兵团在一九七五年既然恢复农场建制,他们的付出,早该领一份四十多元的职工工资。再者知青的岁数大了,早过了婚龄期了,对一些大龄青年了,应该鼓励他们结婚成家,帮助他们解决房子问题,孩子问题,有了家的概念,解决了实际问题,总比每天空喊口号要好。

老科长说话没有高深的理论,语言朴素生动,常用一些农谚俗语表达他对某一事物的看法。在他眼里,广袤的乌兰布和沙漠就是个不错的地方。只要开发中顺从它,掌握它的规律,摸清他的脾性,它就会从一个“丑女女变成俊婆姨”,这块土地就会越来越漂亮。

他介绍这片土地时,把上面是沙,下面是红胶泥的土壤形容为“沙盖楼”。他形象的用一句河套农谚概况了这片土地的特点,“种地就要种沙盖楼,娶媳妇要娶一篓油”。他说“沙盖楼”土质不容易肥水下渗,这样的土地种出的瓜果特别甜。闻名遐迩的沙瓤大西瓜,白兰瓜,河套蜜,华莱士瓜,就是得益于这片土地特性。至于娶媳妇要娶能吃苦,能劳动,身肥体健的“一篓油”老婆,这样的审美标准实在不敢恭维。生活中,现代版的“杨贵妃”,周围青睐的目光比之弱柳扶风的“林黛玉”,那将会少之又少。

他坚信我们所处的这块土地,将来一定会成为“要鱼有鱼,要肉有肉,要粮有粮的塞外好江南”。

他的理由就是在陕北闹革命时,他参加过南泥湾大会战。南泥湾那个山窝窝里都能改造出“陕北的好江南”,乌兰布和沙漠土地平坦,湖泊众多,灌溉方便,这里有水,有田,又有牛羊,又有鱼虾的地方,完全可以超过南泥湾那样的地方。他因此鼓励我们年轻人,好好干,这里是个好地方。

在不长的时间里,我也知道了放羊娃出身的老科长是一个充满传奇经历,富有传奇故事的人物。

他十几岁就参加了革命,不到二十岁就领兵打仗,解放内蒙古的过程中,他以军管干部的身份留到了地方,不到二十五岁就当上了县长,成为主政一方的父母官。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新中国经历了一场三年自然灾害过程,很多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尝过吃不饱,饿肚子的滋味。就连当时的中国最高领导人毛泽东,周总理也勒紧腰带,与百姓同甘共苦,艰苦朴素的过生活。可是,身为县委书记的老科长所领导的这个县,百姓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们家家有饭吃,户户有余粮,在国家困难的时候,他们慷慨的把富余的粮食全交国家,引起当时社会舆论的广泛称赞。

他的经验就是:立足当地多人少的现实,鼓励农民开发荒地,每家开发的土地生产的粮食归开发者拥有,土地使用超过三年归集体所有。这些大胆的政策,极大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人民公社的土地不断增多,集体也变得非常富有,老百姓也是仓满癛实,充分体现了“大河里流水,小河里满,小河里无水大河里干”的道理。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三年自然灾害间出台的政策做了改变,农民的自留地有了压缩,开荒地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作为当时县委书记,老科长对这种“一刀切”的政策表示担忧。这不符合我们党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他认为当年毛主席之所以领导人民打天下,不就是从中国的实际情况出发,制定的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嘛。如果按照国际共产主义阵营的要求,我们怎能战胜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

按说老科长在官场历练多年,深谙政界规则,更懂得大政方针面前的自我保护。可是老科长不是那些玩弄权术的政客,他心中的天平永远是以老百姓的利益为重的。为了本县农民摆脱贫困,他在执行上级政策时,保持了适度的灵活性。容许一些偏远落后的公社保留原来的政策,待这些穷困村发展起来后,再做政策调整。他认为如果亦步亦趋的执行“一刀切”的政策,受害的是国家利益和普通老百姓。老科长这样的做法被视为“犯了路线方面的错误”,被党纪处分,撤职反省。文革初期还多次以“刘邓路线的忠实走狗”的名义挨过批斗,关进过牛棚。毕竟老科长的政绩还是有口皆碑的,老百姓拥戴量大,周围很多保护他的老百姓。不久,老科长就恢复了自由。但再没有回到领导岗位,一直属于有问题待分配干部。建设兵团组建后,当地政府派他参与了兵团“三结合”领导小组,专事与地方协调和农垦管理工作

建设兵团的现役军人领导大部分来自中国的王牌军38军。这个在朝鲜战场上让美国鬼子闻风丧胆的部队在建设兵团建设中也同样以雷厉风行著称。在这荒芜人迹的沙漠中,他们组建了八个团,下设几十个连队,就在这“房无一间,地无一亩,井无一口”的荒漠之中扎下了根。连队驻扎着上万名来自北京,上海,天津,保定,和全国各大城市知青。客观的说,建设兵团的组建给这个边塞小城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一座座工厂拔地而起,乌兰布和沙漠土地开发面积不断增大,广大知青到来,也传播着大城市的文化和观念,为当地文化建设事业注入了生机活力。

可是搞经济建设不是打仗,这里不是你死我活的战场。特别在知青的管理方面,他们半军事化管理,知青一方面要高强度劳动,另一方面还要高强度的训练。在生产建设方面,不采纳地方干部建议,主观武断,出现一些头脑发热工程,造成国家财产损失。在重大问题的处理往往注重英雄主义,却演绎着形式化的东西。这些诸多问题,让这个从事多年地方领导干部的老科长大为恼火。一次全师组织知青学习班开展忆苦思甜活动,很多知青吃了忆苦饭食物中毒,医院挤满了上吐下泻的患者,老科长指责师领导“胡日鬼”瞎胡闹!

作为地方干部,他敢当面批评指责兵团军队领导“胡日鬼”,在那个年代可视为“破坏军政关系”“破坏军民关系”相提并论的。特别又是王牌部队首长面前。但老科长不怕,他敢冒“天下之大不违”敢说敢怼,首先他的资历比起师首长还高;其次他的指责无一不有理有据,条条属实。

首先他指责师领导对知青中浪费粮食现象惩罚的有点矫枉过正,手段偏激。兵团组建以来,这些大城市来的孩子,没有房子,他们脱土坯,烧窑砖,建房子;没有土地,他们担沙平地,挖大渠,修田种地,样样都是高强度劳动,样样都能让这些大城市来的小青年脱一层皮,掉一身肉。如果没有一定的副食条件做保障,这些知青的身体会被整垮的。

当然,兵团领导惩罚知青吃忆苦饭,降低伙食标准也是事出有因的。最初,知青还是依照现役军人标准执行特供,白馒头,油饼,有鱼有肉尽饱吃。毕竟是一些天真烂漫来自大城市的孩子。他们年龄不大,加上环境艰苦,又远离父母,连队管理上稍有疏忽,常让一些从小衣食无忧家庭里来的小知青不懂得珍惜粮食,他们随意糟蹋吃的,路边,泔水桶,房顶上扔的到处是吃的。据说一个连队一上午收拾了几大笸箩晒干的馒头油饼。

七十年代初的中国,经济落后,物品匮乏,很多人吃不饱饿肚皮司空见惯。没有想到连队的知青竟是这样的暴殄天物。此事被巡查工作的师首长知道后,大为恼火,在他的认知中,兵团是培养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地方,这些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从来不知粮食的珍贵,如果任其下去,兵团战士就会变成吃不了苦,意志薄弱的少爷小姐,严重违背建设兵团的初衷。为此,全师取消了特供,目的只有一个,建设者磨练身体的同时,也要接受一下胃口的磨练。

从此粮食供应发生了很大变化,粗粮多,细粮少,棒子面,红薯干,高粱米,黄米,成了主食。副食上也取消了猪肉羊肉特供,吃肉要靠自力更生自行解决。人体所需的脂肪仅靠每月人头四两的植物油。这样清汤寡水的伙食,让那些从事高强度劳动,每月定量四十五斤兵团战士,整天喊饿肚子。没有油水的饭只能把人的胃口撑成富有弹性的囊膪,越吃饭量越大,总觉得不够吃。我们连队一位北京女知青,体格健壮,扛起二百斤的麻袋,心不慌,气不喘,脱土坯一般人脱三百块哭天喊地,而她一口气能脱五百块跟玩一样。能干能吃,饭量大的惊人。一次打赌中,拳头大的窝头她一顿竟能吃进十八个,又喝了八碗粥,吃光了所有,最后,一抹嘴,自称仅是半饱。

粗粮的营养并不容易被人的肠胃吸收,成为肠胃的快速填充剂,有些知青出工前,肚子饱饱的,一趟厕所回来就饿了,劳动中有气无力,有的甚至拿马料充饥。很多知青回忆起当年吃不饱的过程泪落如雨,犹如恶魔绕身。著名的喜剧明星陈佩斯回忆起当年这里的兵团生活,晚上饿的睡不着,去偷农民地里的萝卜,蔓菁填肚子。其不想这些东西除强化了人体的消化和顺气的功能外,让人越吃越饿。以至于多少年过去,磴口县举办华莱士节,多次给他发出请柬,许予酬金,却屡遭其婉拒。原因是怕自己多年不做的恶梦复活了。

即使面临这样的惨状,兵团领导仍认为这样的伙食标准相比旧社会,算是跌进蜜罐了,批评知青们别生在福里不知福。为此,每隔一个阶段,搞一次忆苦思甜活动。忆苦饭除了野菜,就是麸皮,只有端起这样的饭碗,才会让这些“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小青年感受到当下的好,感受到窝头的香。

老科长端出一碗黑呜呜的忆苦饭质问军干部,“你们就是吃这样的饭长大的”?

老科长说他八岁就给地主家放羊,在陕北那个穷山峁峁地方,地主家都没有给我吃这样差的饭食,平时也是穈子面窝窝头,小米粥就咸菜,和我们当下连队的伙食无异。说白了我们目前的生活标准和旧社会能有多少区别?河套地区六零年的农民也没有这样差的饭食。最起码他们有自己养的猪,羊、鸡可以改善生活。这些娃娃年龄小,长身体的时候,有的不太懂事,犯了错,训诫是可以的,但无休止的让他们又流汗,又流泪,我们的管理教育是否做过头了?这些娃娃是来建设边疆的,我们应该好好的保护他们,思想上教育他们,生活上要关照他们。旧社会的地主都懂得农忙时给长工改善伙食,都懂的“要想马儿跑就要多加料”的道理,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就不懂?

其次,老科长指责他们不听从建议,主观武断,干了一些劳民伤财的工程。西排干工程就是典型的一例。说起西排干,那是乌兰布和沙漠中一条防盐碱化的工程,总长度一百多公里,那是一条凝结着很多兵团战士汗水和心血的工程。很多战士冒严寒战酷暑,喝污浊的渠水,奋战三年,完成的工程还没等到发挥排水治碱作用,就早早被沙漠埋没了,据说该工程国家投资几百万,七十年代的几百万是什么概念,那是当今的几个亿啊,就在那些头脑发热,激进主义首长毁掉了。据说 老科长当时反对这项工程,他认为沙漠中搞建设,应先从治理沙漠入手,先植树造林,控制住沙漠的流动,再慢慢开发建设,乌兰布和沙漠最迫切的是大面积植树种草,而不是挖排水渠。这种循序渐进的建议被当时一心建功立业的部队领导否决了。

老科长还对兵团的形式主义、无视生命的做法提出了批评。那一年,通往沙漠的乌申干渠的渠堤发生了坍塌,滚滚的黄河水通过干渠汹涌的朝地势较低的巴彦高勒镇磴口县城所在地漫延而去。按理说黄河进水口闸门相聚十多里地,发生这样的险情完全可以关掉源头的闸门即可。可是兵团领导人却以旱情时期不得妨碍下游浇水为由,号召全师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与洪水拼搏的场面。水借流速,上百个装满泥沙的麻袋堵塞的豁口瞬间冲的毫无踪影,水借流速把豁口越冲越大。兵团首长亲临现场,现场包围“巴彦高勒!包围磴口人民”的口号此起彼伏。“考验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兵团战士的机会来了”!师首长一声令下,要求几百名知青组成人墙,打桩治洪。没过胸口的河水,对一些不识水性的知青来讲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当看到自己的连长,自己的团首长,师首长挽起衣服纷纷下水时,“军令大如山”,这样的场面谁还敢不服从。据说我们连队一个北京知青,不会水,个头瘦小,硬着头皮下水前,他央求身边会水的知青,遇到危难时帮他一把。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需要他奉养。在人人自危的急流险滩中,这样的求助是苍白的。因为,这里的官兵不会水的不在少数,都向他一样,在震耳欲聋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中,身不由己的走进了洪流,生命任由命运安排。正当人们在洪流中演奏一曲与洪水与生命相搏的交响乐时,人们意外发现滔滔的洪水渐渐减弱了,乌申干渠的水面渐渐下降了,最后变成了涓涓细流。

待人们不解的时候,老科长带领一帮人回来了,他带领一帮地方干部在源头关闭了闸门。一场以牺牲为代价的抢险,人为制造英雄的场面就这样尴尬的收场了。险情面前绝不是形式主义,个人英雄主义表演的舞台,没有老科长的果决关闸,很多人就会为这出荒诞的舞台做出无谓的牺牲。就像当年锡林格勒大草原与大火搏斗中的六十多位兵团战士一样,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老科长这种临危不乱,头脑冷静,果决的制止了这出荒唐剧的延续。在没有水压的条件下,根本无需大量的人力物力,工地只留下几百人,十多米的豁口很快填住了。通过一晚上官兵奋战,堤坝很快修建完整,而且比之原来更好,更坚固。第二天满满的渠水流淌而过。

也许老科长的一针见血的批评指责真的打动了师领导,师领导诚恳的接受了批评,可是在那个极左的年代,如果要认真追究老科长平日里与人针锋相对的措辞时,老科长很容易被卷到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去的。那年的形势正在批林批孔阶段,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很紧,在不长的时间里,老科长的职务免去,他被派往我们团部,被任命为科室的参谋。一个放屁都不响的参谋。也许在师部首长看来这是老科长一个不错的归宿。在那个年代,这个敢于直言,敢说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是最容易受伤,最容易受到冲击的。也许给他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是对这个带兵打仗有一套,为政一任,造福一方的官员是最好的保护。

兵团交接地方后,老科长没有想到当年他的小秘书竟担任了农场的一把手。这个对自己老领导非常尊重的农场领导人,他想请老领导出山,可在老科长政治生涯中遇到不公待遇还没有澄清解决之前,他的职权范围只能请他出任生产经营科科长,老科长愉快答应。官能大能小;待遇能高能低;职位能上能下;确实考验一个人肚量和胸襟,老科长全然不在乎这些,他须要有事干就成! 不能拿着国家的高工资,把自己当猪养。

那年的正月初五已过,团部都要派机关干部下去督促春耕,诸如施肥,积肥,选种等项春种前的准备工作。所不同的是兵团时期科室工作队员下去督促春耕工作时间最多半个月,而今下去的工作队员要求半年之久。我刚从连队调到科室不久,工作认真勤快,很得同事的好评。我一直喜欢写点豆腐块大的小通讯报道发表在当地小报,老科长用他特有的大嗓门评价我,“这娃娃不大,肚子还有点墨水,下去锻炼一下吧”!就这样我成为科室里下派的工作队员。

初六这天,我卷着铺盖卷去往一个离团部较远的连队。作为分管全团的生产经营工作的老科长要去下督查工作,我顺便搭乘他的吉普车,向这个将要工作半年的陌生连队奔去。

车在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上慢慢的行驶着,路两旁除一条伸延天边的水渠外,两面都是漫漫的沙漠,单调而荒凉,让我充满睡意。老科长却兴致勃勃的回忆当年他当县长的时候,骑着毛驴和当地一些农业技术人员考察过此地。他说这里都是“沙盖楼”好地,农场的机械化程度高,用不了几年,这里可以开发出很好的良田。

老科长还说,我们去的连队由过去两个连队组成了一个分场,知青有两三百名,大部分来自北京,天津,上海等地。分场的前身是劳改农场。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这里关押了全国各地的二三百名劳改犯,他们肩挑背扛,硬是在乌兰布和沙漠里挖出来一条条水渠,引来了黄河水,使这片不毛之地树林密布,田野成片,周围七八个将要干枯的海子得益于黄河水的滋润,也变得浩浩渺渺,碧波荡漾。听说劳改农场每年不但粮油自给,鱼肉丰足,每年还给国家上交不少的商品粮,鱼和肉。兵团组建接收后,劳改农场和犯人又去新的地方开发新的作业区了。这里从此变成了兵团战士的屯垦边疆的所在地。

在我的了解中,劳改农场给这里留下了不少的家底,自给自足的能力相对要好。前些年兵团战士吃不饱的现象这里没有发生。尽管他连队离城较远,交通不便,这里的连队却风气很好。相比那些条件较好,离城较近的连队,这里人心没有那么浮躁,安身立命的知青很多。团部最近就收到几十名知青扎根边疆、建设边疆的决心书。有几个北京上海的知青甚至把来之不易的到手调令,当着全连战士的面撕掉,以表达他们坚守边疆,破釜沉舟的态度和意志。这样的壮举在其他连队里是看不到的。

来到连队不远,老科长直接要司机开车到畜牧队,查看了这个连队的羊群,当走到不远猪圈时,老科长的脸色凝重起来。猪圈里几十头小猪仔瘦的像瘦干龙一般,有的就像要姗姗学步的婴儿,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老科长纷纷的说,“这里养的猪和其他连队的状况没有区别”。

我们到达该连队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老科长也拿着铝饭盒和我去连队食堂打饭。连队吃饭的不多,大部分知青回家探亲了,灶房里昏暗的灯光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吃饭。馒头小米粥,外加一份素炒的圆白菜。其实主食差不要紧,要命的是素炒的圆白菜,缺油少盐,又柴又梗,很难下咽。当地气候土质原因,这种菜产量很高,一般能长十多斤二十斤不等,当地人一般腌咸菜才用它,有的职工用它喂猪喂羊。没有想到这样的菜堂而皇之的进入连队春节的主餐。反复蒸馏的馒头一股馏锅水味,嚼到嘴里如同木渣。炒菜我索性没吃,喝点稀粥就馒头了事。再看老科长有滋没味的吃着,从皱的眉头的看,他也好受不了那里去。

晚饭后,连里几个领导过来探望这个官小级别高的老革命。我作为记录也参加了晚上召开的连队工作会议。

会上连队领导汇报了春季工作计划及部署,汇报积肥充足,周围几个牧业队蒙古族同胞家中积攒了大量的羊粪牛粪,他们无偿提供给连队,足够上千亩土地使用,保证在土地没有化冻之前施完。今年墒情也不错,一定会完成上级下达计划任务的。连队指导员严格说是分场书记,汇报了贯彻场党委的几点工作,特别谈到连队知青战士安于边疆,扎根边疆的事迹受到了上级领导的关注和表扬。过几天还有其他团的要来拜访学习取经。

老科长吧嗒,吧嗒的抽烟,一直没有吱声。待汇报结束,老科长玩笑式的问大家,今天大家吃的什么饭?要求每个人汇报。

当地习惯不出正月十五都是过年。他们陆续的说饺子,包子,油饼炸糕,猪肉烩菜,炖羊肉等等。老科长开始大嗓门说话了。指责他们身为领导干部也知道老婆孩子过年过节,可是这些知青娃娃吃的什么你们知道吗?他们吃的连旧社会不如。老科长说旧社会的地主过年给长工也是猪肉白菜粉条子,热气腾腾的糕片子。人家大城市的娃娃来我们这里吃苦受累,过年过节给人家吃这样饭食,咋对得起人家?你们说过几天兄弟团前来学习取经,学你们甚(方言什么的意思)?学个球!老科长骂人了。

在场的领导面面相觑,紧张肃穆,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早有耳闻,老科长连师领导都敢骂,何况他们呢。春节期间大部分知青回家探亲,留下的冬季有火炉子自己宿舍做饭,却疏忽了少部分人伙房就餐的人。连领导和书记分别做了自我检讨。主管连队后勤的副连长除检讨了自己的过失负主要责任外,他也强调了去年连队饲养的猪,出现了两次猪瘟,冬天出现没有肉吃的现象,幸亏连队组织职工捐助活动,解决了冬天的伙食。

老科长批评他们,出了问题,要动脑筋。要发扬南泥湾精神,学会生产自救。一百多人吃饭,仅靠职工每家捐几斤肉不解决问题,职工也不富裕。你们守着银山要饭吃,你们周围那么多海子,那个不捞上千斤鱼?过去这里的劳改犯都有鱼有肉,我们怎么就做不好呢?他指着脑袋说:“井里没水四下里掏,要想办法。大河套地区条件比南泥湾那个山窝窝好多了。这里要鱼有鱼,要肉有肉,要粮有粮的地方,只要动动脑壳壳,舍得卖力气,那有吃不好吃不饱的事!”

对知青队伍的稳定问题,老科长坚持认为那些写保证书愿意留下来的知青我们鼓励,想离开的知青也不要为难人家。人各有志,留人留不住心。无论去与留,老科长认为,首先要把生活搞好。他对连队领导指示,开春首要抓好猪羊的饲养。他说今天下午他查看连队的猪圈,要说连队指望那几十只瘦毛猴猴猪,以目前的饲养标准,今年就能解决连队伙食,那是吹牛皮。现在要求你们做好石灰消毒,根绝猪瘟,加大猪饲料的投放,争取今年年底让知青娃娃天天有肉吃。其次,连队很多计划外的开荒地,种植些胡麻杂粮,解决好知青娃娃的饭食,让他们顿顿有鱼吃,天天有肉吃,隔几天来一顿热腾腾的油糕,吃好了才不想家嘛。老科长的食谱里,始终没有忘记陕北的油糕。

毕竟是一九七七年初春,拨乱反正刚刚开始,人们还没有从极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连队干部对老科长的指示,面有难色,怕这样一搞承担着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风险。

老科长心领神会。告诉大家,因此造成的后果他负全责,大家只管执行,他只要结果。难道让荒地荒在那里,让海子的鱼臭在海子里,那就是搞社会主义?让那些知青娃娃守着国家四两供应油面黄肌瘦就是社会主义?老科长回头告诉我:“小李,你的记录留好,上面要来人问询,让他们来找我,这是证据!

老科长最后奉告在座一句话:“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只要围绕着人民的利益去办事,不要参杂自己的私心杂念,你就放开手脚干,甚都不要怕”!

谁都知道老科长在农场一把手心中的位置,谁都知道老科长一言九鼎的作风。

老科长回去后,连队的捕鱼活动紧锣密鼓的开始了。海子冰面上开凿冰窟一开,窟口顿时拥满了大张大合的鱼喙,这些冰层里憋了一冬天的大鱼,甚至等不到人们下网,鲤鱼跳龙门,争先恐后的跳到冰面上,有些十多斤重的大鱼,没有等到凿冰就憋死了,翻着肚皮飘上水面。那些天,连队里到处弥漫着炖鱼的美味,那些吃不完的鱼连队鱼晒成了鱼干以备后用。周围树干上,宿舍前的晾晒被褥的铁丝上挂满了鱼。连部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些职工家属一筐筐的捡回那些漂浮在水面的死鱼,晒干后粉碎,就是高级的猪饲料,鸡饲料。老科长的指示让海子丰产的鱼,为连队改善了伙食,也度过了连队缺肉的艰难时期。

转眼就是夏天了。再过半月就要收割小麦了。夏收是个苦营生。老科长指示各个连队,要提高伙房的伙食标准,决不能让知青战士夏收干的苦,吃的差。我所在的连队除了计划宰几只羊外,还别开生面的掏鸭蛋工作,(那时候野鸭还不是保护类动物)腌咸蛋作为连队伙房营养补充。

夏天的海子格外漂亮,波光潋滟的水面上,一簇簇的青翠的芦苇把这个宽阔的湖泊装扮得格外美丽。那天下午,主管后勤的副连长带领十多个水性好的知青,来到了海子边上。我是旱鸭子,出于好奇,我也参加了这次活动。

副连长指着海子中心一片芦苇丛生,不大的小岛说,野鸭是很灵性的水禽,它搭建的窝都在深水区的地方,任何危及到它安全的生物都要付出艰辛的代价。自小在河北白洋淀长大的副连长,水性很好,他的潜水能力很强,有他在,其他人不会出现溺水危机。

副连长岸上吩咐大家几件事,游往海子岛有百十米,中间要休息一下不要太累。其次,注意海子水草缠绕,海子里水草很茂密,最容易发生溺水,遇到危险由他处理,其他人不要参与,要知道水中抢险,方法不当对双方都是很危险的。最后强调,时下正是野鸭孵蛋期,注意野鸭窝的蛋要在水中试泡一下,我们只要漂上来的蛋,沉下水的说明小鸭快出壳了,放回原处。要保护这样的小生命,不要“赶尽杀绝”,才能保障野鸭在海子里,繁衍不息,这是水边人家的规矩。

我的任务是看好大家的衣服。除此外注意防范岸堤走动的人,特别连队女生排收工后要走此路回连,发现过来让她们绕开走,赤身裸体的场面毕竟是不雅的,女生是要回避的!

副连长还没有交待完毕,几个北京天津的小伙子早已脱得精光,一个猛子扎下去了。有两个南方小伙还不习惯众目睽睽之下,一丝不挂,身着那件遮羞的小内裤,早被几个哈哈大笑的小伙子三把两下扒光,抓着腿和胳膊扔到水里。男人的世界里任由他们放浪形骸,任由他们无拘无束,他们在水中打闹嬉戏,拍浪击水,这种别开生面的活动让他们身心仿佛融进了大自然,接受者大自然的洗涤,往日的忧愁和烦闷荡然释放,眼前一切让他们无比的轻松和快乐!

连队已到收工时间,女生排被我‘导航’到另一条小路回连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可是水中的小伙子们兴趣不减,副连长头顶着竹篮,一次次的把大伙摸到的鸭蛋送上岸,等最后收工,一堆泛着浅绿的鸭蛋像一座小山,足有几百枚鸭蛋。两个南方小伙子手里还有一二十枚没有缴公鸭蛋,原来这是快出壳的鸭蛋了,他们没有放回鸭窝,想留给自己打牙祭。吃毛蛋是南方小伙喜好的美味,他们认为毛蛋是营养丰富的食品。北方的小伙子不屑的讥笑:“真寒碜,南蛮子啥也吃”!

斜阳西垂,晚霞给海子抹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茫。天空飞着排排白鹭和野鸭;岸边那些交谈经验,兴趣盎然的青春健美胴体;简直就是一幅自然优美的油画。这种动态立体的美感,远胜唐朝诗人王勃勾勒的“晚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图景。这是劳动中的画卷。

忙完夏收,我回到了科室才知道,落实干部政策中,上级澄清了压在老科长身上的不实之词,老科长政治生涯又有了新的使命。上级政府肯定了老科长多年的贡献从正处级提升到厅局级干部。分管自治区农牧业工作。

但老科长临离开农场之前,还是建议农场加大机械化步伐。他说按照沙漠科学开发原则,林业,水利同步进行,用不了几年乌兰布和沙漠将变成美丽富饶的地方。他玩笑的说到时候的知青们想走也不走了。

远景毕竟离现实太远,知青们等不到这一天,一九七八年年年底的一场“回城风”,把他们全部刮回各自的城市。我也离开了农场,调到了地方政府部门工作。后在走南闯北的奔波中,我再无暇关心这个地方了。二零一七年的时候,我回当地政府办理正式的退休手续。政府广场赫然醒目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百湖之乡,魅力磴口”。广场上播放着乌兰布和沙漠的歌曲“我在纳林湖等着你”。余音缭绕,不绝于耳。我不禁感慨,磴口这个在我心目中从无骄傲之处的小县城,竟有传唱全国的歌曲,竟被列为自治区旅游大县。每年夏季,这里的大漠风光,星罗棋布的海子,黄花遍野的向日葵,甜香诱人河套蜜瓜,可迎来四面八方的游客。我还听说我曾经工作过的乌兰布和沙漠地区变化很大,正是老科长临走时的描绘那样,已经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肥沃田野,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我呆过的团部,已经变成了红色旅游景区。农场的周围造就变成鱼肥水美,五谷丰登,牛羊遍野的塞上江南了。

我的老科长后来听说退休后,享受着副省级干部待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在内蒙老干所驾鹤故去了。老科长若九天有知他的期望成真,一定会为当年的担当而欣慰。

老科长故去多年,我一直认为他敢说敢做,真心为民,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的精神,真值得我们当今的干部队伍学习。他那一句“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只要围绕着人民的利益去办事,办事中不要参杂自己的私心杂念,你们就放开手脚,大胆的干,甚都不怕”!我也真诚的希望如今的干部队伍,还是像当年的老科长一样,做一个好官,能官,担当责任的官;坚决不能做贪官,不作为庸官,更不做无所事事的懒官。

稿于2022年3月23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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