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边上的夕阳散文 瞭望(1)

长江边上的夕阳散文 瞭望(2)

午后的沈园

· 孙元发

绍兴的七月闷热潮湿,午后的阳光依然热情不减,还真不如一个多月前“梅雨季节”时的天气,那些日子虽然也很潮湿,但胜在凉爽。从咸亨酒店出来,几个人就在这有着小桥流水的街上一边闲逛着,一边往沈园的方向走,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霉干菜的味道。

一迈进沈园,我就有些迟疑,在这样骄阳似火的午后游沈园,虽然是身临其境,但是应该也难以体会陆游与唐婉之间那段浪漫凄美的爱情故事。明末才子袁中郎曰:天下有大败兴事三,而破国亡家不与焉。山水朋友不相凑,一败兴也。朋友忙,相聚不久,二败兴也。游非及时,或花落山枯,三败兴也。此时游沈园,既不是当年陆游与唐婉在这里邂逅的早春,也不是容易引发人伤感的江南阴雨天,我想这应该就属于游非及时了。

沈园是绍兴历代古典园林中唯一一座保存至今的宋代园林,园内景点颇多,但是多为后来仿建,只有孤鹤轩里亭池遗址上的一块石头和古井亭中的一口宋井还是南宋时的旧物。八百多年前的一处私人花园,经历了多少个朝代的岁月沧桑,至今仍然得以流芳,还不全是因为那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以及那首《钗头凤》。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二十岁的陆游与表妹唐婉成婚。两人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儿时玩伴,婚后更是情投意合,相敬如宾。但这样的幸福画面却引起了陆母的不满,她认为陆游沉溺于温柔乡中,不思进取,误了前程,而且两人婚后三年始终未能生养。于是陆母以“陆游婚后情深倦学,误了仕途功名;唐琬婚后不能生育,误了宗祀香火”为由逼迫孝顺的儿子休妻。虽然两个人感情很深,不忍分离,但在封建礼教的压制下,虽种种哀告,终走到了“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这是对于陆游与唐婉婚变原因的最普遍的说法,但是我却另有看法。

这要先从陆游世宦家庭的出身说起。陆游的高祖是宋仁宗时太傅陆轸,也就是太子的老师。祖父陆佃,曾获探花,为礼部侍郎,修《哲宗实录》《神宗实录》,他是王安石的亲学生。父亲陆宰,北宋末年任吏部尚书,曾迁京西路转运副使、临安知府。陆游的母亲也不是一般的百姓,她是宋神宗江陵籍宰相唐介的孙女。这样一个连续几代的官宦家族,考取功名、福泽子孙是作为家长的陆游母亲的最现实的考量。陆游的不思进取,唐婉的不能生育,都犯了陆母想要保持陆家官宦之家的大忌,于是,棒打鸳鸯的事就不难理解了。另外,此时陆游多病的父亲已经五十九岁,已露时日不多之象,并于一年后离世。因此,在陆游休妻的这件事上,陆父?陆母?陆游父母合谋?谁是恶人,真相不得而知。

纵然百般恩爱,终落得劳燕分飞。最终陆游还是遂了母亲的心意,另娶王氏为妻,而唐婉也被迫嫁给了绍兴一带的名士赵士程。转眼十年过去,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春日,已经三十一岁的陆游满怀忧郁地独自游沈园,却意外地遇见唐婉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赵士程。尽管两人中间隔着十年的光阴悠悠,但那份刻骨铭心的情缘始终留在他们情感世界的最深处。正当陆游打算黯然离去的时候,唐婉征得赵士程的同意,差人给他送去了酒菜,两人只是远远地望着,没说一句话。望着唐婉与赵士程远去的背影,一腔愁绪无处释怀的陆游索性坐了下来,一口一口慢慢细嚼着唐婉刚才送的烤得酥脆嫣红的佛手柑一样的点心,上好的绍兴黄縢酒喝到嘴里却不知是啥味道,园子里自己那么喜欢的梅花早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南宋行宫红墙下吐着嫩芽的柳树和这满城的春色也丝毫分散不了内心的苦痛。这么多的不如意和愁绪,为什么啊?到底是谁错了?错在哪里了?春天一如以前,人却瘦了,眼前的这个世界,什么好像都没有变,可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酒喝至此,陆游早已是泪流满面了,掏出薄丝绸的手帕揉揉哭红了的眼睛,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桃花落了,园中的池阁也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喝酒而显得很空闲,过去的山盟海誓还在耳边,可近在咫尺却说不上一句话。想什么都没用,算了算了算了!还是继续喝酒吧!酒入愁肠,结果更是引发了心中的风雨大作。陆游触景伤情,怅然提笔在沈园的粉墙上题下让自己肝肠寸断,也让后来的有情人黯然神伤的千古绝唱《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后来,唐婉见之,感慨万千,一病不起,终因愁怨难解,郁郁而终!病中,唐婉提笔和《钗头凤·世情薄》词一阙: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其实,在各种问题面前,心态是最大的问题。有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那就放下。不随随便便地盲目解决问题也是解决问题,是在等待更好地解决问题的时机。谁都难,再难的日子也有否极泰来的那一天。哭没有用,抱怨没有用,生气更没用,对身体还不好。要学会面对现实,改变不了现实的时候,就要学会改变自己。瞒是逃避,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瞒得了其他人,瞒得了自己的那颗心吗?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和京城任职,但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66岁之后,陆游隐居故乡,一直过着简朴宁静的生活,但对年少时的情感总是无法忘怀。

转眼36载已过,67岁的陆游重游沈园,看到当年题词的半面破壁,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又写诗感怀: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诗曰: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旧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75岁时,唐婉逝世四十年,陆游旧地重游,“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写下《沈园》二绝句。

其一,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其二,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晚年,每年春上必往沈园凭吊唐婉,每往或诗或词必有寄情,后来就一直住在沈园附近。81岁,陆游梦里游沈园,及醒,感慨系之,在《梦游沈家园》中悲叹: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池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82岁时,陆游对唐婉仍是念念难忘,写下: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84岁,陆游辞世前一年,他不顾年迈体弱,再游沈园,并作《春游》诗: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是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半个多世纪过后,当年那个重情重义的漂亮表妹早已像一片秋叶随风而逝,当年那个潇洒英俊的青年才子,也已经是一位来日不多的垂暮老者。半个多世纪的光阴流逝可以让世间万事消磨殆尽,但那份思念却历久弥新,只可惜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生!

陆游为一个小小的沈园写下了这么多深情的诗词,可是为他母亲却没写过一个字。作为一位留存诗词九千多首的高产诗人,他这样做,是否是表达对他母亲拆散自己姻缘这件事情还在耿耿于怀呢?

这时,两个穿得很暴露的女孩儿嗲声嗲气地一声声喊着“茄子、茄子、茄子”,她们正站在刻着《钗头凤》的那堵矮墙边照相。这时的沈园,游客渐渐多了起来,热闹了起来,我也只好悄然收拾起自己的那份凭吊之情。

午后的沈园里,阳光下的那一池荷花开得正艳。

长江边上的夕阳散文 瞭望(3)

孙元发

【作者简介】孙元发,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集《心中有条河》获第十八届孙犁全国散文奖散文集类二等奖。散文集《村庄的消失》获第二十四届孙犁全国散文奖散文集类优秀奖。散文集《温暖的土炕》获第二十七届孙犁全国散文奖散文集类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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