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尼丝·马丁
Agnes Martin
20世纪60年代是美国现代艺术史上灿烂辉煌的一页,诞生了许多至今具有深刻影响力的艺术家。自由精神的土壤给艺术创作提供了优渥的条件,艺术家们的创作活力极高,革命性的艺术探索不断发生,抽象派运动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
在抽象派运动内部,逐渐发展出两个分支:一支浓墨重彩、注重表现,如波洛克 ; 一支倾向色彩线条的沉静,注重内省表达方式,如马克·罗斯科 。在抽象派运动的基础之上,则又发展出主张消除创作者意志的极简主义,艾格尼丝马丁的创作就被归为极简主义,而同时她也和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关系密切,是20世纪60年代这场由男性主导的运动中为数不多的女性艺术家。
《无题》(1977年,私人收藏)
艾格尼丝·马丁:至死方休
Agnes Martin:Never stop until dead
文_于海元
我们对于西方现代美术史有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简单化认知,即认为历史在当时就是像美术史中所写那样展开的,这些日后重要的艺术家在当时即表现出舍我其谁的气魄与与才情,而历史就在他们笔下温顺的流出。所以,历史上留下的,就是应该留下的,我们只需去学习他们成功的经验,而无需再凭自己去判断他们的价值。因为那是无可置疑的,除非你根本不懂艺术。在这种观念里,“艺术史”就像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一样,沿着自己的逻辑与脉络在生长——但可惜这并不是真实的。
艺术是什么?是一个人心灵的孤独与渴望对话;是一个人追求冒险又渴望温暖;是一个人灵感迸发又努力克制;是一个人不知道答案又竭力寻找……艺术,是一个人的自我寻找,自我确认,自我觉知。因此,艺术即是生命。
艾格尼丝·马丁作品
一
面对艾格尼丝·马丁的作品,我们看到了什么?她被归为“极简主义画家”,从形式上来看,似乎没错。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那些平整而又略带颤抖的笔触是什么?我们是否听到了画家在画布前强烈的心跳与尽力平缓的呼吸,这些线条是用来观看的吗?它们就是它们自己,它们是事实本身。
艾格尼丝·马丁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不要拿她的绘画去佐证这一点。可能恰恰相反,一个“超我”过度克制而“自我”过度激烈的灵魂,才有可能制造出这样形式极度理性却又给人带来无限情感反应的绘画。这不是一个什么画家的玩意儿,这是一种生命的执拗,它在渴望表达,渴望超越,渴望平静……
艾格尼丝·马丁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纽约风起云涌的艺术圈混过几年之后,伴随着精神病发,她离开艺术的中心,在一次长时间的皮卡车旅行之后,定居于荒凉的新墨西哥州的陶斯小城,开始了一个人修行般的孤独创作。这一点,与霍珀、奥基弗的选择有相近的地方。超级大都市让人向往又心生厌倦,当纽约逐渐成为抽象表现主义和其他最为时尚流行的艺术方式的乐园之时,可能有一帮不入群的怪人已经开始默默地离开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灵感的地方,他们的艺术就如荒漠中的仙人掌一样,需要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年复一年缓慢却又目标明确的成为注定成为的样子。
艾格尼丝·马丁作品
二
中国禅宗的思想可能就是这时开始在她的心中发酵。禅宗思想像水一般,没有形状,没有定义,没有概念,杜尚、劳申伯格可以受到它的影响,艾格尼丝·马丁也可以,虽然他们是如此不同的艺术家。禅宗让你离开文字,离开概念去看到事实本身,去看到你与事实之间本来无二。让你放下心中的污垢、杂念,如宁静的湖水映照出明月般去面对世间万物。一个处在新墨西哥州沙漠中的患有神经分裂症的独居女画家,真的突然会有禅宗般的顿悟吗?还是她仍然在挣扎?……
毫无疑问,精神分裂症所造成的官能变化深刻的影响了艾格尼丝·马丁的艺术。作为一个从三十岁才开始正式进行艺术创作的艺术家,她的早期作品可能曾受到保罗·克利、罗斯科等人的影响,回头去看,这些历史级别的大师也都具有某种通灵、敏感、神秘性的特征,在能量场上他们吸引了马丁。马丁自己也曾提到,她特别钦佩罗斯科的工作,认为他的绘画“达到了零度,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真理之道”。 这是她创作生涯中充满生气和活力的时期,也是她迈向标志性的“网格绘画”的开始,在这期间,她画出了代表作《树》(1961)和《友谊》(1963)。
猝如其来的病变使得马丁的艺术发生了急转,最大的变化,可能在于她不再画她的所想,而是画她所看到,所听到,所感觉到的某种正常人无法察觉的世界。作家Nancy Princenthal在为马丁撰写的传记中描述:“虽然她的声音并没有告诉她如何作画——但是它们仿佛清晰地驾驭着她的作品——她所获得的图像完全地来自她的灵感并且坚定而清楚地表达了一种声音和图像之间的关系:她听到和看到了别人所没有的世界”。
这有点像与她差不多同时期出道的日本艺术家草间弥生,后者一辈子与自己眼中挥之不去的圆点打交道。别人眼中的奇观,却是艺术家无法摆脱不得不面对的生理与精神的痛苦。想必那个声音将马丁折磨的很严重,否则她不会一次次的住进医院,甚至一度不再作画。尼采曾经说过,对于大多数正常人来说,不是不会疯狂,而是不敢疯狂。
我们眼前所看到的这些纯粹的显得脆弱而清澈的作品,正是经历了精神上的炼狱之后的表情。它们类似于某种疯狂之后的空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有,一切均“无”。现代性急速而功利的意识催逼人走上极致,然后转向反面。“艺术”,这个现代世界的发明终于在马丁身上消失了它的魔力——她只是画画。
艾格尼丝·马丁的作品
三
马丁开始做一件命中注定要做的事情:在空白画布上不断画出某种格子或是五线谱的线条。马丁在这件事中摆脱了“艺术”的捆绑,这是她与另一个世界的对话,那个世界有她所渴望的单纯、平静与无我。是啊!在这样一个看似自由其实将人捆绑的死死的社会之中,除了疯狂或是变成一只大甲虫,我们几乎没有可能逃离某种时代强加于个体的“自我”概念。时代希望我们在这种作茧自缚中吃喝拉撒睡,包了一层又一层,整天忙忙叨叨却逃不出那层透明的皮。
艾格尼丝·马丁看似剥掉了那层皮,却终归无法脱离现实世界。她在九十多岁时,仍然小心翼翼地毁掉了她认为不具代表性的作品。在她去世前的一个早晨,她的朋友兼经纪人阿恩·格里姆彻(Arne Glimcher)去看她,马丁示意他走近床边,然后说:“画室里有三幅新画。墙上的那幅已经完成,地上的两幅需要把它们毁掉”。这是她最后的要求。
相信在很多人眼里这个故事又会是一个令人赞叹不已的传奇,但我却感到一种深深的哀意。都已经病入膏肓了,一幅画好与不好还重要吗?这种深深的执着是一种病态,是一个艺术家的宿命。她终究无法逃脱。渴望平静的无我与意图的雄心勃勃看似无法调和,却都是这个艺术家自我的一部分。这样的一种执念在多年后又成为了资本主义神话的一部分,让作品进入美术馆,卖出高价,成为成功的传奇,然后刺激更多的人不断去追逐到死。那么,我想知道却永远不可能知道的是,作画时的马丁与毁掉画作时的马丁,哪一个是清醒的,哪一个是疯狂的;哪一个是无我的,哪一个是自私的……
艾格尼丝·马丁作品
四
2015年6月3日,英国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展出艾格尼丝·马丁(1912-2004)作品回顾展,呈现了艺术家从20世纪50年代早期至去世前的作品,这也是马丁去世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展览。正如策展助理丽娜·弗里奇(Lena Fritsch)所说:“她是如此重要,却已经被一些人遗忘。这个展览就是为了重申她的地位”。
墙上精心布置的画作白白的,静静的,仿佛它们压根不是展览的主角。
“这些画面表达一种纯真”,她在1973年印制自己的版画《晴朗的一天》时写道,“如果你能和它们并行,并且把你的想法同它们保持在一种虚无和平静的状态,你就能意识到自己的感受,那是对生活的一种完全的回应”。
艾格尼丝·马丁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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