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1)

第四章 眼前仿佛换人间 第四章 眼前仿佛换人间

解放前后(1947—1952)

一、“明星”生涯

1947年歇夏后,我离开同孚戏院,与陆锦花组建少壮剧团进皇后大戏院演出。皇后戏院位于西藏中路南京东路口,地处上海最繁华的闹市中心,在当时属于一流的越剧剧场,也是过去姚水娟长期驻演的场子。

陆锦花在唱腔上学习支兰芳的老搭档马樟花,嗓音清润,吐字清晰,是当时越剧小生演员中的后起之秀,她在“皇后”老板沈益涛、孙文毅的帮助下组建少壮剧团,班底均已敲定,唯独头肩花旦迟迟未能落实。这时,蔡萸英先生向沈益涛大力推荐了我。蔡萸英原本是姚水娟的忠实观众和老朋友,1938年我刚来上海学戏时,我们就在天香戏院后台见过面。蔡先生独垂青眼,很早就赏识我的演出,姚水娟退隐后,他更是逢人就称赞我,朋友们取笑他又当起义务的“活动广告”来了。

沈益涛到“同孚”看了戏后很满意,当即拍板,盛情邀请我加盟少壮剧团。“同孚”的老板起初不肯放人,经过协调,最后沈益涛出了两根金条(一根金条合十两金子),我才“转会”进了“皇后”。

那时演员进哪个剧场和谁搭档,表面上是合约期满后的自主选择,实则都掌控在各家老板手中。老板分为“前台老板”和“后台老板”,“前台老板”即剧场所有人,或称前台经理,而跟演员主要打交道的则是“后台老板”。“后台老板”是戏班(剧团)的老板或股东,他们出资租下剧场,组建演出班子,掌握着聘用人员、选择剧目的权力,功能类似于现在的演出经纪人。市中心的剧场就那么几家,有些实力雄厚的“后台老板”手中握有多个剧场的租约,对于演出市场来说,就拥有举足轻重、一言九鼎的影响力。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演过戏的越剧演员,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张春帆、沈益涛等人的名字。对老板们来说,演员就好像是手中的一副“牌”,身价有高有低,有涨有跌,可以对等交换,差价交易。

1947年8月16日,少壮剧团首出大戏《礼拜六》一炮打响,轰动一时。“少壮”的班底很年轻,演员均在二十岁上下,剧团取名“少壮”,就是意在年轻有为,奋发进取。我和陆锦花挂“蝴蝶双头牌”,老生陈金莲和老旦周瑶姬略长几岁,二肩小生金雅楼,丑角屠笑飞,我们六人被称为少壮剧团的“六块牌子”。剧务部先后有于吟、吕仲、陈鹏、徐进、仲美、金风、红澜等,实力不俗。老板沈益涛、策划孙文毅也深谙宣传之道,每逢新戏演出,先展开广告攻势,如剧情介绍、排练花絮、现场点唱等。铁风电台就设在皇后大戏院前台,我们演完戏到电台,此时播音员会对听众说,某某小姐已到,大家可以点唱,同时还能电话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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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与陆锦花合作,在皇后大戏院成立少壮剧团,《天伦之乐》剧照

少壮剧团上演的都是新编戏,尤其以时装戏为特色,演出剧目有《礼拜六》、《胭脂贼》、《义》、《女伶受辱记》、《新珍珠塔》、《天伦之乐》、《笼中鸟》、《青春误》、《再相逢》等,票房十分火爆。沈益涛原来的设想是每周换一部新戏,票房好的话加演一周,原则上一个戏不超过两周。而实际上,我们每部戏基本都能演满两周,如《国难家仇》、《做人难》、《人之初》、《雪梅风柳》、《弃妇》等戏,均在两周以上。

在《弃妇》中,我扮演一位被丈夫抛弃的妻子,从第一幕哭到最后一幕,标准的一出苦情戏。或许是当时观众喜欢看苦戏吧,演了三十四场,连演连满。大概是入戏太深的缘故,那段时期我心情很压抑,人也瘦了不少。最后一场是全剧高潮,我扮演的妻子在指责欺骗了自己的恶丈夫时,有一大段清板,随着感情的递进,悲愤的情绪达到了顶点,我顺势发挥加了七八句唱词。演出完回到后台,编剧红澜先生特意跑来对我说:“王小姐,今天的演出很感人啊!你那几句唱加得好,丰富了人物的感情。”

少壮剧团开演后不久,我的老师竺素娥和姚水娟相约到皇后戏院来看我的演出,报上戏称此举为(越剧)“皇后”看“皇后”(戏院演出)。我和陆锦花两人的名字扎成红绿霓虹灯,在繁华的夜市中熠熠闪烁,显得分外耀眼。当时,我老师和姚水娟都已经结婚隐退,过着家庭主妇的平静生活。看到老师们来看戏,我十分高兴,拿出当时新潮的饮料“可...

“皇后”这段时期,是我艺术生涯中的关键一步。从十二岁离家学戏开始,努力用功,争取唱红一直是我的目标,转眼九年过去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却并未感觉到多少快乐。后来,很多人问过我,在那个年代,当一个“明星”的感觉是什么?说实话,我的感觉就一个字:忙。

随着关注度不断上升,随之而来的压力也更大了,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汗水。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早上练唱练功,下午和晚上两场演出,日夜两场之间排新戏,演完夜场去电台做宣传,回家后还要读剧本至深夜。有一天晚上我睡着的时候,忽然哭了起来,惊醒了身边的母亲,原来我做梦还在演戏,正在唱《秦雪梅吊孝》呢。

有时遇到需要特殊“才艺”的剧目,还得临时现学。如在《女伶受辱记》中,我演一个京剧女艺人,要唱一段“戏中戏”,赶紧找了京剧老师教唱,学了一段《玉堂春》和一段《宇宙锋》。演《新珍珠塔》时,我又向京昆老师学习身段,还请了昆曲艺人郑传鉴先生为我量身定做设计动作。那时年轻,精力充沛,一出新戏排上两三遍就能上台演出了。

此外,生活上也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人际往来比以前多了,也有一些忠实观众由戏迷变成了朋友。当时的越剧观众以家庭主妇和女学生为主,一些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学生组建了一个戏迷组织,称为“文社”,算是那个年代的“追星族”和“粉丝”吧。她们常常结伴来“皇后”看戏,有时会对我的表演、唱腔和服装提出意见;在日夜场中间休息时,还带上纸笔教我文化和书法,大家相处得十分愉快。

随着观众群扩大,观众面拓宽,我必须学着应对社会上各阶层的人物。在皇后戏院时,我结识了当时上海滩豪门世家“叉袋角朱家”,朱家是近代民办纺织业创始人朱鸿度家族的后人,以开纱厂和面粉厂起家,曾有“面粉大王”的称号。长房朱斗文先生和太太比较喜欢看我的戏,二房的太太是陆锦花的戏迷,所以一家人自然就成了皇后大戏院的常客和贵宾。

一天,日场戏刚散,剧场的案目(注:旧时经营票务等事项的人员,俗称接生意)说:“王小姐,有一位朱斗文先生和他的太太想来看看你,他们是天天来看你戏的,见一见吧。”那时,观众来后台看演员是很普通的事情,我不在意地说:“好呀!”没多久,案目领着一位先生和三位穿着入时的女眷进来了。彼此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我说:“不好意思,后台小,没地方请你们坐了。”朱先生说:“王小姐不用客气,我们来看看你就走。”朱太太说:“你晚上还要演戏,很辛苦,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天中午我们想请王小姐来家里便饭,不知肯赏光么?”还没等我开口,案目忙一迭声地答应了。夜场开始,朱家夫妇又连看了第二场。

我性格内向拙于言辞,并不擅长应酬交际,好在朱家人十分热情,他们在皇后戏院包下了一排座位,日夜两场来看戏。朱斗文有六个太太,其中六姨太最年轻,对服饰颇有研究,每逢新戏上演,她总是热心地帮我设计服装和头饰。有一回演出,她觉得我的戏服太素淡,提议加一些小珠片缀在衣服上,可是临时找裁缝改来不及,她就拿回家去,三位太太一起赶了个通宵改好戏服,再派人送到后台。可能是受了家中大人的影响,每逢我演出时,朱家的小女儿也会捧了一把茶壶站在台边,见我一下台,便给我送茶递水,俨然一副小戏迷的模样。

上世纪50年代公私合营后,朱家搬离康定路的花园洋房,住到华山路,靠吃定息过日子,还算安稳。到了“文革”,朱家自然难逃一劫,此时朱老先生已经过世,家中只剩下三姨太和六姨太,被扫地出门后,她们栖身于华山医院对面的一间汽车房里。那地方本来不是住人的,下雨天会大量进水,两人的生活很困难。而沦为“反动学术权威”的我,房子被占去一大半,工资减到只够维持基本生活,但比她们还是强很多。我很想帮她们一点,但心里又有顾虑,生怕被人说立场不坚定。我安慰自己:“同资产阶级划清界限是应该的,但是朱家现在已经没有钱了呀,我去帮帮她们,应该不要紧吧。”

其实所谓的帮助也很有限,无非家里做了好吃的菜,留一点给她们,或是送一些比较紧俏的生活物资等,送的时候还得尽量挑晚上,生怕被人看见再生事端……熬过了那艰难的十年,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在我的艺术生涯中,她们无论是锦衣玉食的豪门女眷,还是遭人冷眼的拮据平民,始终以自己的方式真诚支持着我,这是我始终难以忘怀的。

在演出排练、宣传应酬之余,难得有一点闲暇如星期天上午,我会抽时间去看一些经典的中外电影。和学徒时代看电影以娱乐为主、开阔视野不同,现在我更注重观察表演细节,看其中有没有值得借鉴学习的地方,用来丰富自己的舞台表演。电影表演的写实风格给我带来了很大影响。此外,每逢有京剧名家在沪登台,我也尽可能不错过观赏学习的机会,特别是梅兰芳和程砚秋两位先生的表演。

记得看程砚秋先生演出《女儿心》时,他已经有点发福了,在台上显得身材魁梧,但跑起圆场时,却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轻盈飘逸,令人惊叹不已。我在“皇后”时以演出时装新戏居多,对传统戏不免渐渐有些生疏,一忙起来,练功也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了程先生的戏,我意识到“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真不是一句空话,想要在舞台上有完美的表现,就必须坚持不懈地刻苦练习。于是我在住处的晒台上又恢复了每天清晨练功的“必修课”,此后一直坚持了几十年。

解放后参加北京总政文工团时,程砚秋先生来看了我们演出的《西厢记》,我们请大师指点一二,程先生也很坦率,就一些表演细节提出了中肯的意见。他对我说,在“惊艳”一场,崔莺莺和红娘手执团扇有一段扑蝶的戏,莺莺是大家闺秀,注重仪表,不妨加一个吹去手上的蝶粉,手指轻掸衣袖的小动作,并在水袖角上略作拂拭。一语令我豁然开朗,看似一个随意的细节,却体现了崔莺莺娇贵端庄的身份教养和自矜自怜的内心世界,既是一种生活化的体现,也不失戏曲程式的美感。程先生对表演的细腻讲究,对我触动很深,我在后来的演出中,也会化用类似的动作设计。1955年,我们在南京参加部队授勋典礼演出,没想到程先生也来参加,我和玉兰大姐演“十八相送”,程先生在我们后面演“三击掌”,下场后程先生鼓励我们颇有进步,演得不错。

朱家是梅兰芳先生的固定观众,彼此颇为熟悉,因为这层关系,我看梅先生戏的机会更多一些。梅先生那时已不年轻,但在台上演出《贵妃醉酒》时,举手投足间皆是妙龄女子的娇嗔柔美。有一次和朱家人同去看戏,演出结束后,梅夫人福芝芳招呼大家消夜,她客气地邀请我:“王小姐,一起去吧。”几次之后,大家比较熟悉了,台下的梅先生说话慢条斯理,温和儒雅,一派君子之风。我有时去思南路的梅府拜访,常目睹梅先生在草坪上练唱或舞剑,钻研演艺,从不懈怠。

上世纪50年代初,朱家曾提议由他们牵线,让我拜梅先生为师,梅先生一贯乐于指点地方戏演员,欣然应允。但当时是“政治挂帅”的年代,凡事都必须先得到行政领导的首肯,领导认为:“你唱越剧,拜京剧老师不合适吧。”拜师的事爽约,我一直心怀歉意,但梅先生始终十分大度。1952年我们到北京加入总政文工团时,住处离梅家很近,梅先生常请我和玉兰大姐顺道去吃饭,无论什么时候去,梅家永远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谁都不会觉得拘谨,后来我们俩也不再客套,有时甚至会不请自来。梅先生为人细心周到,知道我们不习惯部队的伙食,每次看到我和玉兰进门,都会悄悄吩咐:“今天让厨房多加两个菜。”我们既能打个牙祭,又能听到众多名流的高论,可谓口腹与头脑的双重“盛宴”。我们回到上海后,每次进京演出,梅先生总会邀我们到家里做客,探讨表演艺术,大师风范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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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与尹桂芳大姐合作,在兰心戏院首演《双枪陆文龙》,尹桂芳饰陆文龙,我饰群凤公主

回首那一段“少壮”岁月,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意气风发,青春飞扬,相仿的年龄和资历,让全团上下在轻松活泼的气氛中进行艺术创造。1948年新年,大家还效仿西俗,在“皇后”后台办起了“跨年派对”。前台票房红火观众如云,经常要加座才能满足要求,后台也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对我来说,这是一段十分温馨愉快的回忆,1948年6月底,陆锦花因病辍演,皇后戏院也就提前歇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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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在《浪淘沙》中饰小周后

通常戏院歇夏都要到8月下旬秋凉才开幕,7月初,芳华剧团进入兰心大戏院演出,邀我加盟,与享有“越剧皇帝”美誉的尹桂芳大姐合作。当年我还随师学艺时,就常去看尹桂芳和竺水招两位大姐的演出,尹大姐的唱腔和表演吸收了我的老师竺素娥的特点,但不同于我老师严谨朴实的“冷面”风格,她在舞台上气度潇洒、风流倜傥,尤其是眼神灵动,特别会“放电”,令人过目难忘。

那时尹大姐刚从香港回来,在“兰心”重整旗鼓,我这个资历甚浅的年轻花旦能有机会与名小生合作,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兰心戏院当时为外资所有,装有空调,所以炎夏也能照样演出。7月20日,开幕戏《双枪陆文龙》上演,尹大姐演陆文龙,我演群凤公主。开场前,我显得有点紧张,尹大姐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小妹妹,别紧张,放松……”长姐般和颜悦色的态度,以及那熟悉和带有亲切感的唱做,都让我想起了老师竺素娥,演出配合十分顺畅。

当时一般演出合约都是半年一签,不过演完第二个戏《浪淘沙》之后,芳华剧团就与兰心戏院提前解约了。因为“兰心”提出要增加场租费,尽管演出卖座很好,但即使场场客满,剧团算下来也还是要赔钱。8月31日演完最后一场,尹大姐与我道别,并送给我一张剧照作为留念。“芳华”与“兰心”中途解约,可能给我下半年的安排带来麻烦,因为到8月底,大多数戏院都已经聘定了演出阵容。不过我很快就加盟了玉兰剧团,解约一事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影响,所以我也从未放在心上。

上世纪70年代末,经历了“文革”浩劫的尹大姐不幸因病瘫痪。一次在上海作家协会的礼堂遇见尹大姐,她拉着我的手说:“文娟妹妹,当初的事情,我对不住你。”我听了一愣,时隔三十年,没想到历经风霜依然诚挚待人、严以律己的大姐还在纠结“兰心”的事。我十分过意不去,拉着大姐的手,轻声地安慰她说:“大姐千万别这么想,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在我的心目中,尹大姐永远都是那位乐于提携新人,待人宽厚友善的大姐。

二、解放前后

1948年9月,应徐玉兰大姐的邀请,我加入了玉兰剧团,原定9月初在国泰戏院开幕,后因国泰内部装修,改到明星大戏院演出。徐玉兰是当时的红小生,有一条“金嗓子”,唱腔高亢华丽,表演富有激情。玉兰剧团的阵容整齐,除了徐玉兰和我之外,还有老旦周宝奎、大面徐慧琴、老生钱妙花、小丑贾灵凤、二肩小生魏凤娟(后为筱桂芳)和二肩花旦许金彩(后为余彩琴、陈兰芳)等,剧务部先后有吴琛、钱英郁、徐进、庄志、金风、吕君樵等。1948年9月22日,我在玉兰剧团的第一个戏《风萧萧》上演,徐玉兰扮演荆轲,我演荆轲的恋人,从此开始了我们长达半个世纪的合作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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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秋,加盟玉兰剧团,在明星大戏院首演《风萧萧》,从此开始与徐玉兰大姐的长期合作

可是,在玉兰剧团的开头并不顺利。因为时局动荡,剧团内部也是风波迭起,先是前台罢工,紧接着剧务部罢工,剧团闹起“戏荒”,只能改演传统老戏。每天日夜两场,场场翻演不同的剧目,包括《游庵认母》、《碧玉簪》、《《盘夫索夫》、《盘妻索妻》、《孟丽君》、《梁祝》、《沉香扇》、《三看御妹》等,因为是临时定剧目,来不及征求每个演员的意见,戏码先贴出去再说,一切只能“台上见”。好在我跟着前辈老师学习多年,传统戏功底比较扎实,每一出都能应对自如,并无破绽。没想到,这些临时救急的老戏很受欢迎,票房不比新戏差,基本都能满座。经历了这次罢工风潮,从老板到班底都对我这个新来的头肩花旦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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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与徐玉兰大姐

到了1949年春天,局势越来越紧张,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团里的劳资矛盾也日益加剧。有一次,戏院涨了票价,演职员要求老板相应地增加薪水,老板没有答应,但私下找我谈,许诺给我加薪,我天真地以为老板让步,给大家都加了工资。事后有姐妹问我:“老板有没有给你加薪?”我如实说:“加了呀。”这下炸了锅,大家都闹开了:“为什么没给我们加?”“不加钱,我们就罢工!”那时候没有工会组织,大家也不懂得团结起来才有力量这个道理,加薪的事都是单独向老板提,老板如果觉得你比较重要,就会私下找你洽谈。我当时年轻,经历也很单纯,看着这个局面,心里慌乱极了,情急之中说:“别吵了,把加给我的钱拿出来大家分好了。”他们说:“你这点钱怎么够我们这么多人分?”大家纷纷表示,如果不加薪,明天就罢工不演了。我觉得自己闯下大祸,回家后失眠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中午我来到化妆间,果然姐妹们都没有来,后台显得格外安静冷清。日场就要开演,观众已陆续就座,老板找到我、徐玉兰和周宝奎等人商量对策。那天的戏是《《夜夜春宵》,讲的是商纣王和妲己的故事,也是暗讽当时的政府醉生梦死,接近覆亡。除了第一场群戏比较多,后面几场主要集中在徐玉兰、我、周宝奎和二肩旦余彩琴四个人身上。于是我们决定从第二场开始演,老板派人去说通了余彩琴,不久她就赶到后台。开场时间已过,台下观众几次催促后,大幕缓缓拉开,徐玉兰扮演的伯邑考和我扮演的妲己登场开始演出。这时台下一些看过戏的观众叫了起来:“不对,前面还有一场,从头开始演,从头演……”随之而来的拍打坐椅声、喝倒彩声不断。我们演不下去了,乐队也停止演奏,舞台监督慌了神,要跑去拉大幕,这时徐玉兰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果断地阻止了舞台监督,向观众摆了摆手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话。今天我们团里演员闹罢工,所以第一场群众戏不能演出了。既然票子都卖出去了,我们应该把戏演完。如果大家看完觉得不满意,就去退票,行不行?”观众纷纷鼓掌表示同意。散场后,票务处说,没有一张退票,我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罢演风波”之后,姐妹们的薪水多少是加了一点,但这点钱对于飞涨的物价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微不足道。生活上吃穿可以不讲究,演戏的服装费却是省不了的。当时,剧团里无论大小演员,用于添置行头的费用都要占去收入的大半,薪水较高的主要演员尚且捉襟见肘,何况那些普通演员。难怪闹罢工时,曾有演员号召:老板如果不加钱,大家演新戏就不换行头。

我在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大了,徐玉兰大姐的“行头好”在业内是出名的,作为搭档,我的戏服要与之匹配,自然也不能差。既要尽量省钱,又要别出心裁,实在是挖空心思,颇费脑筋。我想出一个办法,每次拿到薪水后,先多买一些做行头的基本料子(白胚料)备着,等拿到剧本时,再根据具体人物需要确定款式,染色绣花。平日里,我也会想法淘一点便宜好看的小配饰。记得我设计过一件戏服,深蓝色的丝绒面料上镶着蓝色的水钻,舞台灯光一打,散发着黑沉沉的幽蓝色光泽,非常漂亮。还有被海关没收的进口花边,散落在不起眼的小店里,我看见了就会挑上一大包回来存着。有一次,跑去四马路(今福州路)一家叫“小花园”的店买台上用的头花,七转八弯还差点迷了路。

从我1947年进“少壮”到解放前在“玉兰”的这段时期,也正是越剧的一个“黄金时期”。越剧真正进入上海主流文化行列,演出场所越来越多,一些原来不演越剧的剧场如兰心、大上海、共舞台等,都开始有了越剧演出。主流媒体也纷纷开辟越剧专栏,刊登演出评论。回想起越剧自第一批男班艺人进入上海滩,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终于在这片土壤里生根开花,最终枝繁叶茂,这既是越剧艺人积极进取,主观努力的结果,也是一个适应时代变迁、社会发展的必然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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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在《东王杨秀清》中饰洪宣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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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在《风尘双侠》中饰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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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风尘双侠》剧照,徐玉兰饰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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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与徐玉兰合演《野种》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11)

1950年与徐玉兰合演《塞上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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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在《鸳鸯剑》中饰李倩倩,徐玉兰饰杜光远

繁荣的局面背后,则是激烈的竞争,市场经济下的演艺界,犹如一片不见硝烟的战场,大家在各个方面比拼实力。如上世纪50年代初上海的五大越剧团:芳华、东山、玉兰、云华、少壮,在演出上的竞争十分激烈,随时根据对方的剧目做出相应调整,比如今天你演古装戏,我就演时装戏,你演清装戏,我就演汉宫戏,力求新颖别致,以争取更多的观众。

回想当时的玉兰剧团,之所以能在竞争中一直保持稳步上升的势头,票房居高不下,首先是剧团核心成员包括演出策划等,具有鲜明的市场意识和良好的市场嗅觉。对于每天来看戏的观众,只有保持剧目的丰富多样才有吸引力。编导善于为演员“量身写戏”,选择题材时,他们考虑的不仅是剧情,还有演员的特长、时事的呼应以及观众的喜好等因素。比如在《风尘双侠》中我演红娘子,这出戏是专门为配合上海解放编写的,“卖艺”一场中,编导特意为我增加了许多武打身段:舞双刀、耍枪、翻滚、走绳等。演出后效果很好,戏院中掌声不断,这在当时是比较少见的。戏开演之后,还不断有人陆续进场,站在一旁看到剧终。

此外,玉兰剧团拥有一个比较坚强而稳定的阵容。在这一点上,徐玉兰大姐的眼光和魄力起了很大作用,她在选择人员时,并不一味看重名气,而关键看是否适合剧团的需要,艺术观念是否合拍。这个阵容经过了市场检验和多年磨合,在共同创作中培养出高度的默契,并由此形成了我们剧团的演出风格。后来熟悉的编剧都知道,给我们团写戏需要什么样的节奏,甚至连剧本的字数要求都和其他剧团有所不同。我一直认为,一个剧团的独特艺术个性和风格,才是立足市场的根本所在。

上海解放前夕,通货膨胀持续恶化,在老百姓眼里,金圆券如同废纸一堆,人们争相抢购黄金、美元、银元,或是肥皂、油、面粉等生活物资,一波高过一波的抢购风潮,使当时社会处于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当时,明星大戏院后门靠近牛庄路的地方有一个银元交易黑市,我们在台上演出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外面银元发出的叮当之声都清晰可辨,这声响搅得人心里越发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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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三少爷》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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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秦淮月》剧照

有时候演完戏在后台,大家说起时局都很忧虑:“听说解放军就要打过来了,不晓得会不会像日本人在的时候一样闹米荒,又要去排队轧户口米了。”剧团的编剧吕君樵、钱段学一直安抚大家说:“我们听说解放军很好的。大家不用慌,饭总归有得吃的。”解放后,我们才知道这两人原来是地下党员,难怪平时的言行与众不同。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我那时借住在成都路天宝里的一幢石库门房子里,解放军进上海的前一天,外面枪声不断,房东金家伯伯的远房亲戚来做客,为了安全,晚上就没有回去。整幢房子里的人都围坐在客堂间里,神色紧张地听着窗外的动静,金家姆妈手里捧着一只首饰箱来回走动。枪声越来越近,到了后半夜,弄堂里也有了零星枪声,一直到天快亮时才停。那一晚,大家都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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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在《武松与潘金莲》中饰潘金莲。贾灵凤饰武大郎,徐慧琴饰王婆

金家伯伯说:“天快亮了,大家去睡一会吧!”可是谁也睡不着,心里七上八下,好容易熬到十点左右,金家伯伯大着胆子出去看看情况,过了不久,他回来说:“我打开门,吓了一跳,弄堂里躺着好多解放军……”他连说带比划,大家听了都觉得很新鲜。“他们就这样靠在墙边上睡觉,也不来打扰我们,这样的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一晚上没吃东西,我们烧点热茶给他们送去吧。”我赶紧去烧开水,可是没多久,金家伯伯提着满满一壶开水又回来了:“他们不肯喝,说人民解放军不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水一点都没喝还谢谢我,唉……”

过了一会,隔壁邻居跑来敲门:“金家伯伯,金家姆妈,弄堂里那些解放军都走了!”大伙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打开大门,人们热烈议论着解放军是如何与众不同。我也好奇地跑到马路上张望,只见街上还有好多战士,他们穿着灰色的军大衣,一张张年轻的脸,有的还是稚气未脱的样子。他们安静地坐在马路边,过往的路人小声地议论着:“这些兵不去敲人家的门,就这么睡在马路上,他们真不错呀!”我也觉得,解放军和我以前见过的兵痞、兵油子是不一样的。一个好的行动,胜过千言万语,后来越剧界组织各大剧团去电台播唱欢迎解放军入城,大家都很积极地参加,倒不是说当时有多进步,只是出于对解放军的良好印象,觉得他们不扰民,是好兵。

这一天后,上海又恢复了宁静,戏院继续演出,商店正常营业。“玉兰剧团”演至7月份歇夏,我们接到通知,军管会文艺处要举办第一届戏剧研究学习班,号召大家都去参加。学习班以越剧为主,分编导、表演两个系,当时分管戏曲的军管会文艺处剧艺室主任伊兵担任学习班班主任。越剧界很多人都参加了,我也报了名,还特意去买了双跑鞋。可是那时社会上人心不稳,传言纷纷,很多人对我说,共产党是要“共产共妻”的,到了半夜会把你们装进麻袋里,送出去配给解放军。还说,如果你穿了一件黄鼠狼皮的大衣,就要叫你趴在地上扮作一只黄鼠狼。诸如此类五花八门的谣言很多,当时大部分人对共产党、解放军都还不了解,处于半信半疑之中,我也有点动摇起来。

开学前夕,我路过设在常德路的学习班,就去看了一眼,陈鹏、范瑞娟等人已经在那里。当时正是午饭时间,没有饭桌也没有椅子,碗筷就直接放在地上,大家捧着饭碗蹲着吃,吃的是糙米饭、黄豆芽烧咸菜,据说还要睡地铺、洗冷水浴。我心里更是犹豫,这也太艰苦了吧。回到家,金家姆妈也劝我不要去,她帮我想了一个逃学的借口——装病。我从小就有一种类似偏头痛的病,发作时会从手指一直痛到头顶。于是我借口生病,住进了一家地处偏远的医院,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休养,病居然真的好了,再也没有发过。住院期间,军管会非但没有来追问我逃学的事,反而派人来慰问我,要我安心养病。我既心虚又惭愧,只能含糊地应着。徐玉兰和团里的姐妹有时候也会来看望我,玉兰大姐还告诉我一些学习班里的情况,渐渐地消除了我的顾虑。学习班快结束的时候,徐玉兰邀请我参加她们的毕业公演,剧目是《小放牛》。我还和范瑞娟合演了《盘妻索妻》,和徐玉兰合演了《游庵认母》。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16)

1950年在《武松与潘金莲》中饰潘金莲

到了1950年举办第二届学习班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还主动承认了去年装病逃学的事。在学习班里,我们第一次学了社会发展史,接触到类人猿这些知识,觉得十分新鲜。除了上课便是听报告,说过去演戏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现在我们成为了国家的主人,演戏是为人民服务。大家顿时觉得地位不一样了,有一种受重视的自豪感、使命感和光荣感。对于眼前这个新世界,我们从一无所知,到将信将疑,再到终于接受,是有一个过程的。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文艺界人士,可能不少和我有着相似的感触吧。

三、改戏改制

解放后不久,戏曲改革的大幕渐渐拉开,改戏改人改制。玉兰剧团是第一批实行姐妹班的剧团之一。一开始,虽然废除了老板制,但剧团结构还是沿用原来的,人事臃肿开支庞大,主要演员和普通演员之间收入差距悬殊,演出需要卖座八成才能保本。1950年9月,玉兰剧团由明星大戏院转入卡尔登剧场(后来的长江剧场)演出,进一步改制,辞退一批闲杂人员,完成了“民主评薪”。经过精简后,只需卖座七成就够本了。如此轻装上阵,剧团的票房又好,日夜两场,基本场场客满,全团上下精神振奋,面貌焕然一新。

在“卡尔登”的打炮戏是《鸳鸯剑》,连演连满了一个月,全团发红蛋庆祝;演满两个月时,还印了一套瓷碗作为纪念。演员的基本工资以戏票为底数,卖座好收入就多,那时我们常常能拿到“双薪”甚至“三薪”。姐妹们手头宽裕之后就纷纷“顶”房子(注:“顶”是“典”的俗称。就是使用方给业主方一定量的钱或者硬通货,数目略小于房屋时价,钱的利息作为租金。若干年后,房主归还钱或者硬通货收回房屋,如超过期限后则不可赎回,叫做典死,房主就失去房子所有权),买家具,置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我也在静安区泰兴路一带“顶”下了两间新式里弄房子,正打算把父母弟妹都接过来,实现一家团聚的梦想,不料这时家乡却出现了一点意外。

解放前夕,地主们听到风声,了解到解放区的一些土地政策,纷纷把手中的田地低价抛出。我接到母亲的来信说,现在家乡田很便宜,我们是不是也买一点。于是我就把积攒的几两金子加上手头一些纸币寄了回去,在家乡买了六亩半地。没想到土改时,家里来信说,我家要被划成地主了,我听了一下子懵了,怎么也想不通。一天演完日戏,我在后台休息,徐慧琴拖我出去散心,遇见管土改工作的邢指导,大家聊起来,他问我:“你家里最近怎么样?”我说:“唉,说起这事来我就心烦,我们家才买了六亩半地,就变成地主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愁死人了!”邢指导说:“六亩半地怎么能算地主呢?不可能吧,我去帮你了解了解。”这时家乡的形势已经十分紧张,村里人对我们开始冷眼相看,有些亲友都不敢再跟我家来往。邢指导去了之后,向当地工作组说明,这六亩半田是我劳动所得买的,且不满三年,按政策不应划为地主,最后定了个“小土地出租”。经历那次风波后,我决定马上把父母接来,一家人从此在上海定居。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17)

1950年在《信陵公子》中饰如姬

改戏改人改制后,要求各剧团演出剧目必须积极配合政治形势。1950年12月18日,玉兰剧团上演了《信陵公子》,剧本以郭沫若的话剧《虎符》为蓝本,配合宣传抗美援朝,表现了邻国之间“唇齿相依,存亡攸关”的主题。徐玉兰演信陵公子,我演如姬,徐慧琴饰魏王,陈兰芳饰平原君夫人,周宝奎饰太妃,筱桂芳饰晋鄙,贾灵凤饰须贾,钱妙花饰侯嬴。演出后受到评论界和观众的好评,连演连满一百三十八天共二百五十六场,创造越剧剧目连续上演日最长纪录。由于演出周期长,台上出汗多,加上舞台灯光的强烈照射,我们的戏服都变了色,前后共换了三次。同时上演的还有周信芳先生的《信陵君》,有的观众看了戏后提出疑问,为何越剧的信陵公子是小生扮相,到京剧里却成了老生?其实这是由剧种特色和观众的欣赏习惯所决定的,越剧以小生花旦为主,京剧以老生为主。虽然都是配合时事的题材,但在演出时也可以做到风格各异,雅俗共赏,寓教于乐。

我扮演的如姬在“窃符”一场中,需要安排一系列表现窃符过程的身段,我借鉴了老戏《叶香盗印》中的表演,但叶香的身份是丫鬟,穿袄裤,没有水袖,行动起来比较灵活,而如姬则是宽袖长裙的宫装打扮,身段上不能全盘照搬,我根据剧情和人物需要,设计了一些水袖舞蹈动作。在那场戏中,如姬设下酒宴灌醉魏王,魏王临睡前将虎符放在枕头下,如姬小心翼翼地靠近卧榻,魏王时而翻身、说梦话或发出叹息声,如姬唯恐魏王醒来,连忙后退,等魏王气息平稳后复又前行。这个过程中我用了多种水袖动作和“卧鱼”等身段技巧,表现如姬的机警与敏捷。取得虎符后,为了不惊醒魏王,我用了跪步等动作离开。这一系列的动作和身段,都是为了表现如姬窃符时扣人心弦的紧张气氛,演出效果很好。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18)

1951年参加越剧界联合义演,临时顶角,在《杏花村》中饰陈氏,徐天红饰王老汉,傅全香饰王素莲

1951年,越剧界决定组织联合义演,捐献一架“越剧号”战斗机,剧目有《杏花村》、《梁祝哀史》等。《杏花村》是一出新编历史剧,写的是宋朝抗击金兵入侵的故事。玉兰剧团早已定下北上巡回演出,因为时间冲突,原本我和玉兰大姐在《杏花村》里只演五天,扮演两个群众角色。后来经过再三考虑,我们取消了北上计划,准备参加全部义演。8月7日,玉兰剧团结束了古装反特剧《玉面狼》在杭州的演出,回到上海准备参加第二天《杏花村》全剧彩排。谁知8日下午,袁雪芬在排戏时肺病复发吐血,陈氏一角临时决定由我顶替,当时离彩排只剩下几个小时,距离10日正式演出也只有两天。“救场如救火”,我拿着剧本强记台词,边看边排,先把主要场次走一遍,有的场次根本来不及排,导演只能简单说一下,到了台上靠临场发挥。首演那天,我还抓紧利用演出前的最后一点空隙,把剧本放在镜子前,一边背一边化妆。好在同台的姐妹都是舞台经验非常丰富的演员,大家都十分关照我,随时帮助我,总算是顺利完成了这次演出任务。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19)

1950年《巾帼英雄》中饰梁红玉

参加义演后不久,徐玉兰大姐因身体原因去青岛疗养,这段时期我必须独自撑起玉兰剧团。这也是我第一次从剧团负责人的角度,全盘考虑演出计划、角色安排、票房收入等,事事亲力亲为。考虑到头肩小生空缺,在剧目选择上,戏份只能大幅度向旦角倾斜。首先我们上演的是《巾帼英雄》,我演梁红玉,筱桂芳演韩世忠,“金山战鼓”一场中的“击鼓”表演,我还专门请了师傅来教。那时演出密集,不可能有大块时间排新戏,我们都是趁着日夜场间隙,一段一段排练,有时候夜戏演完继续排,直至凌晨一二点,第二天早上起来再接着排。每逢新戏彩排,一般都要整个通宵。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20)

1951年《白毛女》剧照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21)

1951年《白毛女》剧照。钱妙花饰杨白劳

接着我们又排演了《白毛女》,我演喜儿,钱妙花饰杨白劳,徐慧琴饰大春,筱桂芳饰穆仁智。决定排这个戏时,我还是颇有些顾虑的,那时正逢“三反”(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运动,各家剧团纷纷上演现代戏,但生意都不太好,“白毛女”的故事大家都熟悉,还拍了电影,观众没有新鲜感,会卖座吗?没想到演出后,票房居然很好,基本上场场客满,观众的反应也十分强烈,每次演到杨白劳喝卤水自杀时,台下总是不时传来抽泣声。

因为一时没有短发头套,筱桂芳扮演穆仁智时,就把长发盘起来,用发夹固定,再戴一顶瓜皮帽。一天,演到最后一场“公审”时,台下一名解放军战士站了起来,愤怒地喊道:“穆仁智,把帽子脱了,脱了!再不脱就枪毙你!”原来,那时候坏人被斗是不能戴帽子的,但我们疏忽了这一点。筱桂芳吓坏了,回到后台就哭了起来。我安慰她说,那位战士肯定是太入戏了,这也说明你演得像嘛。筱桂芳哭着说:“解放军手里有枪,万一真的开枪了怎么办?我再也不演这个角色了。”说归说,第二天她照常参加演出,还剪去了自己的长发。这件事也从侧面反映出当时的演出效果,说明这个戏是有群众基础的,同时也提醒我们,演戏必须深入生活,不能闭门造车。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22)

1951年《白毛女》喜儿造型照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23)

1952年在《明天更美丽》中饰刘明,徐玉兰饰王仲华,陈兰芳饰马洁芳

五个月后,徐玉兰大姐休假归来,团里给她保留了全额工资,我们又恢复了合作演出,上演了现代戏《明天更美丽》。1952年3月到4月,为配合轰轰烈烈的“三反五反”运动,上海越剧界集体创作了现代剧《千军万马》,反映的是抗美援朝期间,不法资本家以假药和劣质医疗器械卖给志愿军,通过“三反五反”运动,迫使他们坦白认罪的故事。这出戏当时在三十六家越剧团一起上演,刚开始票房还不错,演到后来观众越来越少,有评论说“台上千军万马,台下单枪匹马”。戏本身比较粗糙,结构松散,人物塑造苍白无力,还让这么多观众天天看一个戏,怎会不单调生厌?《千军万马》最终落得个“万马齐喑”,由此可见,艺术不能一味跟着政治形势走,还是要按照观众需要和市场规律办事。

最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的简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自传)(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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