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外边天色阴沉,叶凡百无聊赖地用手敲了敲桌案上的签筒,像今日这般没有客人上门的情况可是不多见。
自三年前拜别师傅下山后叶凡便在这京城中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算命铺子,大多数人皆对命数一事深信不疑,所以前来找他解签之人倒也络绎不绝。
叶凡自然也是来者不拒,批八字测姻缘卜吉凶一样都不落下。正当叶凡打算收起签筒起身关上店门之时,一个身影由远及近缓缓走过停在了他的桌案前。
“阿笙..你今日怎么得空前来找我?”以往都是叶凡关门后去她茶摊上品一杯清茶,今次倒是她头一回踏足他这算命铺子,这难免叫叶凡有些惊讶。
“今日来是想找你替我算一卦..姻缘。”纵是这个整日在茶摊上对来往过客应付自如的女子在提到嫁娶一事时也禁不住半羞半喜。
“姻缘?”叶凡闻言硬生生将眉眼挤成一朵花的模样,“不知是哪家公子有如此好的福气能得你赏识。”言罢将手中签筒推至笙歌面前。
立于桌案前的女子并未作答,只是小心翼翼地摇晃着签筒,仿佛那是件多珍贵的物什,半晌将落在地上的那支签递给了叶凡。
叶凡凝眉看着手中签,沉吟片刻后说道,“此乃姻缘簿第三十二签,签文乃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阿笙,这是一支...下下签。”
他垂眸将签文的批注缓缓道来,“你与他之间怕只是一场水月镜花,纵是百般情深也不得善终,不如早些放下...”
签簿上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一时间偌大的铺子里只剩叶凡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回响。
签文解完,叶凡状似无意般将手中签生生折断,他无须抬头也知那个女子早在他说到“不得善终”时便已离去。
“将军府如今上上下下不都在忙着筹备将军同二公主的大婚之事,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算命铺子?”他呷一口春茶,慢悠悠地看向来人。
“我自漠北一役归来,伤及头部,从前许多事都记不大清了。”对面一身水色长衫的男子微微蹙眉。
“此事我知,将军还曾来询问过我这些记忆能否恢复。”
“那先生可知,因此伤,我夜间多半会犯头疼,每每我头疼欲裂难以入眠之时,总有一琴音在我耳畔回响,此琴音并非绝妙却有安神之效。”
他闻言手中动作一停,片刻后复又笑开,“想必是将军府的下人们不忍见将军夜间如此...”
话未说完便被匆匆打断,“夜间头疼之事我从未让府中下人知晓,”男子神色间微恸,“那琴音在圣上下旨为我与二公主赐婚之后,便再未响起...”
“将军希望我如何帮你?”他正色道,“我早已同将军说过,我能看到将军过往的记忆,却不能使其恢复...”
“这便足够了。”男子垂下双眸。
他未复多言,自隔间取来安神香燃起,半晌,安神香燃尽,对面的男子也已恢复清明。
“将军曾有一亡妻,最擅琴技。”他望着眼前散落的香灰有些失了神。
“她如今...”男子的声音不似初来时的平缓,竟是隐隐有些颤抖,“去了何处?”
“大约,灰飞烟灭了罢...”
他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那个女子拨弄着琴弦,城头的杏花开了满枝。
他听见她说,“我喜欢一个人,若他也在乎我,此生无憾。”
菁华在这深宫之中,一住便是三年,三年间,她亲眼看着当年不经世事毫无心机的小师弟,在这吃人的皇宫中一次次化险为夷,处心积虑走上皇位。
她看不惯尔虞我诈,也学不会那些恼人的宫廷礼仪,却从未想过离开。
阿祁登基一月后,颁下一道圣旨,御封菁华为荣华长公主,此事惹得群臣非议。
她看着他满目笑意璀璨似星辰,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恍惚间,她想起她及笄之日,与他同饮一坛桃花酒,她说,“若有一日你富贵了,那我便改名叫荣华,荣华富贵的,多好听。”
阿祁登基两年后,镇远大将军平定边疆战事,圣上下旨为大将军与荣华长公主赐婚。
他说,“皇姊,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你嫁与他,一生无忧。”
她笑得明艳,“多好啊,我当真,可以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
言语间尽是苦涩。
菁华大婚之日,他亲自来送她出嫁。
他立于她身后,与幼时一般执一柄木梳,划过她及腰的发,口中念着的是“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他看着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大红喜服,终是低声唤道,“菁华...”
她勾勾唇角,“皇弟,怎的今日忘了规矩, 你该叫我一声,皇姊。”
他半句话哽在喉,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大约是时辰到了,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她起身,步履缓慢而决绝。
他听见她说,“阿祁,这些日子,我其实,一点也不快活。”
她说她不快活,她做了长公主,可她不快活;她有了荣华富贵,可她不快活。
他听见她说,“阿祁,为何偏偏是皇姐。”
你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为何却偏偏给了我一个皇姐的身份,想靠近你却隔着千山万水。
她仿佛什么也不曾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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