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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尘埃随风飘(春天一颗尘土)

一颗尘埃随风飘

你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迎面赶上正午的暖阳。四月春深,即便是站在城市中央,你仿佛也能闻到泥和花的味道。

你心血来潮,想要走向街市的车水马龙,想去叫不出名字的公园逛逛,却又担心儿子办完事出来找不到你。最终,你在医院门前挑了方还算干净的台阶,坐下来等着。关于你的病,医生说还要跟你儿子交待几句,大概是关于日常护理、每天吃多少药之类。你也搞不懂,不过儿子办事总归是靠谱的。

手术结果你已经大概知道,医生的那些话有点复杂,有点漫长,你不太记得了,只听见说继续吃药就行。答案揭晓前,你的确有些害怕,但终于一切都还是顺利起来,春日里的你心情放松,竟然微微地有了些困意。

你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打开手机,用手写输入法慢慢地发了个朋友圈:“手术圆满完成,马上康复出院”。自拍里的你背对医院大楼,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太会手机拍照,只有春光照在你的脸上,如此明亮,而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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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你就觉得身体不太对劲。你一直发着低烧,头重脚轻,夜里还梦见自己在一列很长很长的火车上,车窗外很黑,没有星星和月亮。你在车厢里走呀走,车厢就像冬天一样寒冷又漫长,你望望窗外,怎么也想不起前面要去的地方。

你在凌晨惊醒,窗外黯淡无光。这个城市初春的雨季,缩短了白昼,延长了深冬,将天空也染成和工厂楼房一样的灰暗色彩。和往常一样,即便经过了整夜的休息,你还是没什么精神。而且,你头一次觉得那个梦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在这之前,你可一直是个乐观开朗的人。

你去过社区诊所,开了几板退烧药,大大小小。一开始有三五天的疗效,慢慢地变成一天半天。来自家乡亲人的电话视频,也逐渐充满关切,屏幕前的你始终在笑,然而淡淡的黑色影子,却笼罩在你的脸上,挥之不去。

没啥,就是有点不太舒服。你说。但你心里也觉得,应该去医院一趟。

只有在工地和单位组织体检的时候,你去过那么两次医院。你一直都觉得,一直干体力活的人,身体怎么会出问题呢。在那样的地方,身体没毛病也能看出毛病来,何况你也算不清医保报销的比例。但是单位体检是免费的,所以前两次你都是匆匆而去,测一测身高体重,一两项常规。至于拍片子之类的事,你没有什么印象,医院那些英文标识你不曾认识,毕竟就连汉字都不好懂。

这回也是一样,你心想着只不过是开些高档药吧。然而去拍片子的时候,你终于开始紧张起来。科室里充斥着巨大的金属机械,你和镜头互相盯着,觉得它们像是要将你吞噬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是医生拿着黑白图像,问你的亲友是否方便陪你一起过来。你赶忙用三倍的音量追问情况。医生只是说,需要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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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邻市打工的儿子,再次坐车赶到你身边。之前你身体不舒服那阵子,二十多岁的儿子来过两回,给你买许多补品,还想要带你往医院去。你觉得他总是喜欢瞎搞,不听你的话,那时你责备他乱花钱,还和他争辩起来。现在你没有那么多话了,反倒是儿子来安慰你,说手术就是开刀,开刀就是刀到病除。你只是看着比你还高的儿子,百感交集,不断向他叮嘱着说还是健康最重要,让他自己一个人也要保重身体。

在儿子的陪伴下,你被转往肿瘤医院。你根本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你未曾注意医生的眼神,就像你也未曾注意许多许多生命中的细节。但你很快就放下心了,因为有儿子在,而且肿瘤医院的医生亲口告诉你说,吊几瓶水,开刀切个小病灶就行。不贵,医保报完了也只要几百块钱。

开刀之后你稍微感觉身体舒畅了些,毕竟现代的医学还是强大。儿子却还留在医院里,你搞不明白是什么事,非得交待这么久。

时间有些漫长,发完朋友圈,你依旧坐在医院门口的石头台阶上,看着肿瘤医院人来人往。然后你突然想起,这几天光顾着看病,已经耽误了上工。你这样的临时工,被清退是分分钟的事情。已经奔五十的你,力气自然不如那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何况现在你还染上病来。

你打算好好和单位说明一下,发消息的时候要拿出诚意,最好说当即就可以复工——最多休息一两天。退一步说,即便真的做不下去了,问题也不大。再找一个,总是能找到的吧。

你一边考虑,一边在身上摸索着什么,也许你要找的东西就夹在耳朵上或者装在衣兜里。然而你两手空空,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自从戒烟,你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再抽,唯独这个找烟的动作却宛如深入灵魂。

你坐在地上,爽朗地笑了。

你刚来这座城市的那年,正好碰上房地产不景气,开工的工地少,于是你轮换着做过各种活计。没活干的时候,你唯一的爱好就是抽烟。你永远只买几块钱的那种便宜货,但后来,大概是为了省点饭钱,你连烟都莫名其妙地戒了。你走路的时候偶尔会撞到人,因为你一直盯着路旁的传单,招工的标语。

那时城市的冬天和现在一样,总是下雨,灰蒙蒙的,不过那时的你既没有微信也不会视频。年末的一场冬雨里,你在公交站台边的电话亭,插卡打了好久长途电话。

过年回家吗。电话那头是殷切的声音。而你说,在这里找到工作很不容易,就先不回了。你打算把挣到的钱都存好,也许什么时候,能给你牵挂的人们一个惊喜。

你一直报喜不报忧。电话亭外的世界很安静,透过浸满雨水的电话亭玻璃板,能看见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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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耐心寻找有了成果。一份新的工作——不用挑运成吨的土石,不用登高搭建危险的支架,甚至,还有更多工钱拿。

那是来年春天,你坐一个小时公交车来到城市的港口。城区地图上这片地方空荡荡的,你知道字和地名多的地方才有烟火气,所以误以为自己来到了一块荒野。然而在眼前的,是你从未见过的景象:巨大的船舶停靠岸边,比你高几十倍的塔吊将一只只大铁盒子升起来,又落下去。你站在比城市最宽的广场还要宽广的水泥地上,地面就像天空一样平坦,一望无际。

但真正吸引你注意力的,还是那些五颜六色的巨大集装箱。粉刷它们是你的工作,你乐意为之,看着大盒子你就想起大房子,五彩斑斓的,点亮了你对未来生活的各种愿望。

你只上过小学,但你做起事来非常认真,就像粉刷自己的新家墙面那样用心。油漆在你眼中是美丽的色彩,大铁盒子和新装修的居室散发着一样的芳香。忙着粉刷和搬运的时候,你恨不得再多闻一闻。所以你搞不明白,为什么比你更年轻的小伙子们,总是干了一阵子就溜走了,明明这份活计更轻松,你一个人甚至可以干双份的。虽然油漆闻久了也会头晕,但久而久之,你就习惯了。

没有人告诉你,这样的工作绝对不能久做,也没有人告诉你防毒面具的知识。休息的时候,你只是将目光投向那些漂亮的大箱子和油漆桶,红的金色绿的,头顶是湛蓝的,春日暖阳充满了天地。你接过钞票,将它们一张又一张叠起来,收在盒子里枕着。纸钞的气味很温和,让你感到安宁,你梦见它们变成了立体的彩色砖块,变成了一套真正的房子。多么开心啊,你想把牵挂的人们都接过来住,你和儿子再也不必去打工了。

你记得自己那阵子经常大把地掉头发,大概是因为你真的很出力,油漆的缤纷涂满了春天和夏天。后来,你又换了几次工地,在找活做这方面你逐渐精通起来,也许就算被开除,你也来得及再找一个。你这么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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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呼唤声把你拉回到当下,儿子终于从医院出来了。你好奇医生到底交待了些什么,儿子支支吾吾,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你说,开的药有点难认,他向医生问了半天。你拍拍他肩膀,嘿嘿地笑着:叫你小子当年不好好读书。

吃饭的时候,儿子突然说,爸,回老家休养几天吧。

你感到有些突然,连忙想要和儿子争辩。因为你明明就在刚才,还在给单位发微信,说不会耽误复工,让他们不要开除你,现在怎么是回去放假的时候呢。然而,儿子说单位那边,他和医院也都联系过了,不用担心。

你不太相信会有这种好事,于是拿出手机来看。果然,微信回复说,让你别着急,好好养病最重要,会一直等你。

这番话是不是真的,你不知道,毕竟临时用工合同满打满算,也只能再管上小半个月。但至少你现在更加舒坦了。你不禁回忆起,自己的确好几年都没回过家,你想看看老母亲,想和热闹的兄弟姐妹叙叙旧,电话和视频总是差那么一点。你也有些想念家乡菜的味道。

你没有忘记该做的事。你告诉自己还有身旁的儿子,只是因为养病休息才想着回去,之后还会再回来的。望着城市的灯火,你还说接下去打算在这养老,毕竟社保也交了许多年。一向有主意的儿子,却没怎么答话,只是一再地重复说,回家吧,爸。回家休息一阵子,别再忙。

你一遍遍答应着,术后出院的振奋盖过了些许违和之感。生病以来,你终于头一次睡了个好觉。

你不再梦见黑洞洞的火车。你也没有看见比你还高大的儿子,半夜一个人躲在厕所里,不敢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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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觉得最近有许多好事发生。

就像非亲非故的单位突然对你表现出许多关切。就像儿子告诉你说,之前他在外边欠下的账都还上了,小夫妻俩最近还打算要一个孩子。你之前催了他们好多次来着,这件事简直成为了你的心结。你听到他的决定时,一个劲地夸,你想早点抱抱孙儿孙女了。

你和老家的大姑二姑也打了通电话,视频里,你的脸上几乎又充满了神采。你把诊断情况告诉她们,让她们不要担心,没啥大毛病。她们则是一个劲地和你说,等你回来了,给你烧一大锅炖肉接风,给你盛上一大碗热热的胡辣汤喝。菜都给你买好了。

她们比以往的时候更加健谈,一再地说着,说着,就像要把许多次的话都说尽了一样。你不知道她们在害怕。害怕一旦什么时候停下话题,看着你的面容,就会再也忍不住。每次陷入沉默时,也总是她们说出一句“那你先忙”,匆匆中断通话。

你不曾知道的事情有许多,有谁为你挡了下来。你去肿瘤医院那天,老迈的主任医生和当班护士找到你的儿子谈话。满脸胡须的希波克拉底,痛声质问,为什么现在才送来,太晚了,太晚了。五位数的癌细胞浓度,你自然搞不明白,你只知道这是小手术,之后你会好好吃药的。

如果保守治疗,还有一个月。放着不管,就只剩下几天。医生还说,不要告诉你。你知道了,也许坚持不到回家的时候。

这场恶疾要追溯到几年前那个彩色的工地,你猜不到。猜到的人们,也没有余力去追溯旧日的残片。一边是你回乡的行程,一边有许多事情要安排。要给你置办几件上档次的衣衫,要安排哪些人见面,要给你挑选一块好墓地,叶落归根。还有,是否要告诉你那心脏不好的老母亲,她听说你动手术的那天,接连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

于这个春天而言,你只是一颗尘土。而对于尘土,你是他们全部的春天。

没有你在的视频群聊里,商量着,商量着,就沉默了。你牵挂的那个小小的世界,溢满泪水,注视着你命定的坠落。

亲爱的人们,唤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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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缓缓启动,你想说说话,却发现一旁座位上的儿子已经睡去。你只是对自己轻轻地说了一句:回家啦。

你把目光投向车窗外。你想起许多年前你离家打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晴空暖阳,为你融去路上灰暗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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