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
丁纯/广州
我老家在皖北固镇县,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美其名曰“天下粮仓”完全不为过。故乡主要种植小麦、玉米、花生、番薯等作物,而天气渐凉,黄叶飘落,也就是中秋前后,是收获花生的佳季。花生是我们的“重头戏”,它决定着一个家庭一年收入的总值。
拔花生是收获花生的土语表达。在农活系列中,拔花生的劳动强度很大,真可谓“痛并快乐着”,过程之艰辛居平原地区之端首。有的家庭为了争分夺秒地抢收,甚至在湖里(湖:固镇话庄稼地)搭起了庵棚,准备了简易的柴火灶,夜以继日地忙上一两月的乃常事。这就是我看来的“痛苦”;等拔完了花生,颗粒归仓,一屋子堆满了花生,那喜悦也是发自心底的,所以,花生是乡亲们的好朋友。家庭种植花生,生活境况立马改变。
而我记忆最深的是老家的“捯花生”,“捯”,这个字一看样子就是动词,是老家方言,普通话比较罕见。捯花生就是捡拾残留在地里的花生。农户拔完了花生,晒地,等着来春点瓜、点玉米,那么这空档的时间,是捯花生的时间。你不要了,我去捡你地里“忙不车”的花生,既合情也合理,花生的主人看到地里捯花生者都熟视无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像儿时做的游戏,儿歌唱念:“公鸡头,母鸡头,谁个找到谁个留。”捯花生是约定俗成的规则,没人去管,也没人笑话谁。
凉风吹起,秋往冬一步步迈进时,一群群人背着筐,提着锛,走向空旷的田野,他们用锛刨着地,露出的花生便欣然地进入竹筐,经过半天努力,筐里10多斤花生是有的。他们中间有老人,也有孩子,有时也有吃粮票的人。我所在的中学,有个老师叫郑亚,教数学的,妻子没有工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没课就跑去捯花生,乐此不疲,捯了几个月,数量可观,居然去县城抱了台收录机回来,天天在家里高分贝放着张明敏唱的《我的中国心》和《送你一把泥土》,让我们好生羡慕。还有个同事叫胡飞的,专门去捯老鼠洞的花生,每次战果颇丰,回来绘声绘色描述老鼠“备战备荒”的聪明劲儿……此公每次教《硕鼠》时,都要把自己捯花生经历阔谈一番,煞是得意。
我们家地少,只有几亩地,因此,每年只种小麦和黄豆,没有多余的地种花生。我们对花生又有刚需,父母深知:逢年过节花生是最快乐的点缀,生活中花生不可或缺,于是每年秋天,母亲和奶奶就去捯花生。偶尔,我也跟着她们去,走在路上唱着那首《刨花生》的歌:“沙土地,软又松,抡起镐头我刨花生……抖落抖落土,白净净,捏巴捏巴角,硬绷绷,剥开果儿尝一尝,又香又甜又脆生……”
母亲捯花生有经验,就是避开人群,走远点,走到隔壁村的隔壁村,比如,邢圩村人最爱种花生,地多忙不过来,是捯花生的最佳去处。她捯的花生有数量也有质量,她每次将捯的花生倒在门口水泥地晒,都让我油生自豪之情;奶奶年纪大,遵循就近原则,捯得不多,但是她有时能在荒地里找到野生的赤小豆和绿豆,摘回家烧稀饭喝,也是件开心的事。有次,我和母亲聊起捯花生,她说:“不仅仅是捯花生,四处走走,空气又好,对身体也好,你看我的血压都不高。”
这些年,农业机械化像雨后的春笋,拔花生都是机器干的活了,捯花生成了个陌生词。我却无比怀念往昔,干农活虽然辛苦,却是一种体验,在庄稼地里“汗滴禾下土”,其实也是一种释放或者放松。对于新一代而言,真的希望他们知道这些年的“山乡巨变”,你不用付出汗水,因为有人为你付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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