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图的跋涉

国门交响之策

2014年的冬天,病房里暖气很好,老宋的老伴儿正在削梨。“我老大家的村儿最近这个热闹啊,那机场说就在那几个村儿,说,靠谱儿,老传着该拆房盖楼了。”点滴节奏合适,老宋见好,前几天的寝食不安过去了。“你不就是机场的吗?有什么准消息没有?”老宋看着我。“我不是机场的,我在飞机上那本杂志上班,您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我父亲正在看书,点滴磨着时间。“你可多给打听啊,我俩女儿家都在那边,一想就睡不着。”老宋让梨过来,我父亲没有推让。一个多月来大家算熟人了。“自个儿家这果子也吃不了几茬了。”老宋的老伴儿又拿出个梨,开始削。

“老宋,按‘长子营’这名字,你们也算是山西人吧?‘大槐树’下出来的。”我父亲撂下书。“那是,明朝就迁这儿种地,那会儿,永乐皇帝这皇城边儿,他没人啊。”老宋最爱盘道。

大兴仁和医院偏东南30公里的地方,一座城市体量的机场正在文字里生长,还不明朗,人们期待变化成真。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兴,作为一个古老地名正领受新的瞩目。

首都需要一个新机场,这个策论早已不是一时一日了。早在1993年,北京市在总规修编中就预留机场场址,还不止一处。今天看,前人的高瞻远瞩远非我辈可以揣测。至今,北京只有两座可供民航使用的机场,除了全中国吞吐量最大的首都国际机场,还有一座是军民合用的南苑机场。

作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机场,南苑机场大有说辞。清代“外援”御用画家郎世宁的《南苑大阅图》,记录了乾隆皇帝的“理想”英姿——五花马,镀金铠,左缰右鞭,走兽壶雕翎箭。这幅画1925年才从南苑行宫收入故宫,与画中那套头盔铠甲沉睡为伴。

封面夜读你长相就是你灵魂的模样(封面故事蓝图的跋涉)(1)

(图片来自网络)

1904年中国第一次飞机起落就是在南苑机场——来自法国的两架小型飞机在南苑军营的大操场进行了飞行表演。那会儿南苑还是满清皇家猎苑“海子红门”的中心区域,觉气数将尽的皇帝早无心游猎。1910年7月,清政府在南苑开办了飞机修造厂试制飞机。羿年辛亥,清帝逊位,群雄并起演叱咤。直到1949年新中国的开国大典上,人民空军的飞机也是从这里起落,战鹰翱翔于天安门上——战斗机、轰炸机、运输机、教练机、观测机5种共17架飞机按编队通过天安门,豪气干云,划出军魂初始之雄健。目前的南苑机场唯一运行的民航就是东航旗下的低成本航空——中国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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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联航 供图)

最大规模的首都国际机场,位于北京市区东北,距天安门广场直线距离约25公里,是由朝阳区管辖的“飞地”,中国最繁忙、世界吞吐量第二的空港。

国策之缜密当能溯越几十年,首都第二机场的规划当也如是。首都机场的单体规模之大也终有极限,再行新立的议题就是在此前提下产生的。二十多年前的国力支出水平远非今日的体量,当年未能立即投入论证实施,个中缘由难以尽数。

一个动因就足够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国门之双扉,已在韬略锦囊,按下待表。

觅新风而挂远帆

11年过去了,中国的天空航迹纵横,机群成流,俨然世界中心之气象。2004年,议题终落果实——民航局开始了首都第二机场的选址。世纪工程初有举措,各地觊觎奔走,都明白此举意味着什么。同时,首都机场的吞吐量继续呈爆发式的增长,像是在倒逼着方案落地,天道两翼共搏,能使京畿与世界畅达出时代应有的面目。

曾有预测:到2025年,首都地区的年旅客运输需求量不低于1.7亿人次,而首都机场的容量只有8000万左右。这一前提已经包括了T3的增容。可以肯定的是,到2018年首都机场达到1亿人次时,超负荷的运行状态会凸显各种短板。

这就是建设第二机场的最有力依据。

确切地讲,2008年奥运之前启用的首都机场T3航站楼与跑道工程,让国门拥有了T1、T2和T3航站楼、两条4E级跑道、一条4F级跑道,呈一时之盛况。其深意而言,还是形势倒逼之下的权宜之计,与第二机场的建立并行不悖,而且更迫切地呼唤天道新驿。2014年首都机场客流量达到8365万人次——世界第二,航班更趋于饱和。毋庸置疑,新机场的建设已经迫在眉睫。不过早在2003年,国务院批复首都机场T3扩建时已经明确:要尽可能在2010年启动首都第二机场的建设。

再建一座新机场,谈何容易。首先一个条件:机场净空符合标准,空域条件满足机场安全运行要求。往天上看,那些关于航班的玄机无迹可寻,却自有密集地存在着,仅此就颇费思量。还有最基本的:地质状况、地形特点、地貌结构的合理。一个国际机场的体量大约就是一座城市,最基础的也是最关键的。再就是与城市的距离关系,机场运行和发展与城市规划协调。这个也是机场建立的合理化的前提,国门与首都的关系,就像人的手足完型,最合理的才是最有效率的……很多条件都属紧关节要。设立条件或许是词汇的反复推敲,其正解却是百密不容一疏。

哪里才是新机场,这个前奏已足够漫长,长得足够让老骥伏枥望眼欲穿,长得可以使用心者穷经皓首青春不再。

新机场选址的目的就是规划出另一个航空枢纽,这个前提早已达成共识。航空枢纽,其实就是要做中转的轴心。可以明确:一直以来首都机场还是作为目的地存在,并没有达成枢纽的功能。建设新机场的定位,就是要建立一个超级航空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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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新机场建设指挥部 供图)

选址不止一处,论证比较了北京、天津、河北境内的十多个场址,一切还都需要数据的支撑,以期科学论证的客观性。2008年,国家发改委牵头成立了一个由北京、河北、天津地市组成的选址领导小组,把相关地方、部委,包括涉及空域调整的军方,都安置于同一语境参与论证。信号明显:天津、河北都有可能,不一定就在北京境内。都愿意机场落地自己界内,谁都清楚航空枢纽对地方经济的拉动效果,所以自然就众声喧哗。

论证依据连篇累牍,都不会有只字废话,寻常的理解常不明就里。北京的三环附近都是禁飞区,从地面到天上无限高都不能有飞机进入;机场建成后必有噪声影响;净空保护的要求:机场边上不能建高楼——这就基本排除了“近”的可能。同时明确了南苑机场也没有改造的可能性。四面八方,“远”也不能遥不可及。看地理:北京西为太行山脉,北是燕山山脉,东北方向就是首都机场。方向直指京南——大兴开始遥遥领先。早先议案中的预留场址里,就包括庞各庄——北京的“瓜棚”。虽远未定夺,流言一出,种瓜百姓与吃瓜群众都为之一振。

大兴嬗变

“来了?”“来了。”老宋的女婿拎着头盔坐下,他都是同样的装束出现在病房里。“肯定是,这几天支书天天上县里(村人仍然这样叫大兴区)开会,就在我们村儿。”“那怎么人家都不知道啊?人家还是机场的呢。”老宋瞅瞅我。“叔,我是杂……”,“咱该干啥还干啥,果树还得侍弄。”他女婿心神不定,外面的云上来了——该不是要下雪吧。

“大兴”,无论怎么解释,都是祥瑞加持的词汇。作为地名出现,首先因于隋文帝杨坚。隋初定都于汉长安城址上,怎奈破败,便于龙首原另建新城。公元582年,建筑家宇文恺的手笔, 9个月便竣就宫城。因隋文帝曾被封为大兴公,便名“大兴”。到了他的败家儿子隋炀帝手里,开凿运河,征10万人继续营造——奔放的理想主义暴君啊。未承想黄粱一梦瞬息,都为李氏唐朝做了基础。唐都依旧在此,更名为“长安”。八水环绕的物华天宝,篇章不再,余音绕梁。

历史上的古都北京,实际两县分治——大兴县、宛平县。老北京尝戏言:皇帝金銮殿,脚踩两个县。龙椅正好放在北京的中轴线上,而中轴线又是两个县的分界线,所以皇帝正好一脚在宛平,一脚在大兴。直到满清,大兴一直作为京城的附郭县(没有县城的县)存在,称为“天下首邑”。大兴的衙门在大兴胡同,治下百姓断个官司得进皇城。

《大兴县志》记载:“明永乐二年(1404年)九月,迁山西太原、平阳府及泽、潞、辽、沁、汾州民万户,充实北京地区。”有明一朝,帝都北定,怎奈当年人口稀少,也要建“开发区”,屯田卫戍,于是一纸朱批,征山西移民落于凤河两岸。600年前的大迁徙,造就北京的粮仓。“老醯儿”们顾念原乡,于是村名都是山西州县名后边加个“营”字。从屯留县来的,就在大兴采育镇屯留营;沁水县的,自然落在大兴长子营镇沁水营村。还有孝义营、河津营、石州营等等,共建58营。不知为何,大兴人算出来“七十二连营”,循迹不得要领,怕不单是为“吉利数儿”吧。

现在的大兴区,是1984年国务院批准建设的首都第一批重点发展的卫星城之一,自先秦建县以来两千四百余年,最为鼎盛之时。而2014年冬天的一则消息,震动了整个大兴,街谈巷议的都是传说中的机场。靴子落地之前,一切都是流言。

未来徐来

老宋的家里不种西瓜,可知道种瓜的苦:“一般人是挣不了庞各庄人那钱。年景好,瓜多了就贱;遇上小年,贵吧,又没几个。那地里的活儿最难伺候了。”“我老家大荔县,瓜也好,就是辛苦。”父亲揉着拔了针头的手。我想起小时候家里住满了卖西瓜的亲戚,焦虑地等着父亲推销的结果时,愉快地把满满一高压锅米饭吃干净。要是新机场落地了,瓜田变跑道,那里的老百姓该是多么样的欢天喜地——种的什么瓜啊,甭吃了。

当然还有条件尚可的通州区备选。比较权衡之下,有时优势就是劣势:通州比大兴更“发达”,征地、疏解、构造的难度也就更大。大兴在永定河边上,不会有更大的拆改量,这便是优势。大兴是北京南面最近的郊区,北距市中心只有13公里。作为“航城”的存在,愈发清晰了。定夺到这个层面,大概都能达成一致:从也许是这儿,到应该建在这儿,直到“这儿应该是唯一的选择了”。

封面夜读你长相就是你灵魂的模样(封面故事蓝图的跋涉)(4)

(陈肖 摄)

到了可行性调研的阶段,就需要社会参与、公众发声。要建新机场,更重要的是先要维护老百姓的利益。运行的噪声、环境影响、产业疏导等等,都是一次不亚于永乐年间山西迁移的大工程。人与土地依存历朝历代,一时之间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了断。当年发出的调查问卷就有8000份,入户调查的人数更多。国计民生,不容懈怠。2008年至2009年的慎作思维,各方意见与专家评估,终于推荐大兴礼贤镇南各庄场址为首选。直到2012年,国务院中央经委联合批复的立项报告,尘埃落定。

大局议决,细节进入更是枝脉繁琐。机场占地几十平方公里,说是南各庄,具体到施工方案上还有距离。几十次的方案优化中,关于此地的流言一波一波。

北京、河北一带,有许多村庄的名称里都带有一个“各”字,村庄名字的头一个字都是姓儿。那么这个“各”字什么意思呢?村名中的“各”字,本来是“家”字。公元4世纪到现代,“家”字的读音经历了ga-gia—jia的演变。在“X家庄”这类村名中,“家”字保存了古音的读法,声母是g而不是j。又由于“家”字在村名中读成轻声,读音与普通话的“家”相去甚远,而与“各”倒很接近。久而久之,书写形式也跟着改变了,于是“家”便成了“各”。南各庄,想必是姓南的早成“体系”。

南各庄,距离天安门46公里,距离北京城市副中心通州54公里,距离首都机场67公里,距离天津滨海机场85公里,距离廊坊市中心仅仅26公里。专家定义此地:地面开阔,地质条件良好,含有部分农田,无大型建筑设施,机场可占用部分永定河洪泛区和永兴河道。早在2014年,人们不会知道更为世所瞩目的一段距离——这里距离雄安新区也只区区55公里。无论机缘巧合还是大局早作运筹,2017年雄安新区方案的公布,让这个普通的庄村多了一层战略色彩。

有那么多的历史机遇改变着世界,细节上的曲折也是格局的饱满过程,作纸面上的挥洒。现实中的南各庄场址,的确比别处空域环境、外部配套条件更好。地面开阔,农田一望无际;地跨京津冀,现实距离恰当。文档几十年来的积累,锁定的就是这27平方公里。

首都机场与规划中的首都第二机场加上天津机场,整个空域将会有更统一的规划,释放出更大的疏解能量。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前提下,“引领世界机场建设、打造全球空港标杆”。统一规划,统一征用,统一建设,统一管理——27平方公里都由机场更好实现土地的集约优化,功能分区,从机场整体的效率体现当代性。

这座第二机场没有对标的同类型,意愿中将会以“资源节约,环境友好,运行高效,以人为本”现代形态完成。“绿色选址专题研究”,诠释了世界级的绿色机场一切都是最先进的体现。

国家发改委终于批文:“机场工程总投资 799.8 亿元,资本金占总投资的 50%,其中民航局安排民航发展基金 180 亿元,首都机场集团公司的自有 60 亿元,以及社会资本,不足部分由发改委和财政部解决,资本金之外投资由首都机场集团公司通过银行贷款等渠道融资解决。”

雪后清朗,老宋和我父亲都顺利出院了。他邀我们去看看那还在消息里的新机场:“那边都是庄稼地,没名胜。”平流层的银线织空,一架远去的航班,正从开始倒计时的南苑机场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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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中国民航》7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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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路泞

制作 | 王硕 (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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