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死战,奈何先降!”

将士们的咆哮之声,夹杂着拔刀砍石之声,传到了账内。

姜维抬起头来,看看成都来的敕使。

“陛下要我投戈放甲,就此降了钟会,是么?”

“是。”

“为何是你来,承祚?你是观阁令史,这事,不该你来的。”

“本该是张太常来,临时换了我。大概我素来与黄皓不和,陛下也看我不顺眼。我来了,若大将军你不肯降,一怒之下,就地要杀敕使,也是我活该。”

“成都怎么样了,你再说一遍。”

敕使摸出身边的笔记,翻了翻,道:

“去年八月,司马昭令魏将邓艾、诸葛绪、钟会分三路前来,诸葛绪因阻你不住,被钟会问罪;钟会直逼剑阁……”

“这我知道了。”姜维道,“我问的是成都。”

“邓艾过阴平小道,走江油,取涪城,破诸葛思远,兵临成都,于是谯周劝陛下降了。北地王不忿,自尽了。如今就是大将军你孤悬在外,所以陛下命我降诏,请大将军投降。”

姜维沉默片刻,道:

“承祚,你读过书,替我看看这一段。”

他递过一份文书,敕使翻开略看一看,朗朗读道:

公侯以文武之德,怀迈世之略,功济巴、汉、声畅华夏,远近莫不归名。每惟畴昔,尝同大化,吴札、郑乔,能喻斯好

“你觉得怎样?”

“写得好,字也好。这是钟会劝降大将军的文书么?”

“是。不过我不问你文章写得好坏,只想问你吴札郑乔的典故。我不如你们精通书史,只知道大概。吴札就是吴国的季札吧?据说他不要王位,去郑国时,与子产交好,还告诫子产说,郑国国君无德,叮嘱子产要好好治国。可有这回事?”

“有的。”

“钟会拿我跟他,来比季札子产,那是什么意思?他是暗示我,要取了魏国权柄?”

敕使怔住,低头又看一遍文书。姜维看看他,又道:

“还有件事。据说钟会跟他麾下的杜预,说了这番话:说中原名士,都不能过我,还拿我跟夏侯玄、诸葛诞比较。

“这更怪了。”敕使道,“司马师灭了夏侯玄一族,司马昭五年前在淮南平了诸葛诞。这两个名字在魏国颇犯忌讳,钟会却这般直白地说出来?”

姜维看看他,目光一闪:“你也觉得怪,是吗?”

“是啊。钟会这人,也真怪得很了……大将军,刚才这些话,我能记下来么?”

“是要记在你写的那本书里,是么?记下来吧。”姜维看看账外,道:“也记下下面这句话:将士咸怒,拔刀斫石。”

“记下来了。”

“我们为人臣的,不能非议陛下。但若不记下这句话,就对不起将士们的忠心了啊。”

刘禅和姜维的关系(姜维刘禅广陵散)(1)

“伯约,你来迟了。”钟会道。

姜维看着小自己二十岁的钟会,一脸勉力要装老成的样子,自己叹了口气,眼泪流下来了:“我这时来降,已经算来得快了。”

钟会望望姜维的脸色,收起了老气横秋的表情,挥手屏退左右。

“伯约,你这是何意?”

“钟将军劝降书的意思过于隐约,我又是个老顽固;若非参透了将军蓄谋要反魏国,我此刻还在固守呢。”

钟会笑道:“我以为伯约文武全才,那封文书,该一读就懂才是。”

“我只有一事不明,请钟将军赐教。”

“你说。”

“钟将军你是司马昭亲信,当世子房,平淮南名动天下,如今又率军平了蜀地,眼看着功高盖世,位极人臣,何以要反?”

钟会轻轻挠了挠鼻尖,道:“伯约,你可知我父亲是什么人?”

“故曹魏太傅,钟繇。”

“你可知我父亲当年的功勋?”

“护帝东奔,镇抚关中,位列三公。”

“是啊。可是当年我父亲镇的关中,被魏武借平马韩之时,尽行收了;举荐我父亲的荀令君,在寿春服了毒。我自小就知道,为人臣者,必不能长久。我父亲到得晚年,因为去跟王朗争论肉刑的是非,便惹祸上身。你可知道,如今晋公夫人王氏元姬,正是王朗的孙女,私下里没少吹枕头风,说我久后必反。”

“被朝中人忌惮,背后说些是非,总是难免的。”姜维说着,念及自己,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以我从一开始,便久存自立之心,如此方能不必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加之,后来,我又遇到了《广陵散》。”

“《广陵散》?”

“伯约也知道这件事么?”

“我有过耳闻。”姜维道,“几年前了吧?曹魏的名士嵇康嵇叔夜,被司马昭杀了。临刑之前,弹琴一曲,还道:《广陵散》从此绝矣。”

姜维有一句话,到嘴边了,没说:“我听闻,是你劝司马昭杀的嵇康。”

钟会自己说出来了:“嵇叔夜,是我劝晋公杀的。”

姜维一声不做,钟会继续道:

“我当年去拜见过嵇叔夜,那时节他正在打铁。我远远看他,他并不理会我。待我走时,他问我: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我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姜维一声不做,钟会道:

“嵇叔夜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他是当世大才,却甘愿打铁,那是以柔克刚,以弱抗强,一意要与司马家斗到底了。他所撰的《管蔡论》,他与山巨源绝交,明明白白是讥刺晋公秉政的了:当是时也,那简直是在求死。以他如此聪明之人,尽可以躲个清净,却又何以如此?”

姜维看着钟会,等他给答案。

“《广陵散》这首曲子,本来是《聂政刺韩王》。这个,伯约知道吧?”钟会却又转了个话题。

姜维谨慎地点点头,“我略有耳闻。”

“聂政是名垂竹帛的刺客。当年刺杀韩相后,自毁面目,自屠出肠而死,只为不被人识。”钟会缓缓地道,“其实太史公《刺客列传》中诸位刺客,莫不如此。荆轲献樊於期首级得见秦王,豫让漆身吞炭行刺赵襄子。至如聂政刺韩相后割面削目,都是如此:非自毁面目,无法成功行刺。嵇叔夜的《广陵散》即聂政刺韩王,就是这个意思了。我须得涂抹了面目,献计杀了嵇叔夜,中原名士无不恨我入骨,晋公才能信我,才能托付大军于我。嵇叔夜知道我的意思,我知道嵇叔夜的意思。所以嵇叔夜死前,提一句《广陵散》,那是给我听的。”

姜维沉默一刻,道:“所以,钟将军出卖了嵇康,斩杀了他,从此与名士们一刀两断,得到了司马昭的信任,得以引大军出征?”

“是。”

“然后你借机收了诸葛绪的军马,也是为了这个?”

“是。”

“接下来呢?为了大计,你势必要收斩邓艾了?”

“是。随后我便预备以西川为家,反击晋公。成,可得天下;败,不失为刘备。”

“那倘若真的事败呢?”

钟会惨然笑了笑,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来,放在姜维面前。

“这是我当日随晋公攻取寿春时,在荀令君旧邸找到的。”

“这是何物?”

“五十一年前,魏武寄给了荀令君一个空盒子,荀令君就此饮药自尽。那药留下了一瓶,就在此盒之中了。据说服下立死,了无痛苦,全无痕迹。”

姜维拿起盒子,端详片刻。

“你是预备大事不成,便自尽么?”

“是啊,成王败寇,便是如此。我将这盒子放在身边,也是时时告诫自己,身处乱世,便是时刻有性命之忧,千万不可轻忽了。成王败寇,我也没什么不甘心的。”

姜维放下了盒子,道:

“既然钟将军你盘算如此周密,献嵇康,绝名士,统大军,擒诸葛绪,平定蜀地,眼看成功在即,为何还要跟我说这些?”

钟会看定了姜维,叹了口气,道:“一来是,当日自嵇叔夜死后,中原名士无不恨我,我也无法剖白。这些秘密藏在心里久了,总想找个人说说。二来,我料伯约你也是功名之士,大可以推心置腹。如今汉室已覆,四海并无你容身之处,何不跟我一起,做个亡命之徒?我猜你心中对司马昭的怨恨,从未有片刻释怀吧?如今我们同仇敌忾,何不将你这有用之身,借我一用呢?”

姜维看了看帐外,冬日的蜀地天空,良久良久,道:

“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

“一,为表诚意,你去擒了邓艾。”

“这是自然。邓艾本来便是我第一个要除却的。”

“二,起事成功之前,送我旧主刘禅离开成都。你这番大乱,定然兵连祸结,我只望我主无恙。日后若大事成功,当以高官厚爵待他。”

“你是怕成都兵乱,祸及你旧主么?也好。反正晋公要他,我就势送他去汉中,也是顺理成章。我答应你了。”

“三,这盒毒药,我要了。”

“为何?”

姜维凄然一笑,道:“我年过六十,在蜀地本就仇人众多;如今成了贰臣,更是人人欲杀我而后快。到哪一日临危之时,可以借此药自尽,以免再受辱。不好么?”

“好。”钟会道,“我答应你了。”

姜维下拜。“姜维见过主公。从此愿尽心竭力,奉主成功。若有异心,当被乱刃剖心而死。”

“伯约,你言重啦!”钟会喜笑颜开,“那咱们即刻就来琢磨琢磨,如何处置了邓艾。”

刘禅和姜维的关系(姜维刘禅广陵散)(2)

刘禅听见门响,抬头看时,啊了一声。“大将军?”

“陛下,臣来辞行。”姜维道,回头吩咐了一声,“承祚,进来关上了门。陛下,时候不多,臣长话短说。臣已诈降了钟会,亲身留成都,换得陛下平安,不日即将离开成都,前赴汉中。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刘禅哦一声,问:“那,朕,哦不,我,是要被解去洛阳了么?”

“未必。臣与钟会正要处置了邓艾,以报灭国之仇。此后,钟会意图起兵兴乱。臣思谋在钟会起兵之际,乘隙袭杀了他,复夺成都,届时再迎陛下归来。”

“钟会怎会要起兵呢?他不是魏将么?”

“陛下,此事说来话长,就由承祚陪你去汉中路上,一路陈说清楚吧。臣此计若成,则汉朝社稷危而复安;若计不成,臣受陛下与丞相厚恩,自然殒身不恤,以死报陛下与丞相,自不待言;只是陛下则不免受辱于晋廷。倘臣计不成,陛下再辱,皆臣之过,死有余辜。待臣死之后,陛下不可对臣存丝毫怜惜之态,则司马昭必不再疑陛下,庶几可保刘氏一脉平安。”

姜维回头,对敕使说了句:“承祚,你也不可写我诈降之事,只将我写成贰臣便了。这诈降之事,都是我一力担当,万万不可将陛下牵连在内。”

敕使点了点头。刘禅还在发呆。姜维续道:

“若陛下不肯为阶下囚,臣有奇药,可保陛下义不再辱。此事凶多吉少,臣今日一别,未必能再见陛下。惟愿陛下康健平安,罪臣姜维,就此拜别陛下。”

姜维下拜,叩首,起身,放下药瓶,出门而去。

刘禅呆呆地看他背影,又回头看了看留在房间里发呆的敕使,嗯了一声,又垂下了头。

刘禅和姜维的关系(姜维刘禅广陵散)(3)

开春了,车驾北上了。

刘禅看着窗外,山形起伏,想到自己离开成都时的情景。

这就是成都之外啊,想想自己来成都时还是孩子,再出成都,快五十年了。

先前出成都时,那是座什么桥啊?

——陛下,那是丞相当年送别费文伟的桥。费文伟万里东行,去与吴国和盟。

成都那片郊外,好漂亮的一处林子?

——陛下,那是丞相仅有的产业。丞相上书所言,家产中的八十株桑,十五顷田,就是那里了。

这馆舍建得结实啊,新建的吗?

——陛下,这馆舍有四十年了,是丞相在日所建的。丞相说,小国贤才少,故欲其尊严也。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本立故末治。事情见于微末,勿因善小而不为:这是先帝吩咐陛下的话,丞相自己也一刻不敢忘记。

这时开春时节,刘禅忍不住又问了:

承祚,大将军呢?

——陛下,悄声。大将军与钟会擒了邓艾,欲待起事,未能成功,一起战死了。据说大将军被魏军乱刀剖腹,胆大如鸡卵。如今成都大乱,关家都被灭了门。目下看来,先前大将军送陛下离开成都,实乃上策,可惜了大将军,可惜了大将军……唉。

承祚,谯周呢?他先前不是说,只要我降了,他就要去跟司马昭分辨,让司马昭裂土封王么?

——陛下,谯周推说自己生病,留在汉中了。

承祚,大将军要你跟我说《广陵散》的事,你跟我说说吧。

——啊,是这样,如此如此如此如此……

啊,钟会为了反刺司马昭,肯如此隐忍么?

——唉,陛下,其实大将军吞声忍辱,屈身侍钟会,又何尝不隐忍?丞相按下白帝之恨,与孙权和盟,又何尝不隐忍?甚至,甚至先帝奔走天下,寄人篱下,隐忍到六十一岁终成帝业……唉,臣,臣失言了。

刘禅不再说话了,他从袖中掏出了姜维给他的药,发了一会儿呆。

——陛下,臣对这药很是好奇,早闻荀彧以忧薨,又听说荀彧是服毒而死……大将军说荀彧是服这药死的,臣想端详端详。

那就给你吧,我答应大将军要善保平安,一时半会儿,却也不想自尽。

刘禅把药递了出去,自己陷入了沉思。

就这样,路过了诸葛亮屯过粮的赤岸,路过了诸葛亮屯过田的渭滨,路过了诸葛亮逝世的五丈原,路过了诸葛亮总想去却去不到的长安,刘禅终于到了洛阳。

“这就是洛阳了啊。”

“是,陛下。据说先帝在这里就过学,魏武在这里设过五色棒。”

“承祚,相父是不是写过一句,还于旧都?”

“是,陛下。那是三十七年前,《出师表》中的句子。”

“好吧。我如今到了旧都,怕是得去见司马昭了吧?”

于是,又一年过去了。

“啊,陛下远来,臣有失迎迓。”

“别叫我陛下啦,司马昭封我做安乐公,这也一年了。承祚,我听说罗宪推举了你,是么?”

“是。”

“那你是要离开洛阳啦?”

“是。”

“你这一走,洛阳剩下的故人,就又少了一个……你写的那本书,如何了?”

“尚未写完。但写到先帝、丞相、大将军、张车骑、马骠骑、赵征南的那些,臣都给陛下读过了。”

“我也是读了你写的那些,方知我父亲与丞相他们创业之艰难,方知道丞相为什么要跟我说危急存亡之秋。只是我看曹魏开国,那也是艰难之极,一路坚忍,也难怪嵇叔夜宁死也不服。唉,好一个《广陵散》。”

“陛下的意思……”

“没什么。明日司马昭召我饮宴。你将去年大将军给我的那瓶药,还了给我。”

“陛下,陛下不可!过去这一年,司马昭虽然无礼,但陛下也忍过来了。虽然天子义不受辱,但是,但是……”

“我答允你,我不会自尽的。”刘禅苦笑了一下,“我这么个没出息的人,还有谁信我会自尽么?”

“陛下……”

“给我药吧,我答允你,明日之后,我还要来给你送行的。”

酒宴之间,司马昭看着刘禅,看着刘禅脸上荡漾的,沉溺于饮宴歌舞的、温柔甜美的微笑,仿佛一个幸福的孩子。

有时一恍惚,司马昭会忘记对方还比自己大四岁。

按照司马昭的吩咐,宴席间奏起了蜀地的音乐。司马昭专心观察着刘禅的表情:

身边的近随无不下泪,但刘禅不为所动,嬉笑自若。

“再看仔细些。”司马昭告诫自己。他听父亲说过,当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刘玄德,与魏武也曾经煮酒论英雄,被惊吓了,掉了筷子,还能把场面圆回来。

再看仔细些吧。

“安乐公,”司马昭徐徐地说,“颇思蜀否?”

刘禅似乎没听到,喝酒,手和着音乐打拍子,仿佛一个幸福的孩子。

司马昭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音量,用尽量自然,仿佛真的是聊天的声音,再问了一遍:“安乐公,颇思蜀否?”

刘禅回过头来,自然而然、不假思索、仿佛饮酒入喉那样流畅地回答道:

此间乐,不思蜀也!”

宴席间有人窃笑。司马昭用尽可能不流露锋芒的眼神注视着刘禅。自己的父亲是司马懿,装病骗了曹爽的司马懿。自己的哥哥是司马师,疼死了也不喊的司马师。自己见识过了钟会这样的狡诈之徒,平三叛,灭蜀汉,天下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司马昭看着刘禅,什么都没看出来。他回头看看贾充,贾充用极细微的动作点了点头。

嗯,放心了。

“臣得晋王荫庇,得享无上喜乐,幸甚至哉。”刘禅有点醉了,说的话也颠三倒四的,斟酒的手也不稳了,“臣请为晋王寿。”

他斟来的这杯酒,喝不喝呢?

司马昭正在寻思,忽然殿外一声惊雷,刘禅手一颤身一抖,大半杯酒倒泼在自己面上口中。群臣哈哈大笑。

刘禅尴尬地又斟满了酒,端到司马昭面前,一脸渴望地看着司马昭,在等他给自己掩饰这份尴尬。

“大丈夫亦畏雷乎?”司马昭问。

“臣胆小,臣听不得雷……”刘禅战战兢兢。

反正刚才斟的第一杯酒,半杯都进了他自己的嘴,看来也无事;第二杯手忙脚乱斟的,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司马昭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谢晋王,谢晋王……”刘禅笑得像个想讨好父母的孩子。

宴席散了。

司马昭心情愉快,不要近随,就自己信步而回。

平蜀汉也一年了,钟会、邓艾与姜维也死了。

自己也是晋王了。郭太后也去世了。

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了。父亲、兄长与自己十六年前孤注一掷的赌博,眼看要成功了。真是完美。

就是大儿子的二儿子司马衷好像有点笨,做祖父的人,难免要操点心……算了算了,那是儿子自己的事。

司马昭在廊上,忽然听得有琴声,随即一阵头晕。

哦,是元姬谱的新曲么?不是的。

是什么曲子?从前没有听过啊,可是又似乎极耳熟。

司马昭的心口疼了起来,呼吸困难,眼前发黑,没来由的一段忧思袭来。他想整理一下思绪,但再也整理不动了。

刘禅和姜维的关系(姜维刘禅广陵散)(4)

“晋王薨了。”刘禅道,“所以忙乱了几天,但我答应过要来送你走,承祚。你看,我来啦。”

“陛下,司马昭他……陛下你……”

“早说了,我不是陛下,我只是大魏的安乐公。以后如果改朝换代,大概就是大晋的安乐公了吧。”

“那瓶毒药呢?”

“我自然是丢了。那是大将军给我的,大将军是敌国叛逆,他给的东西,我怎么能留在身边?”

“陛下,臣有愧,臣不知道陛下……”

“我说了,我不是陛下了。你离开洛阳后,我们不知何日再见。希望我还有机会读到你写的书。读不到的话,也就罢了。我只有一个心愿。”

“陛下请说。”

刘禅望望天际浮云,良久良久,道:

“你要将先帝,与丞相,与赵征南、关壮缪、张车骑,与大将军,举凡他们的英雄事迹,再言简意赅也好,总要写得能流传后世。你写我时,不必留丝毫情面。当刺则刺。要让后世知道,我汉朝之亡,非关先帝,非关丞相,实在是我一人之过。”

“陛下,其实,倘若司马昭之死,真是陛下……那,陛下终究也不失血性,大可不必……”

“你还记得大将军的话么?”

“啊?”

“《广陵散》啊。”

“嗯,这是……”

“聂政刺韩相后,自涂面目,希望隐却姓名。钟会献杀嵇康,自涂面目,得掌兵权,成就《广陵散》之计。大将军为了我的平安,为了复兴汉室,自涂面目,诈降钟会,不许你直书他诈降之事。我这条劫后余生的性命,赵征南当年在当阳浴血救回来的,丞相将我扶起来的,大将军自己诈降换回来的,如今我苟且偷生于敌国,又有什么脸面自诩豪烈?我在史书上,老老实实当个昏君,算是我对先帝,对丞相,对大将军,对赵征南,对关壮缪和张车骑,最后谢罪了吧。”

“臣明白了。”

“去吧。三国已成往事,都是我的过错。千秋之下,大家笑我骂我便是。这功过是非,都有赖你了,承祚。”

“是。臣,汉观阁令史,陈寿,拜别陛下。”

本文提到的事件:

公元212年荀彧死于寿春,次年曹操称魏公。

公元228年姜维归汉,六年后诸葛亮薨于五丈原。

公元249年司马懿发动正始之变,政归司马氏。

公元258年淮南之变,钟会为司马昭幕僚,参与平寿春。

公元262年(据《资治通鉴》)钟会进言,司马昭杀嵇康,留下《广陵散》传说。

公元263年司马昭遣钟会、邓艾、诸葛绪三路伐蜀汉。邓艾突袭成都得手。蜀汉灭亡。钟会收擒诸葛绪与邓艾,转年图谋起兵。姜维诈降钟会,起事未遂,死于乱军之中。邓艾同日死。刘禅平安去到洛阳。

公元264年司马昭进位晋王,刘禅为安乐公。

公元265年司马昭去世,之后其子司马炎为晋王,以晋代魏。

刘禅一直安乐到公元271年,得保善终。

本文的黑体字,出自陈寿所撰、裴松之注的《三国志》,以及《世说新语》。

陈寿所撰《三国志·姜维传》中,从头到尾,未写姜维诈降之事。

因此,姜维背负了数十年贰臣之名。

直到后来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华阳国志》等,姜维诈降钟会以图复兴汉室,才算昭然天下。

刘禅的乐不思蜀故事,同样出在《汉晋春秋》。

即:

终陈寿与刘禅有生之年,对刘禅归晋、姜维殉死之事,始终语焉不详。

本文当然纯属虚构。

当然,或多或少,夹杂着我(因为对历史满腹牢骚)一厢情愿(当然不太会是真的)的个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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