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卢贤交

人们常用“一枕黄粱”“梦里南柯”来形容美梦不能成真的失落,其实,只要拥有美梦本身就是一大快事。人的一生,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梦里度过,多做美梦,能让人常产生愉悦的情绪体验。不过对于我来说,因为患神经衰弱,常常尽做些恶梦。

醉在书中卢贤 此番梦里回故乡(1)

梦里的考试。经常做梦,又要参加高考了,梦里明明知道自己都好几十岁的人了,工作也有若干年了,都还要去考试。因工作繁忙,生活的快节奏,没有时间复习,忘了老师所教的一切,记不起公式,搞不懂例题……几番梦里常焦虑。

走枕木头的恐惧。尽管过去交通不发达,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从我们村去县城,其实既有公路,也有铁路。但那时的公路(后来是省道)没有硬化,晴天让人一身灰,雨天让你一身泥。至于那条铁路,便是著名的湘黔铁路,从湖南株州通往贵州贵阳(如今是沪昆线的一部分)。这铁路始建于公元一九三七年,建成于公元一九七二年,经历了三十五年的时间跨度,可见当年筑路之难。那时去县城,坐交通工具往返的机会太少,无论是长途班车,还是过往的绿皮火车,车次非常少,而且更主要的原因是舍不掉那两毛钱车票。我们去县城,挑几十斤重的担子走铁路枕木头是一种常态,那时的铁路,两边的路基路况总是不好,所以只能冒险走枕木头。走枕木头挑几十斤担子的累尚且不说,主要是总让人神经高度紧绷,走在火车道你要频频回头,警惕着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呼啸而来的火车,那喘着粗气的蒸汽机头随便吼一声,便会让你心惊肉跳,它从你身边过的时候,简直便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特别是从我家的方向走到老青烟乡政府旁边的那个峡山口子中的时候,火车一来,似乎让人觉得躲都没地方躲,犹感恐怖。走枕木头多了,吓得有心里阴影了。直至现在,我还经常做这恶梦。在梦中,火车更让人恐怖,它可以翻山越岭,可以开到公路上去,也可以在田埂上跑,总是一路追着你碾压。

醉在书中卢贤 此番梦里回故乡(2)

屋后石山里的炮声。我的老家属于涟源市白马水库灌区,白马水库左干渠从我们屋场底下的阴洞里汩汩流出,纵贯村里南北,那时候种双季稻,灌溉需水量大,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里清清的渠水流不断,它穿越天桥(一条大渡槽),横跨湘黔铁路,渠水两边青山与梯田夹持,那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人们常说:长江啊,黄河,我们的母亲河。我则要说,白马渠道,就是养育我们的亲娘河。长江黄河有决堤泛滥的时候,白马渠堤当然也垮塌过。我们村里地势低洼的屋场和农田曾因垮塌渠堤而被泥石流掩埋了。所以那时每年的秋冬季,便要对渠堤加固。当年没有太多的钢筋水泥,维修渠堤的主体材料是“石砣股”,大量的石头采自我家老屋的后山上。那时采石放炮,使用169厂生产的那种烈性TNT炸药,放一炮会地动山摇的那种,飞溅起来的小石块往往可以向空中高抛数百米,放炮过后,小石块则象冰雹一样从天而降,甚至会落好些个到我们家老屋上,砸烂瓦片无数。好在住在老屋里的我的父母和叔伯婶婶们,是厚道和老实的农民,心里从来就没有滋生过向国家索赔的妄念。打烂了瓦片,各自请盖匠师傅来捡盖一下屋面就是,甚至,还让维修渠道施工队的外地人免费住在我们老家堂屋里。与我们家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在甘溪乡有个朋友,曾经他和我津津乐道地侃过:他们缺钱了,就去找附近169厂的麻纱。理由是,169厂施工常放石炮,炮声震落了三四里外他们家茶子山里的茶花,严重影响当年油茶子产量。其实,他自己都说:油茶子产量与169厂放炮是无半毛钱关系的,放个石炮,在三四里外只闻其声,至于那些冲击波对茶花的影响已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但向人家索要点什么总得找个理由。

醉在书中卢贤 此番梦里回故乡(3)

小时候,屋后山里的炮声,从天而降的石块,留给我心里的创伤也是很大的,乃至我现在还经常做这梦。在梦里,总是那开山炸石的巨响,总是那满天飞的小石块,我怎么躲也躲不及。梦过后,日常生活中总会发生些不顺。我问“周公解梦”,周公曰:“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时代哪里有见过炸药呢”!看来,今后得有人来丰富和发展一下周公学说,让“周公解梦”时代化。

梦境里的空战。这回俄乌战事,国家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我是挺俄国的,但此一时,彼一时也。过去,我恨透了那个苏修社会帝国主义。1969年的珍宝岛战,我还是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特别怕苏联人来侵略我们中国,当年苏联人就核讹诈过我们,说要扔原子弹过来,我一直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更何况小小年纪的我心理又格外脆弱。小时候,为了防原子弹我常常和大人们一起去挖防空洞,挖防空洞就是为了防止米格飞机带个什么原子弹来轰炸。其实,当年农民挖防空洞绝不像今天一样要立个什么项去向国家伸手要点钱,就算是国家不给钱,苏联的飞机也不来,挖个防空洞在冬天里还可窖红署呢。那时“深挖洞,广积粮”对人们有着极强的号召力,所以要求农民挖防空洞,远没有今天为了粮食安全而治理抛荒的难度大。如今治理抛荒,领导讲得喉干舌苦,想尽一切办法,但好多地方的村民就是无动于衷。由于小时候过分惧怕飞机来轰炸,我现在亦常常做这个恶梦。梦境里,天上飞的有各式古怪航空器。有飞的高远的,有低空掠过的,总之,那场面就是现代电影画面也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效果。做这样的哈宝梦,做做也就算了,有时候还真做了个准。那一年的前一天晚上,我梦见美国鬼子的导弹打到了我连源本土马头山,果然第二天中午央视新闻联播报道了万恶的美国佬使用那B2轰炸机发射精确制导武器攻击了我驻南联盟大使馆。

老家那栋风雨飘摇的土砖危房。在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祖父母(这辈子我未见过)为我的父辈们修了一栋“四扇”土砖屋,这栋屋占地面积不宽,但却修筑有三层。我父辈留守本村的兄弟四人各分得“四扇”屋的房屋一间,共用一个厅屋。这土砖屋因为有三层,在那时算个超高建筑了,正因为高,几十年的风雨侵蚀,让这土砖屋便头重脚轻了,墙体下半部分已被飘雨冲刷得只剩三分之二的厚度,房屋随时都有垮塌的可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弱小的心灵备受煎熬。每每大风一起,我母亲便口中念念有辞,求神灵护佑不要倾倒我们那栖身之所,她常常会拿一杆大秤悬挂到堂屋的大门边,说是可以镇住大风。小时候我们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战战惊惊,无数次的刺激,在我内心里打下了恐惧的深深烙印。尽管到如今,我父亲离开我们三十六年了,我母亲和我的兄弟姊妹都住到了城里,我还是常做恶梦,而且这个梦,在我梦中频频出现,出镜率最高。梦里几番风雨狂,我常常站在门外的雨地里,向着我家老屋里歇斯底里喊“爹爹、妈妈你们快点跑出来呀,快点,快点……”。每每梦醒后,我就想,要否回老家建个有安全感的小房子,哪怕无需回家常住。但想法总归是想法,因为我的能力已无法支撑起我的这个梦想。

不过,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梦回故里。这次是一个鲜见的好梦。梦中,我携我妻子回到故乡,见到了邻居建起了好多漂亮的欧式别墅,一处处白墙红瓦,一片片绿荫掩映,在梦里就连我老家的危屋也修缮一新。这梦境,其实就是当今中国大地上现实版的新农村美丽画图。在梦中我回到了家乡,梦见我那卧病多年的老母亲居然奇迹康复,她在洗着衣服呢。梦见已离开我们三十六载的老父亲,在家门口坐着个竹椅子晒太阳,喜出望外地与我们打着招呼。这时,我分明看见了父亲对邻居的别墅投去了艳羡的目光,我扑通一跪,伏倒在老父面前,说起了大话:“爹,你千万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一定会回来建个别人家一样的房子……”。

醉在书中卢贤 此番梦里回故乡(4)

梦醒时,其实天已经大亮,我想打开手机看看是什么时候,这时在手机中问候我早安的人都已经是一大片了。尽管刚刚的梦已算是白日做的,但我还是久久沉浸在梦回故里的美好中。人们常说,幸福缘自一个人主观的心态,来自一个人内心的感受。既如此,人们不必为“南柯梦”、“黄梁梦”、“白日梦”而叹。美梦,本身就是让人们充满幸福感的。

(卢贤交 2022年3月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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