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物质运动中的一种存在方式,是由过去、现在、将来构成的连绵不断的系统,它在西方科学体系中归诸物理学范畴,在东方,却更接近哲学领域。
哲人们关于时间的思辩不止留存在经典著作中,也烙印于寻常百姓的琐碎生活里——在古老的中国,即使有天干地支的计时方式,大家依然喜欢用一些紧贴地气的具象实例来表达对时间的理解,比如:一炷香的时间、一顿饭的功夫、一盏茶的时间……
以“一盏茶的时间”为例,它究竟是多长时间呢?有人说十分钟,有人说十五分钟——我想,由于不同人、不同情境、不同温度、不同器具、喝不同茶,所需的具体时间必定是不同的,因此,“一盏茶的时间”其实是一个模糊的时间长度。
我们用“一盏茶的时间”来表示一段比较短的while,而这个while每一次都可能是不同的,并且也不必真的用于喝茶——中国人的这种对待时间的模糊态度,隐含着一种大而化之的生活理念:不是不擅计算,而是不必计算!
看懂了时间的庄子御风逍遥,看懂了时间的白居易则低吟浅唱“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急也不必、缓也不对,不急不缓、“长短任生涯”,方是生活应有的节奏、也是人生最好的时间!
而这最好的时间,若是泡到了茶汤里,便是我向往的“一盏茶的时间”了!
三年前去祁门访茶,认识了朋友的朋友,一对在黟县开客栈的夫妇。加了微信便每天看他们在朋友圈里秀自己的生活:或于古宅读书、或在小院栽花、或入山林牧犬……他们,以及许多和他们类似的现代化的“农民”,正在效仿古人,过着躬耕自足的简单生活。
那些悠闲自得、与世无争的生活画面撩动着我的出离心,并使我生出一个念头:要亲手打造一个朴素而清美的山间茶舍,每天给自己“一盏茶的时间”,避世清修,颐养天年。
丙申深秋,约了到那对夫妇经营的客栈度假,但醉翁之意却是去看他们在远郊小村自建的名曰“云舍”的山间小屋,感受半日的原始生活。
云舍据说已断断续续盖了两年,我们去时,外形虽具,屋内陈设尚未完备,仅四只猫儿在大厅百无聊赖地打盹。
对于我们的到来,猫儿们自然是欢喜的,除了获得食物,它们还能获得半日的玩伴——是的,对于它们而言,我们是其猫生路上偶尔的伙伴,它们看我们说话,陪我们发呆,在散发着各种野花芬芳的小路上奔前窜后,抓我们的裤脚求取拥抱,跑得远远地又蓦然回首示意我们拍照……
云舍屋外有一张老门板搭就的简陋茶桌,虽落满黄叶,却因置于山间林下而显得别具幽情。
猫儿们跳到茶桌上向我喵喵叫——上午的阳光有种激动人心的明朗,透过山林照到它们身上,逆光看去竟在心里荡起一圈涟漪——不想拍照,却想喝茶!
好在我的喝茶,是走到哪里喝到哪里的,茶叶茶器都随身带着,把桌子简单打扫了一下,又在猫儿的引领下采了野花,插入一个似乎曾经是装饮料的小瓶子里,便成就了一道颇具野趣的茶席。
洁具煮水后,便坐在茶桌边温壶烫杯、置茶冲泡、分茶品饮……没有电视和WIFI,喝茶时便只是喝茶,无比安逸!
环顾四周,见沿山势以下,是我们进来的方向,弯弯的小道被各种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盘踞了,它们是猫儿们闲暇时玩耍的伙伴;小道一侧是小溪流,水声潺潺,很适合做品茗时的背景音乐;
另一侧则不确定是否主人家的菜地——后来我在这里偷了几颗青菜、几条豇豆、几个萝卜、几根蒜叶,就着屋里简陋的灶具和仅剩的一些米粮,与同来的另三位“侠客”过家家似地折腾出一顿午饭,祭了我们茶后空空的五脏庙。
沿山势而上是竹林,林下有农田和菜地,一片茶园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偶有荷锄耕种的山民经过,被我们定格在照片中;而我们的布衣长衫也同时印入他们惊奇的目光——那一刻,我们互相关注,成为彼此的风景!
阳光渐渐西斜,山间的秋风吹在身上有了浅浅的凉意,猫儿们跃上板凳,挤到我们身边取暖,四人四猫,萍水相逢,共桌同饮——此时,山泉在壶、时花在席、群峰在屏、田园在画,莺歌在耳……其怡情之清趣,已远胜于着意雕琢的城市茶空间!而这会儿我们喝茶的画面,也正是我向往的“一盏茶的时间”,不急不缓,在生命里流淌的样子……
曾经隔空赞古人,如今把盏同真趣!
从云舍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那盏茶的温度仿佛还在手心。写这篇短文时,少不得又泡上一壶茶,在自家的阳台上自斟自饮,只是茶罢仍要回到繁杂的工作中去。
渴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那只问一日三餐、不理世俗经济的闲适,是我梦里向往的生活!但未入不惑之年,出世隐居还略显奢侈,拥有山间茶舍的梦想也仍遥远——好在,一盏茶的时间,却是每天都能有的!
好吧,且凭一盏茶,长短任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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