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从南方来的奇人(人称南蛮子)预言:将有一对小龙从燕山南下,到渤海去度新婚蜜月。
我的祖先联合了十三个村子,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村东盖起了一座双龙庙。虔诚期盼小龙留住下来。
传说小龙夫妇顺着小河子南下了。
小河子是一条溪水。最窄的地方,才一尺宽。在风沙中蜿蜒曲折流淌了几十里,注入了村东北的一片低洼湿地。年深日久,慢慢形成了一个大约30亩地的小湖泊。大家叫它北洞子。
小龙游到这里,发现水清得出奇,草绿得娇翠,花开得醉人,四周长满了芦苇和水柳。偶尔传来清脆悦耳的水鸟的鸣叫更增加了这里的幽深宁静。
小龙在洞水中,有时你追我赶,拥抱亲吻,有时并头齐尾,低声细语,足足畅游了九九八十一圈。
尔后小龙夫妇欣然住下。
一个闷热的中午,三个下地干活的农民结伴到北洞子那棵歪脖柳树下喝水乘凉。
喝足了溪水,三个人靠着柳树困着了。
醒了,感到凉爽沁入脏腑,心旷神怡,倦累尽失。
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伸长了腰。啊!啊!什么神奇的东西把三人围在中间!小碗口那么粗,背上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相间的螺旋花纹,长长的身躯在树荫下蜷曲成一个大桃子。
三人站起来,默默注视良久。
没有龙的头,没有龙的脚,没有龙的尾。静静地卧在那里,偶尔稍微动一下。
一个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桃尖处抬起两个头,扁圆的,一个淡黒,一个浅白,欱下两条3寸多长的红色肉须,嘴中伸出细长的蛇信,眼睛闪动着奇异柔和的绿光。头部离地二尺高,微微向三人摆动。
三人三鞠躬,跨出桃形,慢慢挥动着手倒退着悄悄离去。
"灵蛇午卧柳荫"传遍了四乡十八村。
于是人们便把北洞子改叫"灵蛇洞"。
二
爷爷的爷爷--我的祖爷爷年轻时,胆子大,喜欢与人打赌,从末输过。
一个早夏的凌晨,同行找祖爷爷一起去20里外的一个小镇干木工活。
祖爷爷笑着说:"你先走,我后走。我比你早半个时辰到。敢赌不?"
同行伸出手,与祖爷爷三击掌。
望着同行快步离去的身影,祖爷爷得意地一笑:"你走弓背,我走弓弦。走险路,直穿灵蛇洞!"
祖爷爷握着肩上的锛子,哼着小曲,迎着东方的晨曦,健步如飞。
祖爷爷在齐腰高的芦苇中穿行,露水打湿了衣服。一种叫"喳喳叽"的水鸟叫声不绝于耳。
灵蛇洞小溪的入口处,水中有两块青石板。
刚要跨上青石,脚前传来哗啦啦的水响,祖爷爷刹住脚步。依稀可见两条带子缠绕在一起,在水中晃动。两个像饭碗大的脑袋并列两块青石之间,张着嘴,缓缓地吸饮着溪水,一会又慢慢吐出后,吹成一个一个的大水泡。
灵蛇再现!
祖爷爷愣在那里。
壮了壮胆,提了口气,祖爷爷要踏上青石。
这时灵蛇翻动了一下身子,两个头爬上两块青石,卷在一起的腰尾分开,像两条七彩缎带悠悠然任溪水冲洗。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打赌要输。"让开!"祖爷爷大吼一声。
灵蛇快速翻动身形,仰面枕在青石上,白色的腹部露出水面。尾部卷起放下,一下一下拍打溪水。后来,竟用尾巴向祖爷爷泼来水点,还不时发出吟鸣。
祖爷爷用锛子拨拨蛇头。它们不理睬,嬉戏更欢。
敲山震虎,祖爷爷心一横,提起锛子,向青石猛礅下去。
青石上迸发出几点火星。
刹那间,黑头灵蛇立起前身,扑上来。
祖爷爷大喝一声:"着我马木匠的锛子!"
蛇尾袭来,把祖爷爷击了一个嘴啃地。祖爷爷奋力爬起,又被蛇尾缠住腰,扔出一丈远,摔了个仰面朝天。
祖爷爷翻身再起。
两条蛇同时攻来。
祖爷爷向灵蛇扔出从未离手的锛子。刚一出手,被黑头灵蛇扑落。锛子落在脚背上,祖爷爷眼前一黒,痛昏过去。
太阳升起一树高,祖爷爷苏醒过来,发现右小腿上紧紧缠绕着一条七彩小蛇,三寸尾部摩挲着他的肌肤。另一条在舔脚上的伤口。祖爷爷神志清醒,斗志全无,打赌之事忘在九霄云外,心平静得像一丝风也没有的湖水。看着两条小蛇,叹息了一声。
腿上的小蛇松开了,和另一条消失在芦苇中。
祖爷爷看着自己脚背红肿,伤口约半寸长,血止住了。
祖爷爷站起来,发现身边锛子锋口沾着浓浓的血点。芦苇倒折了一片,一行血迹到水边,水中泛着淡淡的血色。
祖爷爷脑袋轰得一下,像炸开。
灵蛇被伤!
祖爷爷跌躺在地上。
一下时辰过后,祖爷爷爬起来,手扶着锛子把,面向灵蛇洞水号啕大哭。
泪水哭干了。祖爷爷用锛子挖土掩埋了地上的血迹。脱下衣服,沾着水,擦净了苇叶上的血点。磕了三个响头,低一脚高一脚地离去。
三
50年代末,小河子干枯了,河床被沙土刮平。灵蛇泂成了一潭死水,面积越来越小。
爷爷的叔叔--马队长带领突击队员清除了洞四周的芦苇和水柳,开发了稻田。家家户户饭桌上逢年过节有了白花花的米饭。
那棵老歪脖柳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正月刚过,马队长围着灵蛇洞转了一整天,一个大胆的计划形成了。
向上级争来十台抽水机。机器日夜轰鸣。灵蛇洞的水流入了早春的农田。洞底肥厚的黑泥第一次见到了阳光。
人们用马车、驴车、手推车和抬筐川流不息地把黑泥运到方圆5里的土地上。汗流浃背中的欢声笑语充满了对丰收的喜悦和期盼。
二十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水面只剩下一亩大小。十几斤重的鲤鱼争相跃出水面。
二十五天过去了,水面仅半亩了。水中鱼挤鱼,鱼碰鱼,有的小鱼漂尸水边。
马队长脸上带着微笑,一手叉腰,一手吸烟,不时向空中喷个烟圈儿。
几个年轻人到水中捞鱼。十六岁的爷爷跳进冰冷的水中,笑哈哈地抱住一条大鱼。那鱼打挺摆尾,把爷爷撞倒。爷爷呛了一口水,滚了一身泥,狼狈逃回岸上。
意想不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岸边。
"老爸,您咋来了?"马队长急忙上前,接过肩上的锛子,扶老人坐到柳树下。
"我能不来吗!"祖爷爷喘过几口气,冷冷地说。
这时,从西北方向刮来一个大旋风,十几丈高,卷着黄沙和草屑。到洞中央跌落下来,沙石唰唰落入水中。
空气凝固了,百十号人鸦雀无声。
水中浮现出一个八九尺长的七彩脊背,有时快速直线游动,有时圆圈滑行。
"快把机器停了!不要抽水了!"不要抽水了!祖爷爷站起来,声音在空中迴荡。
七彩脊背流游到老柳树前,从水中露出浅白色的头部。除了肉须在抖动外,全身一动不动。祖爷爷和灵蛇对视三分钟,老泪纵横,全身颤抖。
"灵蛇呀灵蛇。五十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吃了五十年的后悔药哇。一天三柱香,祈求你们夫妻伤好平安。今天看来,五十年前我那一锛子,铸成了弥天大罪,害得你凄零零孤单单活着。我的心比刀子扎还难受哇。我向你赔罪啦。老天爷呀,我马木匠甘愿三世做牛做马,伺候灵蛇三辈子!"
岸上的乡亲们流着眼泪搀起爬在地上的祖爷爷。马队长抱着祖爷爷靠坐在大柳树上。
祖爷爷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泪不流了,慈爱平和地说:"老三那,怪爸爸呀。你的禀性随爸爸呀。听爸爸一句话,别伤害灵蛇啦,别作孽啦,别好赌争强好胜啦,快让机器停下。"
马队长心潮翻涌,跪着说:"老爸呀老爸,我妈咽气前的话在我耳中响啊!我当时发下重誓,不能用萝卜野菜填肚子了。我要领着大伙多打粮食,对得起老老少少。"
看着老父亲痛楚无奈的脸,马队长重重地跺了三下脚,捶了三次胸,在一片惊呼中,冲进洞水,拚命向灵蛇游划过去。大呼:"灵蛇,我来向你负荆请罪。水就要干了,请你另择洞府吧,不要和我老爸同归于尽。求求你了。"
蛇尾唰的一声,将马队长击倒,溅起一片浪花。马队长和灵蛇没入水中。
乡亲们把马队长救上岸,奄奄一息的精壮汉子吐出一滩水,精气神又有了。看着洞中昂首游动的灵蛇,气得眼睛冒火。
祖爷爷摸着儿子的头,连说:"莫燥,莫燥。"
马队长站起来。二百来只眼睛齐聚在他的身上。
"机器油门加到最大,一刻不能停!违背誓言,不是马家男儿做的事!"马队长下达了死命令后,忽感脚上一痛。拉起裤腿一看,一条一尺长的七彩小蛇咬住了自己的肉。
马队长青筋暴涨,拳头和牙齿咯咯作响,振臂高呼:"抄起鱼叉,杀死灵蛇!"
"看我马木匠的锛子!"祖爷爷疯了一样,用尽最后力气,抡起锛子向自己的小儿子劈下。
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溪水原入口处,大地作响,河床开裂,泥沙翻涌,一股水柱冲天而起。
青石被掀翻过去。逃至青石上的马队长跌入泥浆中。
地下河水冲破原溪水入口处的地表,流入洞口。
三天后,祖爷爷被安葬在灵蛇洞老柳树旁。这时,灵蛇洞有半池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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