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派老板娘收藏(野兽派太太瞧这些女人们)(1)

不仅仅是男女关系

“世界之妻”这个说法来自乔治·艾略特的小说,喻指人们的蜚短流长,和中国“长舌妇”一样,充满了对女性的歧视。省察我们的汉语在造字之时,也不忘将女性和一切卑微低下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仅一个“奴”字便可知无论中外,女性备受歧视久矣!

《野兽派太太》是为数不多的几本让我一口气读完的诗集。身为有两个女儿的母亲,我尤其希望我的女儿们都来读一读这本书,那将对她们的人生大有裨益;如果我有儿子,我同样希望他也认真读一读。这倒不仅仅因为在达菲的诗里,每个女性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仅仅因为“无论她是谁”的直抵本质的追问,而是因为它真实地揭示人类历史中女性和男性的复杂关系,也随之必然地唤起我们对一切暴力与权力的敏感和警惕。

野兽派老板娘收藏(野兽派太太瞧这些女人们)(2)

从女教皇到不存在的太太

没人不知道莎士比亚。没人不知道达尔文和弗洛伊德。但有几个人知道莎士比亚的太太安妮·海瑟薇?有谁知道达尔文的太太和弗洛伊德的太太是谁?

当人们赞美珀涅罗珀为去特洛伊打仗的丈夫奥德修斯守贞二十年的时候,有谁知道她真实的想法?别忘了荷马是个男人,他说的只是一面之辞,我们应该听听女人们、妻子们怎么说。

《野兽派太太》写了30位(组)神话传说、童话和文学作品中和真实存在的女性,几乎将最典型的女性形象全部囊括。这些女性至少有一半在西方世界家喻户晓,而另一半则因为她们著名的尽人皆知的丈夫。尽管如此,她们依然是文化意义上沉默的一群,被忽略和遗忘的一群,但她们绝不会令你感到寡淡无味,她们全是一些特别有意思的人——伊索太太、浮士德太太、西西弗斯太太、卡西莫多太太、美杜莎、拉撒路太太、莎乐美、皮格马利翁的新娘、伊卡洛斯太太等等。这些被男性写进作品或没写进作品的女性,忽然齐刷刷出现在一位女诗人笔下,争先恐后要站出来说话。其中,有一位地位远超人间王位的女性,她是历史上唯一一位有记载的女教皇琼(Pope Joan)。

无论在尘世还是在教会,教皇的地位崇高神圣,无人可及。据史料记载,琼是相传在位于公元853至855年的天主教女教宗,自幼着男装,才华横溢,求学于雅典,授课于罗马,众人推崇其学识深厚,最后被选为教皇:

我学会了将未发酵的/面包转化为/耶稣神圣的血肉……身为罗马教区的牧师,/以梵蒂冈为家,/比枢机主教,大主教,主教,教士/更接近天堂,/一如男人中的男人,/而且比他们加倍地贤德……

然而,这位女教皇因怀孕产子而暴露女性身份,被绑于马尾后游街示众,最后死去。这场悲剧的原因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性。作为曾经“离上帝最近”的女教皇,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感到血泊中一只手将婴儿自她的两腿间向外推撞:“——在我的神迹中/全然非男人或教皇。”那是一只诞生新生命的手,是为母亲加冕的手,那只手满是爱的力量,并非是来自男性世界的权柄。这样悲怆的呼喊应该直达天庭,让诞下耶稣的圣母玛利亚听到。

从宗教到神话和世俗生活,女性的遭遇呈现出被男权话语遮盖并合理化了的情状。毫无疑问,《野兽派太太》是一部女性视角的作品,它致力于发出被遮蔽了的女性的声音。于是,我们知道了被皮格马利翁拥吻的女像,是多么不堪他的骚扰,以至于当她决意以热烈狂野的拥抱回应时,皮格马利翁逃之夭夭。我们还知道浮士德太太道出了一个秘密,那就是爬上权力和财富顶峰的浮士德——“那个聪明、狡诈、无情的混蛋,/没有灵魂可出卖。”

有句俗语说得好:马夫的眼里没有将军。妻子们的眼里看到的或许才是真实的男人,无论他如何有名。哲学家眼睛里反抗荒谬命运的西西弗斯,无非是一个根本不顾妻儿死活的自私虚荣之人,而籍籍无名的安妮·海瑟薇,则是大名鼎鼎的莎士比亚的两条腿家具、女仆和一张次好木床的继承者。无人不知达尔文的进化论,但谁会知道达尔文夫人在动物园大猩猩面前的咒骂启发了他?更不要说提出了“阴茎嫉妒论”的弗洛伊德,其夫人一口气用三十种不同的名称研究男人的阴茎,并得出了那只不过是“一般的阳物,并不美观,让人同情”的结论,彻底解构颠覆了弗洛伊德贬低女性的理论学说。此一类的题材,达菲顺手拈来,嬉笑怒骂,幽默风趣,令人不禁捧腹大笑。这些在男人笔下“不存在的太太们”,一旦开口说出她们眼中的事实,那个几乎一边倒的男性的世界,是否朝着公正的天平开始获得平衡呢?

野兽派老板娘收藏(野兽派太太瞧这些女人们)(3)

两性共同的敌人是权力的奴役

我反对将达菲仅仅视作是女权主义代言人的说法,它显然和矮化女权主义的论调如出一辙。达菲当然是坚定的争取平权的女诗人,但凡理解女性争取和男性同样的尊严与权利的意义,也必定会知道,女权主义和一切反对暴力威权、争取自由平等的言行,其本质和目的是相同的,它也包含着将男性从一切奴役中解放出来的努力和实践。

犹太裔哲学家马丁·布伯认为:关系是相互的,“我”之中惟有包含了“你”,“我”才成为“我”。关系依据行为构成,一个人对待他人的态度,确定其本身在关系中的位置:将他人看作物,意味着自身亦为他物;将人看作参与自身存在的主体,则人我皆为真实存在之人。“我”的身份和我对待他人的方式是相互依赖共存亡的。如果我们知道这位“现代德国最重要的哲学家”既是犹太人又是伦理学和社会学教授的身份,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他何以在希特勒当选德国工人党元首两年后写出了《我与你》(I and Thou)这样一部震动西方知识界的经典之作。

在达菲的诗中,女性的觉醒和自救是获得独立自由的必要条件,也是抛弃仇恨怨怼最终与男性建立相互尊重平等关系的基本前提。和诗人奥登著名的《爱得更多的那个人》一诗一样,尽管达菲说“让我当那个爱得较少的人”,但这是受到男权伤害的女性自我救治、自我痊愈的第一步,因为被剥夺者没有真正的自我,亦没有真正的尊严和爱的能力。正因为如此,在她的笔下,新的女性正在觉醒:当一路风流的奥德修斯返回伊萨卡的时候,他的妻子珀涅罗珀并未扑过去吻他的双脚,只俯身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活计——“我将布料与剪刀、针、线分类,/本想自娱,/却因此找到了一生的事业”。我们还知道了欧律狄克根本不愿意随俄耳甫斯返回人间,因为她再也不想当他那块虚荣蛋糕上的奶油花边儿了。事实上,男性诗人也有类似的看法,里尔克和米沃什就认为俄耳甫斯根本不信任自己的妻子和冥王的承诺,或许对自己把妻子重新带回阳间这一行为有些后悔。他们的诗证实了我的想法——有想象力和公平良知的男性也能够真正体会到女性的感受:正是对他人痛苦的想象力使人开始进入文明。

达菲并不是一个蛮横极端的女权至上者,“魔鬼之妻”、“莎乐美”这些诗同样揭露了一个人被嫉妒和暴力控制的可怖邪恶。在《弥达斯太太》这首诗中,达菲指出,能够点石成金的弥达斯,其手指所到之处皆变成黄金的冰冷恐怖,“他的吻会把我的唇变成工艺品”,经济理性至上的罪恶就是将人间的一切关系全部变成商业交易,变成货币,将情侣夫妻变成生意人,这犀利的发现正是来自达菲卓越的洞察力。

《野兽派太太》以重写童话“小红帽”作为第一首诗,开始了一位女性从童年进入被男权社会控制的生命之旅,最终以《得墨忒耳》这位古希腊谷物女神结束全书,将人类精神的救赎希望落实在最深沉的母爱之中,不仅仅因为母爱无私,还因为母爱孕育生命中的生命,是女人和男人的诞生之处,也是“信、望、爱”共同的来源——这是来自女性的视角,是世界另一个维度的精神发现,是考察压迫、性别与暴力等社会现象的一个古老坐标。它纠正着以往男权主义者对女性的偏见和歧视,其本质是对一切奴役人的强权的勇敢反抗。最值得称道的是,两位译者为本诗集中的众多人物撰写了多达38页、内容丰富生动的介绍,可看作是一篇性别文化考古的探佚索隐之作,也是非常有研究收藏价值、译写俱佳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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