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中日战争结束,日本投降。中国八年抗战,虽然取得最后胜利,死伤无数不说,作为战场的中国更是一片焦土。莫说血债血还,战胜方的中国最高领导除了要求日本归还台、澎、金马,没有提出任何赔偿。
外人解读蒋委员长的举措,推定是儒家的“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是很高的宗教情操,与基督教“你打我右脸,我把左脸一并献上"的精神近似。然而高举这支大旗的从来不是儒家,而是道家。
拥抱自然无为的道家,崇奉的是纯粹利他的天道。你对我有怨在先,无妨,我照样可以云淡风轻。如此思维的背后是天地大爱的自然本性,没有丝毫勉强。
如此殊胜的境界,其实只有极少的异数可以攀登,根本不是寻常大众可以企及的。
面向一般大众的儒家更习惯于立足人性。你对不起我在先,我可以不当一回事,却不必勉强自己一定要以恩德回应。换成数学算式,你来我往可能是负数,可能是正数,也可能是零。你以负数对我,以中正的“零"--说是平常心也行--回应即可;如果强迫自己必然得回以落差极大的正数,对那些投出正数的人,我们又该如何呢?
拜中日搆和之赐,“以德报怨"广为人知,乃至变成教条,植入我年少的大脑。再加上成长背景,平素与人对应,对方的脸色越是难看,越能烧得我潜意识里那把“以德报怨"的火沸沸扬扬。如何以“德"报怨?那就是对人要加倍的好囉!于是想方设法讨好对方,但求投其所好,全然遗忘是非曲直。
张潮说得没错:“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皎皎明月当空,受限于阅历,直如缝隙窥视,只能得其一偏而已。
中年过后,重读《论语》,终于“看见"孔子的正解。不是以“德"报怨,而是以“直"报怨。文本始终不变,可惜缺乏阅历、智慧的心与眼就是看不见。
原来我只是孔子鄙薄的“乡愿",世俗的“好人",处处讨好,毫无原则可言。
可孔子哪里要人作乡愿?他期待的是有原则的“君子"。
人世间的功课,本来就是循序渐进,躁进不得。针对少数秀异分子,孔夫子并不反对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但用于教导凡俗大众,洞明人性的至圣先师一直都知道,千万不要挥舞道德的大旗恫吓刚刚起步的初学者。能够做到“以直报怨",已经无碍于一个人的基本修为了;若能逐层深入,日久通于天道的“以德报怨",那是积学日久,不须勉强而自见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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