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晚十点半,江波坐在小县城的夜市闷闷地喝啤酒。
几天前,因一组重要数字出现小数点的低级错误,他被主管从跟进了两个多月的项目组踢了出来,直接踢到了下属县城刚成立的分公司从头做起。
也不是江波一个人的错,源头不在他那里。但负责数字统计的女孩有靠山,出了问题,主管只能拿江波当替罪羊。
谁让他没关系没背景又没把问题检查出来。
当然可以离开,但眼下的形式,找工作比找老婆难得多。江波没那个勇气,只能忍气吞声。
冰冷的散啤酒一杯杯灌下去,胃里倒是舒爽,心情却没有好起来。
天气闷热得厉害。
江波又要了一大杯。
旁边的空座坐过来几个人。江波随意瞥了一眼,三个男人,一个女孩,顶多二十。
女孩黑背心红短裤,能露的地方都露着。描眉画眼,一股子夜店气息——夜市旁边有一家KTV,他们应该刚从KTV出来。
女孩应该在KTV做服务。
都带着一些酒意了,有点儿东倒西歪。有个男人的手一直攀在女孩肩上。
女孩嘻嘻笑,并不在意。
所以江波没想到,也就几分钟后,他们竟然撕扯起来。
江波很快听清原委,几个人声音都很大,尤其女孩愤怒时嗓音变得尖利,女孩在用当地话骂他们无赖,流氓,白吃豆腐不给钱……
一直把手搭在女孩肩上的男人笑着说,你本来不就是为流氓服务的?
女孩毛了,突然抓起啤酒瓶子朝着男人脑袋砸下去。
咣当一声,江波吓一跳,酒顿时醒了大半,他看到男人额头冒出血来,旁边两个男人有点傻眼。
江波最先反应过来,蹭地跳起身跑过去扯住女孩胳膊撒腿就跑。
女孩被扯了一个踉跄,随即也反应过来,把脚上高跟鞋甩出去,跟着江波跑出几十米后,江波拦到一辆出租,两人如有默契,一前一后拉开车门飞快钻进去。
出租车刚发动,江波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俩男人正在狂追过来。
松口气,江波转头看后座的女孩一眼,问道送你去哪儿?
女孩说,没地方。去哪儿他们都能找到。
口气也不焦急,有点见惯不怪的无所谓。
江波就跟司机说了自己的住址。
是员工宿舍,在县城东边公司附近一个新住宅小区,住了三个人,卧室独立。
江波把女孩带了回去。
2
女孩叫吕小棉,是真名字,因为老家种棉花。21岁。
洗干净脸,五官清爽俏丽。
小棉跟江波说,那三个男人在KTV点了她的钟陪酒陪唱,后来却提出来让她出来陪他们喝了啤酒再给钱。
结果出来了,便宜也被占得差不多了,他们竟然要赖账。妈蛋的!
如此年轻,但骨头里都浸透了风尘,已经懒得掩饰。
江波突然有一点心疼——她是另一种人生里的江波。一样无所依靠,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算计。
小棉淡然得多,坐在江波床边摸了本书当扇子,忽闪忽闪半天后问,你叫啥?我怎么谢你?
江波说你能怎么谢我?
小棉说,我要啥没啥,以身相许好了。说着突然起身把上衣朝上一掀,兜头扯了下来。
带蕾丝的文胸只包住了小棉圆滚滚、白花花胸部的一少半。另一半在脱离紧身上衣的禁锢后弹了出来。
江波耳朵里甚至中邪般听到了那种弹力的声音——他本是要拒绝的,觉得乘人之危的事不干也罢。话到嘴边突然被堵了回去。
江波砰地一下硬了,将裤子顶出一个突出尖角。
小棉瞅了一眼江波的凸起处,笑着解开了文胸搭扣,胸部便全部弹了出来。
江波热血上涌,伸手把小棉压倒在了单人床上,因为焦急反倒有点手忙脚乱,半天才解开皮带扯下自己的裤子。
进入前却被小棉阻止了,她说等等。把硬到不行的江波用力推到一边,然后蹲下来在地板上扒拉出自己的小背包,摸出一个安全套。
江波心里滚过一丝说不清楚的感觉,有点小愤怒,或者是小嫉妒。
为小棉的随时有备而来。
但他还是由着小棉用细长的手把安全套套好,然后把这点小愤怒和小嫉妒,齐力发泄到了小棉过早成熟的身体上。
江波没告诉小棉,这是他第一次跟不熟悉的女人睡。
之前,江波并没有这种嗜好。包括半个小时前那场突如其来的英雄救美,都不是江波的生活常态。
江波自己都意外,竟然揽了这档子麻烦事儿。
也许人才低谷时,细胞里都会泛滥一些怪异的情绪和举动。
也比如这场浩浩荡荡的交欢,从深夜一直持续到凌晨。直到安全套揉搓到实在不能用了。小棉再一次把江波推开了,她说别惹麻烦。
江波说会有什么麻烦?
小棉白了江波一眼,第一你不想染病,第二我不想怀孕。
江波突然难以克制地怒了,他说去他妈的。一把扯下安全套,再次翻到了小棉身上。爱咋咋。作死了算。
小棉箍着江波的脊背咯咯笑起来,那就作死了算。
累到半死,带着那种还狗血人生以颜色的酣畅和破罐子破摔的痛快。然后江波突然发现,相比起酒精,女人身体的浇愁效果好得多。尤其被掏空之后,会觉得全世界都无所谓了,爱谁谁、爱咋咋。
那种感觉,真特么地好。
小棉就这样在江波那里躲着,说躲一阵子就好了。他们不会把精力一直放她身上。不过躲过去后,要换个地方干活了。
倒是非常沉得住气,那几天,除了去卫生间,连卧室都不出,吃饭睡觉,然后在江波电脑上打游戏,乐此不疲。
逼着江波买了一打安全套。跟江波笑着说千万不能怀孕,打一次胎人生后退半年。
有一晚江波劝她,要么找点儿正经事儿干。
小棉哈哈笑,哪样事儿不正经?
江波哑然。他一边睡她一边说她不正经。她的哈哈哈有点打他的脸。
以后江波没再提过,他也一点没想赶小棉走,少有的耐心,每天给她叫外卖,去超市买回一些女性日用品,包括卫生巾——她在他这里躲一时之危。他在她身上寻找生活对他的亏欠。
身体迅速默契到完美。两人在一起的大多时间,只用身体对话。也只懂得彼此身体的语言。
谁也不过问彼此的其他。
江波觉得也挺好,没有感情,只有身体。简单,轻快。
3
总公司老总张贺来分公司视察工作的时候,小棉已经在江波那里住了大半个月。
江波得到人力资源部的老乡同事传来的消息,有点小激动——在公司总部,他想见张贺一面不容易,上面有主管,主管上面还有副总。
越级是所有公司员工大忌,尤其江波这种没背景的小员工。
这次不一样,分公司就十来个人。张贺过来,都有机会见一面。
但江波激动不是因为可以见张贺一面,而是老乡暗暗授意他,可以找个机会跟他谈一谈那个项目的事情。
江波背了黑锅后,项目并没有得到顺利实施,反倒搁浅了。
老乡对江波说,只要他有能力把项目续上,并让张贺知道此事,那么他回公司总部也不过分分钟的事儿。
江波也觉得机会难得。于是在会议室简短一面后,江波鼓起勇气把手头连夜做好的项目重启策划递过去,并简短说明情况。
老总翻了翻策划,瞅了江波一眼。
他并不认识江波。
江波说,要么张总,赏光让我请您吃顿饭,我想跟您汇报一下。
张贺愣了一下,显然他对江波的提议有些意外,然后又低头看了两分钟江波做的策划书,说道,那就晚饭?
江波一喜,谢谢张总。
没等到下班,江波提早赶回宿舍换衣服。
小棉蹲在椅子上一边玩游戏一边问道,见什么大人物啊?还要打领带。
江波扭头看了她一眼。
小棉穿了件吊带裙,光洁的后背裸露着,头发有点凌乱地绾在脑后,说不出来的风情。
江波突地硬了,然后心头一动,想起同事在电话里说,咱们张贺,除了有点小好色,大事上还是不糊涂的,否则怎么能把持公司这么多年!
江波没管自己的坚硬,一把把小棉从椅子上扯下来,洗把脸,我带你出去吃饭。
小棉有些意外,干嘛带我?
江波说,带你出去透透风,再闷下去会发霉。
小棉有点开心,胡乱抓了江波的毛巾去洗手间把脸洗干净,回来,坐在桌前便掏出镜子开始描眉画眼。
江波把她手里的劣质化妆品划拉掉了,又把她绾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散下来,找出几天前给她买的黑色长裙和浅口黑皮鞋让她套上。
小棉对着镜子瞅了瞅,转头问江波,良家妇女?
江波说,对。
小棉有点狡黠地笑了,良家妇女的戏码,我也会那么一点儿。
江波也笑了,小棉不愧是出来混的,万事通透,倒省去他解释的麻烦。
4
一如江波所料,年过五旬、头发染得墨黑、白白胖胖的张贺看见他身后的小棉,眼神光亮亮地闪了一下。
张贺说这是……
江波说我表妹,吕小棉。
转头对小棉说,这是张总。
小棉一点没打顿,从江波身后递过来细长的手指,笑吟吟地说,张总好。
声音在江波耳朵边飘过去,盈盈绕绕的,暗香浮动。
张贺哈哈笑起来,伸出肥胖手指,跟小棉的手在江波身前交缠了半分钟。
小棉咯咯笑着没往外抽,很享受的样子。
那一刻,江波之前利用小棉的那点愧疚感消失了。
勾搭男人,本是小棉所好。
但小棉撒了谎,她半点良家妇女的功底都无,简单的抬手举足,浓烈的风尘气便一点点散了开来。
张贺分明是老狐狸,一直哈哈笑,说表妹可是性情中人啊。
但半点也没有厌弃和忌讳的意思。
小棉也哈哈笑,说张总眼睛真刁,不像我表哥,傻不拉几的啥都看不透。
张贺说那可小看你表哥了,他正事上脑子可比你好使得多。
小棉便夸张地拍江波肩膀,说反正我觉得他挺傻。
话题就此跑偏没再拉回来。
江波犹豫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没有主动再提项目的事儿,策划的事儿,他工作的事儿。
张贺的兴趣点明显不在他身上。
后来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江波识趣地出去透了会儿气。
在包房门边,听着张贺沧桑的哈哈哈,小棉清澈的咯咯咯。江波突然有点恶心自己。他在拉皮条,用自己睡过的女人。
这真可耻。
但也就恶心了那么一下子,被小棉略微放荡的笑声压下去了。
小棉可以不来,也可以不那么做,但她却更加享受自投罗网的快乐。
那天晚上小棉没有回来。
之后小棉都没再回来,也没给他打电话。
江波在一周后接到主管电话,让他回总公司,重新开启搁浅的项目。
主管有点酸溜溜,说能让张总亲自过问,江波我小看你了。
江波保持小心翼翼,主管您放心,我懂规矩。
主管呵呵笑了两声,大家虽各有门路,但也各有不易,那就不计前嫌重新合作吧。
5
两个月后,项目顺利完成,江波升格做了第二项目小组组长。
薪水涨了一截。
这是江波工作的第三年,才算拼到了安身立命。
只是安身立命罢了,离高枕无忧还极其遥远。
那晚,他请昔日给过他小道消息的老乡同事吃饭。
喝了一点酒后,老乡说张贺家里前阵子后院起火,差点烧大了。这事儿你听说了吧?
江波的心突突跳了半天,说,没听说,咋回事儿啊?
他是真的没听说,江波的小组四个男人,很少八卦。或者是压根都不知道。不像老乡那个部门,消息四通八达的。
老乡说能咋?前阵子张贺不知从哪弄回来个小姑娘,金屋藏娇、大把花钱。老婆知道了,带人上门去把小三打了一顿,还逼着张贺写了保证书。
江波啊了一声,打得严重吗?
老乡反问什么打得严重吗?
他没明白江波问的什么。
江波说那个……小三。
老乡说卧槽你看你这关注点,估计不轻,听说断了一根肋骨,医院躺了半个月。张贺老婆拿钱摆平了。
江波纳闷地问张贺老婆咋知道的啊?
老乡说说的是呢,简直是天网恢恢啊,不知道谁给张贺老婆寄了证据确凿的艳照,高清晰,张贺不承认都不可能。
又说,也没准压根是张贺老婆这些年一直防着他,找人盯梢盯出来的……
老乡坏坏地笑起来。
老总家后院起火,真值得所有员工都笑一场。、
但江波却没笑出来,怎么都没笑出来。他难受了一下。
6
江波没找到小棉,以前的电话打不通了。
他除了知道她叫吕小棉,知道她家在黄河北岸,其他一无所知。
直到两天后,张贺把江波喊了去。
开口便提起了小棉。
没有任何铺垫,张贺说,吕小棉不是你表妹吧?
江波的脸蹭就红了。
张贺就呵呵笑起来,没想到我混了大半辈子,竟然着了一个黄毛丫头的道。
江波有些诧异,说小棉她……
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贺说那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但你大概不会想到,是小棉自己拍了照片快递给我老婆的,除了她,那种照片没人拍得到。当时我还纳闷,现在我知道了,她就是想早点脱身。
张贺说,不过我还是点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波的汗轻轻下来了,知道隐瞒无用,便把他遇到小棉的经过简单说了几句。
张贺又呵呵两声,现在的年轻人确实猴精,一个比一个会算计。更懂得联手的道理。如今你有了前途,她在我这里得到了实惠,又从我老婆那里得到一笔补偿。虽然断了根肋骨,但年纪轻轻,长好也快。拿着这笔嫁妆回家,还能像样地嫁个男人。真不赖!
张贺把两手搁在硕大的老板桌上,身体朝前倾了倾,耿耿于怀道,你们俩摆了我这一道,也算是双赢了吧?
江波的衬衫都湿透了,想辩解,忽然觉得很无力。
事情明摆着是这样。虽然后面的过程,他半点儿都没参与,他比张贺更加意外。但怎么解释好像都说不通。
开始得太像一个圈套。
只能不吭声。
张贺接着说,可我也是要面子的人,不可能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她赢也就赢了。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找个体面的借口辞职吧。不过这个地方恐怕你也待不下去了,换个地方另谋生路吧。
江波瞠目结舌,都不知道怎么离开的。终于发现自己小看了吕小棉,小看了太多。可能从他带她去吃饭见到张贺的第一眼,她就把后面的路子都想好了。
她先是踩着他这块翘板傍上张贺,然后脱了身,不再顾及他死活。
而他听说她挨打的时候,还那么地……难受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成为她的棋子,被她利用过后,只剩出局的结果。
江波恨恨骂道,果然是婊子!
江波辞了职,去了几百公里外的豫南。
又一次坐在夜市喝闷酒的情形如同几个月前的复制。江波边喝边唏嘘,都他妈注定的。
这时手机有微信提示。
江波打开看,竟然是一直联系未果的小棉,她只问了一句话:你的肋骨疼吗?
江波又一次酒醒大半,突然明白过来,小棉恨她。
因为出卖。
她自己怎样在风尘中打滚都活该,但是,她不能接受江波把她卖给别的男人。
那是她的底线。
江波眯着眼睛把那句话又看了一遍,然后准确无误地记起来,有一晚他们做爱时,她嬉笑着数过他的肋骨,问他,我是你的哪一根啊?
他怎么就忽视了她问过的话呢?不过是内心一直看轻她,倒手将她卖得心安理得。
她由着他卖,然后便恨上了。
江波忽然觉得他是自作自受,其实小棉已经手下留情,不过让他丢了工作。而她却为此,扎扎实实断了一根肋骨。
江波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肋骨,摸到左侧某一根时,撕撕裂裂地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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