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德琴

萝卜白菜,农人最爱。母亲常常这样说。萝卜白菜虽是大众菜,却最抚凡人心。

秋收后,白露节气一过,母亲便将田埂上颓败的玉米杆、过季的豇豆植株等收拾干净,深挖细锄,再刨出一个个平坦如砥的“窝”,点上春季自留下来的萝卜种子,盖上薄土,淋上一瓢畜粪。不两日,那些米粒般小小的种子破土而出,柔嫩的细茎顶着两片小小的叶子,笑嘻嘻地迎接着大自然雨露的滋润。女人或许小家子气,舍不得辟出一块地种萝卜,只在田埂上或田边地角种一点儿。男人却有大气概,父亲就会挑出一块坡地或一块沙田专门栽种萝卜,不仅能吃,还给猪、牛预备一口吃食。那年月,虽然田地金贵,要栽种粮食,但母亲对父亲的“豪爽”竟也不责怪。父母痛痛快快地挖地、点种子、盖土、淋粪,大气得洋洋洒洒,淋漓尽致。

东北红萝卜和白萝卜(红萝卜白萝卜)(1)

萝卜是最懂土地和农人心情的作物,“它们见风长,像大山里的放牛娃一样,长得欢实,长得健壮。”母亲站在垄上的沙壤田边总这样比喻着对我说。萝卜种下十来天,傍晚时分再晃悠到田边一看,萝卜秧秧已有一捆长了,这才惊觉日子过得飞快。那些嫩黄的萝卜秧秧水灵灵的,一簇簇一丛丛招招摇摇地沐浴着阳光和雨露。母亲提了箢箕,躬着腰身为萝卜秧秧间苗,每窝只留两根健壮的小苗。

这时的母亲,既是农人,又是园艺师,她是深谙去粗取精、去芜存菁的道理的。母亲将油绿绿的萝卜秧秧在河里淘洗干净后,放铁锅的沸水里一焯,捞起来,切碎,挤干水分,放油锅里大火翻炒,再放少许胡豆瓣酱,起锅时再焖一勺鼎罐饭沥出来的米汤,一道飘着浓郁菜香的萝卜缨子碎菜新鲜出炉,盛入新收稻米煮成的白米干饭里,一出庄稼与蔬菜、舌尖与味蕾的缠绵恋曲激情上演,悄然化解着夏秋蔬菜青黄不接的尴尬。当然,如若能放上一小勺猪油,味道则更鲜美。

萝卜命贱,无论土地肥沃还是贫瘠,萝卜超强的生命力都让它生长得蓬蓬勃勃,恣肆汪洋。半月有余,指头般粗的小萝卜傲然挺立出地面,这时便可辨出红萝卜白萝卜了。红萝卜主要用于泡泡菜,白萝卜主要用于炖汤,比如萝卜排骨汤、羊杂萝卜汤。少年时代,白萝卜还担当起主食角色,少许的米粒里掺入白萝卜丁,放少许油、盐,焖,名曰萝卜稀饭。一口入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在唇齿间打转,一如那年月的清苦日子。好歹有母亲巧手制作的泡菜、胡豆瓣酱,不然,真难以下咽啊。

红萝卜长到差不多大时,母亲就会拔了它,洗净、去粗皮,然后放入那口祖辈遗留下来的泡菜坛子里。在暗黑不见天日的土陶瓮里,萝卜与盐水,还有盐水里的花椒、朝天椒、生姜等,经历两三天惊心动魄相爱相杀的日子后,略带辛辣味的萝卜摇身一变,变成了嫩粉粉脆生生的萝卜泡菜。切片或丁,再拌一勺油辣椒、少许白糖、一丁点儿鸡精,鲜咸、脆爽的萝卜泡菜好吃到爆。可以空口品咂,也可以当下饭菜。如今去大小餐馆,无论火锅或中餐,往桌旁一坐,店家首上一碟萝卜泡菜,客人于闲聊中,夹一片萝卜泡菜,如品珍馐美馔。

我们家的萝卜泡菜在团方四邻中享有很高盛誉,有婶娘嫂子新媳妇儿经常端了大海碗到我家讨要泡菜盐水,说是做新盐水底子。她们都觉得我们家盐水潜藏着巨大秘密,每次都向奶奶或母亲讨教,诸如自家盐水为什么老起花,甚而变味。奶奶用缺了牙的薄嘴,严肃地跟她们说,盐水不能沾油荤,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母亲这时就和蔼多了,告诫她们要净手素筷捞泡菜;起花了滴两滴烧酒便行。其实,还有秘密,比如加新菜进去时要适量加盐,盐水稠了要过滤换新,坛沿水要保持干净且不能干等等。对待一坛泡菜和盐水,陈家的女主人从来都是虔诚的。

萝卜是“谗菜”,最喜油水。当年的萝卜稀饭为何苦、涩?因为缺油水。如今鲜少有人吃萝卜稀饭了,酸萝卜一般用于炒回锅肉,白罗卜炖汤,美其名曰“刮油”,一下就将萝卜的身份抬上去了。比如酸萝卜回锅肉,在五花肉爆出油分后,将新鲜酸萝卜颗粒倒入其中混炒,酸萝卜充分吸收油分后,涩味尽除,滋味绵长;起锅时再加少许胡豆瓣酱、一把小蒜苗和少许鸡精,油汪汪香喷喷的酸萝卜回锅肉包管让你口舌生津,胃口大开,一口气干掉三大碗白米饭。这是川东人家最朴实的一道下饭菜,也是游子难以忘怀的乡愁。

白萝卜有长圆形的,也有圆嘟嘟的称之为鼎罐萝卜的。无论红萝卜还是白萝卜,栽种之地一定要沙壤地,如此才能保证它的甜度、脆度。白萝卜口感细腻,清甜爽脆,可以生吃,最好是炖汤。萝卜排骨汤、羊杂萝卜汤、萝卜炖牛腩等,白萝卜都是其最合适的伴侣。数九寒天里,一锅无论牛羊肉还是猪排骨炖的萝卜汤里,撒上细细的葱花和碧绿的芫荽,袅袅白汽氤氲着萝卜的清香和浓郁的肉香,吸溜着鼻子一嗅,香啊!再舀一碗乳白色的汤,喝一口,身心舒坦。这时,再细品充分吸收了油分的白萝卜,细腻回甘,入口化渣,清心爽肺。很多朋友吃羊肉汤锅,专门交待店家多加萝卜,还说萝卜比肉好吃。这话里或许带有“凡尔赛”意味,如若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们定不会这么说的。

东北红萝卜和白萝卜(红萝卜白萝卜)(2)

萝卜还可做萝卜干咸菜。寒冬腊月里,主妇们将萝卜划成条,挂在房前屋旁的李子树桃子树上,白生生的萝卜条便将光秃秃的树妆扮成繁花盛开的盛景;或用篾条串起挂在房檐下,老旧的房屋顿时就会变得生动活泼起来。经历昼夜风霜雨雪的浸润,萝卜条渐渐失去水分,在半干状态下,放入大菜盆里,加盐、辣椒面、花椒粉后使劲揉搓,待各种调料完全浸润进萝卜条中方罢手。此时还不能食用,未入味。腌渍两天后,盐已基本融进萝卜条,这时空口吃或炒回锅肉,都是极好的配菜。真空包装,还可携带到远方,以解思乡之苦。

萝卜一身都是宝。除了萝卜块茎外,萝卜叶子亦可食用。勤快细心的家庭主妇将嫩绿新鲜的萝卜缨子捆成扎,倒挂在竹竿上晾晒。待半干,洗净,切碎,码盐,即成碎盐菜,是烧白的最佳搭挡。

绿汪汪的一大片萝卜,人是吃不完的。寒冬腊月里,母亲总会扯一大背篼萝卜,块茎煮了喂猪,叶子直接扔进牛圈,牛儿们吃得咯吱咯吱地响。父亲的“豪爽”、母亲的慷慨,最得牲畜们喜爱。

萝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钙、磷、铁等营养,具有清热化痰、消食通便、调节血压的功效,正如农谚所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 萝卜虽是大众菜,不高贵不富贵,但因了它的不凡功效,依然占据着无论农人还是城里人的餐桌,丰富着家家户户的生活日常,发挥着它的重要作用。

作者简介:陈德琴,女,四川大竹人。四川散文学会会员,达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大竹县作家协会理事。文字散见《中国应急管理报》《团结报》《华西都市报》《西安晚报》《当代教育》《分忧》《散文选刊》等报刊;2015年获四川省第二届农民工原创文艺作品大赛优秀奖,2019年获达州市“抒写巴山”全国征文三等奖;长篇脱贫攻坚小说《竹韵悠长》签约纵横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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