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无他做了一个梦,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顶长了一株三寸高的植物,一茎一叶的菩提,无他吓了一跳,但是其他人看无他的眼神跟以往的每一天没什么不一样,无他想,我头上长了这么明显的一株菩提,你们都看不见吗?

无他是个和尚,半路出家,至于是为什么出家,他说他忘了。

狠狠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之后,无他疼得鬼叫起来,看来这不是一个梦,他很沮丧。

镇定下来之后,无他指着自己的光头问其他和尚:你们看我头上有什么?

其他和尚看了一眼,嘲笑道:你头上一个戒疤都没有。

说起戒疤,这让无他有些赧颜,因为他是整个禅寺里唯一一个没有戒疤的和尚,因为他怕疼。大师兄就有六个戒疤,这让无他很是佩服。

当时烫戒疤的时候,寺院主持拿着拇指粗的香柱,香头泛着红光,无他光是看着心里就有些发怵,泛红的拇指粗的香头在接触头皮的瞬间,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无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肉香,这让他有些怀念。

假如有人吃不住痛晕了过去,主持就会笑眯眯的净手,坐等那人醒来,继续烫戒疤,醒来的人经常生不如死,都会问一句话:为什么不乘我晕过去的时候继续烫?

主持会露出一脸的灿烂笑容告诉那人:在你清醒的时候,让你记住这种痛苦,是为了告诉你成佛没有那么容易。

还有些人直接受不了,烫到一半就跑路了。

所以寺院里,和尚头上的戒疤数目从一个到六个不等。而无他是个例外,一个都没有,他死活不肯烫。

主持问他为什么不肯,无他说怕疼。主持说怕疼如何成佛,无他回答顿悟也能成佛,不一定得烫戒疤,更主要是烫了不好看。主持说你这是执着色相,无他回答烫即不烫不烫即烫,烫也是色相。后来主持让他滚,无他说好。

因此无他一个戒疤都没有。

而现在无他觉得其他人的回答有些敷衍,于是循循善诱的说:你们看我的头上没有多了点什么?

“无他你怕是想戒疤想疯了,哈哈哈。”其他人笑着回答。

无他有些生气:你们就没看见我头上长了一株只有一片叶子的菩提吗?

“哦?菩提有一张叶子的吗?”其他人笑着一哄而散,寺里寺外充满着欢快的气氛。

无他认为其他人一定是没有慧眼,决定去问大师兄。

大师兄让无他把头伸近一点,他要摸摸看。无他把头伸到大师兄跟前,大师兄摸了一把无他的光头,无他有些奇怪,为什么感觉大师兄摸得时候什么都没摸到呢,难道只有自己才能摸到看到?

大师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说:你的头上有油。

无他追问:还有呢?

大师兄说:无毛。

无他有些急了,说:我问的是有什么,不是问没有什么。

大师兄说:无毛有毛病。

无他觉得大师兄一定是想头发想疯了,苦笑着离开了,看来大师兄也是浪得虚名。无他没有敲门直接闯进主持的屋内,只见主持赶忙起身找地方藏下山时新买的春宫小册子,一边咳嗽两声,装出很生气的样子,说:谁呀,懂不懂礼貌,门不是用来敲的吗?

藏好小册子之后,主持一回头,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无他,你这新发型挺别致啊,在哪弄的,改天老僧也去弄一个。

无他两眼发光:主持,你看得见我头上有株菩提?

主持道:相由心生。

无他期待地搓着小手,问:那我该怎么办?

主持笑眯眯的让无他把头伸过去,在无他的头上摸了一把,说:无他,你没洗头哇。

无他正要说话,主持一把将菩提树苗从无他头顶拔了下来,一股锥心的疼从头深入骨髓,菩提树在主持手里消散成烟。无他摸了摸头,并没有流血。

只是无他又长出了一株一模一样的菩提树。

主持意味深长地说:你看,别人根本没法帮你,这就是莫向外求,需要你自己勘破。

从此,无他悉心地照顾着他的头顶的菩提树,经常拿一把蓬壶往自己头上浇水,其他的和尚问你是不是脑壳疼,无他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回一句我疼你大爷。

只有主持会露出羡慕的神色,很是欣赏无他的这种新潮发型。

无他甚至还学会了和头顶的菩提树对话,菩提树像是连着心一样,可以用心声说话。

第二年早春,主持欣赏完从山下新入手的春宫小册子,心满意足的圆寂,主持的肉身烧了三天三夜,最后是无他把主持最爱的小册子扔进火里,遽然烧出了九颗舍利,芳香弥漫,据说当时方圆十里的花都提前盛开,经久不谢。

此后无他远游江河湖海,名山大川,这一游历就是三十年。头顶的菩提树长高了很多,但还是只有一片叶子,可大可小,为无他遮风挡雨,立下汗马功劳。无他曾下雨天走在街上,雨不及身,百姓见此神迹,口耳相传。

出名之后,经常有寺院请无他去开讲座搞募捐,每次寺院都提心吊胆,主持们都口念罪过罪过,因为无他口无遮拦呵佛骂祖,经常在讲座里说你们想听怎么成佛,对不起,我这里没有,释迦那里也没有,达摩也没有,达摩就是个碧眼大胡子,慧能大汉也没有,回家好好疼老婆孩子,洗洗睡吧。

曾在冬天,下榻一寺院,寺院偏僻无人识出无他,甚至连火盆也没给他备一个,大雪连天,他就把庙里的供奉的木佛卸了两尊劈开当柴烧,用来取暖,院主质问无他:你个狂悖野僧,为什么烧木佛呢?

无他簇了簇火,说:嘘,我在烧舍利呢。

院主急道:木佛里怎么会有舍利,会造报应的。

无他呵呵一笑:既无舍利,再拿两尊与我。

院主突然须眉尽落,只好无话可说。

后半夜的时候,忽一老人走来求教:我于五百年前曾住此山。有学人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我说不落因果。结果堕在野狐身。今请和尚代一转语。

无他说:那你问。

老人便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

无他说:不昧因果。

老人于言下大悟。告辞无他:我已免脱野狐身,住在山后。乞师依亡僧礼烧送。

无他第二天果然在后山找到一只死了的黑毛大狐狸,依亡僧礼给他火化。

菩提树下我愿成佛(头顶长出了菩提树)(1)

转眼又三十年矣。

一日,无他在一个摊前准备买点心,摊主一看无他是位僧人,童心大发,问道:我这里有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不知你要点那个心?

无他问头顶的菩提,你要点什么心,菩提以心声回答:我什么心都不要,我只是单纯地想要点心。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生可得之心,即落入有;生不可得之心,即是生无,此又是有“无”;最好连“无”也无。

无他说:那就每样来一打。

六十年里,无他经常问头上的菩提,你为什么会长出来?菩提就会反问,为什么不问你的自己?无他说,我不知道。菩提说,是你自己不想知道。

这天,江西城中一大户人家太祖母八十大寿,无他去讨杯水喝。菩提问无他,你确定要进去吗?无他以心声肯定的回答。无他老远瞥见这一家人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然后就被管家赶了出来:哪来的野僧,别以为我们太夫人吃斋礼佛,你们就隔三差五跑来骗吃骗喝,一边凉快去。

无他只好转身离去。

太夫人的孙子过来问老管家怎么回事,老管家指着无他的背影,说是一个骗吃骗喝的野和尚。

顺着老管家的手看去,太夫人的孙子说:咦,那个人样子好怪,他好像一条狗诶。

一小女孩在母亲的怀抱指着无他说,那个和尚头顶长了一棵树。母亲则打断她,瞎说,树怎么会长在人的头上。

无他默默地走在山野之间,风有些凉了,菩提在无他的心湖叹息一声,无他说:当年我因情而入佛门,扣情关而顶生菩提,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

菩提说:所以你都想起来了?

无他笑道:想起来了。

菩提问:所以你做的那个梦是什么。

无他说:我将关于与她的记忆化为芥子,纳入心田,不曾想执念太深,长出了你。

菩提说:你看到那个太夫人,我就是她?

无他摇头:不,你就是你。

禅房内,无他伸出手,头顶的菩提叶飘落在手心,说道:走吧。

一叶落知天下秋。

无他将菩提叶放在一只茶盏里,圆寂前打扫了屋子,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安详地走了。

无他的肉身没有烧出舍利,而是一颗烧不化的菩提子。

菩提树下我愿成佛(头顶长出了菩提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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