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在那里——南京,我终是要去的。
(一)
新街口地铁站是全亚洲最大的地铁站,有24个出口,她说。走出地铁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眼前只有幢幢的人影,有些魔幻地操着各种口音匆匆来去,奔走于不同的方向,仿若是影视剧里的快镜头,无法辨别清楚。怔怔之时,手被生生地扯了一下。
“告诉你出地铁站那别动,等我出来找你。你看你还是走出了这么远,这多人把你挤丟了上哪找去?”她一出站台就没有好声气。
“我是被人流带过来的,不是主动走到这的。”
“那一会儿出去,我是不是该买一根绳子牵着你?”
这?还是算了吧。不过,南京人是真多啊!梅河口的“东北不夜城”“海龙湖”你去了不曾?一个县级小城在89天之内客流量竟超过了300万,极为不易。然在南京则时时处处皆是那般景象——街道、商场、饭馆……景区尤多;白日里、大晚上……节假日尤多。哪怕是去小店摊吃个早餐亦要排个长长的队伍。倘若是正餐时分,排个把时辰等着取号是常有之事。
人,如许之多,被人流冲散,是不足怪道的。
倘若你去参观南京博物馆,需要相当的耐心——人群似稠稠的粥,半天亦不见流动一点点。那日好容易我挪到了恰切的位置,自是看得仔细些。她见我看得慢极,曰:
“你想了解哪个文物?我给你读。”
“8号。”
于是,她边读标签上的文字边加上她自己的理解给我解释:“你看这块玦与刚才那块相比,明显有了纹饰华美了许多,春秋时期玦的制作工艺当是进步了。‘玦’与‘珏’读音相同,但是你看外形不同,‘玦’是环形有缺口,而‘珏’是两个半圆的玉合在一起的,是成对的。古时女子多佩‘珏’,而男子多佩‘玦’有决断之意,鸿门宴中范增多次循玉示意,当是‘玦’,以此提醒项羽早做决断。若是做信物,送人以‘珏’寓意美好,赠人以‘玦’则表示决裂了……”
恰在兴处,她和我的手被忽而挣开来,我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蝌蚪,一面拉着我的手一面仰着头稚气地喊“妈妈”。她笑着说:“这是我妈妈,你到别处找妈妈吧。”我望了一眼擦肩磨踵、移动缓慢的人群:这小蝌蚪到哪里去寻得他的妈妈呢?恰巧附近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儿子,妈妈在这呢,快过来。”好在人群是稠稠的粥,我想。
人们汹涌着奔去的城市,想来必是好的:经济、政治、文化……
(二)
从三国的东吴开始,连续有东吴、东晋、南朝宋、齐、梁、陈六个国家在南京建都,此外南唐、明、太平天国以及中华民国也曾建都于此,所以此地被称为“六朝古都”、“十朝都会”。南京古时又称金陵,自公元472年筑成开始,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如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了,所以一台一阁、一草一木皆有典故传说。
夫子庙、乌衣巷、雨花台、中山陵、总统府、汉中门……这都不消提了,其中有个“下马坊”站,因我们的旅馆在此不远,所以坐地铁的时候常在此下车,我很是好奇,她说:
“‘坊’呢,是一座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大约高9米,宽6米,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也就是让文武各级官员到此必须下马步行,为什么呢?因为它是明孝陵入口处,以此来保持陵区的肃穆和对陵寝的尊崇,古时违者要以大不敬论处的。下马坊设于洪武年间吧,是明孝陵的一部分,好像是以前被毁坏过,但是我来上大学的时候这已经建成下马坊遗址公园了,从这儿走也就3公里左右吧就到明孝陵了……
长江、灵谷寺、达摩洞、莫愁湖、秦淮河、长干里……这都不消提了,其中有个“桃叶渡”我听着有点意思,她说:
这是个渡口,本名为“南浦渡”。传说东晋书法家王献之有个小妾叫“桃叶”,与之感情甚笃,留有诗云:
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
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桃叶往来于秦淮两岸,那时水面宽阔,遇风浪高,时有翻船之事,每每渡之,王献之放心不下,常常亲自在渡口迎送,并为之作《桃叶歌》——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
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从此渡口名声大噪久而久之“南浦渡”也就被称呼为“桃叶渡”了。
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只要你想听只要你开口去问询,南京角落里的瓦砾似乎都有故事可讲的。
(三)
我所见之景自是有限,然曾经去过的草原啊,山川啊,大海啊……激起的是我对大自然神秀的无限慨叹,南京则不。它很人文、很安静、很雅致、很温馨。
南京满城皆是梧桐树,她在那里所以我去之前便是知道的,不觉怎样。而当我行走在百年叶冠之下时,顿觉天地变得高远起来,岁月仿佛泛着柔光在身边缓缓流淌。耳旁的声声蝉鸣反倒让周围更加静谧了,只想着坐在藤椅上慢慢地喝杯清茶,享受这慢节奏的生活。奇怪得很,明明身处人群之中却有出世之感,闲适而惬意。倘若这法国梧桐树是宋美龄所喜欢的,那她是有眼光的。那颀长的树干,繁盛的伞盖,蓊蓊郁郁的叶子,看上去沉稳雄伟,高贵智慧,而又不失温润随和。那树让我们沉浸在了蒋介石的脉脉深情里,一时间竟忘记了他的偏执、残忍与专权。
他不仅把南京城种满梧桐树,且特意从法国引进两万棵梧桐树种,从美龄宫一路种到中山北路,种成一串宝石项链,送给爱人做礼物。水滴挂坠便是小红山中的美龄宫——远东第一别墅。
小红山林海浩瀚,环境清幽 ,别墅置于其中,主体建筑是一座三层重檐山式宫殿。是为了与梧桐相应吗?其顶覆绿色琉璃瓦,瓦上雕有1000多只 凤凰 ! 蒋出手确乎是阔绰,虽则与古之帝王相比是逊色了些,然国父孙中山先生比之就朴素得多了,毛泽东、周恩来等伟人的生活则几近平民了。他的大手笔早已让人们忽略了美龄选址于此的其它意义,人们津津乐道的多半是蒋对其生生世世的承诺。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需要,他会不会送给她一颗星星呢?
法国梧桐的浪漫是有些西化了的,多少带上些小资情调。那老门东则是纯粹的中国风。
她说,来南京外行人去夫子庙,内行人去老门东。因它地处南京城南门以东,故称“门东”,是古地名,与老门西相对。它位于南京夫子庙箍桶巷南侧一带。历史上的老城南是南京商业及居住最发达的地区,繁华富庶、人文荟萃。
她笃信我会喜欢这个地方。果然,一脚踏进去,我便爱了。
那灰墙黛瓦,那深深巷陌,那倚窗斜伸的芭蕉叶子,那小桥下静静流淌的河水,那曲曲折折小径尽头的亭子……迎面的是江南特有的水秀,颇有几分“苏州园林”的气象。所不同的是苏州园林为的是欣赏,所以多的是艺术气息,而老门东为的是居住,所以多的是生活氛围,更为难得的是: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巷陌相连,石板路旁偶有梧桐出现,更多的则是爬山虎抑或是蔷薇抑或是凌霄从墙头上垂挂下来。是的,巷子两边的墙有些高,古朴的灰黛之色配着翠叶、淡粉或是鲜红的花朵都是好看的,幽静中透着温雅清新。这样的巷子宜漫步,宜细语,宜浅笑,宜轻摇罗扇。
院落里,月门旁栽种着凤尾翠竹,紫薇花藤顺着青瓦垂至格子窗前,花朵在藤稍摇曳着,颤动在清风里,暖阳中,月光下。藤下置木质桌椅,做什么呢?古琴声中见高山流水?还是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白雪试新茶?或是闲敲棋子落灯花?……
灯笼在老门东是极寻常的,以鼓形灯和长圆形冬瓜灯为主。街头巷陌,店铺前,廊檐下……随处可挂。墙边转角掩映在花丛中的灯笼最为有感,影影绰绰的,似一古风女子回眸一笑又娇怯怯地转身而去,直教人念起“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诗句,真真是牵人神思。想那傍晚时分,夜色朦胧起来,灯笼次第亮起。灯火一点点连成一片,璀璨琉璃,一时难尽其述。恍惚间,时光仿若就跟着穿越回了老南京。
“市井里巷尽染六朝烟水气,布衣将相共写千古大文章”,锦上南京再是不错的,我说。她问,什么意思?我挽着她的手,边走边说,答案是早已酌定的了——
秦淮河畔一座城
岸边踏歌声
乌衣巷里堂前燕
衔来春深深
一缎苏绣宫锦
一帘雨纷纷
我是故事里的人
漫步园林里悠然的等
邂逅缤纷的人生
咿 南京城
石落雨花等着归人
咿 金陵城
一盏清茶洗去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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