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口等待的狗狗
唐御伦
有一段时间,清晨从金源书刊市场路过时,总看见一只小黄狗坐在人行道口。它没有项圈没有狗绳,符合流浪狗的标配,却又规规矩矩:人行道亮绿灯,人流涌动,它不动;喇叭喧闹,机车轰鸣,它也不动。妻子说,这只狗狗好像在等人。路人也应该如此想法,所以既不刻意疏远它,也不驱赶它,更不欺负它。
这让我想起“忠犬八公”的故事。那只叫“小八”的狗狗在主人去世后,每日都去主人归来的火车站台等候。刚开始几年,小八被当作一只流浪狗,经常受熊孩子欺负和商店老板驱赶。后来,有心人挖出了小八和主人的故事,并写成文章发表在报纸上。人们才知道,原来这只“流浪狗”竟是在等待主人归来,于是开始善待它推崇它,称其“忠犬八公”。最后,小八死在了这里,与它的主人并排而葬。
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是否向“根”而行,自来是有无灵性的分水岭。两只小狗对家的眷念和回归举动,无意间就体现了它们的向根性。基于这一点情感共鸣,两只小狗被认为是有灵性的,也自然而然地与“没有灵性”的流浪狗区分了开来。动物如此,人尤甚之。
前段时间看到一篇文章,讲述了兄弟姐妹几人回老家寻祖屋的故事。文章作者六十多岁,他卧病在床的老父亲九十多岁。估计是对生命有冥冥中的预感,老父亲让几个孩子回老家寻祖屋。兄弟几人在杂草丛生、已成废墟的旧村里一路探寻,多年前的记忆不时跳出来,但与眼前景象又难以吻合,回忆、寻找、疑问、论证,几经波折,最终靠着祖屋旁的一棵大树确定了位置。作者在文末交代,老爷子后来说,寻到了祖屋就找到自己扎根的土地,百年之后也有个归处。
老人家“根”的观念都是深入骨髓。我爷爷在世时,每年大年初一都要回他老家(隔我农村老宅有几里远)上坟。他总会讲些老龙门阵,比如他小时候住的房子在哪里,原来我们家的田是哪块儿,这院子里住的是哪些人,和我们有什么亲戚关系。遇见老熟人有时站着聊上半天,有时进屋坐一会儿,离开时又是一阵拉扯。言语不多的爷爷,一路上神采奕奕、滔滔不绝,仿佛近距离接触这片故土,就获得了某种神秘力量。又或者说,离扎根的土地近了,精神和灵魂就焕发了新的生机。爷爷去世前口不能言,没法安排后事。父辈们知道他的心意,交了土葬费,将他葬在了老房子不远的山坡上。
我对老家没有太重的执念。这也是我们这代人的共性。自从读书后,生活的地方从镇上到县城再到外省,隔家越来越远,回家越来越少,却也不怎么想家,而是畅快地享受着没有束缚的自由。就像树苗,生机盎然,恣意勃发,心思全在生长素旺盛的树梢,离土地越远越有成长的快乐。
十年前,父母离开了老家,我所在的部队也轮换了驻地。有时夜半查哨,一个人走在小路上,望着冰凉如水的月色,心里竟涌出“四海漂泊”的凄凉。年轻人的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曾细想,也未探究过忧从何来。
不久前,有陌生人加我微信,说是我小学同学。我将信将疑,加了好友。一聊才知道,他和我父亲正好同回老家吃酒,拿到了我的电话号码。读小学时我们经常一起上学放学,毕业前一天还在他家躲过雨。小学毕业后因为不在一个学校上学,断了联络。没承想,过了二十几年竟阴差阳错恢复了联系。和妻子讲起这件事,颇为感慨地说:有老家在,隔得再远都有剪不断的千丝万缕牵绊。那时也发现,本以为年轻人不一样,却终究逃不出“根”的窠臼。
不过细细看来,年轻一代与老辈人的确有区别。老辈人生在哪里长在哪里,根就在哪里。他们和农村里常见的松柏一样,扎下了根就是一辈子,实在要搬“家”就必须带着原生的泥土,即使这样也鲜有长得好的。而现在的年轻人生活环境变化大、变动快。比如自己,生在乡村、长在学校、活在城市,老家是根,工作生活的城市也是根。就像重庆随处可见的黄桷树,每换一处土地种下,都会重新生根发芽,也会在生根的时节散落金黄、焕然重生,以为纪念。尽管表象明显,但树芯的年轮却忠诚记录了,与最初那片土地的永恒羁绊。
几个朋友无意间聊到死后之事。有人说,就近葬在陵园,孩子上坟方便;有人说,把骨灰撒了,融入山川;有人说,想起有点怕,没曾想过……我想,等自己老了,或许会去生活过的地方走一走,像“小八”等待主人一样,最后望一望自己扎根的土地,也让心灵和肉体有个归处。
(作者简介: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曾入行伍,好诗文历史,现在重庆市总工会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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