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临风弄襟袖 载于中读App

从森林到草原的脚步(从森林童话到苍凉风雪)(1)

迟子建的小说总带有一种童话色彩,这种成年人的童话色彩很让人着迷,作家似乎与当下社会无涉,她的小说,属于任何时代,却又有一种凌驾于时间之上的超越性。

比如在中篇小说《候鸟的勇敢》里,松雪庵(娘娘庙)的德秀师父第一天剃度,夜晚在金瓮河边嘤嘤哭泣,金瓮河候鸟自然管护站的张黑脸在月下劈柴,遇到德秀师父。这两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尘世畸零人,渐生温暖情愫。这个情节似乎在任何时代都可能发生,但是唯独不属于当下,当下太喧嚣了,不会有这么干净的画面。

《候鸟的勇敢》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乌托邦,比如小说中提到的吃食,虽然简朴,却香气四溢。张黑脸和管护站站长周铁牙去娘娘庙讨斋饭,“斋堂有两口灶,一高一矮,各走各的烟道。矮灶焖了一锅芸豆米饭,高灶烧着水,快开了,德秀师父说她正准备炖土豆海带。她说他们来了,得加个菜,豆豉炒萝卜。周铁牙和张黑脸渴了,德秀师父待水烧开了,先给他们泡茶。两个人坐在斋堂前的长条凳上喝茶时,德秀师父开始炖菜了,炝锅的油香气飘出斋堂。”

瓦城的两个权贵,吃了周铁牙偷猎的野鸭死去,病因虽不是禽流感,但给小小的瓦城和管护站带来很大的恐慌。这一段的描述更像是一个隐喻,关于富人和穷人,候鸟和留鸟,以及双方不可调和的矛盾。小说的社会性也因之而出现了。

据说东北人口迁出率在全国排在前列,人口增长率反之。冬季漫长苦寒,重工业结构遭到破坏,有条件的人也像候鸟一样来去,更有甚者举家外迁,成了温暖南方的留鸟。如果没有迟子建这样的东北作家记录下来在地人物风情,不知将来我们还能否看到那个“美丽的太阳岛,多么令人神往”的东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迟子建是个难得的记录者。她记下美丽的自然风物,丑恶人情世相,而张黑脸和德秀师父的情与欲,更有一分惊世骇俗的味道。

松雪庵的住持慧雪师太更像是一个象征,她虔诚、美丽、智慧,她的存在像是给迷路的人指引方向。她开讲坛释疑解惑,结束时间到了,面对尚未答疑的诸多问题,她说:“所有的问题,在时间面前,都不是问题了。我想告诉大家,出了这个门,有人遭遇风雪,有人逢着彩虹;有人看见虎狼,有人逢着羔羊;有人在春天里发抖,有人在冬天里歌唱。浮尘烟云,总归幻象。悲苦是蜜,全凭心酿。”这一段,是慧雪师太给予俗众的指引,也是作者给予读者的指引,还是作者给予自己的指引。

小说中有诸多的对称和映照,佛门和俗世,候鸟和留鸟,富人和穷人,延及小说以外,东方白鹳对应书中一对苦侣,也对应作者的某种难言心境。

迟子建在后记中说,丈夫去世前,两人在常去的公园散步,遇到美丽却并不常见的一对东方白鹳,吉兆凶兆未卜,但是东方白鹳美丽的身影留在了作者记忆中,字间可以想见失去爱人的痛苦,就像书中的东方白鹳,伴侣病弱,不肯独行,帮助幼小的子女飞上南迁的天空后,这只东方白鹳又返回去寻找她的爱人,宁愿同生死。

作者在写作中,也在渐渐用时间这个利器抚平失伴的伤痕吧。

埋葬了这一对东方白鹳的那对苦侣,张黑脸和德秀师父,两人抬起头来,发现风雪和暗夜弥漫开来,在深山溪谷,再也没有可以指引方向的微光,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

小说无疑是个绝美悲剧,看到结尾的人很难忍住眼泪。个人境遇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作家风格,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童话到《候鸟的勇敢》的苍凉风雪,作家的风格渐渐发生了改变,但是迟子建并没有放纵自己的悲伤,仍然冷静观照这座荒城,一人、一鸟、一城的未来往何处去?作家完成初稿,漫步深秋的群力外滩公园,背对着夕阳行走,“在凝结了霜雪的路上,有一团天火拂照,脊背不会特别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