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边塞经典诗词(唐代著名边塞诗人)(1)

高适(702—765) ,唐代著名诗人。字达夫,一字仲武,渤海蓝(今河北沧县)人。幼年家贫。二十岁后曾到长安,求仕不遇。于是北上蓟门,漫游燕赵。后客居梁、宋等地,过着“求丐自给”的流浪、渔樵、耕作生活。自称“一生徒羡鱼(希望作官),四十犹聚萤(刻苦攻读)”。天宝三年(744)秋,与李白、杜甫相会,共同饮酒赋诗,以抒襟抱。天宝八年(749),由宋州刺史张九皋的推荐,举“有道科”,授封丘尉。不久就弃职而去,客游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荐为左骁卫兵曹参军、掌书记。“安史之乱”爆发后,他协助哥舒翰守潼关以抵抗叛军。后受唐玄宗赏识,连升侍御史、谏议大夫。肃宗至德二年(757),因围攻永王璘有功,得唐肃宗嘉许,官职累进,历任淮南节度使,蜀、彭二州刺史,西川节度使,大都督府长史等职。代宗时官居散骑常侍,封渤海县侯。《旧唐书》称:“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与岑参齐名,并称“高岑”,同为盛唐边塞诗代表。

邯郸少年行

高适

邯郸城南游侠子,自矜生长邯郸里:

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

宅中歌笑日纷纷,门外车马常如云。

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

君不见即今交态薄,黄金用尽还疏索。

以兹感叹辞旧游,更于时事无所求。

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

高适诗鉴赏

邯郸为战国时赵国都城,即今河北邯郸市。《少年行》为乐府旧题,属杂曲歌辞。

“邯郸城南游侠子,自矜生长邯郸里。”前句交待了“游侠子”居住的地方—— 都城邯郸。这里历史悠久,街市繁华,歌舞发达,士多慷慨。正因如此,他们才感到有一种优越感而“自矜”,即自我夸耀,“自矜”这一举动把“游侠子”的自负自得之态勾画得十分生动。在语言上,诗歌以散句发端,“邯郸”

一词重复出现,类似钩句(两句中用同类事物词语钩连),不但不显重复,反有一气贯注,不可羁勒之势。

《史记·游侠列传》集解引荀悦曰:“ 立气齐,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彊于世者,谓之游侠。”“千场纵博”以下四句,诗人抓住“纵博”(以弈棋一类的游戏为赌博取乐),“报仇”、“歌笑”、“车马”这几个典型事例和场景,就把“游侠子”的生活趣尚作了精炼的概括。同时为了突出“游侠子”的豪迈意气和放纵的生活,采用了夸张、比喻以烘托渲染。如以“千场”、“几处”来夸饰“纵博”和“报仇”,显出“游侠子”看重义气,轻财轻生的豪举;以“日纷纷”、“常如云”来比喻“歌笑”、“车马”,托出“游侠子”的狂放和气派,其豪迈英武之概,壮浪纵恣之情,可谓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以上六句渲染“游侠子”豪放的生活,其势如铜丸走板,风驰电掣。“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二句,气势陡转,诗笔转入对“邯郸少年”内心的揭示。他们对于纵性任侠的生活远远感到不满足,而希望凭自己的侠肝义胆为国建功立业,施展自己的宏图抱负。不料,这美好的愿望却得不到现实社会的理解,反而遭到排斥和压制。使之不由得神游千古,怀念“倾以待士”,使之能纵横捭阖,为国排难的平原君。这两句,充盈着诗人知音难觅的怅惆,功业难成的愤懑以及对现实的强烈针砭和对历史的深沉反思!

同时,感情的激流也由前面的飞逸转入沉实,增强了诗歌的顿挫之力。

前半部分诗人借“游侠子”的遭遇来抒发自己沉沦不遇的感慨,后半部分则以直抒胸臆的议论,将抑郁不平之情进一步表达出来。一开始以“君不见”当头唱起,提示人们注意:现在世人只按“黄金”的多少来决定双方“交态”的厚薄。没有“黄金”,关系·1329·《唐诗鉴赏大典》

就自然“疏索”(即疏散之意)了。诗人的感情又由前面的沉实转入激愤,正因他“感叹”之深,对世态炎凉体会之切,因此对于“旧游”和“时事”厌恶之极,这样就有力地逼出最后两句:“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这样的结尾看似旷达,与世“无求”,实则正话反说,充满慷慨之情,愤懑之气,“宕出远神”。何则?它不仅以“痛饮美酒”,“射猎西山”(西山即邯郸西北的马服山)的豪举,刻画出“游侠子”的英武雄迈之态。而且以一虚字“且”冠在句首,更表现出他睥睨尘世、待时而动的高旷情怀和耿介刚强的性格特征。这样的曲终高奏,宛若奇峰突起,意蕴深远,令人回味无穷。因此赵熙批曰:“大力收束,何其健举!”(《唐百家诗选手批本》)

高适在诗中以“邯郸少年”(即诗中之“游侠子”)自况,借描写他们放荡不羁的生活,和世态炎凉的际遇,抒发了自己壮志难酬的激愤之情。诗歌写得豪宕激昂,“气骨”铮铮,充分体现了高适“以气取篇”的特点。《新唐书·高适传》评其诗“以气质自高”。

所谓“气质”,即作者的感情极为慷慨激越。此诗借“邯郸少年”抒发自己强烈的感情,既有豪气干云的雄壮之歌,又有直抒胸臆的激越之声;既有深沉低徊的慨叹,又有故作旷达的曲终高奏。这种雄壮与低徊,炽热与深沉的错综交织,有力地突出了“邯郸少年”心灵深处的追求和失望、欢乐与痛苦的复杂感情,从而深刻揭示出“世态”的“浮薄”。一般说来,七言与五言相比,更难写得雄赡遒劲,但高适的七言却写得“兀敖奇横”,这正是“气质自高”使然。

与这种抑扬起伏的感情抒发相适应,此诗在句式上整散相间,以散为主,用韵上平仄交替,富于变化。

如开始两句散,接着两句整,后面又回到散。开始四句用低韵仄声,中间四句用文韵平声,“君不见”两句句句用韵,为药韵仄声,末尾两句再回到尤韵平声。

这样,随着整散的变化和韵脚的转换,不仅与感情的抑扬起伏相适应,而且形式上也有整齐对称之美,纵横飞动之妙,节奏鲜明,音调优美。文情声情,丝丝入扣。这些特点,直接影响了后来长篇七古的发展。

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

高适

自从别京华,我心乃萧索。

十年守章句,万事空寥落!

北上登蓟门,茫茫见沙漠,

倚剑对风尘,慨然思卫霍。

拂衣去燕赵,驱马怅不乐。

天长沧州路,日暮邯郸郭,

酒肆或淹留,渔潭屡栖泊。

独行备艰险,所见穷善恶。

永愿拯刍荛,孰云干鼎镬!

皇情念淳古,时俗何浮薄。

理道资任贤,安人在求瘼。

故交负灵奇,逸气抱謇谔,

隐轸经济具,纵横建安作,

才望忽先鸣,风期无宿诺。

飘摇劳州县,迢递限言谑。

东驰眇贝丘,西顾弥虢略。

淇水徒自流,浮云不堪讬。

吾谋适可用,天路岂寥廓!

不然买山田,一身与耕凿,

且欲同鹪鹩,焉能志鸿鹤!

高适诗鉴赏

这是高适早年的一篇重要作品,约作于开元二十二年(734)春由蓟北南返宋中途中的淇水之滨。时年诗人三十五岁。诗中借与薛据和郭微的酬唱之机,叙述和披露了自己大半生的坎坷遭遇,“永愿拯刍荛,孰云干鼎镬”的高尚理想和节操,并表现了自己推崇“建安”诗风的创作趣尚,尽情抒发了一腔郁勃不平之情。它是高适前半生思想和行事的总结,是后半生进入仕途后努力“救苍生之疲弊”(高适《谢上剑南节度使表》)的思想基础。

从开始到“安人在求瘼”二十二句为第一部份,叙述早年之经历和自己的政治理想。

一开篇诗人就截取“别京华”这一经历,将自己萧条冷落的悲凉心境倾吐出来。诗人二十岁时初到长安,踌躇满志,想在长安建功立业,但“布衣不得干明主”的现实打破了他的幻想。严酷的现实使他猛然醒悟,出生贫寒的诗人根本没有进身之机。第二句中用一“乃”字,不但表现出诗人由希望到失望的心理转折,而且巧妙地过渡到下文的叙述。在天真的诗人面前,“别京华”只是他仕途不幸的开始。紧接着“十年守章句,万事空寥落”十字,又叙写了自己以“章句”之学求仕的巨大挫折。文路不通,改走武路,诗人“单车入燕赵”(《酬裴员外以诗代诗》),欲从军边疆,沙场报国建功。他“登蓟门”而遥望,只见沙漠之茫茫,“风尘”(喻边患)之四起,痛悼时艰,“倚剑”感愤,但不料请缨无路,报国无门,不禁遥想汉代的卫青、霍去病得遇雄主,驰骋疆场,建不朽之功业,垂万古之英名..自己却空怀抱国志不免感慨万分!紧接着以“拂衣”、“驱马”两个动作描写,把他对权势压抑的睥睨之态,曲郁难伸的失意之情形象地展现出来。同时,他怀着一腔愤懑走向社会下层。“沧州”(水曲之地,此指隐居者所居的地方)路上留下了他的足迹,邯郸城廓闪动着他的身影,时而“淹留”于“酒肆”之中,时而“栖泊”于“渔潭”之上,孤独寂寞,尝尽“艰险”;人间“善恶”无不穷尽。然而,诗人“穷且益坚”,长期的挫折,更激励他昂扬奋发。“艰险”的生活,使他对人民的苦难有深刻的了解,更唤起他济世救民的壮志。因此文势至此,突起波澜,唱出了“永愿拯刍荛,孰云干鼎镬”的宏伟抱负。“刍荛”,本指割草打柴的人,此指广大穷苦人民,“鼎镬”,是古代施行烹煮酷刑的容器。两句意是:我愿意拯救老百姓的苦难,谁还顾及由此而触怒当权者而遭到致命的酷刑呢?紧接着“皇情”二字,以纯朴敦厚的上古遗风,与当今“浮薄”的“时俗”相对比,证明了自己主张的合理性,并进而提出“任贤”“安人”“求瘼”(瘼,疾病,此指人民的疾苦)的具体措施。以上六句,言简意赅,可谓诗人一生政治理想的纲要。

第二部分“故交”以下六句。先宕开一笔,以己及人,回应“酬薛三据”的题旨,继而以“灵奇”赞其不同凡俗的才气;以“謇谔”颂其耿直敢言的品格;以“隐轸”夸其经世济民才略的富盛,以“建安风骨”喻其诗作的慷慨激昂,至于才能声望的“先鸣”,风度信谊的超拔和真诚,那更是有口皆碑。薛据虽“自持才名”,但不过主簿县令而已,郭微亦不过一“少府”。这不但不能一展大志,而且为“州县”琐事所羁,为地域的阻隔所“限”,连“言谑”之机也没有,只能神“驰”“贝丘”,“西顾虢略”(贝丘,今山东博兴县南。虢略,今河南嵩县西北,可能是薛郭二人所在之地),遥寄相思罢了,这难道不是对他们极大的讽刺吗?所以,诗人的感情再度强烈地喷发出来。“淇水”东流,“浮云”飘逝,己之理想俱“不堪托”,一种时不我待的焦虑,一腔为国为民的热忱,使诗人不禁发出“吾谋适可用,天路岂寥廓”的强烈呼喊。最后四句,以“不然”二字再一转折,设想自己若不被赏识,决心“耕凿”一生,自食其力。如“鹪鹩”营巢,一枝足矣自况(见《庄子·逍遥游》),哪里能效“鸿鹤”高飞,一举千里呢?这个结尾,从字面上看,似乎表现出诗人与世无争,潇洒出尘的恬静心情,其实是正话反说,他一生对政治十分热衷,决没有真正归隐的想法,诗人的愤懑之情是不难体会到的。

殷璠说“适诗多胸臆语,兼有气骨”贯穿全诗的,是理想和客观环境的矛盾所迸发出的浓烈悲怆之情,是一股不为世人所理解的超前忧患意识。“永愿拯刍荛”二句,“吾谋适可用”二句等,都是直抒胸臆的,因此能于忧愤苦闷中给人以慷慨豪迈之感。前人评高适诗“悲壮”,由此亦可见一斑。

与这种以情动人的特点相适应,是语言的质朴自然。全篇不以华丽的词藻或艰深的词语取胜,而是以质朴自然的语言道出万壑深情。既有粗线条的大笔勾勒,如“十年守章句,万事空寥落”十字,述自己的长期困顿,异常精炼,又有条分缕析的细致描绘,如“天长沧州路”以下六句写自己的磋跎岁月,历历在目。特别是“酒肆”以下四句,每句各用一“成”、“屡”,“备”、“穷”字,将诗人一生各种不同的遭遇充分显示出来,深刻反映出诗人怀才不遇的思想苦闷,言简意深,又不露痕迹。

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十三首(选一)

高适

朝从北岸来,泊船南河浒。

试共野人言,深觉农夫苦!

去秋虽薄熟,今夏犹未雨,

耕耘日勤劳,租税兼舄卤。

园蔬空寥落,产业不足数。

尚有献芹心,无因见明主!

高适诗鉴赏

这首诗作于开元末年高适从河南北部的淇河南游,渡过黄河途中。

开始二句:“朝从北岸来,泊船南河浒。”指出自己由北到南的游历路线,为下文的描写拓展出广阔的空间,暗示出他所写不是某一地之事,而是从北到南,满目所见皆是如此。这样,自然引出三、四句:

“试共野人言,深觉农夫苦!”因为他一路所见良多,心潮难平,故才有“试共野人言”之举。诗人没有依次叙述他和农民谈话的内容,而是以深挚、沉痛的语言抒发自己强烈的感慨:“深觉农夫苦!”这不但使诗的结构显得异峰突起,具有先声夺人的作用,而且在整个开元诗坛上,也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

“去秋虽薄熟”二句,指出去年收成本来就不好,而今年由春到夏,一直天旱不下雨。两句中各用“虽”“犹”二虚词前后关联,强调天灾不断的程度。面对灾害的肆虐,“农夫”们除了努力“耕耘”,终日“勤劳”,还要遭受官府的盘剥。“舄卤”,即今所谓盐碱地,土质极差。“兼舄卤”三字,沉实有力,感情凝重,深刻揭示出“农夫”所遭受的惨重剥削。如果说“去秋虽薄熟”二句是写天灾,那么这两句就侧重在写人祸。而且,是以对比手法写出:一方面是“农夫”在天灾面前“耕耘日勤劳”,一方面是统治阶级冷酷无情,“租税兼舄卤”。突出了农民苦难和官府残暴。

“园蔬空寥落”一句,不仅说明收获少,也描写了人们因饥荒厚敛而逃亡,田土荒芜的残破景象。而“产业不足数”,则反映了唐初推出的均田制,由于地主阶级的盘剥兼并,“农夫”的授田数已大为减少的现实。

这样通过天灾、人祸及造成的恶果的逐层揭露,就既使前面“深觉农夫苦”的强烈感慨真实可感,又表现出作者对人民苦难的高度同情。这就自然引出“尚有献芹心,无因见明主”二句收束全文。

“献芹”,典出《列子·杨朱》。野人献芹(一种苦菜)虽不辩美恶,但称献之意出于至诚,后世以“献芹”作为以物赠人之谦词。高适引此典,意在说明自己有济世救民的良策,欲献之君主。但“无因见明主”

一句,笔峰突转,以委婉而深沉的笔调抒发自己报国无门的愤慨,在激愤的对比中显示出诗人爱国忧民的高尚情怀。与前面“深觉农夫苦”相呼应,使自己的感情得到进一步拓展和升华。

开元、天宝年间,正是史称的“盛唐”时代,国力强盛,经济繁荣,一般人都沉浸在这表面的欣欣向荣的气氛中,但高适却能透过这表面的繁荣,深刻揭示出在“盛世”掩盖下的尖锐矛盾,农民所受的苦难生活,也使我们看到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必然。

和他同时的其他诗人相比,高适的头脑显得格外清醒,他以现实主义的笔法,形象揭露出盛唐社会腐败的另一面。所以说“在开元时代诗坛上,高适是首先接触到农民疾苦的诗人。”(游国恩等编《中国文学史》)。

此诗在艺术上全用白描。叙事、写景、抒情融于一体,语言自然朴素,不加藻饰;真情真景,如在目前。其次,感情极为深沉凝重。既有“深觉农夫苦”的猛烈迸发,又有叙事中的深沉悲痛,还有报国无门的愤懑不平。总之,诗人忧国忧民之情无不一以贯之。

效古赠崔二

高适

十月河洲时,一看有归思。

风飙生惨烈,雨雪暗天地。

我辈今胡为?浩哉迷所至。

缅怀当途者,济济居声位。

邈然在云霄,宁肯更沦踬?

周旋多燕乐,门馆列车骑。

美人芙蓉姿,狭室兰麝气。

金炉陈兽炭,谈笑正得意。

岂论草泽中,有此枯槁士?

我惭经济策,久欲甘弃置。

君负纵横才,如何尚憔悴?

长歌增郁怏,对酒不能醉。

穷达自有时,夫子莫下泪。

高适诗鉴赏

此诗作于开元二十一年(733 )冬第一次出塞蓟北而归之后。

开始六句,以景托情,情景交隔,渲染出笼罩天地的巨大悲愁。“十月河洲”,景物萧条,托出诗人心境的悲凉、前途的黯淡,因此有“归欤”之思。三、四句进一步渲染这种“惨”景:狂风的呼啸使气氛更添严酷凄惨,暴雨大雪使天地黯然,故“归思”虽切,却不知“胡为”?“迷所至”,表现进退维谷之状。

“浩哉”的强烈感叹,不仅是严酷景象的浑浩无边,也是指悲愁之情的混茫无尽。

紧接着十二句,以“缅怀”(即遥想)二字将人们引向京城,把自己西游长安所见的“当途者”(指权贵)们花天酒地的生活一一展示出来,进一步反衬“我辈”的仓惶失路:权贵们人数众多,名声显赫,如在“云霄”,岂肯变“更”困顿之士(即“沦踬”)的悲惨处境!他们以“燕乐”高奏,“车骑”如云,交游何其贵盛;“美人”如荷,幽房飘香,生活何其淫逸,兽形火炭陈于“金炉”,眉飞色舞“谈笑”得意,姿态何其骄矜!这一幅幅生活图景的生动刻画,使对权贵们的腐败生活揭露程度更为深广,愈益猛烈。

笔势至此突转,以“岂论草泽中,有此枯槁士”的鲜明对比,以义愤之情揭露社会的黑暗污浊。

最后八句,回应“赠崔二”的题意,倾诉胸中的不平。前四句中,先说我惭愧的是无经世济民之策,故早就自甘沉沦,接着以一个有力的反诘,写崔二有“纵横”之才,却还是与自己一样同处“憔悴”境地的事实,进而揭露当时社会对有识之士的普遍压抑。

至此可知,前面的自惭自弃,乃是正言反说,以退为进,恰恰说明自己“永愿拯刍荛”的理想无法实现,内心悲愤无法排遣。接着思绪再一转折:企图“长歌”一曲,以抒其愤,谁料反增郁闷;再以酒解愁吧,却不能一醉,反而倍添忧愁。故最后两句,只好以“穷达自有时,夫子莫下泪”的劝慰,流露出自己安于时命,无可奈何的复杂心情。这八句抒情,几经转折回旋,情愈遣愈烈,把主人公愁思百结,痛苦万状的悲慨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诗人二十岁曾西游长安求仕,失意而归。北游蓟门,“时事多谬”,内心极为愤懑不平,故借与崔二赠答之际,深刻揭露了当时统治阶级的骄奢淫逸,正直之士长期沉沦的悲惨遭遇,尽情地发泄了一腔郁勃悲慨之情,把“开元盛世”的黑暗面暴露无遗。在开元诗坛上,他针砭时弊的大胆尖锐是空前的。诗歌以景托情起,渲染出深广浓烈的悲凉之气。再以铺陈之法揭露“当途者”的骄奢淫逸,真切生动,最后以回旋婉转的笔法,波澜层生,峰峦迭起,将自己深沉的悲愤推向高潮。其中还多用尖锐的对比,不着议论,说服力和感染力极强。而且对比之处,多用反诘的语气推出,就使感情的力度更强,增加了激昂顿挫之势。

这种抒情的悲叹和对当时社会关系的愤怒抗议,使他的创作一开始就具有鲜明的现实主义倾向,除了雄壮豪放的风格外,还有“沉郁悲凉”的一面,而且“其沉雄直不减杜甫”(叶燮《原诗》卷四)。这种特点,也使他的边塞诗,表现出对将帅无能的尖锐揭露和对士卒的深刻同情,在边塞诗人中独树一帜。

哭单父梁九少府

高适

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

夜台今寂寞,犹是子云居。

畴昔贪灵奇,登临赋山水。

同舟南浦下,望月西江里。

契阔多离别,绸缪到生死。

九原即何处,万事皆如此。

晋山徒嵯峨,斯人已冥冥。

常时禄且薄,殁后家复贫。

妻子在远道,弟兄无一人!

十上多苦辛,一官常自哂。

青云将可致,白日忽先尽。

唯有身后名,空留无远近。

高适诗鉴赏

本诗通过对亡友梁九少府一生落拓不遇、不幸早夭的叙述,和对彼此生前深厚交谊的回忆,表达了对亡友极为沉痛哀悼的感情。是高适“悲”的代表作之一,在当时就广为传唱。

开篇四句,以睹物思人写起。“开箧”见书,说明二人交情深厚。而见“书”思人,愈增哀痛,因此感情无法控制而猛烈迸发出来,不禁悲泪滂沱,湿透胸臆。既紧切题目的“哭”字,又渲染出一种极为悲哀的气氛笼罩全诗,确立了一个“悲”的感情基调。

“夜台”即坟墓。“子云居”指扬雄的故居。据《汉书·扬雄传》:“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扬,因氏焉。”扬在河、汾之间,汉为河东郡扬县(今山西洪洞县东南)。这里一语双关,既点出梁九的墓地在扬雄的祖籍晋地,又暗示出亡友生前门庭萧条,生活清苦,有如扬雄。这两句不写诗人感到挚友亡殁而寂寞,生死茫茫而怅惘,却想象坟墓中亡友的“寂寞,”更显出感情的深婉动人。

紧接着六句,以“畴昔”二字引出对生前交游的追忆:追忆当年,贪自然之“灵奇”,共“登临”而赋诗;游“南浦”而同舟,泛“西江”而玩月”(南浦、西江均在今武昌一带);虽勤苦(“ 契阔”即勤苦)多远别,但情深而缠绵(“绸缪”即缠绵)。两联细描高度概括了他们二人相处的欢乐,交情的亲密,乃至生死不渝。这既是对前面“泪沾臆”的补充说明,又反衬出痛失故友的巨大悲伤。

“九原”(即九泉)以下四句,先以“即何处”

领起:意思是亡友不知在何处?人间“万事”都是如此渺茫难求,只有“晋山”(指太行山)高耸入云,而梁九少府却深居于九泉!以自然的永恒,反衬出人生的无常,流露出对梁九少府一生不幸遭遇的同情和人世不平的愤怨。

“常时禄且薄”以下,主要通过叙述梁九少府的生平,委婉揭示出当时社会对贤士的排斥和压抑,将哀伤之情抒发得更为深婉诚挚。生前“禄薄”,死后更为“贫困”;妻子远离他乡,又无弟兄扶持。描述梁九生前死后家计的贫寒孤寂,其惨痛之状犹如雪上加霜。最后六句,再写他生前仕途的坎坷:曾“十上”奏疏,“苦辛”国事,但不为所纳。长期身居微官,沉沦下僚,令人悲愤不平。“青云”(喻高官显位)虽有可致之期,但不幸却如“白日”西沉,早离人世。

如今虽有清名“空留”人世,为“远近”所晓,但大志未展,功业未成,岂不徒有虚名?于“实”何补?

沉痛之情,溢于言表。

此诗感情极为深婉绵长,个中原因固然应归于梁九少府的一生确系“命途多舛”,催人泪下,更为重要的是,写梁九的一生所历,实际也是诗人遭际的写照。高适“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但蹉跎半生,到处碰壁,甚至“求丐取给”(《旧唐书·高适传》)。因此在“哭”亡友的同时,不由得联想到自身的困顿,自然有切肤之痛,故感情格外酸楚动人。

通篇以痛哭为诗,首先从睹物思人写起,“哭”字领起全篇。然后追叙生前相处的欢乐,接着“九原”以下四句议论,对梁九的不幸深为同情,对社会的不平,悲愤难禁。然后再叙写他生前死后家计的贫苦冷寂,一生仕途的坎坷不平和英年早逝,寄寓了深深的慨叹和惋惜。最后两句再转入议论,以实绩与“空”名对比,将哀伤之情抒写得更为深沉绵长。

古大梁行

高适

古城莽苍饶荆榛,驱马荒城愁杀人,

魏王宫观尽禾黍,信陵宾客随灰尘。

忆昨雄都旧朝市,轩车照耀歌钟起,

军容带甲三十万,国步连营一千里。

全盛须臾哪可论,高台曲池无复存,

遗墟但见狐狸迹,古地空余草木根。

暮天摇落伤怀抱,抚剑悲歌对秋草,

侠客犹传朱亥名,行人尚识夷门道。

白璧黄金万户侯,宝刀骏马填山丘,

年代凄凉不可问,往来唯见水东流。

高适诗鉴赏

此诗作于与李白、杜甫同游大梁之时。大梁即唐朝的汴州陈留郡,战国时曾是魏国的都城,故诗题称“古”,今为河南省开封市。据《新唐书·杜甫传》:

“尝从(李)白及高适过汴州,酒醋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此事在天宝三年,高适此诗作于七四四年,时四十岁。此时他正隐居宋中,以耕钓为生,虽然很想跻身仕途,但又求进无门,因此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情绪。这首《古大梁行》就借咏怀古迹,寄寓了深沉的兴亡之叹,流露出了自己的身世之感。

全诗二十句,四句一转韵,分为五个自然段落。

全诗的重点是在写今日古都的荒凉,因此第一段就着力描写了作者驱马荒城所见的景象:在缓辔徐行中,只见满城一片荆棘,莽莽苍苍,昔日巍峨壮丽的魏王宫观如今长满了禾黍,曾经威震诸侯的信陵君和他的三千食客,也已烟消云散,化作满地灰尘。这一段起得苍劲有力,它以形象的笔墨勾勒出了一幅生动的荒城图,首先给读者以满目凄凉的强烈印象,起了笼罩全篇、奠定基调的作用。这一段虽然是描绘驱马所见,是在说“今”,但其中的“魏王宫观”、“信陵宾客”已暗中寓“昔”,在今昔对比中,眼前的所见更为突出。第二段是对往昔的追忆,与第一段形成对比:在雄都朝市中,轩车驰骤,歌钟四起,一片繁华景象;而军队有三十万之众,国家方圆千里,国势堪称强盛。

这一对比,使第一段的形象有了深厚的背景,并且格外鲜明。第三段一方面反接第二段,同时回应第一段,从对往昔的追忆,又回到眼前的景象:那高敞的舞榭歌台和曲折的池沼,已荡然无存,在断壁颓垣中,只见狐狸奔窜,草木黄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这与第二段的热闹繁华恰成对比,而且“高台曲池”,自身也有对比。第四段紧承第三段,同时也以“摇落”、“秋草”等字面遥接第一段,好象是在写今日情况:

游侠之士口里,还在传说着信陵君窃符救赵时壮士朱亥的大名;路上的行人,还可辨认出向信陵君荐举朱亥的老者侯嬴居住过的大梁东门的道路。实际上,这也是对往昔的追忆,形成物是人非的对比。最后一段,作者从朱亥、侯嬴联想到曾经得到赵王赏赐白璧黄金,骑骏马、佩宝刀,后来终于困于大梁的虞卿,如今也已成为难以追思的过客了,只有汴水一直在默默地向东流去。这些从前的人事,与今日古城的颓败荒凉,也形成强烈对比。全诗的今昔对比,在章法上,曲折而有变化,但又井井有条,一脉贯通,通过这种反复交错的对比,使无限兴亡之感,从字里行间沛然涌出,震动着读者的心灵。

诗人善于寓感慨于写景之中,情景高度融合,使兴亡之叹和身世之感,从鲜明的形象中自然流出。第一段用“驱马荒城愁杀人”来抒发自己初进大梁时的惊愕、感叹之情,而景物方面则以满城的“荆榛”、“禾黍”、“灰尘”来烘托,使感叹显得极为自然。

“愁杀人”三字,既体现出诗人无限慨然之思,又使古城倍显荒凉,情景相生,收到了强烈的效果,全篇的怅惘凄凉之情,也由此衍生而出。第三段中“全盛须臾哪可论”一句,前有“忆昨”一段作铺垫,后有“遗墟”、“古地”作反衬,情感就自然跳脱而出。而第四段“暮天摇落伤怀抱,抚剑悲歌对秋草”二句,则是全诗感情的高峰突起之处。诗人面对荒城,在暮天摇落之际,顿生宋玉之悲,兼感朱亥、侯嬴之豪情壮举,一腔无可寄托的豪荡、愤懑之情,不能自制,于是“抚剑悲歌”,那悲壮苍凉的歌声,在古城中回荡,愈发显得悲凉感人。特别是末段最后两句,“年代凄凉不可问,往来唯见水东流”,有总结全篇的作用,感情极为广远、深沉。作者伫立在秋水漫漫的汴河之滨,眼见“逝者如斯”,各种愁思;一起涌至。

这其中,有对往古的怀想和凭吊,也有对自己年华逝去而一事无成的嗟叹,更有对于国家局势的深情的关切。诗人将难以诉述的复杂情怀,都倾注在一江流水之中,使得感慨更为深沉,意味更为悠长,而在质实的描写之中,最后宕开一笔,也显得极为空灵。那激荡胸怀的感情,与景物相融合,收到了十分强烈的艺术效果。

此外,在音韵对偶上,全诗四句一转韵,第一、三、五段为平声韵,第二、四段为仄声韵,平仄相间,形成起伏跌宕,顿挫回环之感。句子以散行为主,但除第五段外,其余每段都是散偶相间,即每段开始二句为散行,后两句为对偶。这样,“隔联间以对仗,壁垒森严”(《唐贤三昧集笺注》卷下,黄培芳评),“按节安歌,步武严整,无一往奔轶之习”(《唐风定》卷九,邢昉批)。这些都更有利于表现诗中那种豪健挺举、深沉悲凉的兴亡之叹。

东平别前卫县李宷少府

高适

黄鸟翩翩杨柳垂,春风送客使人悲。

怨别自惊千里外,论交却忆十年时。

云开汶水孤帆远,路绕梁山匹马迟。

此地从来可乘兴,留君不住益凄其。

高适诗鉴赏

天宝五年春,高适旅居东平(郡名,治所在今山东东平西北十五里),与卸任的卫县(今河南淇县)

少府李宷分别,遂作这首送别诗。诗中回顾两人长达十年的深厚情谊,抒发了客中离别的悲凄之情。

这是一首七言律诗,首联“黄鸟翩翩杨柳垂,春风送客使人愁”,诗人选取最能表现春天时令的“翩翩黄鸟”、低垂的杨柳、和煦的春风,勾勒一幅明丽的春景图。友人离别,凄楚可知,而诗人却以明媚的春景来衬托这种内心的“悲愁”,更反衬出内心“愁”怨之深。因为大自然的美,只有心情愉快才能欣赏,而现在与知交分离在即,不能共同来享受这良辰美景,内心岂能不倍感“悲”愁呢?“怨别自惊千里外,论交却忆十年时。”是说友人此别,将远去“千里”,日后难得相见,这岂能不令人由“惊”而“怨”呢?这是“愁”的原因之一;以友情来说,与李宷并非一年半载短暂之谊,而是有“十年”交往的深厚感情。此次分手,各奔东西,相距千里,怎不“悲”伤呢?这是原因之二。高适在《邯郸少年行》里有:“君不见即今交态薄,黄金用尽还疏索”的;而他和李宷的交情,经过“十年”的考验,是那样纯洁无瑕,肝胆相照。在此临别之际,就更觉珍贵,更值得回“忆”,同时也愈增添了离别的“悲”伤。前四句中诗人运用反衬,以回顾曲折之妙笔,将临别之际内心的复杂感情描摹得深婉动人。正如赵臣瑗所评论的:“春风和煦,黄鸟方相逐于柳荫深处,而人方送别。当此之时,即新知近地,且犹不可,况以十年之谊,而为千里之游乎?所以忽然而惊,猛然而忆,而卒至怅然而悲也。”(《唐七言律诗笺注》卷一)

前四句侧重于临别前的复杂心理描写,三联则转入分别后的形象刻画:“云开汶水孤帆远,路绕梁山匹马迟。”云开日出, 春光格外艳丽,但友人“远”去的一叶“孤帆”却飘然而逝,只剩下诗人匹马单骑,“绕梁山”而回返。一个“远”字,一个“迟”字,这两个字表象述意,十分精妙。所谓远者:不仅表现诗人目驰神往,极力眺望友人“孤帆”远去的神态,而且还曲折传达出此时此刻诗人内心的复杂心理活动:

正因为山长水远,见面无由而产生的巨大怅惘和迷茫,从而在主观上产生一种遥远之感。而一个“迟”字,正是这种主观感受的形象写照。亦诚如赵臣瑗所论:

“去者去矣,帆非远,我偏觉其远;归者归矣,马非迟,我偏欲其迟。此二句写一种恋恋不舍情事,逼真如画。”(《唐七言律诗笺注》卷一)

尾联“此地从来可乘兴,留君不住益凄其”,再回应前文,直抒内心的凄然之情。第一句,先宕开一笔,春光明媚,正可乘其兴致,畅叙情谊。而友人去意已定,“留君不住”,怎不倍感“凄其”呢?这两句各用一典,“乘兴”,据《晋书·王徽之传》记载:王徽之居山阴,曾雪夜泛舟访戴逵(字安道)经宿方至,刚到门前,忽然返回,人问其故,他说:“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哉!”“凄其”见《诗经·邶风·绿衣》:“凄其以风”,“其”为语言助词,这里指心境凄凉。用典而不着痕迹,借其一端发挥出深长的诗意,正是高诗“篇终接混茫”(杜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三十七长史参三十韵》)的本色。

此诗起句以景衬情,然后以“千里”、“十年”补足“悲”伤之由。继而写分别后的极度惆怅,最后再正面点出“凄其”之情。格调舒缓,语言流畅自然,使一腔“悲”“怨”之情如潺潺细流,曲折蜿蜒而出,凄楚缠绵,在以豪放著名的高适诗中确为别具一格之作。

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

高适

嗟君此别意何如,驻马衔杯问谪居。

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

青枫江上秋天远,白帝城边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

高适诗鉴赏

这是一首送别诗,同时送别两人,且两人均为遭贬而迁。

首联“嗟君此别意何如,驻马衔杯问谪居。”诗人首先抓住二人都是遭贬,都有满腹愁怨,而眼下又即将分别这一共同点,以深表关切的问句开始,表达了对李、王二少府遭受贬谪的同情,以及对分别的惋惜。“嗟”是叹息之声,置于句首,贬谪分别时的痛苦已不言而喻。“此别”、“谪居”四字,又将题中的“送”和“贬”点出,轻灵自然,不着痕迹。作者在送别之地停下马来,与李、王二少府饮酒饯别,“意何如”、“问谪居”,反复致意,其殷切珍重之情,显而易见,一开篇就以强烈的感情,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无怪乎方东树在《昭昧詹言》中说:“常侍(即高适)每工于发端。”中间两联针对李、王二少府的现实处境,从二人不同的贬谪之地分别着笔,进一步表达对他们的关心和安慰。

“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上句写李少府贬峡中。当时,这里路途遥远,四野荒凉,《巴东三峡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诗人设想李少府来到峡中,在这荒远之地听到凄厉的猿啼,不禁流下感伤的眼泪。下句写王少府贬长沙。

衡阳在长沙南面,衡山有回雁峰,传说北雁南飞至此不过,遇春而回。归雁传书是借用苏武雁足系书故事,但长沙路途遥远,归雁能传递几封信呢?

“青枫江上秋天远,白帝城边古木疏。”上句想象长沙的自然风光。青枫江指浏水,在长沙与湘江汇合。这句写李少府到了长沙,在秋高气爽的季节,望着那明净高远、略无纤尘的蓝天,自然会洗尽烦恼。

下句想象夔州(即今四川奉节县)的名胜古迹。白帝城为西汉公孙述所筑,在夔州,当三峡之口。这句写王少府到了峡中,可以去古木参天、枝叶扶疏的白帝城凭吊古迹,以求慰藉。

这四句情景相融,结合得自然巧妙,读来自有一种苍凉中饱含亲切的情味。所写之境,从巫峡到衡阳,从青枫浦到白帝城,十分开阔,而分写二人,更显出作者的艺术匠心。盛传敏在《碛砂唐诗纂释》卷二中谈到这首诗时说:“中联(指中间二联)以二人谪地分说,恰好切潭峡事,极工确,且就中便含别思。”

作者在两联中,一句写李、一句写王,然后一句写王、一句写李,错综交织,而井然不乱。并且采用了“互文”这种修辞手法中的对句互见的方法,在一联中上句隐含着下句,下句隐含着上句,“巫峡”一联上句写贬谪荒远的凄凉,下句说要多通音信,表面看是对李、王分开讲的,实际上是对两人共同而言。同样,“青枫江”一联上句说流连光景,下句说寻访古迹,实际也是对二人共同讲的。这样,在精炼的字句中,包含了丰富的内容,既照顾到了二人不同的地点,又表达了对双方一致的情意,诗人巧妙的处理,使写分送二人的困难迎刃而解,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最后一联:“圣代即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

诗针对李、王二少府远贬的愁怨和惜别的忧伤,进行了语重心长的劝慰,对前景作了乐观的展望。圣代雨露,是古代文人诗中的惯用之语,这里用来和贬谪相连,也还深藏着婉曲的微讽之意。重点是在后一句“暂时分手莫踌躇”,意思是这次外贬,分别只是暂时的,你们不要犹豫不前,将来定有重归之日。全诗在这里结束,不仅与首联照应,而且给读者留下无尽的遐思。

叶燮在《原诗》中,曾经指责此诗中间两联连用四个地名太多。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中也说:“连用四地名,究非所宜。”但他又说:“五、六浑言之,斯善矣。”其实,高适此诗情真意挚而又气势健拔,虽然连用了四个地名,但对诗意并无影响,反而使意境显得更为开阔,诚如《唐宋诗举要》引吴汝纶评此诗:“一气舒卷,复极高华朗曜,盛唐诗极盛之作。”

使清夷军入居庸三首(其一)

高适

匹马行将久,征途去转难。

不知边地别,只讶客衣单。

溪冷泉声苦,山空木叶干。

莫言关塞极,云雪尚漫漫。

高适诗鉴赏

天宝九年(750)秋天,四十七岁的高适以河南封丘县尉的身份送兵到清夷军。清夷军,是当时唐朝军队的名称,驻在妫川城内,即今河北省怀来县,由范阳节度使统领。《使清夷军入居庸三首》是在冬天送兵返回途中,进入河北昌平县居庸关时所作。这首诗的特点,就在于把感慨行役中路途的艰难和边塞的寒冷结合在一起,加以形象的描写,使之生动感人。

首联“匹马行将久,征途去转难”,是写自己独自行走了很久,在漫长的征途中去时十分艰难,现在回来也十分艰难。“去”,指前往清夷军送兵;“转”,即回,返入居庸关。这一联先从行役写起,“匹马”表明孤独;“行将久”,暗示路途遥远、人困马乏。

“难”,不仅指山路的坎坷崎岖,也包含边地冰雪严寒之苦,为中间二联写边塞寒冷,作了巧妙的过渡。

中间两联,突出表现居庸关一带的寒冷气候。“不知边地别,只讶客衣单。”是说自己原来不知道边塞和内地的气候差别如此之大,现在只惊讶客子衣服的单薄。这一联妙在写“寒”字而不说穿。诗人送兵去时是秋天,边塞还不太寒冷,还显不出与内地在气候上的明显区别,而冬日回还,北风凛冽,积雪满地,才发觉到寒不可挡。说:“不知”,实为已经深知,吞吐含茹,措语婉曲。写人对气候的感觉,字面上没有“寒”字,而读来已觉寒气逼人,真是“不寒而慄”了。

“溪冷泉声苦,山空木叶干。”是写因为气候寒冷,泉水流动的声音也显得悲苦,山上的树叶已经干落,十分空旷。这一联的意思十分曲折。上句正面点出“冷”字,但并非诗人直接感受,而是通过泉声的悲苦间接感觉的。连泉水也因寒冷而悲咽,人的寒苦也就不言而喻了。再看山上的树木,也抵挡不住寒威,叶子全部干落了。通过树木的感觉,曲折地传达出人的感觉。这两句都是透过一层,从听觉和视觉两个方面,将瘆人的酷寒,通过水和树,表现得十分曲折深入,给人以一波三折之感。同时,这两句也是对居庸关一带的实景描绘。居庸关坐落在险峻的峡谷之中,两边峰峦耸峙,一道溪水从关侧流过。诗人从精炼的字句中,展示了形象的画面,透出雄浑苍凉之感。

在着力描写居庸关一带的严寒之后,作者抬首瞻望前路,从描写边塞从容地转到描写行役,再一次发出征路遥遥的慨叹。“莫言关塞极,云雪尚漫漫。”

(“漫漫”二字应读平声)意思是不要认为进入了居庸关,就走完了艰险、高寒的关塞,那前面云雾弥漫、冰雪覆盖,路途还遥遥无际呢!居庸关在昌平县西北,是长城要口之一,与紫荆、倒马合称“内三关”,从塞北过了居庸关,山势渐缓,即进入华北平原,气温也相应升高一点,但毕竟是在冬天,仍然寒冷。“云雪尚漫漫”一句,是对过关以后的景象和寒冷的描写,也蕴涵着征路漫长的意思。这一联与首联“匹马行将久,征途去转难”相呼应,全诗从写行役开始,继而描写边塞,最后又以写行役结束,形成一种回环的结构,给人一种谨严而浑然的美感。

这首诗与高适其它描写边塞的篇章一样,具有雄浑峻拔的气势,但又另有一种自然朴实的风格。诗意虽然曲折含蓄,但通篇不用典故,读来晓畅流利。文字干净利落,而又准确凝炼,并无雕琢的痕迹,显得质朴自然,表现出作者驾驭文字的深厚功力。王文濡评这首诗说:“由行役而写到边塞,复由边塞而转入行役,意绪环生,如见当日匹,马过关之状。”(《唐诗评注》卷五)。

蓟中作

高适

策马自沙漠,长驱登塞垣。

边城何萧条,白日黄云昏。

一到征战处,每愁胡虏翻,

岂无安边书,诸将已承恩,

惆怅孙吴事,归来独闭门。

高适诗鉴赏

蓟中指蓟城,在今北京市大兴县西南。高适天宝十一年春南返封丘,写下了这首诗。

诗一开篇,就以“沙漠”、“塞垣”这样特有的塞外景物,勾勒出一幅浩瀚伟岸的典型图画。接着以“策马”、“长驱”和“登”这三个动作,勾画出一个挥鞭驰骋、飞越大漠、慷慨激昂、勇赴国难的英雄形象。

三、四句,则写诗人登上塞垣的所见:映入眼帘的,是衰草遍地、寒风呼啸的“萧条”荒凉景象;纵目远眺,只见“白日”昏暗,寒云苍茫,天地玄黄。开始四句叙事写景,以白描之法大笔勾勒,境界阔大,人物虽尚未出场,但通过“策马”“长驱”的壮烈之举,落日黄云的苍茫之色,特别是“落日何萧条”句中的“何”字,突出了主人公的感慨之深,忧愁之重。

“一到征战处,每愁胡虏翻”,这两句既是由前面的叙事写景到下文议论抒情的转折,又是具体揭示前文“边城何萧条”的原因:征战不息,原来是“胡虏”的反叛造成的,同时也暗示对安禄山以“边功市宠”,引起战端。据《通鉴·玄宗天宝四载》记载:

安禄山欲以边功市宠,数侵掠奚、契丹,逼得“奚契丹各杀公主以叛。”可见天宝时期东北边境的“边患”,主要是安禄山进行不义战争造成的。尽管当时安禄山手握三镇雄兵,是被唐玄宗封为东平郡王的显赫人物,而高适“栖迟一尉”,人微言轻,对此倒行逆施却已难捺愤怒,因此感情的激流勇掀波澜,以一强烈的反诘:“岂无安边书?”对统治者进行了强烈的抨击,同时也表现出自己安边定远的高度自信心。

史言高适“喜言王霸大略”,“逢时多难,以安危为己任。”(《旧唐书·高适传》)对给国家、人民带来苦难的不义战争,高适坚决反对。但现实却是贤者沉沦,奸邪得志。“诸将已承恩”一句回答,包含着诗人多少深沉的愤慨!这一起一伏之中,诗人的感情又由激越转向沉痛。这样自然引出末尾两句,“惆怅孙吴事,归来独闭门!”这两句各用一典,孙、吴指战国时著名的军事家孙膑和吴起,“闭门”指东汉末年大名士陈寔有感于世道黑暗,拒绝入仕,故“闭门悬车,栖迟养老”(见《后汉书·陈寔传》)。此二句含蕴的情感十分深厚强烈,有言少意多之妙。不过,第二句的“闭门”之说,是对现实极为不满的反语,其实高适对现实是十分关注的,对政治是极为热中的。

正如钟惺所评:“ 欲言塞下事,天子不召见,归咎于君;‘岂无安边书,诸将已成恩’,归咎于臣。”“‘已承恩’三字偷惰欺蔽二意俱在其中,可为边事之戒。”(《唐诗归》卷十二)。

此诗描写了边境的荒凉、边患的严重,抨击了统治阶级的失策,同时也抒发了“安边”的壮志难酬的巨大悲愤,为高适第二次出塞到蓟北的代表作之一,内容含蕴深广;实为天宝末年东北边境现状之形象写照,可以“诗史”视之。艺术上叙事写景,形象逼真,衬托出壮烈的情怀。议论抒情,出言深睿精警,意绪起伏捭阖,透射出诗人强烈的愤懑和不愿同流合污的凛凛风仪。全诗语言看似平淡质朴,但由于“感赏之情,殆出常表”(徐献忠《唐诗品》)同样具有摄人心魄的艺术魅力。

醉后赠张九旭

高适

世上谩相识,此翁殊不然。

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

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

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

高适诗鉴赏

张旭,字伯高,吴郡(今江苏苏州)人,官左率府长史,是盛唐时期杰出的书法家。高适这首赠张旭之作,是天宝十一年(752)入长安与张旭相见共饮醉后所写,因张旭排行第九,故称张九旭。

首联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突出张旭的与众不同。

“世上谩相识,此翁殊不然。”大意是世上很多人即使天天见面,给人的印象也不深,而张旭这个人却不一样。“翁”,是对张旭的尊称,在这一抑一扬之中,张旭的形象如高峰突起,给人以强烈印象,令人肃然起敬。这一联好象漫不经心,随意道来,却起得十分有力。

如果说第一联只是诗人对张旭的总的印象,是虚写,那么,以下各联即转入了对张旭形象的具体刻画,是实写。字里行间,倾注着诗人对张旭无比钦敬的感情。

张旭有两个称号,一是“草圣”,二是“张颠”,为世所公认,实写时即先从这两个称号着笔:“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张旭精楷书,尤善草书,逸势奇状,连绵回绕,自创新的风格,人称“草圣”。

杜甫《饮中八仙歌》中,就有“张旭三杯草圣传”的诗句。又《新唐书·文艺传》说:张旭“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世呼‘张颠’。”这一联对句互见,是写张旭在酒醉兴来之时,书法就会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言语也更加狂放不羁,一副天真情态。诗中表现了对张旭书法、性格的由衷的赞美,同时暗示了艺术重在性灵的自然流露。

接着进一步赞美了张旭泊然于怀、不慕荣利的高贵品质:“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青云”这里指隐逸。这一联写得十分传神,我们仿佛看到一位白发垂垂、蔼然可亲的老者,不问世事,一身悠闲,轻松自得。正因为不乐仕进,具有隐者的风度和情怀,才能够性情旷放,因此也才能够时时保有天真之态,在书法艺术上取得不同流俗的极高的成就。这一联乍看似与第二联平列,而实则深入了一层,将诗意推进到了一个新的深度。

尾联承接上联,继续推进,描写张旭的醉眠生活。

“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两句化用了《世说新语·言语》中的一个典故:“孔文举(即孔融)有二子..昼日父眠,小者床头盗酒饮之。”孔融是汉末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字文举,诗文皆善,为人恃才负气,狂放不羁。这里以孔文举比张旭,足见推重之意。但这一联写张旭生活情形,不是平直叙述,而是以问句出之,显得格外亲切。意思是:您老人家床头那壶酒,怕会被家中子、孙偷喝吧,能伴您几次醉眠呢?意思已略带调侃,但又极有分寸,包涵着丰富的意蕴。一方面,表现张旭平时经常醉眠,形象更为生动可感。另一方面,诗人在老前辈面前竟然开起玩笑来,这位老前辈的豁达可亲自然可以想见,而诗人自己的天真发问,也愈显得醉态淋漓。至此,宴席间的热烈气氛,宴饮者的融洽关系,皆如在目前。这是以醉写醉,以自己的旷放衬托张旭的旷放,使题目中的“醉后”二字,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张旭的可敬可爱的形象,跃然纸上。

全诗在章法上虚实结合,虚写处内蕴丰富,而不显得空虚;实写处形象具体,但笔调轻灵,而无板滞胶着之感。这种巧妙的结合,使诗人的感情与诗中主人公的形象融为一体,产生出动人的艺术力量。另外,本诗语言清新明朗,与诗中欢快活泼的情绪相适宜,读来真切动人。

登陇

高适

陇头远行客,陇上分流水。

流水无尽期,行人未云已。

浅才通一命,孤剑适千里。

岂不思故乡?从来感知己。

高适诗鉴赏

此诗为天宝十二年(753),高适离长安前去河西节度使治所凉州(今甘肃武威)上任途中,登陇山有感而作。此时高适已四十九岁。陇山在今陕西省陇县西北,为当时去西北的必经之地。《秦州记》载:“陇山东西百八十里,登山岭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泯然,山东之人行役升此而顾瞻者,莫不悲思。”

诗的头四句以陇上流水来映衬诗人的独身远行。

“远行客”是诗人自称。诗人登上陇山之巅,想起乐府民歌《陇头歌辞》:“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诗人此时此刻的心情,与歌辞中说的是何其相似啊。“陇上分流水”既是写实,也是衬托作者只身远游的孤寂悲凉心情。据《三秦记》:“陇山顶有泉,清水四注,俗歌:陇头流水,鸣声呜咽。

遥望秦川,肝肠断绝。”诗的第三、四句运用顶真法紧承头两句而来:“流水无尽期,行人未云已。”以流水不尽来比喻人的行程无尽。对诗的头四句,明代的唐汝询评论说:“首叙陇头之事而即以流水与行人之不休,盖赋而兴也。”(《唐诗解》)

诗的后四句是诗人以大丈夫自许,抒发了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浅才通一命”,意思是自己才疏学浅,只能作卑职小官。命即官阶,一命为最低级的官。

这里是指诗人即将就任的左饶卫兵曹、充翰府掌书记。

实际上这是幕府中重要的文职军官,地位仅仅次于判官。诗人称“浅才通一命”不过是谦词罢了。“孤剑适千里”,是说孤身一人持剑奔赴千里边关,大有慷慨行侠的意味。《史记·淮阴侯列传》:“项梁渡淮,信仗剑从之。”适是走、往的意思。结尾两句“岂不思故乡?从来感知己”,指明了诗人此番远行的原因。

诗人并非不眷恋思念自己的故乡,他之所以离乡远行,全都是为了报答知己的知遇之恩呵。此前,诗人曾作过河南封丘县尉之类的小官,此次他是受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的荐举。哥舒翰喜文重义,颇得当时文人的好感。高适也是一个很重友情的人,他对哥舒翰的荐举是非常感激的,当时世风,要作官除考试一途外,若无人荐举是作不成官的,因此高适说“从来感知己”。

“感知己”也仅是表层的一面,深层的原因则是高适想借此荐举机会,入幕从戎,一展身手,实现他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抱负。正是这种内在的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奠定了诗的后半部分昂扬的基调。

这正如沈德潜所评论的:“感知忘家,语简意足。”

这首诗的最大特色就是以简洁的诗句表达了尽可能丰富的思想,诗中既有游子思乡的情思,又有仗剑戍边的豪情,既有报答知己的侠肝义胆,又有为国效力建功的雄心壮志,思想感情波澜起伏,曲折多变。从全诗的情感流动看,是先抑后扬,最后以昂扬的调子结束全篇,给人以奋发向上之感。胡应麟评说高适的五言古诗“意调高远”,“深婉有致”,由此诗可见一斑。

送浑将军出塞

高适

将军族贵兵且强,汉家已是浑邪王。

子孙相继在朝野,至今部曲燕支下。

控弦尽用阴山儿,登阵常骑大宛马。

银鞍玉勒绣蝥弧,每逐嫖姚破骨都。

李广从来先将士,卫青未肯学孙吴。

传有沙场千万骑,昨日边庭羽书至。

城头画角三四声,匣里宝刀昼夜鸣。

意气能甘万里去,辛勤动作一年行。

黄云白草无前后,朝建旌旗夕刁斗。

塞上应多侠少年,关西不见春杨柳。

从军借问所从谁?击剑酣歌当此时。

远别无轻绕朝策,平戎早寄仲宣诗。

高适诗鉴赏

此诗作于天宝十三年,高适在哥舒翰幕府任掌书记。浑将军为哥舒翰麾下之云麾将军、皋兰府都督浑惟明,其祖先即汉代匈奴浑邪王。因此开始二句:“将军族贵兵且强,汉家已是浑邪王。”就从浑将军的祖先写起:远在汉代,他们就是归顺中原政权的部落首领,族贵兵强,屡建战功,高居王位。起调高远雄浑,豪气笼罩全篇。“子孙相承”以下四句,由“族贵兵强”生发开来,依次展示出浑将军家族传统的发扬光大:“子孙相承”,遍布朝野;“部曲”精锐,驰骋“燕支”(山名,今甘肃山丹县东南)。率擅长骑射的“阴山(山名,今内蒙境内)儿”箭无虚发;骑一日千里的“大宛马”所向披靡。开篇六句概括、勾勒浑氏家族显贵、英勇的雄壮气势,为下文造声势、作铺垫。

“银鞍玉勒绣蝥弧”(蝥弧:军旗)以下四句,将焦点聚集到了浑将军身上。但,诗人并不正面直接刻画,而是以烘云托月的手法,渲染出浑将军的忠勇义烈和赫赫战功。“银鞍”一句,先以物写人。马具精良,军旗猎猎,显示出浑将军高昂的志气。后面三句,每句以一历史上的名将形象来烘托浑将军。“嫖姚”指汉代名将霍去病,曾任嫖姚校尉大破匈奴(此喻哥舒翰)。“骨都”指匈奴左右骨都使。句首用一“每”字,表明浑将军经常随哥舒翰出征,战功累累。

此外,又以李广的体恤将士,身先士卒,卫青的不泥于古人兵法,以方略为贵,托出浑将军的优秀品质和用兵的灵活。以上十句可作为第一层,诗人从“族贵兵强”、战功卓著等方面,把浑将军的形象勾勒得高大雄武。

“传有沙场千万骑”以下为第二层,形势急转。

当敌人又气势汹汹地向边境发动了侵略战争,“羽书”飞至,形势危急时,浑将军又毅然奔赴疆场,奋战不息。塞外的生活艰苦清寂,时而传来几声哀厉高亢的画角声,更增添了几分凄严肃穆的气氛。而诗人却以“宝刀”切望为国杀敌而昼夜鸣叫这一兀傲奇警的夸张想象,再一次形象揭示出浑将军忠勇义烈的英雄本色。“意气”二句,诗笔又从正面直探心曲,传达出浑将军豪迈的“意气”:只要能为国杀敌,确保边疆,就是转战“万里”,“辛勤”经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继而诗人再以“黄云”连绵、衰草遍地的广漠边塞;“旌旗”朝飞、“刁斗”夜鸣的军旅生活;春风不度,杨柳绝迹的“关西”艰苦环境,反衬出众多“侠少年”藐视一切艰难困苦、勇赴国难的牺牲精神。这众多的英雄形象,如众星捧月一般,使浑将军叱咤风云、驰骋万里的风貌更加光彩照人。

最后四句为第三层,回应题目的“送”字,寄寓自己的殷切希望。“从军借问”二句用王粲《从军诗》之意,颂扬浑将军所从之主帅哥舒翰的“神武”。正因为如此,才不致久劳师于外,故麾下当“击剑酣歌”,以示庆幸。据《左传》文公十三年,有晋人士会返晋,绕朝赠之以策的记载。“策”字这里语含双关,也有“策谋”之意,意思是希望浑将军不要忘记自己临行时所献的破敌之策。“仲宣诗”即王粲所作之《从军诗》,本颂扬曹操西征张鲁的胜利,此喻报捷之诗,期望浑将军早奏凯歌,建立功业。诗人连用两典,结语悠远。杜甫说高适“篇终接混茫”,这首诗就是一例。

在这首诗中,高适以高远雄浑的起调,整散相间的句式,不停转换的韵律,多角度、多侧面塑造了浑将军这样一个忠勇爱国的名将形象,使其诗歌具有雄壮豪放的鲜明艺术风格。也正因浑将军形象的光彩夺目,故前人评曰:“浑将军得此一诗,胜于史篇一传。”(赵熙《唐百家诗选》手批本)

送李侍御赴安西

高适

行子对飞蓬,金鞭指铁骢。

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

虏障燕支北,秦城太白东。

离魂莫惆怅,看取宝刀雄!

高适诗鉴赏

这首律诗被后人誉为“盛唐五言律第一”。

李侍御,名未详。安西,即安西都护府,治所在今新疆库车县。此诗为送友人从军塞外而作,其中强烈表达了立功异域的战斗激情,和乐观豪迈的昂扬意绪。

首联“行子对飞蓬,金鞭指铁骢”,紧扣题意,写李侍御即将跨马远征。以“飞蓬”喻“行子”,自然使人联想到“行子”身影的轻疾,可谓形神毕现。

“铁骢”为青黑色相杂的马,本已矫健迅疾,再加上主人挥鞭,自然是凌厉如飞了。以“金”、“铁”来修饰“鞭”和“骢”,凭添坚强的力度。故一发端,颇具顿挫之力,使“行子”轻捷如飞,意气昂扬的气势与英姿如在眼前。

颔联“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紧承上联送别之意。友人远征“万里”,是为求取“功名”,自当鼓励,因此不得挽留。临别之际,万千“心事”,一言难尽,全寄托在“一杯”别酒之中。此联极尽纵横捭阖之能事。先从“万里外”一笔推开,展现出巨大的空间,表现李侍御豪迈的激情、飞动的气势。但紧接着一笔收勒,又回到别筵。这“一杯”中包含了哪些“心事”?诗人没有明写,但不难推测,它包含着深挚的惜别,“万里”征途的担心;前程珍重的祝愿;“功名”早立的期望等等,感情极为深沉厚重。一开一阖之际,极富抑扬顿挫之力。

颈联“虏障燕支北,秦城太白东”。“虏障”,指防御工事。“燕支”,山名,在今甘肃山丹县东南,这里代指安西,“太白东”,指秦岭太白峰以东的长安。

这一联再一笔宕开,境界进一步扩大。安西与长安,相距万里,关山阻隔,归路茫茫,在地域广阔的画面上,浓墨重彩的勾勒,既是写景,更是托情。尾联继“离魂莫惆怅”的殷切劝慰之后,奇峰突起,以“看取宝刀雄”的放声高唱,将激昂壮别、立功异域的雄心壮志喷涌而出,具有惊心动魄的艺术力量。

这首送别诗最动人的地方,是融注于诗中的雄壮豪放之情,同时,诗人以意驱象,既有“飞蓬”、“铁骢”的形象描绘,又有广袤万里的空间描绘,这些超迈遒劲、雄浑阔大的形象,不仅体现了诗人感情的豪壮,同时也焕发出昂扬奋发的盛唐时代精神。

响亮警拔的声调,高亢有力的节奏,进一步增强了诗歌的力度和气势。高适在诗中善于用四声组成抑扬亢堕的声调韵律,使诗歌显得声情并茂。如第一联中“对”、“指”两字,在意义上不但属对精切,声调上也去、上相对,显得抑扬有致。第三句中“万里外”三字连用去、上、去三个仄声,由于音节响亮震彻,有力地突出了主人公奋身万里疆场的雄心。尤其是最后一联,“莫惆怅”三字,以“清而远”的去声煞尾,使节奏显得平缓委婉,情深动人。对句“看取宝刀雄”以金戈铁马、挥刀奋击的豪壮军旅生活,鼓励友人昂扬奋发地踏上征途,尽扫愁绪。在声调上,第三字用一上声“宝”字,最响亮有力,与后面既是写刀、又是写人的“雄”字相连,使诗句力重千钧,具有斩钉截铁之势。再加之全诗一律押易于表达乐观开朗情绪的东韵,和前面的中心音节相配合,使全诗神采飞动,音调铿锵,读之如“长空击鼓”。

明许学夷在其《诗源辩体》一书中曾说:“尝欲以高达夫‘行子对飞蓬’为盛唐五言律第一,而‘对飞蓬’三字,殊气馁不称,欲改作‘去从戎’,庶为全作。”正因全诗有一种雄浑壮阔的音乐美,故当胡震亨把此诗与李白的《江夏别宋之悌》相比,认为:

“太白‘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达夫‘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似皆从庾抱之‘愁生万里外,恨起一杯中’来,而达夫较厚,太白较逸,并未易轩轾”(《唐音癸签》卷十一)时,却遭到赵宦光的反驳,认为这两首诗相比:“如武夫之对韵士,而胡元瑞云‘二诗甚类’,予谓字面则同,句意悬绝”(见王琦《李太白全集》卷三十四)。

塞下曲

高适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

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日轮驻霜戈,月魄悬琱弓。

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

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

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

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

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

高适诗鉴赏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开篇二句,诗人就将一个装束齐备,身跨战马,疾驰如飞的勇士形象突兀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使诗歌一开始就具有挟天风海雨而来之势,显得奇警迅猛。三、四句再从“天子怒”,“将军雄”两方面予以渲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战国策·魏策》),其威力可想而知。当然,这其中也包括皇帝灭敌的怒威和发布的征讨命令。这样,勇士的赴敌就更正气凛然。再加上“将军”的雄武,愈发增加了胜利的信心和立功的热望。开始四句,痛快豪壮,层层蓄势,将勇士的形象渲染得气势如虹,这样就使下文“快战”场面的出现水到渠成。

“万鼓雷殷地”以下八句,将主人公赴敌过程的细节一概省略,直写战阵的壮阔,同时加以生动的夸张和想象,渲染大战的激烈和唐军的英勇。且看:万鼓齐鸣,犹如惊雷震天动地;千军万马,红旗飞扬,恰似烈火借助风威。战士们精诚贯日月,使其留驻空中;“阵云”冲山岳,群峰为之晃动。在这样骁勇的军队面前,还有什么敌人不能战胜呢?“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二句,连用二个典故(“太白”为将星,旄头为胡星,这里分别代指唐军和敌人。见《史记·天官书》),但语极精炼。以一“酣”(痛快)一“罢”写战斗过程,以一“高”一“空”的对比写战斗结果,大有楚霸王项羽东城快战之雄风。其高屋建瓴之势,将唐朝将士们无可比拟的声威,战斗中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渲染得凛凛袭人。文势至此,陡然收住,而折入对主人公心胸的袒露,与起首相呼应。

自“万里不惜死”以下八句,感情突破陡煞的闸门,冲天而起,再奋逸响。因为直接参战的主人公的理想就是到金戈铁马的战场上去搏击,是以“万里不惜死”的无畏追求以得到“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的封赏。因此,他怎不为这撼天动地的战斗场面所鼓舞?怎不为自己能建功立业、凯旋受赏而欣喜若狂?

自然,皓首穷经,老于牖下的平庸书生生活,他是不屑一顾的,因而以“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这样的英雄豪语,将主人公安边定远的壮志,豪放不羁的精神,如狂飙勃发般地倾泻出来。

高适喜欢用直抒胸臆的手法来抒情,但并非言之无物的空喊大叫,以至于“流入叫嚣”。而是以饱含着强烈感情的语言,率直地表现诗人的深刻感受。以充实的思想内容,强大的感情激流去冲击读者的心灵。

诗中汹涌奔腾的感情,既峰峦迭起,又一气贯注,感情的洪流愈泻愈强,毫无衰减,如骏马注坡,不可羁勒,直至捲起连天高潮。真不知诗人胸中有几多“江河之水”耶!

与雄壮豪放的感情相适应,是语言的遒健,形象的瑰奇和飞动。诗中的“浮云骏”、“天子怒”、“将军雄”、“阵云匝”、“兵气冲”、“大笑向文士”等语句不仅孔武有力,而且具有瑰伟的姿态和飞动的灵魂,使抽象的感情变得十分生动具体。同时,全诗选用易于表达乐观豪放之情的乐韵,亦增加了诗歌的奔放之势。

燕歌行

高适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高适诗鉴赏

《燕歌行》是乐府《相和歌·平调曲》名原诗序写道:“开元二十六年,客有从御史大夫张公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张公,指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开元二十三年拜为辅国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开元二十五年曾率军破契丹,次年部将赵堪、白真陀罗等假借张守珪之命,命平卢军使乌知义率领骑兵击叛奚余党于潢水之北,先胜后败。张守珪不但没有据实上报,反而贿赂前来调查事情真相的牛仙童,以掩盖败绩。张守珪原是镇守东北边陲的名将,屡建战功,但后来却居功自傲,骄纵轻敌,沉迷于歌舞宴乐,致使战争失利,损失惨重。《燕歌行》就是高适送兵到蓟北、回到封丘后有感于张守珪之事而作。全诗以非常浓缩的笔墨,写了一个战役的全过程:第一段八句写出师,第二段八句写战败,第三段八句写被围,第四段四句写死斗的结局。各段之间,脉理绵密。诗的起句“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写战争烽火在唐王朝东北边境燃起,将军奉命征讨伐入侵的敌军。

张守珪率领战士纵横驰骋,英勇杀敌,屡建战功,皇帝对此非常满意,大加赏赐。这四句将张守珪以前的战功及荣耀都概括出来了。“破残贼”、“重横行”六字,既写出了敌人的实力,又衬托出了将军的威武、剽悍、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同时也为下文张守珪的轻敌埋下了伏线。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这四句写张守珪的部将赵堪、白真陀罗假传张的命令,逼令平卢军使乌知义追击叛奚的过程。“摐金”、“旌旆”二句是写军队出征时的雄壮气势,字里行间充满广大将士慷慨激昂、杀敌卫国的决心和豪气。另一方面,“摐金伐鼓”、旌旆如云、“逶迤”浩荡的军容,也写出了征战士卒之众,为全军败北时的“兵稀”、狼狈作了铺垫式的反衬。“校尉”、“单于”两句写敌我双方紧张部署战略行动的情景。羽书飞报,形容军情紧急;猎火烛天,说明敌人早有戒备,也为下文的失败再次作了铺垫。

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四句是说:唐军转战来到山川萧条的狼山一带,敌人的骑兵也象暴风骤雨般凶猛袭来。激战开始,士卒在前方,死伤惨重;而边将们却依旧耽于酒色,沉迷于歌舞饮宴。“山川萧条极边土”,说明战场的无险可据,这正有利于素以骑射著称的“胡骑”的纵横飞驰,暗示边将用兵不懂利用“地利”。“战士军前”和“美人帐下”的鲜明对比,揭示和抨击了封建社会官僚的腐败和将士间的不平均。

“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这四句的意思是:深秋的沙漠,枯草在寒风中颤抖,惨淡的夕阳坠落在漠中孤城,边将身受朝廷的恩遇,本当尽忠职守,报效朝廷,却守备松弛,骄逸轻敌。以致敌人突然袭击时,尽管士卒们拼尽了力气,却难解重围。“身当恩遇常轻敌”可谓直抒胸臆,正面指出失败的原因,抨击边将的无能与腐败。诗中对“大漠穷秋”、“孤城落日”等萧条、荒凉环境的渲染,有力地烘托了战场上战士“力尽”势孤“斗兵稀”的悲壮气氛,加强了对“身当恩遇常轻敌”的边将的控诉。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这四句是写战火连年不断,戍卒长期不能返回家园,引起他们和家人之间无尽的痛苦和相思。在这里,诗人表面上将笔调从大漠征战中宕开,描写“少妇”与“征人”的相思,实则通过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进一步抨击、控诉将官们的昏庸腐朽。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复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四句,是写边地的荒凉和战争气氛的肃杀紧张。说明家人对戍卒安危的焦虑牵挂的心情。“杀气”、“寒声”二句则从戍卒的角度上写边塞军旅战斗生活的艰苦紧张:白天,战场上杀气腾腾,夜晚,军营戒备森严,警报频传,给黑夜带来一片惨人的寒气。

末四句“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是从士卒拳拳的报国心揭示战士戍边、苦战的精神之源,进一步衬托了边将的卑劣,阐发了诗的主题。战士甘愿为国捐躯的伟大襟怀与一心为邀功讨赏、想博取天子恩遇的边将的卑微灵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诗以“至今犹忆李将军”作结,既是诗人代戍卒发出的呼唤,对士卒悲惨命运深表同情,也是诗人借赞叹汉名将李广的爱惜士卒以对比讽刺赵堪等的不恤士卒。

这首诗虽然是针对张守珪、赵堪等所作,但对当时的边塞战争却具有普遍的意义。它既描写了战争的艰苦,歌颂了战士的勇敢,也表现了他们思乡的痛苦。

同时,对于边将骄纵轻敌、不恤士卒的昏聩举动也进行深刻揭露。它所反映的现实生活是多侧面,富于立体感的。仅就描摹战士心灵而论,它既有多侧面的写意,也有突出主导面的工笔细描。在出征时,战士们同仇敌忾,“摐金伐鼓”,“旌旆逶迤”斗志昂扬气势雄壮,这就展现了战士勇往直前的心灵侧面;在“胡骑凭陵杂风雨”般袭来的严重时刻,战士们不顾战友“军前半死生”、“孤城落日斗兵稀”的惨重损失和巨大危险,仍然奋力拼搏,突出了战士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在敌兵围困、边将轻敌逸乐的情况下,战士们尽管怅惘心寒、思乡怀亲,却仍然不计个人功勋得失,宁肯“死节”,也决不背叛自己的祖国,这些描写,又进一步突出了战士先国后家、深明大义的心灵主导侧面..正因为诗人真实地、多侧面地表现了战士在出征、格斗、被围、思乡、希望等不同情况下的内心活动,使诗歌富于立体感。

《燕歌行》为适应多侧面再现现实生活的需要,大量运用对比的手法和排偶句式,例如:“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二句,展现了敌我双方紧张备战和部署军事行动的情景;“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二句,深刻揭露了军中的苦乐不均;“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二句,有力地渲染了塞外古战场艰苦的自然环境和爱国战士殊死奋战的悲凉气氛;“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四句,每两句对仗,表现征人、思妇两地相望、相会无期的痛苦心情;“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二句,概括了边庭战士白天努力拼杀,夜间时刻警惕的紧张战斗生活..所用排偶对比又错落有致,毫无板滞之感。

在这首诗中,诗人高适运用对比的手法和排偶的句式,将两种截然相对的事物只作客观描述,一同摆在读者面前,能起到振聋发聩之效。象“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样的点睛之笔,并无一个主观性的字眼,仅仅客观讲述了张守珪军中战士和将领苦乐相差悬殊的现实:一方面是浴血苦战,死伤惨重,一方面却是耽情声色,骄逸轻敌。而作者的褒贬却明晰可见。

《燕歌行》是唐人七言歌行中运用律句很典型的一篇。全诗用韵依次为入声“职”部、平声“删”部、平声“微”部、上声“有”部、平声“文”部,恰好是平仄相间,抑扬有节。除结尾两句外,押平韵的句子,对偶句自不待言,非对偶句也符合律句的平仄,如“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押仄韵的句子,对偶的上下句平仄相对也是很严整的,如“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这样的音调之美,正是“金戈铁马之声,有玉磐鸣球之节”(《唐风定》卷九邢昉评语)。

封丘作

高适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那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归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尽付东流水。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且迟回。

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

高适诗鉴赏

高适出身寒门,年轻时郁郁不得志。贫困潦倒、浪迹草野的生涯,曾使他对民间的疾苦有了深刻了解,从而使他对下层劳动人民产生一定的同情心。《封丘作》一诗系诗人任封丘县尉所作。在封建社会方面县吏执行维护社会秩序的职责,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的参与压迫百姓。这首诗就写出了诗人任职期间在履行“拜迎官长”、“鞭挞黎庶”等奉上欺下活动时内心的痛苦与矛盾,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夕阶级矛盾的日益激化。开头四句“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那堪作吏风尘下”,意思是:我原本在孟诸的乡野间以捕鱼打柴为生,一辈子安闲自得、无所牵挂,可在山野草泽中放声歌唱,怎能够混迹于纷扰的世事之中去充任一名向老百姓催租逼赋的酷吏呢?诗人首先追溯自己的身世经历,继而表明自己所希翼、追求的生活理想。“乍可”、“那堪”的转折句式,表达了诗人对“作史”后的失望心情。开头四句高亢激越,这是压抑已久的感情的迸发。县尉只不过是“从九品”的卑微之职,主管的无非是捕盗贼、察奸宄一类差使。对一个抱负不凡的才志之士来说,怎甘堕落风尘,做个卑微的小吏呢!他不由怀念起当年在孟诸(古译薮名,故址在今河南商丘县东北,这里泛指梁宋一带)“混迹渔樵”,自由自在的生活。“乍可”、“宁堪”相对,突出表现了诗人醒悟追悔和愤激不平的心情。不需要烦琐的描绘,一个忧愤满怀的诗人形象便突兀地站立在读者面前了。

“归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尽付东流水”,这四句写家人责备诗人迂笨、不通吏道的话,映照出世俗人们那麻木不仁的心理,并反衬出诗人心灵的纯真美好。诗人的痛苦在外不能倾诉,只好说给妻子儿女听,反而受到他们的耻笑,说现在的世事就是这样,我们要维持生计,有田要靠种田,无田可种只能进入公门,只可将世事付诸东流,办事不要太认真了这些话,反映了封建吏治下人们心灵的自私和麻木,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诗人正直、纯朴的心灵,也可以看出诗人无力回天,无可奈何的心情。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使诗人感到消沉,避世、退隐之心悄然而生。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且迟回。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这四句是说:诗人梦想回到故乡去躬耕“南亩田”却又无地可耕,况且自己又受命于皇上,这种矛盾的心情久久地纠缠着诗人。

抚今追昔,突然,诗人彻悟了西汉末年梅福弃官的原因,想到东晋时“不为五斗米折腰”挂冠而去的陶渊明,他的《归去来辞》立刻又萦绕在耳畔..这里,诗人写出了忠君和退隐的矛盾与痛苦,含蓄地暗示了自己解脱矛盾的途径只有效前贤梅福、陶渊明。后来,高适果然弃封丘尉而去,转到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的幕下,但自此,平步青云,官运亨通。效仿前贤梅、陶的誓言,也就“付与东流水”了。

这首诗歌感情真挚,刻划细腻,语言朴实,抒情具有内在的逻辑性,能够做到步步深入,层层展开,完整地塑造了心地善良、人格高尚的抒情主人公的自我形象。“拜迎官长心欲碎”,揭示了诗人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品格;“鞭挞黎庶令人悲”表现了诗人不忍心欺下的善良;“归来向家问妻子”几句,侧面描绘了诗人不谙吏道、求真向善的纯真心灵;“梦想”、“为衔”二句,表现了诗人选择退隐与忠于君命时心情之矛盾..

此外,这首诗结尾含蓄,扩大了诗歌的容量。诗以“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结束,既能使人想到西汉末年和东晋时期政治的腐败、社会的黑暗,从而与现实紧密相联系,又能令人想到梅、陶人格的高洁;既有历史的广度,又有现实的深度;耐人寻味。

别董大

高适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高适诗鉴赏

高适一生交游甚众,极重友谊。民间不但传颂着他与李白、杜甫等一代大诗人在汴州聚首同游的佳话,而且他与当时弹琴名手董庭兰之间的友谊也被视为美谈。《别董大》这首诗就是诗人给董庭兰送行时的赠言。

全诗四句,可分两层。

诗的前两句着重写送别时的景色。首句“千里黄云白日曛”视野开阔,充分展现了西北黄土高原上风卷尘沙入云端的独特地域风光。“白日曛”三字给辽阔的黄土高原增添了迷茫暗淡的色彩。第二句“北风吹雁雪纷纷”,写出了送别的时令和气候。作者写天气骤变,也象征董大处境的恶劣。朔风劲吹,大雪纷飞,本来已经够凄凉的了,耳边又传来鸿雁的阵阵悲鸣,则更令远行人大有孤雁离群之孤寂无依感。雁总是群飞的,它使整个画面都沉浸在依依惜别的感情氛围中,令人在鸿雁的悲鸣声中联想到友谊。第一层这两句诗景中寓情,以情写景,场景空旷,笔力粗犷,但在粗犷中却又透出缕缕缠绵的情思,使送别的情调益发浓重。

诗的第二层感情基调和深沉抑郁转向放达高远。

第二层的两句诗主要是对董庭兰辞友远行的安慰与鼓励。“莫愁前路无知己”安慰董大在前进的道路上处处都会遇到知心朋友;“天下谁人不识君”既是对第三句的补充,又是对董庭兰盖世美誉的赞扬,也是对友人光明前途的预言。诗的三、四句互为因果关系,第三句是果,第四句为因。倒置的句式,进一步表现董庭兰广交良友,珍重友谊。

落日黄云,大野苍茫,唯北方冬日有此景象。此情此景,若稍加雕琢,即不免斫伤气势。高适于此自是高手。日暮黄昏,且又大雪纷飞,于北风狂吹中,唯见遥空断雁,出没寒云,使人难禁日暮天寒、游子何之之感。以才人而沦落至此,几使人无泪可下,亦唯如此,故知己不能为之甘心。头两句以叙景而见内心之郁积,虽不涉人事,已使人如置身风雪之中,似闻山巅水涯有壮士长啸。此处如不用尽气力,则不能见下文转折之妙,也不能见下文言辞之婉转,用心之良苦,友情之深挚,别意之凄酸。后两句于慰藉之中充满信心和力量。因为是知音,说话才朴质而豪爽。又因其沦落,才以希望为慰藉。

这首诗之所以卓绝,是因为高适“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殷璠《河岳英灵集》)、“以气质自高”(《唐诗纪事》),因而能为志士增色,为游子拭泪!如果不是诗人内心的郁积喷薄而出,如何能把临别赠语说得如此体贴入微,如此坚定不移?又如何能使此朴素无华之语言,铸造出这等冰清玉洁、醇厚动人的诗情!

和高适同时代的唐诗人李欣也曾作《听董大弹胡笳兼寄语弄房给事》一诗,诗中通过描述董庭兰的美妙琴声,高超琴艺来表现董庭兰的为人和美好心灵。

如果说李颀对董大的评价是形象、具体的话,那么,高适的评价则是概括的、凝炼的。这首诗的意境高远,感情真挚,情景交融,语言纯朴,可谓赠别唐诗中的上乘之作。

人日寄杜二拾遗

高适

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

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高适诗鉴赏

《人日寄杜二捨遗》是高适晚年诗作中最感人的一篇。人日指农历正月初七,杜二指杜甫,杜甫接到这首诗时,竟“泪洒行间,读终篇末”(《追酬高蜀州人日见寄并序》)。

这首诗之所以感人,主要是因为它饱含着特定的历史内容,将个人遭际与国家命运紧密连接起来了。

高适和杜甫早在开元末年就成了意气相投的朋友,又同样落魄不群。安史乱起,高适在玄宗、肃宗面前参预重要谋略,得赏识,境遇比杜甫好得多,曾任淮南节度使,平定永王璘的叛乱。由于“负气敢言”,遭到内臣李辅国等的谗毁,被解除兵权,留守东京。乾元二年(759),出为彭州刺史。同年年底,杜甫流落到成都,高适赋诗慰问,馈赠粮食。上元元年(760),高适改任蜀州(治所在今四川崇庆)刺史,杜甫从成都赶去看望。此时,高适年近六十,杜甫也将五十,他乡遇故知,短暂的相会,更加深了别后的相思。到了上元二年人日这天,高适作了这诗,寄往成都草堂。

全诗每四句一段,共分三段。每段转韵,开始是平声阳韵,中间是仄声御韵,末段是平声真韵。

“人日题诗寄草堂”,起句就开门见山点题。“遥怜故人思故乡”,“遥怜”的“怜”是表示二人感情的字眼,通篇都围绕这“怜”字展开。“思故乡”,既是从自己角度说,也是从杜甫角度说,满目疮痍的中原,同是他们的故乡。紧接着“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就是这思乡情绪的具体形容。春天到时,柳叶萌芽,梅花盛开,本该是令人愉悦的,但在飘泊异地的游子心中,却更易撩动乡愁,而使人“不忍见”,一见就“断肠”,不能自己了。中间四句是诗意的拓展和深化,感情是复杂的。

有不平,有忧郁,又有如随波逐流、不能自主的渺茫与怅惘,换用仄声韵,与内容十分协调。

“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预”是参预朝政之意。当时国家多难,战争不断,以高适的文才武略,本应参预朝廷大政,建立功业,偏偏远离京国,身在南蕃。尽管如此,诗人面对动荡不已的时局,仍然是“心怀百忧复千虑”了。当时,不仅安史叛军在中原还很强大,就连蜀中局势也并不平静,此诗写后的两三个月,就发生了梓州刺史段子璋的叛乱。

这“百忧千虑”,也正是时局艰难的反映。杜甫在《追酬高蜀州人日见寄》中写道:“叹我凄凄求友篇,感君郁郁匡时略”,可见他是很深刻地领会到高适这种复杂情思的。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这意思正承百忧千虑而来,身当乱世,作客他乡,今年此时,不能相见,明年又身在何处,谁能预料呢?

结句:“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是写诗人早年曾隐身“渔樵”(《封丘作》),生活虽困顿,却也闲散自适,哪里料到今天竟辜负了随身的书剑,在宦途风尘之中衰老呢?“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是说自己老迈之身,辱居刺史之位,国家多事而无所作为,内心有愧于回处飘泊流离的友人。

这首诗,没有华丽的词藻,也没有刻意雕琢的警句,尽是浑朴自然的语言,发自肺腑的真情贯穿全篇。

那抑扬变换的音调,恰当地传达了起伏跌宕的感情。

实为:一篇佳作。

赋得还山吟送沈四山人

高适

还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

送君还山识君心。人生老大须恣。

看君解作一生事。山间偃仰无不至,

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

卖药囊中应有钱,还山服药又长年。

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

眠时忆问醒时事,梦魂可以相周旋。

高适诗鉴赏

“沈四山人”指唐名士沈千运,吴兴(今属江苏)人,排行第四,又号“沈四逸人”。天宝年间,屡试不中,曾干谒名公(见《唐才子传》),历尽沉浮,饱尝炎凉,看破仕途风尘,约五十岁左右隐居濮上(今河南濮阳南濮水边),躬耕田园。

约于天宝六年(747)秋,高适游历淇水时,曾到濮上拜访沈千运,结为知交,有《赠沈四逸人》叙其事(见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这首送沈还山的赠别诗,以知交的情谊,豪宕的胸襟,洒脱的风度,真实描绘沈千运清贫孤苦的深山隐居生活,赞美他的清高和隐逸志趣。诗的兴象高华,声韵悠扬,更增添了它的艺术美感。

诗以时令即景起兴,蕴含深沉复杂的感慨。秋日黄昏,天高地远,沈千运即将回到气候已寒的深山,走向清苦的隐逸的归宿。好友分别,不免感伤,而诗人却坦诚地表示对沈的志趣的理解和尊重。

在封建社会,仕途通达者往往暮年致仕退隐,那是一种富贵荣禄后称心自在的享乐生活。沈千运仕途穷塞而老大归隐,又另当别论。诗人赞赏他是看透了人生一世的情事,在艰苦的隐居生活中悠然自得安贫乐道。山石流泉淙淙作响,如同风吹雨降一般,是大自然悦耳的清音;桂花缤纷,松子满地,是山里寻常景象,显出大自然令人心醉的生气。这正是世俗之士不能理解的情趣和境界,而为“遁世无闷”的隐士所乐于久留的归宿。

深山隐居,确实清贫而孤独。然而诗人风趣地一转,把沈比作汉代真隐士韩康,风趣地说,在山里采药,既可卖钱,不愁穷困,又能服食滋补,延年益寿。

而且在远避尘嚣的深山,又可自怀怡悦,以白云为友,相邀共饮;有明月作伴,到处可眠。可谓尽得隐逸风流之致,何有孤独之感呢?由此可见两人相交甚深。

最后,诗人用身、魂在梦中交谈的奇异想象,形容沈的隐逸已臻化境。这里用了一个典故。《世说新语·品藻》记载,东晋名士殷浩和桓温齐名,而桓温“常有竞心”,曾要与殷浩比较彼此的高下,殷浩说: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表示毫无竞心,因而传为美谈,显然,较之名士的“我与我周旋”,沈独居深山,隔绝人事,于世无名,才是真正的毫无竞心。

他只在睡梦中跟自己的灵魂反复交谈自己觉醒时的行为。诗人用这样浪漫奇特的想象,结束全诗,含蓄地表明,沈的隐逸是志行一致的,远非那些言行不一的名士可比。

由此可知,这首诗旨在赞美沈的清贫高尚、可敬可贵的隐逸道路,因此对送别事一笔带过,重点描写沈的志趣、环境、日常生活情景,同时在描写中寓以古今世俗、真假隐士的种种比较,从而完整、突出地展示出沈的真隐士的形象。诗的情调浪漫洒脱,富有生活气息。加上采用与内容相协的七言古体形式,表达自如不受拘束,转韵自由,语言明快流畅,声调悠扬和谐。

营州歌

高适

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

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

高适诗鉴赏

唐代东北边塞营州(治所在今辽宁朝阳),原野丛林,水草丰盛,各族杂居,牧猎为生,风俗犷放。高适这首绝句如同风情速写,富有边塞生活情趣。

前两句写:营州少年们自幼在原野中长大,常常穿着毛茸茸的狐皮袍子在城镇附近的原野上打猎,他们自幼熏陶于牧猎骑射之风,养就了好酒豪饮的习惯,练成了驭马驰骋的本领。即使是边塞城镇的少年,也浸沉于这样的习尚,养成了这样的性情,不禁要在城镇附近就犷放地打起猎来。诗人正是抓住了这似属儿戏的城下打猎活动的典型场面,描写边塞少年神往原野的天真可爱的心灵,粗犷豪放的性情,勇敢崇武的精神。诗中少年形象生动鲜明。“狐裘蒙茸”,见其可爱之态;“千钟不醉”,可见其豪放之性;“十岁骑马”足见其勇悍之状。

构思上即兴寄情,直抒胸臆;表现上采用白描,笔墨粗放,是这首绝句突出的艺术特点。诗人仿佛一下子就被那城下少年打猎活动吸引住,赞扬他们生龙活虎的行为和性格,一气呵成,不假思索。它的细节描写如实而夸张,少年性格鲜明而有特点。诗人善于抓住生活现象的本质和特征,并能准确而精炼地表现出来,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边塞情调。

塞上听吹笛

高适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高适诗鉴赏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诗歌一开始是两句实景描写:塞外西北,冰雪消融,是牧马的时节了。傍晚战士赶着马群归来,天空布满明月的清辉..开篇就造成一种边塞诗中不多见的和平宁谧的气氛,这与“雪净”、“牧马”等字大有关系。那大地解冻的春的信息,牧马晚归的情景还意味着,这就是胡马北还,边境战火平息,于是“雪净”也有了几分象征战争危险消失的意味。这个开端为全诗定下了一个开朗壮阔的基调。

在如此苍茫而又清澄的夜境里,不知那座戍楼吹起了羌笛,那是熟悉的《梅花落》曲调啊。“梅花何处落”是将“梅花落”三字拆用,嵌入“何处”二字,意思是何处吹奏《梅花落》?诗的三四句与“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李白《春夜洛城闻笛》)

意义相近,是说风传笛曲,一夜之间声满关山,境界动人。

将“梅花落”拆开,又构成一种虚景,似乎风吹的不是笛声而是落梅的花瓣,它们四处飘散,一夜之中洒满关山。这虚景又恰与雪净月明的实景搭配和谐,虚实交错,构成美妙阔远的意境,这境界是任何高明的画师也难以画出的。战士由听曲而想到故乡的梅花,而想到梅花之落,句中也就含有思乡的意味。不过,这种思乡情绪并不低沉,这不但是为首句定下的乐观开朗的基调所决定的,同时也有关乎盛唐气象。诗人当时正在哥舒翰幕府,同时所作《登陇诗》中写道:“浅才登一命,孤剑通万里。岂不思故乡,从来感知己”,正是因为怀着盛唐人通常有的那种豪情,笔下的诗才能感而不伤。

听张立本女吟

高适

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高适诗鉴赏

传说唐代有个草场官张立本,其女忽为后园高姓古坟中的狐妖所魅,自称高侍郎,遂吟成此诗(《全唐诗》卷八六七)。

诗的内容似无深义,却创造了一种清雅空灵的意境。暗蓝色的天空上一轮秋月高悬,凉爽的闲庭中幽篁依阶低吟。清朗的吟诗声和着玉钗敲竹的节拍飘荡在寂静的夜晚,冰冷如霜的月光勾勒出一个峨冠广袖的少女徘徊的身影。在这首诗里,景色全由人物情态写出,而人物意趣又借几笔极简炼的景物素描得到深化。“危冠广袖楚宫妆”是一种高冠宽袖窄腰的南方贵族女装,这身典雅的妆束令人联想到少女亭亭玉立的风姿;从“独步”可见庭院的空寂幽静和她清高孤傲的雅趣,而“闲庭”又表现出少女漫步吟哦的悠然神情。“逐夜凉”则借其纳凉的闲逸烘托秋爽宜人的夜色。夜静启开了少女的慧心,秋诱语发了少女的诗思。她情不自禁地从发髻上拔下玉钗,敲着阶沿下的修竹,打着拍子,朗声吟诵起来。以钗击节大约是唐宋人歌吟的习惯,诗中的少女,孤芳自赏,不求知音,信手击竹,对月自吟,那种心声和天籁的自然合拍似更觉美妙动听。

诗题为“听张立本女吟”,因此“清歌一曲”实是吟诗一首。古诗本来能吟能唱,可见少女的长吟听来必如清朗的歌声般婉转悦耳。前三句不写月色,直到一曲吟罢,方点出“月如霜”三字,不但使诗的意境大大开拓,也渲染了少女吟诗的音乐效果。诗人以满目如霜的月色来烘托四周的沉寂,使“霜”字与“夜凉”相应,并由此表现出少女吟咏完毕心境的清冷和吟声给听者带来的莫名的惆怅,从而在结尾形成“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留下了无穷的余韵。

这首诗写女子而洗尽脂粉香艳气息,更显超脱凡俗,天然淡雅,在盛唐诗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除夜作

高适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高适诗鉴赏

“旅馆寒灯独不眠”,诗的首句所包涵的内容非常丰富而且启人联想,点明作者在除夕仍羁旅天涯,可以想见,诗人眼看着外面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欢聚一堂,而自己却远离家人,身居客舍。两相对照,不觉触景生情,连眼前那盏散发光和热的灯,竟也变得“寒”气逼人了。“寒灯”二字,渲染了旅馆的清冷和诗人内心的孤寂。除夕之夜寒灯只影自然难于入眠,而“独不眠”自然又会想到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守岁的景象,那更是让人心情悲凉。因此这一句看上去是写眼前景、眼前事,但是却处处从反面扣紧诗题,创造出一个孤寂清冷的意境。第二句“客心何事转凄然”,是一个转承的句子,用设问的形式将思想感情更明朗化,这也是一个转折句,起着承上启下的过渡作用,从而引出下文。“客”是自指,因身在客中,故称“客”。究竟是什么使得诗人“转凄然”呢?

这时诗人似乎要倾吐他此刻的心绪了,然而,却又撇开自己,从相思的另一方写来:“故乡今夜思千里。”“故乡”,是借指故乡的亲人:“千里”,借指千里之外的自己。那意思是说,故乡的亲人在这个除夕之夜定是想念着千里之外的我。其实,这也正是“千里思故乡”的一种表现。“霜鬓明朝又一年”,“今夜”是除夕,因此明朝又是一年了,由旧的一年又将“思”

到新的一年,这漫漫无边的思念之苦,又要在霜鬓增添新的白发。沈德潜说:“作故乡亲友思千里外人,愈有意味”。(《唐诗别裁》)之所以“愈有意味”,就是诗人巧妙地运用“对写法”,将深挚的情思抒发得更为曲折含蕴。这三、四两句是对一、二两句的回答说明“独不眠”和“转凄然”的原因一是思乡心切,二是伤老大无成,岁月无情。

胡应麟认为绝句“对结者须意尽。如..高达夫‘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添著一语不得乃可”(《诗薮·内编》卷六)。所谓“意尽”,是指诗意的完整;所谓“添著一语不得”,也就是指语言的精炼。“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正是将双方思之久、思之深、思之苦,集中地通过除夕之夜抒写出来了。因此,就它的高度概括和精炼含蓄的而言,可以说收到了“意尽”和“添著一语不得”的艺术效果。

高适素以边塞诗人著称,诗风浑厚雄放,这首《除夜作》却诗风平易自然,全诗没有一句生僻字句和华丽词藻,也没有塞外风景和异城奇观,都是浅近的口语,表达除夕夜的平常感受;却将他乡游子真实的感受写得淋漓尽致,感人肺腑。


岑参边塞经典诗词(唐代著名边塞诗人)(2)

岑参简介

岑参(715—770 ),河南南阳人。幼年丧父,家境艰辛,刻苦读书。天宝三年(744)中进士,做过兵曹参军的小官。天宝八年随节度使高仙芝入安西,在高幕中任掌书记。当时胸怀报国壮志,很想在戎马生涯中施展鸿图。未能实现,两年后回到长安。天宝十三年又随节度使封常清出任安西、北庭判官,驻轮台(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米泉县)。安史之乱后,肃宗即位,岑参又从西域回到长安,在杜甫和房琯的推荐下,任朝中右补阙。由于直言敢谏,屡受排挤。大历元年做嘉州刺史,不久罢官,五十五岁时,客死成都旅舍。

岑参几度出塞,熟悉边塞的风光和戎马生活,有不少边塞诗作,被认为是历代“边塞诗人”中成就最高的一位。他的诗想象丰富、气势磅礴、流畅新奇、感情奔放,尤以七言歌行见长。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岑参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岑参诗鉴赏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是岑参边塞诗的代表作,作于他第二次出塞阶段。此时,他很受安西节度使封常青的器重,他的大多数边塞诗成于这一时期。岑参在这首诗中,以诗人的敏锐观察力和浪漫奔放的笔调,描绘了祖国西北边塞的壮丽景色,以及边塞军营送别归京使臣的热烈场面,表现了诗人和边防将士的爱国热情,以及他们对战友的真挚感情。

诗题是“送武判官归京”但这首诗表现的不仅仅是岑参和他朋友武判官的友情。他描绘的是边塞将士集体送别归京使臣的慷慨热烈的场面。“中军置酒”,显然不是岑参置酒,而是中军主帅置酒;鼓乐齐鸣,也不会只是岑判官和武判官对饮话别,而是边塞将士为归京使臣举行的盛大宴会。因此,如果说表现了友情的话,那么,应该说这首诗主要表现的是边塞将士对一位同甘共苦过的战友的情谊。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边塞将士的团结精神和昂扬的斗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已没有诗人刚到边塞时那种过于低沉而单纯的思乡之情,它已将怀念祖国的思乡之情,与保卫祖国以苦为乐的精神统一起来,因此它的基调是积极乐观、昂扬奋发的。

全诗以一天雪景的变化为线索,记叙送别归京使臣的过程,文思开阔,结构缜密。共分三个部分。

前八句为第一部分,描写早晨起来看到的奇丽雪景和感受到的突如其来的奇寒。

友人即将登上归京之途,诗人和将士们自然对天气格外关心。昨夜北风呼啸,天气骤然变冷了,早晨起来一看,发现仲秋季节就下起雪来?不过,大雪初积,雪还不厚,被风吹折的干草还没有被雪覆盖。虽然下雪会给归客带来麻烦,但在这些久经大风大雪考验的将士眼中,这点风雪算得了什么!充满他们心头的,只有为友人归家的喜悦之情。因此,那挂在枝头的积雪,在诗人的眼中变成一夜盛开的梨花,就象美丽的春天突然到来。前面四句主要写景色的奇丽。

“即”、“忽如”等词形象、准确地表现了早晨起来突然看到雪景时的惊异神情。经过一夜,大地银装素裹,焕然一新,此时的雪景分外迷人。

接着四句写雪后严寒。诗人的视线从帐外逐渐转入帐内。风停了,雪不大,因此飞雪仿佛在悠闲地飘散着,进入珠帘,打湿了军帐。诗人似乎此时才意识到,难怪昨夜盖着狐裘还那么冷!那些起床后着甲引弓的将士也似乎在喊:“好冷啊!”诗人选取居住、睡眠、穿衣、拉弓等日常活动来表现寒冷,如同选取早晨观雪表现奇异一样是很恰当的。读到这里,读者也似乎觉得寒气袭人,仿佛身临其境。虽然天气寒冷,但将士却毫无怨言。而且“不得控”,无论天气多么冷,他们也没有忘记训练,还在拉弓练兵;“冷难着”,说明尽管铁甲冷得刺骨,他们还是全副武装,时刻准备战斗。这里表面写寒冷,实际是用冷来反衬将士内心的热,更加深刻地表现出将士们乐观的战斗情绪。

中间四句为第二部分,描绘白天雪景的雄伟壮阔和饯别宴会的盛况。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诗人用浪漫夸张的手法,极力描绘雪中天地的整体形象,浩大苍茫,威严雄伟。诗人这样写恰恰是为了反衬下文的欢乐场面,写出人们的乐观精神。生活环境的艰苦,更能说明将士们歌舞的积极意义。这是艺术创作中常用的一种手法。第一部分用“冷”来写“热”;这一部分则是用“愁”来写“欢”,表现手法一样。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笔墨不多,却表现了送别的热烈隆重。在主帅的中军摆开筵席,倾其所有地搬来各种乐器,且歌且舞,开怀畅饮,这宴会一直持续到暮色来临。第一部分内在的热情,在这里迸发倾泄出来,达到了欢乐的顶点。

最后六句为第三部分,写傍晚送别友人踏上归途。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归客在暮色中迎着纷飞的大雪步出帐幕,那水晶一般冻结在空中的鲜艳旗帜,在白雪中显得多么绚丽!这旗帜在寒风中毫不动摇、威武不屈的形象,不正是将士的象征吗?这两句一动一静,一白一红,相互映衬,画面生动,色彩鲜明。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虽然雪越下越大,送行的人千叮万嘱,不肯回去。“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用很平淡质朴的语言表现了将士们对战友的真挚感情,字字传神,含蓄隽永。这一部分虽然描写对友人依依惜别的深情,但也表现了边塞将士的豪迈精神。

全文三个部分构成一个有机整体,就象一首边塞壮歌,时促时缓,抑扬顿挫,刚柔相济,正是盛唐时代精神的反映。

在艺术上,这首诗给人一种奇丽新奇的情趣。之所以能达到这种艺术效果,一是因为诗人有长期边塞生活的基础,能准确地把握边塞风景的特点,写出它的奇处;同时因为诗人富于想象,善于用浪漫主义的手法表现出主观的体验和联想,而不是停留在对客观事物的描绘上。其次是它写景抒情极富变化。诗人善于用不同的手法,从不同角度写景抒情。有时实写,有时虚写。有时大笔挥洒,有时又精雕细刻。先用比喻手法写清晨的雪景;再用反衬、夸张手法写雪天雪地;后用烘托、对比手法写暮雪。从雪中的树、雪中的人、雪中的天地、到雪中的军营,雪中的红旗,雪中的天山。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由外及里,又由里及外;由地面写到空中,又由空中写到地面。立体地再现了大自然的美好形象和诗人的丰富感情。

暮秋山行

岑参

疲马卧长坂,夕阳下通津。

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

苍旻霁凉雨,石路无飞尘。

千念集暮节,万籁悲萧辰。

鶗鴂昨夜鸣,蕙草色已陈。

况在远行客,自然多苦辛。

岑参诗鉴赏

这首诗写暮秋山行的所见所感。

诗的开头就以“马”、“长坂”写山行,但并非写山间行走,而是写山间停歇。而且这种停歇又并非那种充满雅致逸兴的停歇,而是“疲卧”,以马的疲于山行,衬托了人的倦于奔波。接着,又以渡口西沉的斜阳来烘托诗人的心境。

诗的下面四句写“暮秋”,是山行的环境。“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两句先以风吹空林来表现林的“空”,又以仿佛有人而实则无人来衬托林的“空”,幽深静寂的环境写得十分生动。“苍旻霁凉雨,石路无飞尘”,正值秋日凉雨初霁,路上行尘不起。前两句从左右,这两句从上下将山间景色点染得更为幽静空寂。这四句所写的山色极其生动逼真,使人如临其境,就其本身而言,如唐代殷璠所说,是“宜称幽致”的,然而在此时此地,它所映衬的却是诗人空虚惆怅的心境。诗人之所以“卧”,并非由于山色幽雅宜人,而是由于千般烦恼与愁绪集于一身,是由于“疲”。

以下由“千念”一转,写所感。此时正是岁暮时节,而迎萧瑟秋风,诗人百感交集,而其感情基调则是一“悲”字。以“千念”统领,说明诗人感触很多,这一切都由“暮节”而引发。“万籁”表明其声响之多,然而这一切音响只能越发触动诗人悲愁心绪。客观环境中的“万籁”,反衬主观心境中的“千念”。“鶗鴂昨夜鸣,蕙草色已陈”,在这里,诗人用屈原诗意,以鶗鴂已鸣,芳草色陈,比喻盛时已过,年岁渐高,抱负难以施展;流露出对岁月,实际是对自身处境的深深忧虑。诗的最后两句在上文的基础上,又进一步说明自己的处境:岁月已晚,而自己仍在异乡漂泊奔波。“远行”二字呼应题目“山行”,表现此行之遥远艰辛,同时暗示出远行奔波之毫无成就。诗人所疲于山行的原因,就在诗的这四句中说明了;而“苦辛”二字则为“暮秋山行”作了总的归结。

这首诗将暮秋景色与山行所感紧密结合,使之相互衬托,从而突出了诗人倦于仕途奔波的心境。其中写山色四句,语句清新自然,描绘生动传神,意境幽远凄清,与全诗格调极为和谐。

经火山

岑参

火山今始见,突兀蒲昌东。

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

不知阴阳炭,何独烧此中?

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

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工!

岑参诗鉴赏

诗人抱着建功立业的志向,离开京师长安赴安西上任,途经蒲昌,火焰山横亘眼前,烈焰飞腾,奇景壮丽,激起他满怀豪情,因此赋《经火山》。

“火山今始见,突兀蒲昌东。”“始”字,发出了百闻不如一见的慨叹。“突兀”一词,既勾勒出火山巍峨高耸之貌,又描绘出火山拔地而起、扶摇直上的宏伟气势。起始之句,气势宏大。

继而写火山的威势:“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

“虏云”、“塞空”,既表示其空间的高远,又象征着异族活动的天地。而那火山的烈焰,却能燃烧那远天的云朵,灼烫的气浪蒸热了广漠的塞空。将火山置于广阔的塞空虏云之间,以烘托其热力威猛之势,联想合理,夸张恰到好处,炼字精当,意韵喻长。尤其是一个“烧”字,将火山烈焰指向虏云;一个“蒸”字,使火山热气威及远塞,由低向高,由近及远,顺着火山热力的漫延,形象地刻划出火焰山名不虚传的威势。

这种浪漫主义色彩的夸张,并非不着边际地虚叹,而是基于生活的真实和诗人志向的高远。在这里,诗人没有拘泥于火山近景红岩焦土的精雕细刻,而是从远处的“赤焰”和“炎氛”,“ 虏云”和“塞空”着眼,以山比军、以热喻威,使诗歌饱含深广的意境。

接着,诗人在反问中发出惊叹:“不知阴阳炭,何独烧此中?”前汉贾谊作《服鸟鸟赋》说:“天地为炉兮,造化为之;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岑参化用贾文,幻化出一种新奇的意境:火炉之大,如天高地阔,燃料之多,集全部阴阳于一地,从而燃着了这座石山。意为火山举世无双,为世上万物之佼佼者。

收尾四句:“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工!”以反衬手法,再现火山威势,一物多咏,造成连贯的气势。诗人自长安来,一路天寒地冻,唯独边塞火山热气蒸人,人马大汗淋漓。这种驱寒使热之工,若不是神力造化,人力岂能为之?

这里,诗人通过亲眼所见和亲身感受,真实地描绘出火山奇特怪异的景象和无穷无尽的强大威力。可以想见,来到火山前,诗人触景生情,气贯长虹,更加激发了在边塞施展宏图的志向。

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

岑参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

青槐夹驰道,官馆何玲珑。

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

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

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

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

岑参诗鉴赏

天宝十一年(752)秋,岑参自安西回京述职,相邀高适、薛据、杜甫、储光羲等同僚诗友,出城郊游,来到慈恩寺,见宝塔巍峨俊逸,拾级而上,触景生情,遂吟诗唱和以助兴。

这首诗,前十八句描摹慈恩寺塔及周围景色,末尾四句,抒发情怀,流露出怅惘之情。

开头两句:“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自下而上仰望,只见巍然高耸的宝塔拔地而起,仿佛从地下涌出,傲然耸立,直达天宫。用一“涌”字,增强了诗的动势,既勾勒出了宝塔孤高危耸之貌,又给宝塔

注入了生机,将塔势表现得极其壮观生动。

接下去四句:“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写登临所见、所感,到了塔身,拾级而上,如同走进广阔无垠的宇宙,蜿蜒的石阶,盘旋而上,直达天穹。此时再看宝塔,突兀耸立,如神工鬼斧,简直不敢相信人力所及。慈恩寺塔,不仅雄伟,而且精妙。

再下去四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写登上塔顶所见,极力夸张塔体之高,摩天蔽日,与天齐眉,低头下望,鸟在眼下,风在脚下。这鸟和风,从地面上看,本是高空之物,而从塔上看,就成了低处之景,反衬宝塔其高无比。

下面八句,以排比句式依次描写东南西北四方景色。“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描绘东面山景,连绵起伏,如滚滚巨浪;“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

状摹南面宫苑,青槐葱翠,宫室密布,金碧交辉;“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刻写西面秋色,金风习习,满目萧然,透着肃杀之气;“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写北边陵园,渭水北岸,座立着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它们是前汉高帝、惠帝、文帝、景帝、武帝五位君王的陵墓。当年,他们创基立业,轰轰烈烈,如今却默然地安息在青松之下。诗人对四方之景的描绘,从威壮到伟丽,从苍凉到空茫,景中有情,也寄托着诗人对大唐王朝由盛而衰的忧思。

末了四句,“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诗人想辞官事佛,此时,岑参得知,前方主将高仙芝出征大食,遭遇挫折;当朝皇帝唐玄宗,年老昏聩;朝廷之内,外戚宦官等祸国殃民;各方藩镇如安禄山、史思明等图谋不轨..真可谓“苍然满关中”,一片昏暗。诗人心中惆怅,认为佛家清净之理能使人彻悟,殊妙的善因又是自己向来的信奉,因此想学逢萌,及早挂冠而去,去追求无穷无尽的大觉之道。

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岑参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岑参诗鉴赏

开始六句写战斗以前两军对垒的紧张状态。诗人没有从自然环境落笔却直接从战阵入手来创造战争气氛:军府驻地的城头,角声划破夜空,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沉寂,暗示部队已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据《史记·天官书》:“昴为髦头(旄头),胡星也”,古人认为旄头跳跃主胡兵大起,而“旄头落”则主胡兵覆灭。“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连用“轮台城”三字开头,造成连贯的语势,烘托出围绕此城的战时气氛。将“夜吹角”与“旄头落”两种现象联系起来,就能表达一种敌忾的意味,又象征唐军之必胜。接着倒插一笔:“羽书昨夜过渠黎(在今新疆轮台县东南),单于已在金山(阿尔泰山)西”,交待出局势紧张的原因在于胡兵入寇。“单于已在金山西”与“汉兵屯在轮台北”,句式相同,两个“在”字,写出两军对垒之势。敌对双方如此逼近,以致“ 戍楼西望烟尘黑”,描绘出一种濒临激战的静默。

之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紧接四句写白昼出师与接仗。这里极力渲染吹笛伐鼓,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突出军队的声威。开篇是那样突兀,而写出师是如此从容、镇定,一张一弛,气势益显。诗人写军事,将是拥旄(节旄,军权之象征)之“上将”,三军则写作“大军”,士卒呐喊是“大呼”。总之,“其所表现的人物事实都是最伟大、最雄壮的、最愉快的,好象一百二十面鼓,七十面金钲合奏的鼓吹曲一样,十分震动人的耳鼓。和那丝竹一般细碎而悲哀的诗人正相反对。”(徐嘉瑞《岑参》)于是军队的声威超于自然之上,以致冰冻的雪海亦为之汹涌,巍巍阴山亦为之振撼,这出神入化之笔表现出一种所向披靡的气概。

“ 三军大呼阴山动”,似乎胡兵亦将败如山倒。

而下面四句作者拗折一笔,战斗并非势如破竹,而斗争异常艰苦。“虏塞兵气连云屯”,极言对方军队集结之多。诗人借对方兵力强大衬托己方兵力的更为强大。

“战场白骨缠草根”,借战场气氛之惨淡暗示战斗必有重大伤亡。以下两句又渲染气候之奇寒。“剑河”、“沙口”这些地名有泛指意味,地名本身亦似带杀气;写风曰“急”,写雪片曰“阔”,都突出了边地气候之特征;而“石冻马蹄脱”一语尤奇:石头本硬,“石冻”则更硬,竟能使马蹄脱落,战争之艰苦就可想而知了。作者写奇寒与牺牲,似是渲染战争之恐怖,但这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如此淋漓兴会地写战场的严寒与危苦,是在直面正视和欣赏一种悲壮画面,以歌颂将士之奋不顾身。他越是写危险与痛苦,就“越发得意,好像吃辣子的人,越辣的眼泪出,更越发快活。”(徐嘉瑞《岑参》)。

末四句照应题目,预祝奏凯,以颂扬作结。封常清于天宝十三年以节度使摄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在汉时位次宰相,因此诗中美称为“亚相”。“誓将报主静边尘”,虽只是“誓”,但通过前面两层对战争的正面叙写与侧面烘托,已经有力地预示出此战必胜的结局。

“今见功名胜古人”,朴质无华而掷地有声,遥应篇首而足以振起全篇。上一层写战斗艰苦而此处写战胜之荣耀,一抑一扬,跌宕生姿。前此皆两句转韵,节奏较促,此四句却一韵流转而下,恰有奏捷的轻松愉快之感。

全诗四层一张一弛,抑扬顿挫,结构紧凑,有正面描写,有侧面烘托,又运用象征、想象和夸张等手法,特别是渲染大军声威,造成极宏伟壮阔的画面,使全诗充满浪漫主义激情和边塞生活的气息,成功地表现了三军将士建功报国的英勇气概。

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

岑参

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

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

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

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岑参诗鉴赏

天宝十年(751)六月,李副使(名不详)将离武威,远赴碛西,即安西都护府(治所在今新疆库车附近)。因此诗的开头两句就点明时令,以李副使出塞途中必经的火山、赤亭这段最艰苦的旅程开篇。作者不从饯行话别落笔,而以火山、赤亭起句,形成一个特殊的背景,烘托出李副使不畏艰险、毅然应命前行的豪迈气概,而一路珍重的送别之意也暗含其中了。

三、四两句在写法上作一转折,明写李氏不平凡的经历,激励其一往无前:我知道您经常出入边地,哪里会见到轮台的月亮而惹起乡愁呢?这里“岂能”故作反问,暗示出李副使长期驰骋沙场,早已将乡愁置于脑后了。“岂能愁见轮台月”,是盛唐时代人们积极进取精神的反映,诗的五、六两句是招呼、劝说的口气,挽留李副使脱鞍稍驻,暂入酒家,饮酒话别。作者没有写一般送别诗的依依不舍之情,直接提出此次西行“击胡”的使命,化惆怅为豪放,在送别的诗题下开拓了新的意境。诗末两句直抒胸襟,更是气贯长虹:

功名只在戎马沙场上求取,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

“祗向”,语气恭敬而坚决。这既可看作岑参勉励李氏立功扬名,创造英雄业绩,也可看作是自己的理想和壮志呢?

这首送别诗,既不写饯行时的歌舞盛宴,也不写分手时的难舍离情。作者只是以知己的身份说话行事,祝酒劝饮,然而字里行间却使人感到一股激情在荡漾。

这首诗熔叙事、抒情、议论于一炉,其口语化的诗歌语言,让人感到亲切洒脱。悠扬流美的声调给人以奔放明快的诗意感受。自由活泼的韵律,跌宕有致的节奏,显示出一种豪迈的气势,传达出火一般的激情,无疑将给远行者以极大的鼓舞力量。

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

岑参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岑参诗鉴赏

这首诗写的是诗人作客凉州时,与凉州河西节度使幕府中的老朋友欢聚夜饮时的情景。凉州,治所在今甘肃武威,唐河西节度府设在此。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首先出现的是城头弯弯的明月。随着明月升高,映照出月光铺洒的凉州城。首句“月出”,指月亮从地平线升起,次句“月出”,指月亮在城头上继续升高。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这是指随着月光的照耀,更清晰地呈现了凉州的全貌。“七里十万家”,大笔淋漓地勾画出这座西北重镇的气派和风光。凉州在边塞,居民中少数民族很多。他们能歌善舞,多半会弹奏琵琶。因此,在月光下的凉州城,飘扬着一片琵琶声。这里写出了凉州城的歌舞繁华、和平安定,同时带着浓郁的边地情调。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仍然是写琵琶声,但已逐渐向夜宴过渡了。这“一曲琵琶”已不是“胡人半解弹琵琶”的满城琵琶声,而是指宴会上的演奏。“肠堪断”形容琵琶动人。“风萧萧兮夜漫漫”,是空旷而又多风的西北地区夜晚所给人的感受。

以上六句主要写环境背景。诗人吸取了民歌的艺术形式,运用顶针句法,句句用韵,两句一转,构成轻快的、咏唱的情调,表现出凉州的宏大、繁华和地方色彩。最后一句“风萧萧兮夜漫漫”,用了一个“兮”

字和迭字“萧萧”、“漫漫”,使节奏舒缓下来。后面六句正面展开对宴会的描写,不再句句用韵,也不再连续使用顶针句法。

“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两句重复“故人”二字,表现情谊深厚。因为“多故人”,与各人分别的时间自然不尽相同,因此说“三五春”。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花门楼”在这里指凉州馆舍的楼房。二句接“故人别来三五春”,说明时光迅速,又到了秋天草黄的季节了。岁月不等人,哪能相互看着在贫贱中老下去呢?言外之意是要赶快建立功业。

“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一个“笑”字,刻出岑参和他朋友的豪放本色。宴会中不时地爆发出大笑声,这样的欢会,这样的大笑,一生中也难得有几回,老朋友们端着酒杯相遇在一起,自然会为之醉倒!

这首诗将边塞生活情调和强烈的时代气息结合了起来。全诗由月照凉州开始,在着重表现边城风光的同时,那种月亮照耀着七里十万家和城中荡漾的一片琵琶声,也大致表现当时凉州的阔大的格局、和平安定的气氛。

至于诗所写的夜宴,更是淋漓尽致,豪气纵横,非盛唐的人不能如此。“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不但不是有感于时光流逝,叹老嗟卑,仅有着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豪迈感,表现出奋发的人生态度。“一生大笑能几回”的笑,更是爽朗放达的笑。

它来源于对前途、对生活的信心。同样,末句“须醉倒”,也不是借酒浇愁,而是以酒助兴,是豪迈乐观的醉。从人物的神态中,可以清晰感受到盛唐的时代脉搏。

寄左省杜拾遗

岑参

联步趋丹陛,分曹限紫微。

晓随天仗入,暮惹御香归。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

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

岑参诗鉴赏

诗题中的“杜拾遗”,即杜甫。岑参与杜甫在唐肃宗至德二年至乾元元年初( 757—758),一同任朝臣;岑任右补阙,属中书省,居右署;杜任左拾遗,属门下省,居左署,故称“左省”。“拾遗”和“补阙”

都是谏官。岑、杜二人,既是同僚,又是诗友,这是他们的唱和之作。

前四句是叙述与杜甫同朝为官的生活境况。诗人连续铺陈“天仗”、“丹陛”、“御香”、“紫微”,表面看,似乎是在炫耀朝官的荣华富贵;实际却是要表现朝官生活的空虚、无聊、死板、老套。从他们每天煞有介事、诚惶诚恐地“趋”(小跑)入朝廷,分列殿庑东西却毫无建树就可看出。清早,他们随威严的仪仗入朝,而到晚上,惟一的收获就是沾染一点“御香”之气而“归”罢了。“晓”、“暮”两字说明这种庸俗无聊的生活,日复一日,天天如此。这对于胸怀大志的诗人来说,岂能不感到由衷的厌恶?

五、六两句,诗人直抒胸臆,向老朋友倾吐内心的悲愤。“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这两句中,“悲”字是中心,一个字概括了诗人对朝官生活的态度和感受。诗人为大好年华虚度于“朝随天仗入,暮惹御香归”的无聊生活而悲,也为那种“联步趋丹陛,分曹限紫微”的木偶般的位置而不胜愁闷。因此,低头见庭院落花而倍感神伤,抬头睹高空飞鸟而心生羡慕。

诗的结尾两句,是全诗的高潮。“圣朝无阙事”,是诗人愤慨至极,故作反语;与下句一起来看,既是讽刺,也是揭露。只有那昏庸的统治者,才会自诩圣明,自以为“无阙事”,拒绝纳谏。正因为如此,身任“补阙”的诗人见“阙”不能“补”,“自觉谏书稀”,一个“稀”字,表达诗人对文过饰非、讳疾忌医的唐王朝失望的心情。所以杜甫读了这首诗后,心领神会,奉答曰:“故人得佳句,独赠白头翁。”(《奉答岑参补阙见赠》)。

这首诗,采用的是曲折隐晦的笔法,寓贬于褒,表面颂扬,骨子里感慨身世遭际和倾诉对朝政的不满。

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

岑参

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

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

岑参诗鉴赏

这首五绝,虽以重阳节登高为题材,但表现的不是一般的节日思乡,而是对国事的忧虑和对战乱中人民疾苦的关切。表面看来写得平直朴素,实际构思精巧,是一首言简意赅、意味深长的抒情佳作。

这首诗的原注说:“时未收长安。”唐天宝十四年(755)安禄山起兵叛乱,次年长安被攻陷。至德二年( 757 )二月肃宗由彭原行军至凤翔,岑参随行。

九月唐军收复长安,诗可能是这年重阳节在凤翔所作的。岑参是南阳人,但久居长安,故称长安为“故园”。

古人在九月九日重阳节有登高饮菊花酒的习俗,首句“登高”二字就紧扣题目中的“九日”。迎头一个“强”字,突出了诗人在战乱中的凄清景况。第二句化用陶渊明的典故。据《南史·隐逸传》记载:陶渊明有一次过重阳节,没有酒喝,便在宅边的菊花丛中独自闷坐了很久。后来恰好王弘送酒来了,才醉饮而归。这里反用其意,是说自己尽管也想勉强地按照习俗去登高饮酒,但是在战乱中,没有象王弘那样的人来送酒助兴。此句承前句而来,衔接自然,写得明白如话,使人不觉是用典。正因为此处巧用典故,所以能引起人们种种的联想和猜测:“无人送酒来”的原因是什么呢?由此暗寓着题中“行军”的特定环境。

第三句开头一个“遥”字,是渲染自己和故园长安相隔遥远,而更见思乡之切。作者写思乡,没有泛泛地写,而是突写思念、怜惜长安故园的菊花。以“故园菊”代表整个故园长安,显得形象鲜明,具体可感;而且这是由登高饮酒的叙写自然发展而来的,是由上述陶渊明因无酒而闷坐菊花丛中的典故引出的联想,具有重阳节的节日特色,仍紧扣题目中的“九日”。这样写,是为了带出关键的最后一句,这句承接前句,是一种想象之辞。对故园菊花,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想象,诗人仅仅设想它“应傍战场开”,这样的想象扣住诗题中的“行军”二字,结合安史之乱和长安被陷的时代特点,写得新巧自然,真实形象,使我们仿佛看到了一幅清晰的战乱图:长安城中战火纷飞,血染天街,断墙残壁间,一丛丛菊花依然寂寞地开放着。此处的想象之辞显然已经突破了单纯的惜花和思乡,而寄寓着诗人对饱经战争忧患的人民的同情,对早日平定安史之乱的渴望。这一结句语言朴实无华,寓巧于朴,余意深长。这首诗由欲登高而引出无人送酒的联想,又由无人送酒遥想故国之菊,复由故国之菊而慨叹故园为战场,蝉联而下,犹如弹口脱手,圆美流转。

武威送刘判官赴碛西行军

岑参

火山五月行人少,看君马去疾如鸟。

都护行营太白西,角声一动胡天晓。

岑参诗鉴赏

天宝十年(751 )五月,西北边境石国太子引大食(古阿拉伯帝国)等部袭击唐境,当时的武威(今甘肃武威)太守、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将兵三十万出征抵抗。这首诗是作者于武威送僚友刘判官(名单)赴军前之作,“碛西”即安西都护府。

首句信手拈来,点明刘判官赴行军的季候(“五月”)和所向。“火山”即今新疆吐鲁番的火焰山,海拔四、五百米,色红如火,气候炎热。此句还写出了火山赫赫炎威。

接着,为读者展现这样一幅图景:盛夏五月,烈日炎炎,黄沙莽莽,在断绝人烟的原野上,一骑飞马掠野而过,向火山驰去。那骑者身手何等矫健不凡!

以鸟形容马,不仅写出其疾如飞,又通过其小,反衬出原野之壮阔。本是“鸟飞千里不敢来”的火山,如今竟飞来这样一只不避烈焰的勇敢的“鸟”,令人肃然起敬。这就形象地表现了刘判官一往无前的气概。

全句以一个“看”字领起,反映出赞叹啧啧声如闻。

“都护行营太白西。”初看第三句不过点明此行的目的地,说临时的行营远在太白星的西边。这种夸张的写法显得很威风,很有气派。细细品味,这主要是因为“都护行营”和“太白”二词能唤起庄严雄壮的感觉。它们与当前唐军高仙芝部的军事行动有关。

“太白”,亦称金星,古人认为它的出现在某种情况下预示敌人的败亡(“其出西失行,外国败”,见《史记·天官书》)。

“角声一动胡天晓”,从字面理解,这是作者遥想军营之晨的情景。军营里以吹号角表示拂晓到来然而在诗人眼里,却是一声号角将胡天惊晓(犹如号角能将兵士惊醒一样),显出唐军将士回旋天地的凌云壮志。联系上句“太白”出现所预兆的,这句之含蕴比字面意义远为深刻,它实际等于说: 只要唐军一声号令,就可决胜,一扫如磐夜气,使西域重见光明。此句不但是赋,而且含有比兴、象征之意。

这首诗没有直接写惜别之情和直接表明对胜利的祝愿,而只就此地与彼地情景略加夸张与想象,叙述自然,比兴得体,颇能壮僚友之行色,惜别与祝捷之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虢州后亭送李判

官使赴晋绛得秋字

岑参

西原驿路挂城头,客散江亭雨未收。

君去试看汾水上,白云犹似汉时秋?

岑参诗鉴赏

诗的开头,“西原驿路挂城头”,乍看是写景,城堞现出了一角,远处有重重叠叠的山,驿路在山上穿行,看来就仿佛是挂在城头似的;其实又是在叙事,点出送行题目。第一句和次句连起来读,就可以看到一个雨中送客的场景。除了城堞耸峙,远山一抹,驿路蜿蜒之外,江边还有送客亭;雨景中又仿佛可以看见行人上路,主人殷殷相送。

这首诗不能看作是一般的送客应酬之作,诗人在诗中倾注的思想感情,远比单纯的送别友人深广得多。

岑参是于乾元二年(759)至上元二年(761)出任虢州长史的,那时安史之乱还没有结束。因为战乱,国土破碎,人民流离,诗人亲眼见到过的开元盛世景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就在这样的背景上面,我们看到诗人感慨地写下了这两句话:“君去试看汾水上,白云犹似汉时秋?”话里隐藏着一段典故:当年,汉武帝刘彻到河东(今山西地区)去,祭了后土之神,又坐船在汾水上游览、饮宴,一时兴起,做了一首《秋风辞》。有“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的话。汉武帝在位五十多年,是汉朝的鼎盛时期,而唐朝从贞观到开元一百多年间,国力之盛,比起汉武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安史之乱一起,却突然变成如此可悲的局面,诗人自然是不能不有所感触的。恰好李判官要到晋绛去,诗人于是含蓄地向朋友提出这样的探问:“李判官呵!你到汾水上的时候,看看那里的云光山色,是否还象汉武帝那个时代那样雄伟壮丽么?”显然,隐藏在这两句话后面的,是诗人对于唐帝国衰落的深沉的叹息。可见对国家命运深切关怀的激情,在诗人胸中荡漾。这首诗,题为送行诗,却意不独在送行,看似写景叙事,实际是以朴素平和的语言寄寓对祖国衰微的概叹和悲哀,表达了诗人对开元盛世的怀念和忧国忧民的心情。

山房春事二首(其二)

岑参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岑参诗鉴赏

这是一首吊古之作。梁园又名兔园,俗名竹园,西汉梁孝王刘武建造,故址在今河南省商丘县东,周围三百多里。园中有百灵山、落猿岩、栖龙岫、雁池、鹤洲、凫渚,宫观相连,奇果佳树,错杂其间,珍禽异兽,出没其中。到了春天,更见热闹:百鸟鸣啭,繁花满枝,车马接轸,士女云集。

这样一个繁盛所在,如今已是:“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这两句勾勒出两幅远景:仰望空中,晚照中乱鸦聒噪;凝视前方,一片萧条,唯有三两处人家。当年“声音相闻”、“往来霞水”(枚乘《梁王兔园赋》)的各色飞禽不见了,宫观楼台也已荡然无存。未言感慨,而今古兴亡、盛衰无常的感慨已在其中。一片聒噪声,引得诗人抬起头来,因此先写空中乱鸦。“日暮”时分,众鸟投林,从天空多鸦,可想见地上少人,从而自然引出第二句中的一片萧条景象。

诗人在远望以后,移目近看,只见庭园中的树木,繁花满枝,春色不减当年。这突然闯入他的视野中的绚丽春光,进一步加深了他对梁园极目萧条的印象。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诗人不言物是人非,反说是“庭树不知”;不说今日梁园颓败,深可伤悼,不说自己无心领略春光,反说无知花树偏在这一片萧条之中依然开出当年的繁花。出语含蕴。

感情极沉痛。

作为一首吊古之作,诗人着力描写梁园的萧条。

却在画面的主题位置上添上几笔艳丽的春色。以乐景写哀情,相反而相成,梁园的景色愈见萧条,诗人的吊古之情也愈见伤痛了,反衬手法运用得炉火纯青。

全诗分前后两部分,笔法不同,色调各异,却又内在地紧密相连“庭树”与“飞鸦”暗相关合(天空有鸟,地上有树)。篇末以“旧时花”遥应篇首“梁园”,使全诗始终处于一种深沉的历史感情之中。因而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赞许这首诗说:“后人袭用者多,然嘉州实为绝调。”

碛中作

岑参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莽莽绝人烟。

岑参诗鉴赏

在唐代诗坛上,岑参的边塞诗以奇情异趣独树一帜。他两次出塞,对边塞生活有深刻的体会,对边疆风物怀有深厚的感情。这首《碛中作》,诗人精心截取了沙漠行军途中的一个侧面,向读者展示他戎马倥偬的动荡生活。诗于叙事写景中,巧妙地寄寓细微的心理活动,含而不露,蕴藉感人。

“走马西来欲到天”,从空间落笔,气象壮阔。

走马疾行,说明旅途紧张。“西来”,点明了行进方向。

“欲到天”,既表现边塞离家之远,又展现了西北高原野旷天低的气势。大漠辽阔高远,放眼四望天地相接,真给人以“欲到天”的感觉。“辞家见月两回圆”,则从时间着眼,柔情似水。表面上看,诗人似乎只是叙述了离家赴边已有两月,交代了时间正当十五月圆;然而细一推敲,诗人无穷思其中蕴含诗人无限思念。

一轮明月当空朗照,触动了诗人的情怀,他不由得思想起辞别两个月的“家”来,时间记得那么清晰,表明他对故乡、对亲人的思念之殷切。如今,月圆人不圆,岂能不叫人感慨万分?“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莽莽绝人烟”,前句故设疑问,并不作正面回答,转而融情于景,给读者留下充分想象的空间。后句写出了明月照耀下,荒凉大漠无际无涯的朦胧景象。景色是苍凉的,但感情并不低沉、哀伤。在诗人笔下,戎马生涯的艰苦,边疆地域的荒凉,正显示诗人从军边塞的壮志豪情。

戏问花门酒家翁

岑参

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

道傍榆荚仍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

岑参诗鉴赏

这是一首生活抒情小诗。唐玄宗天宝十年(751)三月,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调任河西节度使。在安西(今新疆库车)节度幕府滞留了近两年之久的岑参,与其他幕僚一同跟随高仙芝来到春光初临的凉州城中。在经历了漫漫瀚海的艰苦旅途之后,诗人突然领略了路旁榆钱初绽的春色和亲见老人安然沽酒待客的动人场面,不由有感而发呢?

诗的开头两句纯用白描手法,从花门楼前酒店落笔,真实再现老翁待客、美酒飘香的情景,堪称是盛唐时代千里河西的一幅淳朴动人的风俗画,字里行间烘托出边塞安定、百姓安居的时代气氛,为下文点明“戏问”的诗题作了铺垫。三四两句诗人并非兴味寡然地记录付钱沽酒的过程,而是在偶见春色的刹那之间,从榆荚形似钱币的外在特征上抓住了动人的诗意,用轻松、诙谐的语调戏问了那位当罏沽酒的七旬老翁:

“老人家,摘下一串白灿灿的榆钱来买您的美酒,您肯不肯呀?”诗人丰富的想象,化生活为诗,读者从中可充分感受到盛唐时代人们乐观、开阔的胸襟。

这首诗用口语化的诗歌语言,写眼前景物,人物音容笑貌栩栩如生,格调诙谐、幽默。诗人为凉州早春景物所激动、陶醉其中的心情,象一股涓涓细流,回荡在字里行间。在表现手法上,朴素的白描和生动的想象相结合,在虚实相生中显示出既平凡而又亲切的情趣。本诗语言富有平实中见奇峭的韵味,给全诗带来了既轻灵跳脱又幽默诙谐的魅力。

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

岑参

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

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

岸旁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

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阴火潜烧天地炉,何事偏烘西一隅?

势吞月窟侵太白,气连赤坂通单于。

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见夕阳海边落。

柏台霜威寒逼人,热海炎气为之薄。

岑参诗鉴赏

这首古体诗是诗人在北庭,为京官崔侍御还京送行时所作。

全诗十六句,以夸张的手法写热海无与伦比的奇热。读罢全诗,令人如临其境,仿佛感受到蒸腾的热气。

开头两句,概括出热海的特点。“西头热海水如煮”虽是夸张,但比喻贴切,用滚烫开水作比,使人很容易想象热海的水热的程度。

热海其热无比,所以第三句说“海上众鸟不敢飞”,但这并不足为奇,奇的是“中有鲤鱼长且肥”,在滚烫的热海水中,居然有鲤鱼存活,而且长得又长又肥,这就很使人诧异了。

以上是“侧闻阴山胡儿语”,所用语言通俗形象,如同口语。接下去写今日亲眼所见。由所闻转入所见,过渡自然,衔接紧凑。所见情景,诗人抓住与海水密切关联的几种具体物象;岸旁青草、空中白雪、沙石虏云和浪波汉月。岸边的草木非但没有被热水灼伤而萎枯,反而青青常绿;但空中的白雪,却在很远的地方遇到热气旋就化为乌有。上有云天白雪,下有绿叶青枝,中间夹着热气腾腾的热海,风光奇异。

“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两句十四字中,用了蒸、烁、燃、沸、炎、煎六个动词,夸张地描绘出热海的威力:蒸热了沙子,熔化了岩石,点燃了天边云朵,煮沸了细浪,烤热了波涛,煎烫了高空明月,充分显示出诗人炼字之工和大胆而奇异的想象。

“阴火潜烧天地炉”四句,诗人突发奇想,发出喟然之叹:蕴藏在地下的火,以天地为炉,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常燃不息,为什么偏偏把这西边一角烧得这么热?高处,它吞食月窟,侵及星辰;远处,它的气焰越过西方的赤坂,一直威逼更远的单于。

诗的十三、十四句,交代吟诗的环境和原由。吟诗是为了为友送行;地点在天山脚下的城郭;时间是夕阳西下将于海边沉没之际,触景生情,引起一番对热海的赞叹。

诗的最后两句,诗人用风趣的语言,作了临别赠言:“柏台霜威寒逼人,热海炎气为之薄。”侍御大人自京师御史台来边陲视察,尽管您威严如霜,但为这热海般的将士赤心所感化,您那冷若寒霜的威严也会淡薄的。

岑参的这首诗,在写作手法上以“侧写”标新,全诗写热海,由水中到地面到空中,处处炎气逼人,除了“侧闻”的“水如煮”外再没有出现一个“热”

字,而是通过鱼、鸟、草、雪、沙、石、云、浪、波和月等景物的描写,表出热海之热,使全诗真实可感。

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

岑参

天山雪云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

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

能兼汉月照银山,复逐胡风过铁关。

交河城边鸟飞绝,轮台路上马蹄滑。

晻霭寒氛万里凝,阑干阴崖千丈冰。

将军狐裘卧不暖,都护宝刀冻欲断。

正是天山雪下时,送君走马归京师。

雪中何以赠君别,惟有青青松树枝。

岑参诗鉴赏

这是一首赞美天山雪的诗歌。全诗可分为三个部分,开始四句,概括地写天山雪景之壮观,从高空的雪云,到半空的雪岭。雪云凝集,终日不开,使人想见,天山之雪天上来,绵延无尽。“千峰万岭雪崔嵬”,形象地表现出天山雪景的壮阔,耸立云霄,连绵宽广。

这里,明写雪山,实咏白雪,因此说“雪崔嵬”,而不说山崔嵬,不是山使雪厚,而是雪使山高。这两句写出了天山雪的静态庄严。接下去,写天山雪的动态威势:“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天山雪已崔嵬高耸,却还在不断增高加厚。北风入雪,造成天山雪景风雪交加的气势,气氛更为强烈,为第二部分具体叙述天山雪的特色作了充分的铺垫。

写天山雪的特色,仅用了八句,写出了雪的光华,写出了雪带来的严寒。白雪光华亮如明月,一句“能兼汉月照银山”,足以炫人眼目,更何况是汉家之月!

“ 复逐胡风过铁关”,天山雪,不但光华照人,更兼呼呼有声,真是有声有色。奇寒是天山雪突出的特色,接下去六句,用夸张手法,由外及内,从各个角度叙写天山雪的奇寒。两河相交之处,水草肥美,本是鸟儿乐栖喜游之所,此时却因畏惧奇寒而绝迹;安西都护府所在地轮台,驰道宽平,马儿在上面可以疾步如飞的,今日却因积雪成冰,马蹄踏上打滑而寸步难行;云雾和空气,往日是飘浮流动的,如今也已冷冻凝结;而那崇山峻岭的背阴处,挂上了千丈冰凌。将军身上的狐皮大袄,皮厚毛丰,该是很暖和的了,可将军蜷缩着身子躺着,冷得难耐;都护的佩刀多么坚硬,也几乎被奇寒冷冻而折断。这六句诗,写雪而不见雪,只抓住在雪的世界中的几件实物:飞鸟、马蹄、晻霭、阴崖、狐裘和宝刀;加以烘托映衬,使人如临其境、如见其形。

第三部分四句诗,写珍惜友情,依依难舍。细细体味,仍是处处有雪。送别时间,是大雪纷扬之时;赠送的礼物,是傲雪松枝。这一句“惟有青青松树枝”,意味甚浓,可以想见诗人此时此地的心境:为了国家和百姓的安宁,戍边将士离开温暖的家,来到冰天雪地之中,时而坚守阵地,时而驰骋疆场,其凛凛英姿岂不恰似傲雪迎风的碧绿松枝!边塞奇寒是难以忍耐的,戍边将士,却乐在其中。诵读全诗,有寒气彻骨,却热血沸腾,无怨天尤人之意,有保国安民之情。

火山云歌送别

岑参

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

火云满山凝不开,飞鸟千里不敢来。

平明乍逐胡风断,薄暮浑随塞雨回。

缭绕斜吞铁关树,氛氲半掩交河戍。

迢迢征路火山东,山上孤云随马去。

岑参诗鉴赏

岑参在《经火山》一诗中,就有写火山云的诗句,“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这首“火山云歌”,就突出描绘火山顶上的塞空虏云。

开头两句“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

先交代火山云的方位在赤亭口,再交代时令,仲夏五月。但是,开头这两句不只是交代火山云的方位和时令,重要的是描绘火山云的磅礴气势,以为后面的具体描绘作好铺垫,尤其是“火山五月火云厚”一句,写得十分贴切传神。一个“厚”字,可以使人想见火山云的形态,厚厚实实;又可以使人感受到火山云的庞然厚重,似乎与巍巍火山连为一体,覆压在大地之上;还可以使人联想到火山云的数量,不是一朵朵、一团团,而是铺天盖地的厚厚一层。用字精炼,而蕴涵丰富,激人联翩浮想。

接下去六句诗,全写火山云的威势。

“火云满山凝不开,飞鸟千里不敢来。”由于火云厚重,又凝结为一体,漫天蔽空,荼,小鸟被这强大的威势吓得逃到千里之外。但是,火云并不是静止不动的,它往来飞腾,在撞击中更显示出它强大无比的力量。清晨,它阻断南下的胡风;傍晚,它又裹挟着塞雨凯旋而归。

以上描绘火云在宏观时空中的态势,待它“随塞雨回”归之后,来到巍巍铁门关和雄伟的交河城时,仍是“缭绕斜吞铁关树,氛氲半掩交河戍”,从铁门关到交河城方圆数十里以内,树木之间,城围内外,它们无处不在。

诗的最后两句,“迢迢征路火山东,山上孤云随马去”,则是表达离情别绪。向京师方向举目远望,千里迢迢,那是友人归去的路,也是诗人来时的路。

此时路远人稀,唯有孤云征马,愈行愈远。骑在马上的,本是诗人为之送行的友人,但诗句中不写人,只写马,以马代人,那是因为离去甚远,人马难分或只见马而不见人了。“山上孤云随马去”,可谓全诗点睛之笔。“孤云随马去”,点明了诗的寓意,孤云是诗人之心,是戍边将士的心,希望友人把守边卫士将士们的生活和决心带回京师,告知皇上,告知僚友,告知亲人。可见,这首诗是以火云比拟戍边将士,诗人明在写云,实际是在写人。

登嘉州凌云寺作

岑参

寺出飞鸟外,青峰戴朱楼。

搏壁跻半空,喜得登上头。

殆知宇宙阔,下看三江流。

天晴见峨眉,如向波上浮。

迥旷烟景豁,阴森棕楠稠。

愿割区中缘,永从尘外游。

回风吹虎穴,片雨当龙湫。

僧房云蒙蒙,夏月寒飕飕。

回合俯近郭,寥落见行舟。

胜概无端倪,天宫可淹留。

一官讵足道,欲去令人愁。

岑参诗鉴赏

嘉州,在今四川省乐山市。凌云寺在乐山城郊,正对大渡河口的岷江东岸的凌云山上。安史乱后,岑参入蜀任嘉州刺史,登寺观景,有感而作此诗。

这时,诗人已届暮年,虽然历经坎坷但壮志未酬,歌行雄健之风依稀可见。开头两句,“寺出飞鸟外,青峰戴朱楼。”仍保留盛年时的风格。写凌云寺高耸之貌,借飞鸟青峰映衬,突出了凌云寺的高峻壮丽。

飞鸟与青峰,从地面上看,都是高空之物,但在诗人笔下凌云寺却高出飞鸟,跃出青峰。起笔遒劲,形象传神。把寺上红楼比喻为戴帽,凌云寺俨然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佛寺如此奇伟,现在得以于半山腰攀援登临,自然是“喜得”之事。

然而,“喜得登上头”的喜悦,主要不在登寺本身,而在于凭高远眺,开阔眼界,拓宽胸襟。因而在咏寺之高以后,紧接着语气一转,抒发出“殆知宇宙阔,下看三江流”的情思。如此,从写寺过渡到写寺外的宇宙三江,峨眉烟景,就显得合乎自然了。

身登高寺,峨眉山景,尽收眼底。写峨眉山,一咏一叹,用了六句。“天晴见峨眉,如向波上浮。迥烟景豁,阴森棕楠稠。”今日天晴气朗,得以看清楚了峨眉山的状貌:山岭蜿蜒起伏,如波涛滚滚;辽远的云雾似袅袅青烟,使山景空旷浩茫;棕树楠树漫山遍野,蓊郁阴森,一派肃穆。以上四句勾勒峨眉山景,接着直抒胸臆,发出慨叹:“愿割区中缘,永从尘外游。”诗人眼界高远空阔,触景生情,故有此叹。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诗人看破凡尘,对纷扰的世俗产生了厌倦情绪,希望超凡脱俗,云游尘外。有了这番念头,才把眼光转向佛寺内部和佛寺的周围环境。

“回风吹虎穴,片雨当龙湫。”虎穴洞、龙湫潭都在附近,山风回旋,细雨濛濛,这是寺上的气象;“僧房云蒙蒙,夏月寒飕飕。”间间僧舍,如蒙蒙云朵,若水月光,寒气袭人,这是寺中气氛;嘉州府城,坐落山下,片片风帆,撒于江面,这是寺下景象。

写罢诸景,又是一番慨叹:“胜概无端倪,天宫可淹留。”佛寺美景无边,诗人很想在这宝刹天宫之中长留久住。然而,虽然“一官讵足道”,是“欲去令人愁”,最终只落得满腹忧愁。

此时诗人的情绪,显得有些消沉、悲观,写作手法上也与先前不同,不是一气写景,高调抒情,而是边咏边叹,一咏三叹,错综起伏。这大约与安史乱后唐朝江山颓败、诗人壮志未酬的心境有关联。

逢入京使

岑参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岑参诗鉴赏

此诗约作于天宝八年(749),这年岑参第一次从军西征,他辞别了居住在长安的妻子,纵马踏上了漫漫的征途,充任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幕府书记,西出阳关,奔赴安西。他的边塞诗多数是昂扬乐观的,表现出唐军高昂的士气和震撼大地的声威。但当一个战士踏上征途之后,他们不可能没有思乡之情,也不可能不思念父母妻子。岑参的《逢入京使》所表现的就是对故乡和家人的思念。

诗的第一句“故园东望路漫漫”是写眼前的实景。

“故园”指自己的家园,“ 东望”点明家园的位置,也说明自己在走马西行。“路漫漫”三字,说明离家之远。诗人辞家远征,回首望故乡,自觉长路漫漫,平沙莽莽,离家已越来越远。“漫漫”二字,给人以茫茫然的感觉。下句诗“双袖龙钟泪不干”写思乡的情状。思乡之泪,龙钟交横,涕泗滂沱,这当然有点夸张,但“夸而有节,饰而不诬”(《文心雕龙·夸饰》篇),仍不失为真实,甚至可以说是更形象地表现了思乡的真情实感。

“马上相逢无纸笔”句,“ 逢”字点出了题目。

在赴安西的途中,遇到作为入京使者的故人,彼此都鞍马倥偬,交臂而过,一个继续西行,一个东归长安,而自己的妻子也正在长安,正好托故人带封平安家信回去,可偏偏又没有纸笔,只有托故人带个口信,“凭君传语报平安”吧。这最后一句诗,处理得很简单,收束得干净利落,但简洁之中寄寓着诗人的一片深情,寄至味于淡薄,含意隽永。

自然、合情合理,又别出心裁,诗人摄取的生活镜头,有浓厚的边塞生活气息。“马上相逢”的情节,很能表现军旅生活的特色,描绘出彼此行色匆匆的情景,因无纸笔而用口传家书,既合情合理,又给人以新鲜之感。

这首诗语言自然质朴,不假雕琢,仿佛信手拈来,随口而出,既有生活味,又有人情味,清新隽永,耐人寻味。

碛中作

岑参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岑参诗鉴赏

这首诗与《逢入京使》写作时间相近,约作于天宝八年( 749)岑参第一次从军西征时。从“辞家见月两回圆”的诗句看,岑参离开长安已近两个月了。

如今宿营在广袤无垠的大沙漠之中,一轮明月照在平沙莽莽的沙漠上,他回顾两个月来的旅程,想到月圆人未归,看到唐军在沙碛中列营而宿,写下了这首绝句。这是沙漠行军途中野营生活的一个剪影。

“走马西来欲到天”句,指出了踏上征途后的行进过程,我们仿佛看到诗人跃马扬鞭,从长安出发,沿着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风尘仆仆的向西进发。“欲到天”三字,既表明了离家之远,又表现了不畏艰难险阻、天高路远的气概,仿佛要飞马走到天的尽头,不达目的不止。诗人将“走马西来”的空间过程,表现得气象壮阔而又富有健美的动感。如果说首句主要描写的是辞家后的空间行程,那么下句诗写的就是辞家后的时间过程。“辞家见月两回圆”句,表明辞家已近两月,月圆人不圆,不免要牵动思乡之情。诗人将想念亲人的感情闸门刚刚打开,立刻又把它关闭起来,将笔陡转,由遐想回到现实中来。

“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两句,上句故设疑问,提出一个眼前急需解决的宿营问题,下句诗不作正面回答,却转笔写景:似乎诗人并不关心今宵宿在何处,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向碛中之景:在明月照耀下,平沙莽莽、万里无人的大漠,是那样沉寂,那样荒凉,在月色中又是那样朦胧。在广袤无垠的沙漠瀚海之中,今夜又该宿在何处呢?不言而喻,诗人和他的伙伴们,只能就地列营,过一种风餐露宿的生活。这就表现了戎马生涯的艰苦,从而给读者留下了充分想象的余地。

《碛中作》诗仅四句,但每句诗都能给人不同的艺术感受。起句有一股勃发的激情和大无畏的精神,雄奇壮美而豪迈。次句情深意远,含蕴丰富。三句以设问兜转,宕开前句,有转折回旋的韵致。结句似答非答,以景作结,于暮色苍茫之中,使人感到气象壮阔。整首诗给人以悲壮苍凉之感。杜甫称赞岑参的诗“ 篇终接浑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这是称赞他的诗结尾浑厚,气象阔大,不可窥其涯际。从结句“平沙万里绝人烟”(一本作平沙莽莽绝人烟)来看,境界阔大,茫无边际,正可谓“篇终接浑茫”。

送祁乐归河东

岑参

祁乐后来秀,挺身出河东。

往年诣骊山,献赋温泉宫。

天子不召见,挥鞭遂从戎。

前月还长安,囊中金已空。

有时忽乘兴,画出江上峰。

床头苍梧云,帘下天台松。

忽如高堂上,飒飒生清风。

五月火云屯,气烧天地红。

鸟且不敢飞,子行如转蓬。

少华与首阳,隔河势争雄。

新月河上出,清光满关中。

置酒灞亭别,高歌披心胸。

君到故山时,为吾谢老翁。

岑参诗鉴赏

祁乐,唐知名画家。诗中表现了对怀才不遇的祁乐的深切同情,赞扬了他的愈挫愈奋的豪爽性格,也曲折地流露出作者对埋没人才的腐败政治的不满。

诗为送行之作。先从被送者写起,刻画出一个才华横溢、性格豪放却屡遭挫折的人物形象。“祁乐后来秀,挺身出河东。”两句中不仅交待了祁乐的故乡河东郡(今山西西南部),为篇末“君到故山时,为吾谢老翁”伏笔,而且指明他是后起之秀。“挺身出”三字特别遒劲有力,祁乐这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形象,由此而跃然纸上。然而,这样一位人才,却屡遭挫折:

他到骊山温泉宫向玄宗献赋,但玄宗耽于酒色,根本不召见他,他的文才得不到表现和施展;于是,他转而从军,希望建功立业以展鸿图,但“前月还长安,囊中金已空”,依然未被赏识。这当中,隐隐透露出诗人对当时腐败政治的愤慨,也有“英雄识英雄,惺惺惜惺惺”之意,满含着深切的同情。在短短六句诗中,写了祁乐献赋、从戎、返京三件事,井然有序,意脉贯通,气势豪雄。使祁乐这个人物形象,呼之欲出。

接着,作者写了祁乐在绘画方面表现出的非凡才能。“有时忽乘兴”的“兴”,既指创作的冲动和灵感,也包含着胸中的一股郁勃不平之气。那江上孤傲的奇峰、苍梧山上盘绕不去的愁云以及天台山上那挺拔的青松,自然是他笔下绘出的景物,因为绘画的生动逼真,挂在高敞的厅堂上,“飒飒生清风”,仿佛真景一般;这几句诗,作者将写画和写人融为一体,在画和人的高度统一中,不但看出了祁乐的画品,也呈现了他的难能可贵的人品。

同时,诗还通过插叙,以欣然向往之意,记叙了祁乐从戎出塞到达新疆火云山的情形:那盛夏炽热的赤云,把天地烤得通红,连鸟儿也不敢飞,而祁乐却如转蓬一般,行走如飞,履险如夷。这种表现,自然是一种大胆的夸张,其中“气烧天地红”一句,想象新颖而奇特,但在这夸张中,不仅形象地写出了边地夏天的异常炎热,还表现出了祁乐这位刚强不屈的人物的不畏艰难。他不以自己的挫折为怀,也不惧怕环境的恶劣,仍然执着地走自己的路。四句中,饱和着作者对祁乐品格的赞美。

最后,作者才逐渐转写送行,先用“少华与首阳,隔河势争雄”二句过渡,从长安附近的少华山想到祁乐家乡河东郡的首阳山,隐以雄伟的高山来衬托祁乐形象的高大和性格的威武不屈,同时也含送别之意。

然后,作者才写送别的环境和地点:夜晚,新月自东面的黄河上升起,清冷的光辉洒满关中,也洒满长安,为送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他们在灞亭临别之际,痛饮高歌,完全是一派乐观豪放的气概。作者将送别的地点安排在“灞亭”,也含有深意。据《史记·李将军列传》:李广与匈奴战,失利,“当斩,赎为庶人。顷之,家居数岁。..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此处隐以能征善战而却受屈于灞陵醉尉的李广比祁乐,其中流露出作者对英雄无路的愤懑之情。尽管如此,他们仍是“高歌披心胸”。直到最后告别时,诗人才说:“君到故山时,为吾谢老翁。”

点出别离之意。但就是在这两句中,诗人也没有半点叮嘱祁乐本人的话,只是让祁乐转告作者对祁乐父亲的问候。诗人让祁乐转告对“老翁”的问候,既是对长辈的尊敬,也是对祁乐的尊重,显得情真意挚,表现出深切豪爽的友情。

这首诗,作者从祁乐的气度、遭遇、才能和性格,一路层层写来,结构上跌宕起伏,笔致摇曳多姿。中间暗中过渡,逐渐写到最后的送别,也是铺垫、烘托,富于曲折变化,充分体现出作者的艺术匠心。全诗一韵到底,读来音韵铿锵,与全诗的豪迈气势相一致,表现出内容和形式的和谐统一。

因假归白阁西草堂

岑参

雷声傍太白,雨在八九峰。

东望白阁云,半入紫阁松。

胜概纷满目,衡门趣弥浓。

幸有数亩田,得延二仲踪。

早闻达士语,偶与心相通。

误徇一微官,还山愧尘容。

钓竿不复把,野碓无人舂。

惆怅飞鸟尽,南溪闻夜钟。

岑参诗鉴赏

岑参在三十岁考中进士时,只在京城长安做了个右内率府兵曹参军的小官,职责是看守兵甲器杖、管理门禁锁钥,工作刻板而又琐碎。这对于有岑参来说,无异于是置身于牢笼。这使“岑参一度陷入苦闷的境地:‘三十始一命,宦情都欲阑。自怜无产业,不敢耻为官。’(《初授官题高冠草堂》)因假归白阁西草堂,面对云烟变幻,山雨欲来的自然景象,他心里是酸楚的。官微固使人失望,最要命的还是生活的平庸。”

(周啸天《岑诗综论》)于是请假回到草堂这个自由的天地里,将满腔雄豪之气和希图归隐之心,都融入在这首《因假归白阁西草堂》中。

开始四句写雷雨景象,第一、二句写远景。诗人在白阁峰西面自己的草堂中,极目远眺,只听见轰然的雷声突然从终南山(即太白山)那面传来,震耳欲聋。“雷声傍太白”一句,起势突兀,巨响自天而降,震撼人心,具有先声夺人的咄咄气势。接着,“雨在八九峰”:闪逝雷煞,大雨滂沱,笼罩着莽莽苍苍的终南山诸峰。这铺天盖地的大雨,在惊雷的衬托下,更加气势夺人。第三、四句渐次而近:此时,终南山的雷雨正向草堂汹涌逼来,东面白阁峰上的乌云,如万马奔驰,涌向那紫阁峰上的十万长松中,乌云与松林连成一片,激起满山的虎啸龙吟。开始这四句,雷鸣、雨下、云涌,写得层次分明,又错综交织,并且与终南山和白阁、紫阁诸峰相连,造成一种雄阔无比、笼罩宇宙的恢宏气势。正如高步瀛在《唐宋诗举要》中所评:“起势雄莽。”

接着,作者却就此陡顿,转换笔锋,写出了新的境界。“胜概纷满目,衡门趣弥浓”。是此诗前后过渡的关键。前一句是对风雨雷电交织而成的雄壮景色的赞叹,而后一句于赞叹之中,更蕴含着丰富的内容,它表面是在进一步渲染草堂景色之胜,而实际上,是用“衡门”(即“横木为门”,喻指草堂)与帝都长安以及右内率府兵曹参军的衙署相比,京城和衙署尽管那般堂皇,但生活却是平庸枯燥的,哪里比得上我这简陋的草堂中瞬息万变、应接不暇的景色,和那游目骋怀、无拘无束的浓郁的情趣呢?这里已经委婉流露出了作者追求新鲜活泼、自由无碍的生活的思想。

由这关键性的两句,引出了作者的深深感慨。从“幸有数亩田”到末尾,以夹叙夹议的手法,抒发了自己对区区微官的不满和向往自由闲适生活的情怀。

自己本有几亩薄田,可以象“挫廉逃名”的羊仲、求仲那样过隐居的生活;也听过“达士”规劝之语,正与我心相通。却错误地做了个于世无补、于己不利的区区小官,现在因假而还归草堂,看到自己满身尘俗之气,真惭愧是无地自容啊!如今,钓竿疏远了,舂米的碓也无人操作,想起来惆怅不已,望着那日暮时渐尽的飞鸟,只听见南溪几声悠扬的疏钟。最后两句,作者将无限怅惘之情,融进自然景物之中,结语十分微妙。白天四处觅食的鸟儿,随着暮色的降临,渐渐各自找到了归宿之所,而自己呢,还滞留宦途,在异乡飘泊,两相比较,岂不令人黯然神伤!那静夜里悠扬的钟声,是警醒自己的“暮鼓晨钟”,好象是对自己的召唤,但同时又象是轻轻的叹息。作者用象征、映衬手法,将不尽之意隐含在最后两句。

不仅如此,这首诗的开头和结尾还形成了一种对比,隐含着作者的深意。开始四句极写雷雨风云来势之猛,一派动荡之势,草堂似乎难以避免暴风雨的冲涮。接着,作者虽然没有再交待风雨,但从最后两句“惆怅飞鸟尽,南溪闻夜钟”的暗示中可以看出,显然风雨往别处去了,并没有降临草堂。作者这种大开大阖的章法,动荡与宁静的强烈对比,无疑地隐含着对人生变幻无常的感慨,与“早闻达士语,偶然心相通。误徇一微官,还山愧尘容”的出处无定的伤喟,正是统一的,两者交相映发,将这种迷惘而又感伤的情怀,表现得更为婉曲而又深沉。

这一首属岑参早期的诗,也显现出了诗人“语奇体峻,意亦新远”璠语)的风格,高步瀛曾经评述说,此诗“魄力沉厚,意境幽渺”。

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

岑参

君不闻胡笳声最悲?

紫髯绿眼胡人吹。

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

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

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

胡笳怨兮将送君,秦山遥望陇山云。

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茄谁喜闻?

岑参诗鉴赏

天宝七年(748)八月,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充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使,前往河西、陇右(在今陕、甘交界区域)一带。临行前,岑参在长安写了这首诗赠他。诗从对悲壮的胡笳声的描写中,表现了与友人的依依惜别之情。

胡笳,古代管乐器,开始卷芦叶吹之以作乐,后来以木为管,饰以桦皮,为三孔,两端加角,从汉代起流行于塞北和西域一带。其吹奏之声如人之悲鸣。

汉末蔡文姬曾作过《胡茄十八柏》,用以配合胡笳的伴奏而歌唱,倾诉乱离的悲苦。但岑参的这首《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悲中有壮,表现出特有的风格。

开始四句,诗人将胡笳之声与“胡人”的吹奏情形结合起来写。胡笳之声本来就是最悲的了,特别是由那“紫髯绿眼”的“胡人”吹奏起来,声音更见其悲,一曲未完,就连那西域楼兰能征惯战的军人听了,也不禁悲愁不已。诗中用红胡子、绿眼睛的“胡人”形象,来渲染异域情调,同时用“楼兰征戍儿”的“愁杀”来衬托胡笳声音之悲,“ 君不闻”三个字,隐隐透露出豪壮的情调。

中间四句,将胡笳之声与边地的荒凉冷落情景结合起来写。诗人似乎在兴致勃勃地继续诉说:进入凉秋八月的萧关,强劲的北风把天山的草都吹断了,昆仑山南晓月斜斜,此时“胡人”向月吹笳,那清晓的笳声,越发悲壮。这四句,诗人将胡笳之声安排在晓月欲坠之时,那刺骨的寒气,那呼啸不停的北风,与胡笳的悲声融为一片,似乎充塞宇宙,使天地也为之寒栗,这边塞的荒寒之境,使得胡笳之声倍增其悲。

最后四句,作者把胡笳之声与送别直接结合。在胡笳的一片悲怨声中,我就要送您远行了,今后只有从秦地的山上去遥望陇山之云,以寄托思念之意;您住在那远离故人的边境,夜里不免会做离别的梦,当清夜梦回之时,望着满地如霜的月色,您恐怕不愿去听那悲凉的胡笳声吧?这四句在深情的诉说中,表现了诗人对友人的无限厚意。“秦山遥望陇山云”,是指自己对颜真卿走后的怀念,但云遮雾障,望而不见,流露出一丝怅惘,正与胡笳的悲声相一致;“边城夜夜多愁梦”,又从边地着笔,悬希望颜真卿对自己的思念,直接与笳声相连。这两层意思,把送别时依依难舍之情,与笳声自然地结合在一起,收到了动人的效果。尽管如此,诗中并无寻常送别那种凄然悲切的情调,从“秦山”、“陇山”、“边城”等字面中,仍然透出一种雄壮气魄。特别是最后一句,但用问句作结,意思并没有那么肯定,其中也包含着“不喜闻”而不得不“闻”之意。这些深长的余味,给全诗增加了悲而且壮的气氛。正如周啸天先生所说:“诗中的边关是那么哀怨又那么令人神往,月下胡笳的声音那么催人泪下又那么富于魅力,读者感同身受。大抵诗人这时已隐约下定亲历塞垣的雄心,此诗可谓其边塞诗的前奏。”(见《岑诗综论》)

这首诗为七言古诗,但开始却用八字句起头,用“君不闻”三字领起,显出陡然而起的气势。首句是问句,末句也是问句,前后呼应十分紧密。“胡笳怨兮将送君”,又用了楚辞句式,倍增激情。中间使用“顶针”手法,如“紫髯绿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犹未了”、“胡人向月吹胡笳。胡笳怨兮将送君”,读来语势贯通。全诗换韵频繁,开始四句作一韵(支微通押),较为舒缓;中间四句两句一转韵,平仄交替,由舒缓而变得特别急促;最后又四句作一韵,逐渐回复舒缓。

这种错综交织的安排,恰切地表现了起伏顿宕、悲壮淋漓的激情。

碛西头送李判官入京

岑参

一身从远使,万里向安西。

汉月垂乡泪,胡沙费马蹄。

寻河愁地尽,过碛觉天低。

送子军中饮,家书醉里题。

岑参诗鉴赏

这首诗是岑参天宝八年(749 )在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中任右威卫录事参军、充节度使幕掌书记时所作。碛西,即安西都护府,治所在今新疆库车附近。诗为送同僚李判官去京城长安之作。

这首诗本为送李判官入京,却先从自己从长安入安西着笔。“一身从远使,万里向安西”。说自己在天宝八年受高仙芝之聘,不远万里,从长安来到安西。

安西,在唐代是一个十分遥远、荒凉的所在,不少人视为畏途,而诗人为实现一身报国志心甘情愿地前往这个遥远荒凉的地方。在“一身”与“万里”的悬殊中,表现出作者惊人而又超人的胆魄和勇气;同时,“一身”也包含离别家乡亲人之意,为下文写乡愁埋下伏笔。“从”、“向”二字的连用,又表现出作者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气概。两句起得十分有力,着墨不多,但却内涵丰富而又形象鲜明,为下面具体描写安西情形作了自然的导引。

中间两联,是全诗的重点,作者着重写了来安西途中的所见所感。颈联“汉月垂乡泪,胡沙费马蹄”,写星夜兼程赶路的情形。在长安与家人见惯了的一轮明月,此时却独挂在沙漠上,显得有几分愁惨,仿佛在对人垂泪一样。这里不说自己因对月思乡而垂泪,却反说明月对己垂泪。而自己的思乡之念,已形象地见于言外。这也是将明月拟人化,赋予无生命的月亮以活泼的人格,给在沙漠上行进的孤身一人作陪衬,使得天上地下的景物融成一片,遥相对应,别有情致。

在夜中行进,松软的沙子使坐骑格外吃力,“费马蹄”三字,既指对马蹄的磨损,更有沙软难行之意,足见行进的艰难,但作者仍然奋进不息。接着,颔联一方面承接颈联,继续写行进,同时又一转,从夜间过渡到白天:“寻河愁地尽,过碛觉天低。”这一联景象十分逼真、壮阔。上句用张骞出使西域寻找黄河源头的典故,意喻简直要走到天地的尽头;通过沙漠时,觉得天也格外低矮了。这里面,既有对旅途艰辛的描写,但更多的却是从一个刚从内地来到西北边陲的人的眼中,以惊愕的神情,来描写那未曾见过的新奇而壮阔无比的景象,其中饱和着作者对新鲜生活的追求和对边疆的热爱,充满着由衷的激情。

通过这样的层层转接,对万里西行的铺叙、描写,最后终于写到了给李判官送行,“送子军中饮,家书醉里题。”这最后的送行绝没有悲切之语,而是在军帐中与李判官痛饮,使临行前的聚会,充满着振奋人心的豪壮气概。诗人也没有写旅途珍重之语,因为本诗前三联已经叙述了自己西行时的种种情形,而李判官的东归,也是顺着这一条路线,在上面的描写中已经暗含旅途艰难、须多保重之意,这里无须再作赘语了。诗人此时更多的想到了自己远在长安的家人。他万里西行之后,那久已蕴蓄于心的深切乡思,此时一经李判官返京的触发,如火山喷发一样不可遏止,于是就趁痛饮酒酣之时,在军帐中作书,将心中的万语千言写出,托李判官带回长安家中。“家书醉里题”,一方面表现出诗人在醉中仍然没有忘记家乡和亲人,足见乡思之切、之深;另一方面也极为形象地表现了作者在醺然中挥毫疾书、下笔不能自休的情景。一股豪气充满军帐,融注在全诗的字句中,给读者以深刻的感受。

全诗气魄沉雄,在远行的豪情中有思乡的清泪,在艰辛的磨难中又表现出勇猛奋进的精神。且都是通过对安西的新奇而特有景物的描写,曲折表现出来的。

诗句朴实无华,仿佛胸臆流出,耐人咀嚼,情韵无限,为岑参边塞诗中的佳作之一。

过碛

岑参

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

岑参诗鉴赏

首句“黄沙碛里客行迷”,是写置身于荒漠中,不仅前路迷茫,心情迷惘,句中的这个“迷”字,与作者的另一首《宿铁关西馆》诗“乡遥梦亦迷”句中的“迷”字一起来看,可能还含有回首万里、归路亦迷的意思在内。下面一句“四望云天直下低”,就回应这一句,描写在广阔无限的沙漠中,四面远望,天地相接,云天低迷,而这一印象正引出和加重了行客的迷失心情。这个“低”,虽属视官的错觉,却是望中的实感。岑参所写的,是在西北高原上、浩翰沙漠中的特别鲜明、强烈的感受。诗的第三句“为言地尽天还尽”,又直承这第二句。正因远望中云天四垂,低与地连,所以进而觉得地到了尽头,天也到了尽头。

“地尽”、“天低”重述了这一过碛时由直觉产生的印象。

诗的末句“行到安西更向西”,宕开诗笔,另拓诗境,表现天地本自无边无涯,地外仍有地,天外仍有天,过了大漠还在向西方延伸,以见天地之末“尽”。

诗写诗人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上日夜西行时,眼前看到的景色、直觉中构成的印象、内心处触发的感受。岑参的边塞诗,常采用夸张的表现手法。这首绝句中所写的“云天直下低”、“地尽天还尽”,也带有夸张色彩。这种夸张,更形象、更逼真可感地表现了诗人在那样一个独特环境中所看到的独特景色、所产生的独特感受。

岑参所写,则大都是实地见闻、亲身感受,以不同于一般边塞诗的面目出现,奇葩独放,异境别开,使人眼目为之一新。

南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首(选二)

岑参

蕃军遥见汉家营,满谷连山遍哭声。

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

暮雨旌旗湿未干,胡烟白草日光寒。

昨夜将军连晓战,蕃军只见马空鞍。

岑参诗鉴赏

这首诗是岑参在封常清幕府供职时为封所作的颂歌之一,“封大夫”即封常清,他瘦瘠跛足,入伍后凭借谋略战功,迅速升迁,曾任安西四镇节度使摄御史大夫兼北庭都护、伊西节度使、瀚海军使,天宝十三年(754 年)冬,他率军大破播仙,此诗所记就是破播仙战。《破播仙凯歌》前四首写凯旋,这两首则追叙战斗情形,“蕃军遥见汉家营”一首最具个性特色,是边塞诗中少有的慓悍之作。

赵将军歌

岑参

九月天山风似刀,城南猎马缩寒毛。

将军纵博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

岑参诗鉴赏

天宝十三年,诗人赴北庭都护府任职于封常清军幕。这时候是岑参边塞诗创作最活跃的时期。《赵将军歌》就是这个时期的名作之一。

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岑参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

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

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

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

幕中草檄砚水凝。虏骑闻之应胆慑,

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岑参诗鉴赏

这首诗也是岑参任安西北庭节度判官时所作的。为了安定西部边疆,封常清曾几次率兵出征。天宝十三年(754)冬,封常清又出兵西征播仙(走马川离播仙城五百里),岑参为这次出征的将士写了这首颂歌。诗中主要表现了军队在莽莽沙海、风吼冰冻的夜晚进军情景。环境虽然恶劣,但将士们却充满着高昂的战斗气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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