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九年,对于唐帝国来说,“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繁华早已渐行渐远。好在,这个强大的帝国支撑到现在,还不算十分颓废。这年的科举,在一片祥和之声中放榜,人们还不知道,今年同时进士及第的两位大才子将会比以往的许多进士更了不起——他们将留名青史,在文坛上留下辉煌的印记。他们就是刘禹锡与柳宗元。
刘禹锡早在几年前便游学长安,才名远扬。此时进士及第,登博学鸿词科,更是锦上添花,一时间春风得意马蹄疾,前途无量。一片大好形势摆在眼前,使得刘、柳二位才子政治热情高涨,一心想革除弊端,为国家开创一派崭新的局面。
然而,就像历史上大多数政治革新一样,他们注定是艰辛困苦的。一旦触及到大官僚们的利益,改革便岌岌可危,改革者的命运往往开始游在钢丝上游走。他们期待的新局面没有到来,厄运却在贞元二十一年来临:刘禹锡开始了“二十三年弃置身”的贬谪生涯。一贬再贬,任职地越来越偏远,直到“巴山楚水凄凉地”。
刚来到这巴山楚水荒凉之地,刘禹锡的心里,也许是今昔对比后的无限失意的吧?改革失败后的他完全是被无情的官场抛弃了。好在,这里的山水风光优美,行走其间,倒也是一种享受。更难得的是,这偏僻之地民风淳朴,在这里悠游度日,还可以暂时忘却世间纷扰。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总算给了失意的才子少许安慰。
一日,刘禹锡在江边行走,隐隐听见河对岸有少女清亮的歌声。由于歌者用巴蜀当地方言唱歌,他并没有听得很真切,似乎是“哥哥”、“采茶”、“烧畲”等字眼。不一会儿,江上一艘小船驶过,船上打渔郎用着和少女一样的韵律节奏朗声歌唱起来,似是在回应少女的歌声。这两人一唱一和,听得刘禹锡精神大振。霎时间,《诗》里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涌上心头,南朝江南的采莲曲涌上心头——自古以来,最美的歌,不就是劳动人民发自内心的歌唱么?最美的诗,不就是在这无拘无束的天地间么?
失意的心绪被刘禹锡瞬间抛至脑后,他开始虚心求教关于民歌俚调的唱法,将韵律和歌词都记录下来,反复琢磨、玩味。每一字每一句,每一个婉转的调子,歌唱的是生活在山水间的人民热烈的情思、朴素的信念,富有情趣。
这位满腹诗书的才子会心一笑,在纸上落下他的新诗,《竹枝词》:
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杨柳青青江水平”一句,好似诗人将一幅画卷缓缓铺开来,将明艳的山水、树木一一呈现。“闻郎江上踏歌声”一句,仿佛是清健、爽朗的歌声从画卷之中飘然而出。“晴”即是“情”,一语双关。好比南朝民歌中“低头弄莲子”,“莲子”即是“怜子”。想表达又不好意思表达的爱情,跃然纸上。
一首诗中,仅二十八字,兼具画面、声音,以及委婉的情感。韵律更是极其婉转。
《竹枝词》一经传唱便风靡大唐,文人们纷纷学习这种带有民歌气质的体裁。并且,这一学就让文人们学了一千多年,直到清代仍有诗人摹仿刘禹锡的风格创作《竹枝词》。
且看清代诗人郑燮学习的成果,也是《竹枝词》一首:
水流曲曲树重重
树里春山一两峰
茅屋深藏人不见
数声鸡犬夕阳中
读罢这一首首惬人意的诗篇,不禁对那种夕阳向晚、落日炊烟的画面浮想联翩。也许很多事情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命运让刘禹锡落魄,却也在巴蜀给他安排了这一段动人的韵律。有失必有得——我想,刘禹锡已经得到很多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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