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古国的考古(寻找失落与重生的)(1)

寻找失落与重生的“象雄之印”·疆域与族群

By 白云苍狗

象雄,亚洲大陆最独特而迷人的古代文明之一。它充满创世神迹与诸神传奇,以神鸟图腾和通灵巫师为特征,曾是塑造高原最初世相的源生伟力。对热情的探索者而言,象雄从未消失或堙灭,它仍然以一种隐秘无声的方式,润泽着青藏高原。曾经伟大的象雄,依然存续的象雄,吸引着作者循环往复的藏地之旅,本文跨越十年时间,整合多次经验而成,将通过iTibet平台(微信公众号、头条号等)陆续发布,此为“疆域与族群”,欢迎讨论。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首先回到开篇寻找象雄:专题|寻找失落与重生的“象雄之印”·开篇与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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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著名的宗教圣地:冈仁波齐峰和玛旁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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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雄·族群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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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年

地点:青藏高原西部冈底斯山区

坐标:北纬31°04′0.53″,东经81°18′43.88″

关键词:象雄疆域·琼氏东迁·嘉绒藏族

印度人的队伍缓慢行进于冈仁波齐峰西侧一处遍布砾石的河滩,他们略显臃肿的庞大身躯不成比例地挤压在矮小瘦弱的山地马背上,远远望去有些滑稽,我心疼喘着粗气的马儿,倒是牵马的巴桑,显得毫不在意,似乎已见怪不怪。

每年,许多已习惯了南亚平原炎热湿润气候的印度人,会集体前往喜马拉雅山以北寒冷干燥的高原腹地,完成作为印度教徒的终极宿愿——朝拜冈底斯山主峰冈仁波齐(印度称凯拉斯,英语作Kailash)。这是一次充满意外和危险的旅途,亦可能是他们一生中与高寒之地唯一的交集,原因别无二它,这座遍布神迹的凛冽山峰是印度教毁灭与创生之神——湿婆的居所。与此同时,佛教徒将冈仁波齐峰视作世界版图之中心——须弥山的现实映射,古老的耆那教则认为该山是祖师瑞斯哈巴那刹得道之处,而相传最具西藏高原本土个性的雍仲本教同样发源于其银雪闪耀的山巅。

不管怎样,冈底斯山因此获得了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朝圣者们选择了相同仪轨——围绕神山绕行,强化并塑造着生生不息的信仰记忆。数千年来,人类集体创造了许多壮观的宗教景观,朝圣冈仁波齐无疑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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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仁波齐峰和塔尔钦镇

如此令人动容的语境很难让人不沉浸其间,而我从横断山区开始的文明溯源之旅——那象征着人类“向天之问”的石碉建筑,所隐藏的本教、khyung(琼鸟)观念以及出自“琼部”的族源传说——它们全部是古象雄文明光谱的组成部分,如神鸟般凌空横跃三千里,直接导向这片最考验生存意志力的荒寂高原——被大多数人认为的象雄梦境开始之处。

正是在冈底斯山脉附近的考古发现,掀起了象雄文明迷人面纱的一角,这些由建筑遗迹、生活器皿、动物骨骸以及宗教器物……组成的古代人类场景,将雅砻吐蕃部落兴起以前青藏高原一个疆域辽阔并拥有高度发达文明的权力版图,呈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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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旁雍错的印度朝圣者

从大约公元前4 世纪到公元7 世纪中期,西藏西部地区发展出一个强大的文明势力———象雄(zhang zhung),汉语又音译为香雄、祥雄等,唐代曾称之为羊同、杨童等,不管历史学家如何定义它的社会形态:部落联盟或是王国政权,在没有新的论据出现之前,象雄无疑牢固确立了青藏高原最早文明中心的地位。它成长于青藏高原最西端的秘密,超乎惯性的认知,然而倘若我们勇于抛弃既成“中心主义”的史观,去重新审视今天中国版图内的多元文明之发生变迁,一种崭新的结论或许将重新构建我们对人类历史的理解。

俄籍瑞典学者罗列赫也曾提醒我们,别忘了,“在佛教的西藏旁边还有一个游牧民的西藏。”它自成独特体系并坚韧地发展着清晰的文明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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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高原的牧民与羊群

从地理学的角度观察中部亚洲,这里是由世界上最雄伟山脉、最年轻高原、最干燥沙漠以及最无聊荒原组成的“亚洲之心”的一部分,如果从历史学的角度观察,这里则是欧亚历史上最壮阔的人种迁徙与文明混融景观的一部分,不妨假设一下,倘若能回到两千多年前的亚洲腹地,你可能将不幸地被迫加入雅利安人、塞人、突厥人等等不同族群之间的往来征战,或者有幸在古波斯、古印度、古希腊、古中国文明的联合熏陶下陶冶出不凡视野与高贵情操,成为早期人类世界除中东和地中海区域之外的另一处“世界性公民”。

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身处其间的象雄文明具有这种多元混融性特征,西方学者早已指出这里是西藏诸部与印度-伊朗文化圈相接触的地带,比如著名藏学家石泰安很早就注意到:“西部地区对西藏文明的形成曾起过重大作用。那里既与键陀罗和乌仗国(斯瓦特)接壤,又与该地区的小国毗邻,希腊、伊朗和印度诸文明中的古老成分都经由那里传至吐蕃”。而中国学者则从古如江寺门前墓址出土的丝绸品,确认它是“高原丝绸之路”重要节点,并更浪漫地推测着它与成都平原三星堆文明的种种可能关系,例如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鸟似乎与象雄文明“琼”鸟有着不可磨灭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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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亚洲与象雄文明关系密切

不管怎样,象雄文明辉煌灿烂,我们可以从充满宗教理想或历史揣测的版图记载里管中窥豹。著名本教学者朵桑坦贝见参(skal bzang bstan pavi rgyal mtshan)所著的《世界地理概说》(vdzam gling yul bshad)记载了象雄王朝的三大区域:里象雄、中象雄和外象雄:“里象雄应该是冈底斯山西面三个月路程之外的波斯(bar zig)、巴达先(bha dag shan)和巴拉(bha la)一带。中象雄在冈底斯山西面一天的路程之外,那里有詹巴南夸(dran pa nam mkhav)的修炼地隆银城(khyung lung dngul mkhar),这还是象雄王国的都城……这片土地曾经为象雄十八国王统治。外象雄是以穹保六峰山(khyung po ri stse drug)为中心的一块土地,也叫孙巴精雪(sum pa gyim shod),包括39个部族,嘉二十五族(rgya sde nyer lnga),这是现在的安多上部(mdo stod)地区,绝大部分信仰本教”。藏裔意大利藏学家南喀诺布先生进一步在现代地图中勾勒出鼎盛时期的象雄疆域:里象雄西面包括了现在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俄罗斯的部分地区,中象雄包括了现在的阿里、拉达克地区,外象雄象雄包括了现在的卫藏、安多、康巴地区。才让太、顿珠拉杰则在《本教史纲要》里将象雄王国的地理范围相对谨慎地分为上象雄、中象雄和下象雄三个部分,上象雄以今阿里地区噶尔县琼隆银城为中心;中象雄以今那曲地区尼玛县当惹琼宗为中心;下象雄以今昌都地区丁青县孜珠山(即六峰山)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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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象雄疆域的一种猜想

权威的意大利藏学家图齐在《尼泊尔两次科学考察报告》惊叹道:“象雄与印度喜马拉雅接界,很可能控制了拉达克, 向西延伸到巴尔提斯坦(巴基斯坦) 及和阗,并且把势力扩展到羌塘高原。总之,包括了西藏的西部、北部和东部”。

不管疆域如何盈缩变动,象雄曾是一个伟大的历史存在,它证明一种中亚地理与高原风范相结合的文明模式的成功,其重要标志是其影响深远的独特信仰、文字以及族群记忆,他们对应着琼鸟崇拜、本教文献以及琼布传说。

但冷酷的现实同样提醒,我们已很难再听到关于象雄的消息,图齐曾感慨道:“在吐蕃帝国建立之前, 象雄是一个大国(或宁可称为部落联盟),但当吐蕃帝国开始向外扩张时,他便注定地屈服了。”而更为诡异地是,那些几乎占据整个西藏高原的盛极一时的象雄族群,似乎一夜时间消失了。

人们去了哪里?这或许是关于失落文明的经典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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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普兰“孔雀飞天”服饰

好奇心往往会在无意之中找到一些答案。从嘉绒藏区游历之始,我始终关注这支现今主要分布于川西北地区的藏族人群,他们因其文化习俗中积淀和保留诸多古旧文化痕迹而独显于世。今天的嘉绒藏人自称“古汝”,嘉绒藏族学者赞拉·阿旺措成认为该词是象雄古语中的“引进或迁徙之人”,《本教十万大法界史》中也说,“古汝”为“引进或迁徙之人”之意;而当地普遍流传的历史上具有割据性质的统治者——土司祖先来自西藏“琼布”(亦作“琼部”、“琼波”等)的传说记忆,则将上述所有线索指向古老的象雄。事实上,学者们正从藏汉史籍交叉论证出今天的嘉绒藏族全部或者至少其中一部分是象雄人的后裔,石硕教授则几乎肯定地认为早在东汉或西汉中叶,来自象雄及琼布的琼氏部落已迁徙至川西北地区,他们以修建“邛笼”建筑的“駹”部落名字让人印象深刻地出现在汉文史籍中。

令人惊讶的另一处论据来自今天西藏阿里及周边地区与嘉绒地区在着装习俗等方面的保持着惊人的一致。白湾·华尔登先生和曼日寺丹增南达先生发现,“这两个地方的服装是按着神鸟琼形设计的,比如女人的披肩为神鸟琼的双翼,裙褶为神鸟琼的尾翼,头饰为神鸟琼的双角。同时,两地虽然地处青藏高原东西两端,然而有着同样的歌舞,这种歌舞汉语现称锅庄,当地人则称作玄舞(或作宣舞、旋舞等——笔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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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巴嘉绒藏族服饰

倘若古时象雄琼布部分民众东迁今日嘉绒确凿无疑,这将是给那些痴迷于未解之谜人士的一则惊喜:失落的族群依然存世,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振奋的吗?但这仅仅是问题的开始,倘若无法勾勒出一条清晰的迁徙路线,整个结论甚至将无法自圆其说。在嘉绒藏人的故事里,祖先从西藏琼布而来,在藏文本教文献的记载中,“琼部”正是琼氏部落东迁的重要中转地。这个古老的地名是否依然有迹可循呢?

2017年夏,西藏自治区丁青县境内的孜珠寺召开十二年一次的大法会,将本教、象雄与琼布的古老联系以超越传统媒介的形态再现于世,我从许多现场的记录中感受到,这个藏北羌塘重要的本教中心,似乎正借助通灵、娱神与供祭的仪式,唤醒一种沉睡久远的地域与祖先记忆。

藏地文献《琼氏世系松石宝饰》记载,东迁后的琼氏在丁青地方衍生出白琼、黑琼和黄琼三个支系。藏族学者才让太在梳理《穹布王统史白水晶明镜》进一步论断到:“以穹布(通琼布——笔者注,后同)六峰山(今丁青县著名本教寺院孜珠寺所在的孜珠山。‘孜珠’在藏语中即‘六峰’之义)为中心的穹布丁青是穹布部落居住非常集中的地方。”另一方面,现实没有让人失望,今天以西藏昌都丁青县为中心的地区古时恰好被称为“琼部”(亦作“琼布”、“琼波”),它们皆是khyung-po之音译——而这又是来自古老象雄的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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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布丁青”孜珠寺

于是我们现在能勾勒出大致的琼氏东迁路线图:大迁徙从象雄中心地区开始,首先抵达琼布,再由琼布地区向安多和康区一带扩散。

古时象雄人创造了令人惊叹的壮举,如今他们的后裔已经遍布整个那曲、琼布、安多和康区,到处都有关于琼氏后裔的传说。才让太认为,现在藏区的hk yu ng 一n a g (黑琼)、k h y u ng 一po (琼布)、hk y u ng -d ka r (白琼) 等跟“琼”有关系的部落都是古代象雄“琼”部落的后裔。

象雄琼氏充满史诗性的迁徙也许只是象雄血脉延续的一种方式,关于吐蕃第一代赞普聂赤赞普的族源争论,则是一种值得探究的历史观念:古印度王室后裔说与古象雄王室后裔说或许反映的是佛苯两种宗教意识之争。而在我所关心的后者论述里,吐蕃第一代赞普正是来自于信仰神鸟“琼”的地域——象雄由此建立了与吐蕃帝国的血脉关系。这无疑暗示,今日所有的藏人,可能或多或少都流淌着象雄的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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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学者根敦群培曾论证“苯”“蕃”同义

对此,总是独辟蹊径的藏地著名大学者更敦群培论证,“蕃”和“苯”是同义词,佛教传入之前西藏高原盛行本教,地名也可能就叫做“苯地”。

数千年来,在青藏高原西部与北部的游牧者们,跟随翱翔的“琼”鸟,让古老象雄的传统有了生生不息的印迹。

他们融入了高原历史,但从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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