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见了这个大葫芦,心中猛地一震,这葫芦正是洪七公盛酒之物,他在华山绝顶见到洪七公时,见他一直负在背上。后来埋葬洪七公,将这葫芦埋在他的身旁,怎么此时忽地出现?难道另外尚有一模一样的葫芦?但听得帮众们欢声四起,全场兴奋。
正自惊疑不定,只听那老丐大声说道:“洪老帮主有令,命我传达。”帮众听了,更是齐声欢呼,他们十多年未得帮主信息,常自挂念,忽闻他有号令到来,个个大为振奋。只听得人丛中一个乞丐大声叫道:“恭祝洪老帮主安好!”众人一齐呼了起来,当真是声振天地,须知洪七公是当世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邪正各派,黑道白道的武林人物,无不对他极为钦仰,本帮的帮众对他爱戴,更胜于亲生父母。
欢呼了一盏茶时分,声音才慢慢静止。杨过见群丐人人激动,有的甚至泪流满面,心想:“大丈夫得能如此,方不枉了在这世上走他一遭。只是众人这等欢欣,我又何忍将洪老英雄逝世的讯息说了出来?”忽听那老丐说道:“三天之前,我在龙驹塞遇见洪老帮主……”杨过大吃一惊:“洪老帮主早已死去多时,他怎能在三天之前见他?”只听那老丐接续朗声说道:“他老人家知晓黄帮主要将帮务交给鲁帮主,说此事很好,甚合他老人家的意思……”鲁有脚双膝下跪,颤声道:“弟子自当勉力,报答老帮主的恩典,但教利于本帮,弟子万死不辞。”那老丐的辈份自较帮主为低,只是他手中高举洪七公的葫芦,鲁有脚是向葫芦下跪,不是向他下跪。
那老丐又道:“洪老帮主言道:方今天下大乱,蒙古日渐南侵,蚕食我大宋天下,凡我帮众,务须忠肝义胆,誓死杀敌,力御外侮。”群丐齐声答应,神情极是激昂,那老丐道:“朝廷政事紊乱,奸臣当道,要靠那些臭官儿保疆护民,那是做不到的。眼下寇难日深,人人都要存着个捐躯报国之心。老帮主正在北方干办一件大事,不能前来与会,命我勉励大家,要牢牢记住‘忠义’二字。”群丐轰然而应,大家又高呼起来:“誓死遵从洪老帮主的教训。”
杨过自幼失教,不知“忠义”两字有何等重大干系,只是见群丐正气凛然,不禁大有所感,觉得前时戏弄丐帮弟子,倒是自己的不是了。但洪七公明明已死,何以这老丐却说三天之前曾经见他?若说她奸诈假传号令,这号令又是十分光明正大?满腹疑团,难以解释,心想只好会后再与黄蓉商量。
这丐帮大会以后办的都是些本帮赏罚升黜之事,外帮宾客不便与闻,各自纷纷退出。
到得晚间,陆家庄内内外外挂灯结彩,华烛辉煌,宛似做大事一般,正厅、前厅、后厅、厢厅、花厅各处一共开了二百余席,天下成名的英雄豪杰,倒有一大半赴宴。要知道英雄宴是数十年中难得有一次的大事,若非主人交游广阔,为人钦服,决计难以邀到这许多英雄好汉。
郭靖、黄蓉夫妇陪伴主宾,位于正厅。黄蓉替杨过安排席次,就在她坐席之旁,郭芙与武氏兄弟反而坐得甚远。她初时有些奇怪,心想:“这人又不会武功,到英雄宴上来干么?”突然转念一想,不由得心中一凉:“啊哟不好,爹爹说要将我许配于他,莫非妈竟依从了爹爹?”她越想越怕,想到妈妈拉住了他的手神情亲热,又想爹妈互敬互重,十分恩爱,爹爹如果执意如此,妈妈自不致力言反对。她斜眼望着杨过,满腔愤怒,武修文正好在此时说道:“芙妹,你瞧那姓杨的小子也坐在这儿,他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
郭芙气鼓鼓的道:“你有本事就赶他走啊!”武氏兄弟自在大树上听到郭靖说要将女儿许配杨过,原本只是对他轻视,此时心中不自禁的生了敌意,这也是人情之常,不足深责。武修文听了郭芙之言,心想:“我何不羞辱他一番,教他在众英雄之前大大出一番丑。师母是个极其要强好胜之人,这姓杨的栽了一个大觔斗,她决不能再要他做女婿。”心下计议已定,他适才跟师伯学了一阳指功夫,正好一试,于是说道:“他要冒充英雄,摈是摈不去的,还是让他摆个架子,大大露一下脸的好。”于是站了起来,满满斟了两杯酒,去到杨过身旁,说道:“杨大哥,我敬你一杯。”
杨过的聪明智慧远在武修文之上,见他走近之时眼光不住望着郭芙,脸上露着又是得意,又是奇异的神色,料定他必有狡计,心想:“他过来敬酒,多半不怀好意。但说在酒中下毒,料他也是不敢。”于是站起身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就在此时,武修文突伸一指,往他腰间点去。他将身子挡住了旁人眼光,准拟一点而中,着了他的“笑腰穴”,教他大笑大叫,在群雄之前出丑露乖。
他一近身,杨过已自全神贯注留意他的行动,别说他事先提防,即是敌人仓卒之间如此施为,也决不能教他着了道儿。若依杨过平时半点不肯吃亏的脾气,定要狠狠反击,不是摔他一交,就是反点他的“笑腰穴”,但他今日与黄蓉说了一番话后,心中愉乐,和平舒畅,暗想:“你虽和我过不去,但总是郭伯伯、郭伯母的徒弟,我也不来和你一般见识。”当下暗运欧阳锋所授内功,全身经脉霎时之间一齐逆转。武修文一指戳去,虽然认穴甚准,杨过却是行若无事。
这经脉逆转,全身穴道即行变位,只是他此时并非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这经脉只能逆转片刻,一呼一吸之后,仍行回顺,必须再运内功,方得二次逆转片时。
武修文一指点后,但见他笑了一笑,坐回原位,竟是半点不动声色,心中好生奇怪,回到席上,低声道:“哥哥,怎么师伯教的功夫不管使?”武敦儒道:“什么不管使?”武修文将适才之事说了。武敦儒冷笑道:“定是你出指不对,又或是认穴歪了。”武修文急道:“怎么不对?你瞧。”手指一起,作势往兄长腰中点去,姿式劲道,与师伯所传丝毫不差。
郭芙小嘴一撅,道:“我还道一阳指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哼!瞧来也没什么用。”她一直认为父母二人的武功包罗万有,听到武氏兄弟学会一阳指而自己不会,虽说武氏兄弟日后必定传她,心中却已不甚乐意。
武敦儒霍地站起身来,也斟满了两杯酒,走到杨过身前,说道:“杨大哥,咱哥儿俩数年不见,此番重逢,喜如何之?小弟也敬你一杯。”杨过心中暗笑:“你弟弟已显过身手,瞧你做哥哥又有什么高招?”筷上挟了一大块牛肉,左手接过酒杯,笑道:“多谢。”
武敦儒更不遮掩,右臂倏出,袍袖带风,一指疾往杨过腰间戳去。杨过此次却不再运气逆脉,手臂下垂。将这大块牛肉挡住自己“笑腰穴”上。他这一下后发而先至,武敦儒全然不觉,一指戳去,正好刺中在这牛肉之中。杨过放下筷子,笑道:“喝了酒吃块牛肉最好。”武敦儒提起手来,只见手上抓着好大一块牛肉,汁水淋漓,拿着又不是,抛去又不好,甚是狼狈,他狠狠向杨过瞪了一眼,回入座中。郭芙见他手中抓着一大块肉,很是奇怪,问道:“那是什么?”武敦儒胀红了脸,难以答语。正狼狈间,只见一个老丐举着酒杯,站了起来。
那老年乞丐正是丐帮的新任帮主鲁有脚。他举杯向群雄敬了满满一杯酒,朗声说:“敝帮洪老帮主传来将令,言道蒙古南侵日急,命敝帮之众各出死力,抵御外侮。现下天下英雄尽集于斯,人人心怀忠义,咱们须得商量一个妙策,使胡马不敢南渡,靖康之祸,不致重见于今日。”他言简意赅的说了这几句话,群雄纷纷起立,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赞同之意。须知此番来赴英雄宴之人,个个都是血性汉子,大家都已看到国事日非,大祸迫在眉睫,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忠义豪杰自是如响斯应。
只见一个银髯老者站了起来,声若洪钟,说道:“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咱们空有忠义之志,若无一个领头的,大事难成。今日群雄在此,须得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服的豪杰出来,由他领头,大伙儿听他号令。”群雄一齐喝采,早有人叫了起来:“就由你老人家领头好啦!”“不用推举旁人啦!”那老者哈哈笑道:“我这臭老儿又算得那一门子货色?江湖上自来公认,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功夫最强。中神通王重阳仙师逝世多年,东邪西毒非我辈中人,南帝远在大理,群雄盟主,自是非北丐洪老前辈莫属。”洪七公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当真是众望所归,群雄一齐鼓掌,再无异议。
人群中忽地一人说道:“洪老帮主自然做得群雄盟主,除他之外,旁人又有谁艺能服众,德能胜人,担当了这个大任?……”他说话声音很响,众人一齐往发声之处望去,却看不到人,原来是个极矮的矮子,身形被旁的人遮没了。有人问道:“是那一位说话?”那矮子一跃而起,站到了桌上,但见他高不满三尺,年过四旬,满脸透着精悍之气。众人欲待要笑,见了他左右顾盼的眼光,却把笑声吞下了肚里,只听那矮子道:“可是洪老帮主行事神出鬼没,十年中难得露一次脸,他老人家不在之时,这盟主之职,却又由何人担当?”众雄心想:“这话倒也说得是。”那矮子又道:“咱们今日所作所为,全是精忠报国的事,实无半点私心。咱们须得推举一位二盟主,洪老帮主不在之时,大伙儿就对他唯命是从。”
喝采鼓掌声中,有人叫道:“郭靖郭大侠!”有人叫道:“鲁帮主最好。”又有人道:“就是此间陆庄主。”更有人叫:“全真教马教主!”“铁掌帮帮主!”一时议论纷纷。
正混乱间,大厅外人形一晃,奔进来四个道人,却是郝大通、孙不二、赵志敬、尹志平四人。杨过见他们去而复回,颇感诧异。郭靖和陆冠英大喜,急忙离席相迎,要知全真派是天下武术正宗,今日的英雄宴中若无全真派高手参与,自感大为逊色。郝大通在郭靖耳边低声道:“有敌人前来捣乱,咱们赶来报讯,须得小心提防。”郭靖心想,广宁子郝大通是全真教中有数的高手,江湖上武功胜得过他的没几人,他说这几句话的声音微微发颤,那么到来的必是一等一的强敌无疑,于是低声道:“是欧阳锋?”郝大通道:“不,是我曾折在他手中的那个蒙古人。”郭靖心中一宽,点头道:“是霍都王子?”郝大通还未回答,只听得门外号角之声呜呜吹起,接着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击磬之声,陆冠英叫道:“迎接贵宾!”语声甫歇,厅前已高高矮矮的站了数十个人。
堂上群雄都在欢呼畅饮,突然见这许多人闯进厅来,都是微感诧异,但均想此辈定是来赴英雄宴的人物,一看内中并无相识之人,也就不以为意。郭靖低声向黄蓉道:“来者手上很硬,不怀好意。”当即站起身来,夫妻俩与陆冠英夫妇一起迎了出去。郭靖识得那容貌清雅、贵公子般的是蒙古霍都王子;那红袍金冠、脸颊瘦削的是西藏密宗的掌教达尔巴。这二人曾在终南山重阳宫中会过,虽是一流高手,但武功比自己为逊,也不去惧他。只是这二人分站两旁,中间站着一个极高极瘦、竹杆一般的藏僧,也是身披红袍,头顶油光发亮,脑门深陷,却似一只碟子一般。
郭靖与黄蓉互望了一眼,他们闲时曾听黄药师说过西藏密宗的奇异武功,练到极高的境界之时,头顶会微微凹下,此人顶心如此深陷,难道武功真的深不可测么?怎么江湖上向来只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从不曾听说西藏有此高手?两人各自暗中提防,一齐躬身施礼,说道:“各位赏脸光降,幸如何之,就请上座。”陆冠英做个手势,庄丁们早纷纷出来另开新席,重整杯盘。
武氏兄弟一直帮着师父师母料理事务,那武修文快手快脚,尤其是第一等的精明干练的人物。两兄弟指挥庄丁,在最尊贵处安排席次,一面不住道歉,请众宾挪动座位。郭芙瞧着杨过安安稳稳的坐着,十分的不顺眼,心道:“你也算是什么英雄?天下英雄死光了,也轮不到你。”向武修文使个眼色,又向杨过一呶嘴。武修文早已会意,走到杨过身前,道:“杨大哥,你的座位儿请挪一挪。”也不等杨过示意可否,当即指着庄丁,将他的杯筷搬到了屋角里极僻之处。杨过心中怒火愈积愈盛,当下也不说话,只是暗暗冷笑。
这边厢霍都王子向那高瘦藏僧说道:“师父,我给你引见中原两位大名鼎鼎的英雄……”郭靖一惊:“原来他是这蒙古王子的师父。”那藏僧点了点头,双目似开似闭。霍都王子道:“这位是做过咱们蒙古西征元帅的郭靖郭大侠。这位是丐帮的黄帮主。”那藏僧听到“蒙古西征元帅”六字,双目一张,斗然间精光四射,在郭靖脸上转了一转,重又半垂半闭,对丐帮的帮主却似毫不放在心上。
霍都王子朗声说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尊,西藏人尊称金轮法王,当今大蒙古国皇太后封为护国大师。”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响,满厅英雄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愕然相顾,心道:“咱们在这里商议抵御蒙古南侵,怎地来了一个蒙古的国师?”郭靖心思甚是迟钝,一时不知如何对付这几人才好,只是斟满了酒,逐一相敬,说道:“各位远道光降,至感荣宠。”
酒过三巡,霍都王子站起身来,折扇一挥张了开来,露出扇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朗声说道:“咱们师徒今日未接英雄帖,来走赴英雄宴,老着脸皮做了不速之客,但想到得会群贤,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盛会难得,良时不再,天下英雄尽聚于此,依小王之见,须得推举一位群雄的盟主,领袖武林,以为天下豪杰之长,各位以为如何?”
那矮子大声说道:“这话不错,咱们已推举了洪老帮主为群雄的盟主,现下正在推选副盟主,阁下有何高见?”藏僧达尔巴站起身来,冷笑道:“洪七公早就归位了。推一个死鬼做盟主,你当咱们都是死鬼么?”此言一出,群雄一齐大哗,丐帮帮众尤其愤怒异常,纷纷叫嚷。达尔巴道:“好吧,洪七公若是未死,就请他出来见见。”
鲁有脚将打狗棒举了两举,说道:“洪老帮主云游天下,行踪无定。你说要见,就轻易见得着么?”达尔巴冷笑道:“莫说洪七公此时死活难知,就算他好端端的坐在此处,凭他的武功德望,又岂及得上我师父金轮法王?各位英雄请听了,今日英雄宴的盟主,除了金轮法王,再无第二人当得。”
群雄听了这几句话,都已明白这些人的来意,他们显是得知英雄宴将不利于蒙古,是以大举来争盟主之位。若是金轮法王凭武功夺得盟主,纵然中原豪杰不服他的号令,至少也是削弱汉人反对蒙古的声势。众人素知黄蓉足智多谋一齐望着她,心想:“这数十个人武功再强,也决不是这里数千人的对手,不论单打独斗还是群殴,咱们都不致落了下风。大家只听黄帮主号令行事便了。”
黄蓉知道今日若非动武,此事难决,说道:“此间群雄推举洪老帮主为盟主,这位大师则推金轮法王。若是洪老帮主在此,原可与金轮法王各显神通,一决雌雄,偏生他老人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没料到今日有贵客降临,未能在此恭候大驾,他老人家日后知道了一定要遗憾不置。好在洪老帮主与金轮法王都传下了弟子,就由两家弟子,代师父们显一显技艺如何?”中原群雄大半知道郭靖武功惊人,又当盛年,并世高手之中只怕无人胜得了他,此时纵然洪七公亲来,也未必能强过他去,若与金轮法王的弟子相较,那是胜券在握,决无败理,当下一齐叫好喝采,声震屋瓦。在偏厅后厅中饮宴的群雄得到讯息,纷纷涌来,一时廊下、天井、门边都挤满了人,大家叫好助威。金轮法王一边人少势弱,全然处于下风。
霍都王子在重阳宫中曾与郭靖交过手,自知武功不及,达尔巴与自己只伯仲之间,不论是谁出手,都要落败,但若不答允黄蓉之议,今日的盟主显是夺不得了,不由得彷徨无计。金轮法王说道:“好,霍都,你就下场去和洪七公的弟子比划比划。”他说话声音极是重浊,几句话一口气说将出来,全然不须转换呼吸,他一直在西藏住,只道霍都在中原少有敌手,最多是输于东邪西毒等寥寥几个前辈而已,却不知他曾折在郭靖手中。霍都王子答应了一声,并不起立,低声道:“师父,那洪老儿的徒弟十分了得,弟子恐怕难以取胜,莫要折了师父的威风。”
金轮法王脸一沉,哼了一声,道:“难道人家的徒儿也斗不过?快下去。”霍都甚是尴尬,深悔事先没与师父说个明白,只道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当世无人能与匹敌,只要他一到英雄宴,盟主之位自是手到拿来,那知竟会要他和郭靖比武。正自沉吟,一个身穿蒙古服色的胖大汉子走到他身旁,俯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霍都一听大喜,站起身来,挥开扇子拨了几拨,朗声道:“素闻丐帮的镇帮之宝,有一套叫作打狗棒法,那是洪老帮主生平最厉害的本事。小王不才,要凭这柄扇破他一破。若是破得,看来洪七公的本事也不过尔尔了!”
黄蓉初时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并未在意,忽听得提到打狗棒法,只轻轻几句话,就将武功最强的郭靖撇在一边,是谁献此妙策,向那蒙古人凝神一望,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一的彭长老。他投靠蒙古,改穿了蒙古人的装束,也只有他,才知打狗棒法非丐帮帮主不传,郭靖武功虽高,却是不会。霍都说这番话,明是指名向自己与鲁有脚挑战。鲁有脚的棒法尚未会全,使用不得,那是非自己出马不可了。
郭靖知道妻子的打狗棒法妙绝天下,料想可以胜得霍都,但他这几个月来内气不调,胎息方动,万万不能与人动武,于是步出座位,站在席间,说道:“洪老帮主的打狗棒法向来不肯轻用,你就来领教他老人家的降龙十八掌好了。”金轮法王双目半张半闭,见郭靖出座这么一站,当真是稳若山停岳峙,气势非常,不禁心中暗暗吃惊:“此人果真不易对敌。”
霍都哈哈一笑,说道:“终南山重阳宫中,小王与阁下曾有一面之缘,当日阁下自称是马钰、丘处机诸道的门人,怎么又冒充起洪七公的弟子来啦?”郭靖正要解释,霍都抢着又道:“一人投拜数位明师,那也是常事。然今日乃金轮法王与洪老帮主较量功夫,阁下武功虽强,却是艺兼众门,须显不出洪老帮主的真实本事。”这番话倒也甚是有理,郭靖本就拙于言辞,群雄却大声叫嚷起来:“有种就跟郭大侠较量,没胆子的就夹着尾巴走吧。”“郭大侠是洪老帮主及门弟子,若他代不得,谁又代得了?”“你先吃了降龙十八掌的苦头,再试打狗棒法不迟。”
霍都仰天长笑,他发笑时潜运内力,哈哈哈哈,将群雄七张八嘴的言语都压了下去,震得屋顶的瓦片都格格作响,似乎要一齐掉下来一般。群雄相顾失色,都想:“瞧不出他年纪轻轻,贵公子般的人物,居然有此厉害内功。”霎时间都静了下来。霍都向金轮法王朗然说道:“师父,咱们让人冤啦。初时只道今日天下英雄聚会,才千里迢迢的赶来,那知尽是贪生怕死之徒。咱们快走,若不幸做了这些人的盟主,教天下好汉知道,说你是天下酒囊饭袋之首,岂非污辱你老人家的名头?”
大家都知他是有意相激,定要挑黄蓉出战,可是他话中如此狂妄,人人极是愤怒。鲁有脚竹棒一摆,大踏步走到席间,道:“在下是丐帮新任帮主鲁有脚,打狗棒法十成中还学不到一成,原本不配使它。只是你定要尝尝被打的滋味,在下就打你几棒吧。”鲁有脚的武功本已甚为精湛,这打狗棒虽未学全,究是使他武功加强了不少威力,眼见霍都年甫三旬,料想他纵得高人传授,功力定必不深,兼之他知黄蓉身体不适,自己不论是胜是败,总不能让她涉险。
霍都只求不与郭靖过招,旁人一概不惧,当即躬身行礼,说道:“鲁帮主,幸会幸会。”
陆家庄上管家指挥庄丁,挪开酒席,在厅中空出七八张桌子的地位来,更添红烛,将厅中心照耀得白昼相似。
霍都叫道:“请吧!”两个字刚出口,扇子一扇,一阵风向鲁有脚迎面扑了过去,风中竟带着一股幽香。鲁有脚生怕风中有毒,急忙侧头避开。霍都一扇扇出,扇子擦的一声,已折成一条八寸长的点穴笔,径向敌人胁下点去。鲁有脚竹棒一起,竟不理会他的点穴,用缠字诀一绊一挑。这打狗棒法巧妙异常,去势全在旁人万难料到之处,霍都王子轻轻一跃相避,那知竹棒猛然一翻,竟击中了他的脚胫,他一个踉跄,跃出三步,这才不致跌倒。旁观群雄齐声喝采,叫道:“打中狗儿啦!”“教你见识见识打狗棒法的威风。”
这一下挫折,霍都登时面红过耳,轻飘飘一个转身,左手一掌击了出去。鲁有脚飞起一脚,竹棒横扫,棒影飞舞,变幻无定。霍都王子暗暗心惊:“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虚传。”打叠十二分的精神,右脚左掌,全力相斗。鲁有脚的棒法究竟未曾学全,数次满可得手,始终功亏一篑。郭靖、黄蓉在旁看着,不住暗叫:“可惜!”
又拆十余招,鲁有脚棒法中的破绽越露越大,杨过虽在屋角之中,却每招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暗暗皱眉,幸好霍都王子被他一出手打中脚胫,震于这打狗棒法先声夺人,不敢过分逼近,否则鲁有脚早已落败。黄蓉见情势不妙,正欲开言叫他下来,鲁有脚突然使一招“斜打狗背”,竹棒一晃,夹头夹脸一棒打在霍都的左边面颊。霍都又羞又痛,伸手一带,已将竹棒抓在手里,当下再没顾虑,腾的一掌,正中鲁有脚胸口,跟着又横扫一腿,喀的一声,鲁有脚脚骨已断,一口鲜血喷出,向前直摔下去,两名八袋弟子急忙抢上扶下。群雄见他出手如此狠辣,都是愤怒异常。
霍都王子拿着那根晶莹碧绿的竹棒,洋洋得意的说道:“丐帮镇帮之宝的打狗棒,原来也不过如此。”他有意要折辱这个侠义的帮会,双手拿住竹棒一端,两臂用劲,要当场将这竹棒折为两截。突然间绿影一晃,一个清雅文秀的少妇俏生生站在面前,说道:“且慢!”正是黄蓉。霍都见她身法极快,吃了一惊,只说得一个:“你……”字,黄蓉左手一伸,右手探出取他双目。霍都急忙举手相格,黄蓉已拿住竹棒,轻轻巧巧的夺了过来。
这一招夺棒手法叫做“獒口夺棒”,乃是打狗棒法中极高明的招数。当年丐帮洞庭湖君山大会,黄蓉就曾以这一招手法,在杨康手中连夺三次竹棒。只因这一招变幻莫测,夺棒时百发百中,再强的高手也闪避不了。堂上堂下群雄采声大起,黄蓉回身入座,将竹棒倚在身旁,留着霍都站在当地,甚是狼狈。
他虽然武学精深,但黄蓉到底用何手法将竹棒从手里夺去,实是莫名所以,心想:“难道这女子会使幻术?”耳听得众人纷纷讥嘲,师父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更是愤恨难平,他是个十分机灵之人,大声道:“黄帮主,我已将棒儿还了给你,就请来过过招吧。”此言一出,果然有人以为适才并非黄蓉夺棒,乃是他将竹棒交还,以求比试。只有武功极高之人,才看出是黄蓉用武功强夺过来。郭芙听他如此说话,大是气恼,她一生之中,从未见人胆敢对母亲如此无礼,刷的一声,抽出了佩剑。武修文道:“芙妹,我去给你出气。”武敦儒也是这个心思,二人不约不同,一齐跃到厅心,一个说道:“我师母是尊贵之体。”另一个接上道:“焉能跟你这蛮子动手?”那一个又道:“先领教小爷的功夫再说。”
霍都见二人年纪虽轻,但身法端稳,确是曾得名师指点,心想:“咱们今日来此,原是要耀武扬威,折一折汉人武师的锐气,多打几场甚好。只是彼众我寡,若是惹成群殴,可就难保胜券。”于是说道:“天下英雄请了,这两个乳臭小儿要和我比武,若是小王出手,只怕给人说一声以大欺小,若是不比,倒又似怕了两个孩子。这样吧,咱们言明比试三场,那一方胜得两场,就取盟主之位。小王与鲁帮主适才的比试不必计算,大家从头比起。各位请看妥是不妥。”这几句话占尽身份,显得极为大方。
郭靖、黄蓉与众贵宾低声商议,推定郭靖郝大通和一灯大师的弟子书生出阵,由那书生第一阵斗霍都,郝大通第二阵斗达尔巴,郭靖压阵,挑斗金轮法王。这个阵势是否必能取胜,殊无把握,如果金轮法王武功当真极高,连郭靖也抵敌不住,说不定三阵连输,那当真是一败涂地了。众人议论未决,黄蓉忽道:“我倒有个必胜的法儿。”郭靖大喜,正要相询,忽听金刃劈风,霍霍生响,只见武氏兄弟各使长剑,已和霍都的一柄扇子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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