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双减”政策下，新东方、好未来、精锐教育等多家教培机构遭遇寒冬。张丽（化名）原本以为她报的成人教育班不会出现问题，但朋友圈的一则消息让她无法平静，只能走上艰难的维权之路。
张丽报的成人学历培训机构虎硕教育，于2022年1月14日在其微信公众号发布《致虎硕学员书》，宣布停止营业。虎硕教育称，成人学历培训行业在国家政策下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虎硕在尝试各种办法和进行所有努力后，仍因运营压力而不堪重负。经过公司慎重研究决定，虎硕教育于2022年1月8日起停止营业。
上月末刚缴完费，还没来得及上课，得知虎硕教育停止营业的消息后，张丽连忙打开APP，却发现“视频正在加载中”。和她在同一个学习群的同学们也纷纷发现，他们在APP上的视频录播课也打不开了。张丽意识到出事了，与班主任联系，发现老师已离职，联系不上，退费申请也无人处理。
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发现，据不完全统计，维权群中的登记人数达到1500人以上，遍布全国各地。有的人在上月末才报班却无法上课，有的人被提前收取了大专学费但虎硕并没有帮他们代缴，有的人仍然在还虎硕教育与第三方机构的分期贷款，却无课可上。
▲四川科技职业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否定与虎硕教育有合作关系。图片来源/学校官网
知名成人学历培训机构突然停业，被指虚假宣传
相关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普通本专科共招生967.45万人，而成人本专科共招生363.73万人，约占38%。广东的成人教育走在全国前列，当中巨大的市场让不少教育培训机构嗅到商机，虎硕教育就是其中之一。
成人学历培训机构虎硕教育，1月14日在其微信公众号发布《致虎硕学员书》，宣布停止营业。
当初选择虎硕教育，张丽也经过一番“货比三家”，“比它规模大的价格贵很多，没有它有名的又担心不靠谱，最终觉得虎硕性价比比较高。”
天眼查显示，广州虎硕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9年，所报职业培训专业包括：专本套读、专本连读、成考本科、自考本科，而报考大学对应的也是全国优质高校，如暨南大学、四川大学、广东财经大学、南昌大学、华南师范大学等。
上游新闻记者发现，2022年1月11日，虎硕教育的名称发生了两次变更。从原本的广州虎硕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变更为广州虎硕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最后又变回广州虎硕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公司法定代表人也从梁柱变更为刘汉成，最后又变更为梁柱。
近日，四川科技职业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发布《严正声明》，明确表示该校与虎硕教育无任何合作关系，更未授权虎硕教育进行成人教育招生。
通过虎硕报名专套本的李丽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如果顺利的话，专套本可以让在校专科生读专科的期间同时套读自考本科。她只需要周末上课，通过期末考试，通过所有科目考试即可，并申请论文答辩。论文答辩结束后6月份可在网上申请毕业。
李丽对自己的自考成绩惴惴不安。她报考了广东酒店职业技术学院的自考，“我有录取通知短信，但我没有收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包括学信网上目前也查不到我的学籍。然后我问学校，学校说虎硕没有帮我们这些考上成人大专的学生交学费。本科的培训费我也交了，就不计较了。但我们目前大专也没有着落。”
报名大专考试的张梦，也遇到同样问题。她同样报名了，但目前在广东酒店职业技术学院官网还查不到她的录取信息。
他们尝试与虎硕教育沟通退费事宜。“他们不仅应退课时费，因为我们是把大专学校的学费一起交的，虎硕只是代收。法人给过我们退费方案，把课时费折算给我们，扣除了很多的费用，唯独没有提到大专代缴学费这个问题。”李丽说。
▲1月20日，虎硕教育App页面无法加载。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课都停了，但分期贷款还得还
1月20日，上游新闻记者前往虎硕教育广州总部天河区体育东路财富广场员工办公地点，发现员工办公的2楼和3楼大门紧锁，但仍保持楼道和大门附近的干净整洁，并没有过多灰尘。透过半透明玻璃隐约能看到办公桌和其他的员工个人用品。但记者并没有发现员工电脑，疑已搬走。门口保安禁止非工作人员进入，虽然允许工作人员进入收拾东西，但也不让停留过久。
现场很多学员向上游新闻记者表示，他们经由虎硕教育与第三方贷款机构办理的分期贷款并没有终止。“平台说他们的钱已经给了虎硕，然后我这边贷款还是要还的，有什么问题要跟虎硕方面确定。”
学员钟洁(化名)对上游新闻记者说，早在2018年，国务院办公厅就印发《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规定校外培训机构“不得一次性收取时间跨度超过3个月的费用”。因害怕影响个人征信，对于这笔分期贷款，他们目前不得不继续还下去。
1月22日，虎硕教育在公众号上发布公告，表示可接受学员咨询及后续服务等相关问题解答。虎硕教育APP已经开始与北京默森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湖北度摩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团队进行数据对接。
爱企查工商软件显示，北京默森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由武汉鲸跃教育科技有限公司100%持股，武汉鲸跃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在广州虎硕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持股比例为75%。
记者了解到，有学员找到广州天河区虎硕教育线下学员接待点，并向其反馈贷款仍在继续的问题。工作人员表示，“分期贷款的问题我也决定不了，我先帮你咨询一下吧，你先登记一下。”
针对退费问题，工作人员表示：“全部该退费的金额登记成债权，公司成立了清算组，到时候清算小组依法按照流程进行给你清算。但是清算流程可能需要几个月。”
当问及新接手的两家公司是不是虎硕的分公司时，工作人员表示，“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继续学习的话，25号以后会有机构承接。”
1月24日，上游新闻记者前往广州天河区广州总部天河区体育东路财富广场学员接待点，门外已贴上“9点—17点接待”的贴士，蓝底白字的“虎硕教育学员线下到访接待点”牌子在门外就能清晰看见。记者试图前往2楼和3楼的员工办公区域，但物业已经将电梯和楼梯关闭，无法进入。
工作人员让来的学员填写链接中的个人信息，随后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虎硕教育已经在积极汇集和处理学员的退费信息，希望学员们能给公司一些时间。
▲1月24日，广州天河区虎硕教育学院接待点。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宋雨桐
学员报警诈骗，警方暂未刑事立案
钟洁来到广州后，和其他维权学员们去了当地信访局。信访局表示，会在30个工作日内答复。他们还去了当地工商局多次，工商局表示如果要受理需当地派出所提供不立案证明（刑事立案），已经冻结虎硕教育法人和股东变动的资格，关于虎硕教育涉及虚假宣传的问题也已经立案处理，正在调查当中。
钟洁等人认为，虎硕教育的行为已经构成诈骗，于是向当地派出所咨询能否刑事立案。派出所民警表示，在案件性质确定前不能立案，也无法开具不立案证明。派出所民警对学员表示：“入户的，如果有作弊或者是学历造假行为，我今天也做笔录了。公司里的办公设备没有了，我们也在找。”
1月20日，上游新闻记者在天河区棠下派出所看见，现场有将近20名学员在维权。派出所民警表示，目前虎硕教育的事件，相关部门和专家已经介入，正在调查中，事件性质暂时无法定性。面对这些天累计上百人的维权学员，派出所已经积极回应。
▲1月20日，广州虎硕教育内部办公区已空无一人。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虎硕员工说，“我们也是被离职”
曾在虎硕教育工作的员工大伟（化名）向上游新闻记者透露，他们也很委屈，与其说是离职，不如说是“被离职”。从1月14日开始，他们已经没有继续工作了，但还没有解除劳动合同。
大伟说，1月7日，大伟和同事们收到了公司休假通知：由于要进行各部门年终总结会议，1月8日至1月13日，公司各部门全体休假。
让大伟猝不及防的是，1月11日，公司在没有通知员工的情况下，找来租赁办公电脑的公司，让其搬走员工电脑。1月12日晚，公司发布通知表示，目前公司已召开股东会进入清算程序，部分人员的12月基本薪资会分3个月分期发放。
平时负责和学员沟通对接的班主任，需要在电脑端通过虎硕APP对接学员。“现在的话，公司连办公电脑都收走了，所以我们也不能知道学员的需求。”大伟说，他们也去申请了劳动仲裁，“我们上次去劳动仲裁，总共涉及150多人，后面还有一波老师也去了。”
1月14日休假返回公司时，大伟和同事们发现物业已经把公司门锁换了，平常上班打卡机也搬走。他们无法正常打卡，也无法去办公地点办公。之后在群中大伟发现，部分员工收到了基本底薪，也有部分人收到了三分之一的底薪，有部分老师没收到底薪。他们的薪水由基本工资和绩效两部分组成，绩效部分发放方案公司至今没有给出。去年12月份的五险一金交过，但今年1月份的五险一金已经停交了。
大伟说，公司给员工和学员关于公司停止营业时间说法不一致，通知员工的停止营业时间要比学员早8天。公司于1月14日在钉钉上发了一则《致虎硕伙伴们书》：“因国家政策变动，公司经营困难，公司已于2022年1月1日暂停营业。目前公司已召开股东会决定启动清算程序。”
虎硕在微信公众号上发的“致虎硕学员书”则表示：“2021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整个教育行业面临巨大的挑战和困难，成人学历行业也在国家政策下面临着前所未有挑战。虎硕的所有成员尝试了各种办法，做了所有努力，但运营压力之大确实让我们不堪重负。经过公司慎重研究决定，我们于2022年1月8日起停止营业，我们对此深表歉意和遗憾。”
成人教培机构破产成风，不乏后来者
大伟还提到，去年10月，公司还进行过裁员。公司广告投放都投不出去，招生量的下降让公司效益不如以前，被迫进行人员优化。虎硕教育对在线教育课程中广告引流的依赖，也让其分身乏术。
据新榜有赚的数据显示， 2021年成人教育广告投放规模逐月攀升，第三季度涨幅最大，高达40%，但虎硕教育这种以辅助学历考试为主营业务的学历提升培训，并未“翻起水花”。
据新榜有赚公布的2021年1-11月公众号渠道内成人教育广告投放情况，“兴趣”“理财”“瑜伽”等与自我提升相关的关键词，以及“工资”“领导力”“副业”等与职场相关的关键词最为炙手可热。在成人教育赛道中，各类不以就业、升学为目的的兴趣才艺课程的广告投放力度，远远大于英语、日语等语言培训，以及虎硕教育这种以辅助学历考试为主营业务的学历提升培训。后两者，即语言培训和学历提升，则是近年的成人教育行业破产的“重灾区”。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虎硕教育作为国内比较大规模的成人教育机构宣布倒闭并非孤例。近年来，华尔街英语、韦博英语、肯尼迪英语等规模较大的成人教育培训机构纷纷破产。不同的是，成人语言培训机构的学员更多，价格更昂贵。相同的是，这些破产的机构往往也存在学员贷款问题。
相关媒体报道，华尔街英语深陷“教育贷”，合同一签，学员就和金融机构建立了借贷关系，与华尔街英语并无直接法律关系，即便华尔街英语不能正常提供授课服务，学员们仍需继续还款。
“双减”政策出台之后，不少“幸存者”们纷纷转向成人教育这块蛋糕，业界也有不少观点认为，成人教育、素质教育等培训或会成为新的财富密码。比如作业帮推出成人教育品牌“不凡课堂”，涵盖公考、各类考证培训等，跟谁学旗下成人教育业务更名为“高途学院”，推出高途校园（大学教育）、高途财经（金融学习）两大App。但这块蛋糕显然并不“好吃”，深耕成人学历提升的虎硕教育便是没有挺过寒冬的典型。
上游新闻记者发现，据启信宝显示，广州虎硕在线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于1月22日再次发生变更，疑似实控人从梁柱变更为刘汉成，梁柱原合计持股比例为36%，刘汉成的现合计持股比例为75%。
学员们能否迎来满意的解决方案，“被离职”的员工的劳动补偿协议又如何处理？这些都需要在寒冬中等待结果。
最近几天，上游新闻记者多次拨打虎硕教育法定代表人的电话，截至发稿仍未接通，发送的采访短信也未获回复。
上游新闻记者 宋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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