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八点多，瑞英带着女儿来到我房间~
小姑娘圆圆的脸，扎着两个羊角辫，皮肤很白，肯定是遗传自瑞英她们家族的匈奴血统~
她穿着宽大的深蓝色运动衣校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撅着嘴，满脸不情愿的跟在瑞英身后。
这神情跟我外甥女小时候还有些似像，我心里顿觉亲切。
“好久没有吃过驴板肠了吧！给你买了半斤，还有两瓶啤酒，免得你在背后埋怨我不招待你。”
我接过瑞英手里的提袋，放在单人沙发中间的条几上，顺手拿起一块驴板肠扔到嘴里，这久违的味道，好香啊！
孩子也在袋子里拣了两块驴板肠，站在床吃着，手拿遥控器，挑选电视频道。
瑞英见我叼着烟，皱起眉头
“屋子抽的乌烟瘴气的，呛死人了！快把烟掐灭，小同气管不好，一到春、秋天就喘的厉害~”
我赶忙掐灭烟头，挥舞双手来回走，挥扇着屋里的烟气。
“哎~小同~你别光知道吃！一逮着空就看电视，快问程叔叔好？”
孩子随口敷衍的向我问好，又拿了两块驴板肠，坐在床边，入迷的看着电视剧。
瑞英坐在沙发上，喝着我用自己杯子给她泡的苦丁茶，笑眯眯的看着我大口咀嚼驴板肠。
“呼延在乡里工作，我一天要给小同做三顿饭，单位、家里忙的团团转。每周还要带她上三次兴趣课。这次来柳堡，没能招呼你吃饭，不要在意哦~”
“帮了这么大的忙，我感谢都来不及，哪还敢怪你！”
我掂起啤酒瓶跟瑞英手里的茶杯碰了一下，表示敬谢。
“这苦丁茶才放了一根就这么苦，我觉着不好喝！不过茶水的颜色到是好看。”
“你不懂，也没喝习惯，这茶减肥、降血脂，长期喝对身体好！”
“王建新出事前，买了五盒茶叶，花了两千五，一直放在车里，准备送人的。”
“下午给你堂哥一盒，还有四盒，一会儿带回去，给你爸妈拿两盒。”
瑞英饶有兴趣的拿起精致的茶叶桶，琢磨着上面标注的功效和作用。
“你妈、我姨她身体还好吧？”
“我妈已经都退休三年！我爸为了让我进步，去年不当县联社理事长了，也算是退休吧~”
“你爸妈也好着吧？”
“还行，我一年也就在家里过个春节，他们也指望不上我，很注重锻炼！”
“唉~生下你们这些儿子都有啥用嘛~”
“呵呵~那~还是你会生，小同长大后一定比你还漂亮！”
“我的事了结以后，你带小同来云南，让我这当舅的带着娃好好玩玩！”
“就叫你叔，不准叫舅！”
“嗯~那为啥？”
“不为啥！好了，不说这话了！”
瑞英不耐烦的打断这个话题。
“嗯~程军，你多住一两天吧~小同礼拜天不上课，我请你吃顿饭，你再走~”
“你跟我还用这么客气！有驴板肠吃就幸福的跟花一样~不住了，我明天就走！”
我把和王经理通话的情况，以及我准备去北京的事，给瑞英讲述了一遍。
“啊~没想到，这事情还这么严重！”
“嗯~明天你转款时，只给我单位转二十五万，留下三万，我这几个月要用。”
瑞英接过我单位的转款信息，放在小黑包里，并不搭理我的话茬。
“九点多了，我要带小同回家做作业。”
瑞英不置可否的态度让我有些光火，孩子在跟前，又不便发作。
小同吃着驴板肠，电视剧看的正起劲，听到瑞英叫她回家，极不情愿！在裤子上擦擦油手，背起书包走向门口。
“小同，回来，不跟跟叔叔告别就走，太没礼貌了！”
瑞英冲着孩子吼道。
小同转回身，倔强的瞪一眼瑞英，脸上堆着假笑，走向我，伸出手，学着大人的做派跟我握别。
我忙不迭的把抓驴板肠的油手在裤子上擦擦，弓着腰，和小同握手。
我弯腰时，脖子上戴的翡翠观音挂件，从圆口薄羊毛衫里滑溜出来。
这挂件自从牛哥送给我，在圆通寺开光以后，就一直戴着。
小同瞅见翡翠挂件，掂起脚尖，攥住翡翠挂件把玩。看着小同喜欢，我卸下翡翠观音，直接挂在她脖子上。
“嗯~小同这张白生生的脸，跟这个翡翠很相配！叔叔就把它送给你了~”
瑞英着急的反对。
“哎呀~程军你这是胡闹嘛！给娃这么贵重的东西。”
“嘿嘿，这翡翠也是机缘巧合，别人送给我的。既然小同喜欢，也是和这个物件有缘，就送她了！”
“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那~明天就给我五千块钱吧！”
“你呀~正经总是不超过十分钟，没钱！你送小同一个礼物，那也是应该的！”
小同满脸欢快，认真的和我再次握手。
“舅舅~再见！”
她调皮的冲我挤挤眼，做个鬼脸，朝瑞英撇撇嘴。
原来我和瑞英说话时，小同听到了一些内容，瑞英不让叫舅舅，小同就偏叫。
小同在宾馆走廊里蹦蹦跳跳的跑着~
“舅舅~啦啦啦~舅舅~”
瑞英回身用手指点着我，无奈中带着一丝满足的喜悦~
瑞英走后，我一口气抽了五根软中华，虽然烟是王经理让我办事用的，事情已经顺利办完，抽软中华也是理所应当嘛~
驴板肠吃完了，啤酒还剩下两瓶，都十点半了，我突然想起要给李燕打电话。
李燕她妈接的电话。
“唉~小燕又喝多了！她单位的人把电话打到我家，我只好跑过来招呼她。”
“你叔在乡镇工作时候，也没有像她这样呀！小程，你回来要好好训训她！女人家，哪能这样见天喝酒嘛！”
“你有啥事，明早上再给小燕说吧~”
“没事~没事，就是想跟她说几句闲话，明早我还有事，就不打电话了~”
挂了电话，我气不打一处来！打开最后一瓶啤酒喝着，生闷气~
回去后，不见李燕了，就此跟她了断！
元月，张梅喝多、李燕喝多，照顾她俩时我都有不详的预兆，果真就出事了！
这李燕简直跟瑞英没法比！她就是脱了鞋也赶不上瑞英~
瑞英也上班，也是一个部门负责人，还都能精心的照顾小孩。
李燕把两个娃丢给她妈，不管不顾，那还有个女人样！
还是瑞英好啊！
当然罗娟也好！从来不对我发脾气，百依百顺，我只要张口，罗娟绝对会跳起来答应跟我结婚~
不行~万一我有一天发达了，大家就会私下议论：程总的婆娘从前是坐台的！那多丢人！
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是并没有说女人不问出处！
我思绪纷乱，两瓶啤酒见底，已经十二点多了，拨通了罗娟的手机~
“老程，哎呀~你把我都担心死了！”
“咋了？担心我拿着你的钱跑了~”
“屁！我人都是你的，还在乎那钱！”
“你走的那天，夜总会就有客人在谈论王建新的事。隔天晚上，跟你常玩的那几个陕西人还跑到夜总会找我，我哪有见过你嘛，嘿嘿~你说是不是？”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晓燕和她老公赶到你屋子，只拿了衣服、电脑还有那副围棋，其他的全都没拿，钥匙交给房东，有八个月的租金也都没要~”
好家伙！罗娟的反应真是机敏！
“嗯~我这半年多肯定是不过去了，那一万块钱，我先用一阵子，过去再还你。”
“哎呀~你咋老给我提钱嘛！有空的时侯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不要发短信，我想听到你的声音~”
“好了~不说了，我要洗澡去了~”
多么深明大义的姑娘！我冲动的打算对她以身相许~
早上十点，我到瑞英办公室，她已经把车款转过了，交给我一张二十八万的电汇凭证单据。
我气急败坏的冲她低声发火：
“昨天不是说让你留三万给我嘛！你咋就全部转走了？这几个月我靠啥生活！”
瑞英端坐在高靠背的椅子上，平静的看着沮丧的我，从抽屉拿出一张银行卡。
“昨晚你说的事，我压根就不同意！车款那是公款，多打一些款回去，日后你就少一些担待。”
“这卡里有三万五，你拿着先用！等你手头缓过来了，再还给我。”
“这些年你大手大脚惯了，拿着公款，你就会没有压力的乱花。”
“我的钱，你用着会有心理负担，或许会仔细点、节约点！省下的，那也就是挣下的钱。”
“我~我不能用你的钱！”
“我身上还有八千多，哪都不去了，就回西安在我姐家里窝上几个月。”
瑞英马上面似秋霜，冷冷的盯着我。
“好啊！一个大男人，住在你姐家混吃混喝，也挺好！”
“你爸妈知道后，也能拿着退休金去接济你这个儿子~”
瑞英讽刺的我一时语塞。
“我陈瑞英还没富的拿钱去养汉子，这钱是借给你的，不是白送给你的！”
“你抹不下脸借钱，我何必热脸贴去你的冷屁股！”
“如果没有卖车这档事，你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来柳堡吧？”
“当年，在大同你是咋承诺我的？回到太原，我妈跟给你谈过话后，你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程军无情无义，我不跟你计较，也不怨恨你，好心借给你钱，你还不领情！”
“你心里咋想的，我清楚的很！你以为用了我的钱，就欠下了我的情。”
“就是不拿这钱，你这一生都愧对我陈瑞英！”
瑞英抬起颤抖的右手，端起杯子，仰头大口喝水，平复激动的情绪……
我被瑞英训的莫名其妙，万般委屈，靠在沙发上生闷气，看着天花板，根本不愿正视她怒火喷发的眼睛。
“我告诉你程军，不管这几年你混的有多么风光，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少在我面前摆谱！给你五分钟，把这卡收起来。”
“如果你还这样扭捏作态的话，就马上走人！我今生一世都不想再见到你！”
看到我把银行卡装起来，瑞英的脸色才又缓和起来。
“卡是拿了，没有密码能取钱不？”
“你的生日是9月18，我的生日呢还能记住不？”
瑞英这话让我困惑了~她比我大六个月，具体是三月几号，我真的忘了~
“唉~好几张的都乐谱能记住，简单的三个数字却记不住！”
“3月12号，植树节，这下记住了吧！密码是312918！我永远排在你前头！”
“你出了事，过来找我寻求帮助，我咋能不管不顾呢？”
“也是攒了这点钱，也才能借给你，又不是送给你的！”
“你刚才的倔怂样子，真让我生气！没忍住对你发火，别往心里去~”
“你早点走吧，我得回家给小同做饭了~”
离开的时候，我能感到窗户后面，那双眼睛~望看我离去的背影……
走在柳堡县城的街头，忽然感到这座小县城，溢满了伤感的回忆……
十一年前，青春飞扬，带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来这里寻找陈瑞英。
这座黄河桥，那曾经月夜下的河滩，都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甜蜜……
我不敢在这里再多呆一刻，怕记忆的酸楚侵蚀我的心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