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红薯情的散文 乡土散文红薯地(1)

喜欢吃红薯。种地那几年,每年是一定要留一块地给红薯的。红薯喜欢沙质土壤,沙地种出的红薯那叫个甜。故乡有一块沙地,在古城墙脚下,年年都为红薯留着。刨红薯的时节,一嘟噜一嘟噜的红通通的红薯从沙地里跑出来,干干净净的,不带一点尘,就像已经在水里洗过一样。红薯秧栽到地里是很有仪式感的,先是让平整的土壤隆起鼓鼓的趟来,这整齐的趟就是红薯生长的地方。不远不近挖个坑,倒进水,栽根秧,再用土掩了,就算是把红薯种下了。碰上雨水多不用浇地还省事,地块干的话还要推了水车去,把一碗一碗的水倒进坑里。刚栽好的红薯秧蔫巴巴的,真担心它难存活,庄稼人一次次去看,扶一下直,培一下土,每棵秧都要瞅几遍才安心。红薯秧懂庄稼人的辛苦似的,突然在一个露水涟涟的清晨支楞起来,在朝阳里闪着温润的光亮,早起遛弯的老人赶紧把好消息带回村里来,这是红薯写给庄稼人最初的喜报。红薯叶子一天天稠起来,大起来,也串起门来。红薯蔓顺着地垅肆意串,一朵朵叶片盖住了地面,地里没有一处空档了。红薯蔓与土壤依偎时会深情地扎根,这时候庄稼人就有点着急,小心翼翼把扎地的红薯蔓扯起来顺到趟上,就像劝说有了外心的人回家好好过日子一样,让红薯蔓知道,栽红薯时最初挖的那个坑才是红薯的家。平日里红薯叶子是不舍吃的,生怕影响了红薯的成长。近了霜降,红薯基本长成,叶子经霜打也就萎靡了,庄稼人才紧吃一阵红薯叶。人吃,猪也吃。记得放学后母亲让我去割红薯叶的情形,母亲叮嘱我别太用力了,不要惊动了红薯。收割玉米之后,葳蕤的红薯地就成了田野的风景,厚厚的一块块墨绿,在棉田的映衬里很是葱茏,似乎风也吹不进去。小姑娘们用红薯叶做项链与耳环,摘一片红薯叶,顺着叶梗左一掰右一掰,简陋的摇摇晃晃的天然饰物就做成了,戴到脖子与手腕上,凉丁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在小路上,那骄傲的神情,像是感染了红薯叶的水灵气。红薯不完全成熟之前,红薯瓤是带柴的,吃起来丝丝连连的。庄稼人一般不提前吃,若孩子们磨嚷多了,大人也会破例挖两块来尝尝。霜降后是红薯真正回家的时候,一家人拉了木车都去地里接红薯,那时天也不热了,庄稼人收完了玉米也种好了小麦,自然有好好挖红薯的时间与心情,可以好好享受红薯回家的过程。红薯蔓扯净后,红薯鼓起的包就成了最实在的风景,像是一场分娩,大地是慈爱的母亲,红薯是可爱的婴儿。大人是舍不得让孩子挖的,生怕一铁锨下去把红薯挖伤了,那样红薯汁就流出来,像泪水,是唤起庄稼人怜惜的。收红薯,那真是把红薯地收得干干净净,尽量保证红薯完整地回家,就是细小的没什么瓤的红薯也要收回去。小木车装满红薯后,还要把红薯藤蔓搭在红薯上面一起拉回家。挖过红薯的地块光溜溜的,庄稼人种红薯收红薯,更像是一场修行。红薯回家是一件声势浩大的事,路上浩浩荡荡满是拉红薯的木车。那时候玉米上房了,一垛垛金黄装饰了村落,空落落的院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红薯的安放地儿。大人带着孩子给红薯分堆,按大小分,按地块分,一堆堆红薯在庄稼人心里是贴了标签的。红薯藤蔓则铺摊在门外空地上晒,晒干了磨成面就是牲口上好的饲料。初冬本是寂寥的季节,整个家却因红薯富饶起来,炊烟里都是红薯的味道,顿顿吃个红薯饱。吃一冬天红薯的庄稼人胖起来了,脸红起来了。大街奔跑的孩子,手里拿着刚馏熟的烫红薯,老人撩起的衣角里也卷着红薯,他们分明是拿着一个个暖手宝。在渐冷的天气里,红薯是暖元素,无论出现在哪个细节里都分外珍贵。红薯最好的吃法是烤,孩子们在土坡上掏个洞,做个简陋的土灶,点燃柴秸就烤起红薯来。风吹着洞口,白色的烟雾就从土堆里冒出来,二里外都闻得到香味。那香诱人啊,路过的人都会试着讨要一块尝尝。红薯烤熟是要吃个精光的,就算烤糊了,厚厚的黑皮也要吃掉。孩子们打小就知道,黑糊了的红薯是一味药,吃了胃口好。冬天夜长,煤油灯点亮小屋。灯光里的人家有剥玉米籽的,有撕棉花的,孩子们围坐在老人身边听着小曲儿。听累了,夜深了,一股香味就从炉洞里跑出来,那是老人用炉火烤出来的红薯香。炉火烤熟的红薯皮与瓤是自然分离的,一抹黄亮亮的红薯油凝固在上面,吃起来又粘又香。红薯不是特别容易保管,入窖一部分,剩下的堆在桌子下供当下吃。人吃品相好的,猪吃品相差的。为了省火,常常是好赖红薯混在一起馏一锅,等熟了,把好的拿出来做干粮,赖的搅拌碎了让猪吃。冬天的猪真是享福,为了让猪养膘,半夜还要给猪加餐。我常常陪母亲喂猪去,滚烫的粥里放几勺凉了的碎红薯,中和一下温度正好不凉不烫,那甜味老远就把猪吸引到猪槽前等着吃食了。农闲以后,女子们就有时间围着红薯转了,她们用木车拉了红薯去村外地里擦片。有的去麦地擦,有的去红薯地擦。站在村口,一片片白如云朵落下来,女子如同坐在云朵上,她们束着围腰,打着包头,穿着素雅的衣裳,都有仙女的风致了。女子与白色的红薯片在一起,像孙犁写的女子坐在月光里编苇席。

两三天的时间,红薯片就晾晒干了。想想没有不干的道理,小土坷垃把它们支起来,阳光晒正面,风儿吹反面,勤劳的女子还时不时翻晒它,努力晒出没有一丁点斑点的红薯片,努力磨出几袋质量好的红薯面,等冬天吃完了红薯,春夏再接续在红薯面里品尝红薯的味道。红薯片晒好是要吊到房梁上的,一部分煮在玉米粥和小米粥里,一部分就磨成面。等春天到来,等红薯吃完的时候,保存下来的片与面就成了烟火里的尤物,比白面还得大人孩子的喜爱。一立春,窖里的红薯就得到消息了,一直觉得春天来的时候并不最先通知人类。红薯长出嫩嫩的芽儿来,可以做秧种在地里。庄稼人能分辨出什么样的红薯品种好吃,喜欢什么就多种些什么。有喜欢白瓤的,有喜欢黄瓤的,还有喜欢红瓤的。说来红薯的个性真是强,有面的,有沙的,庄稼人总能找到自己喜欢吃的那一种。我的故乡那一片,做红薯粉芡的不多,不如山里人张罗得远,更会过日子,山里人做粉芡也做粉条。到了腊月,山里人就串村吆喝了。庄稼人买了粉芡做芡肠,买了粉条做大锅菜。看,过年这隆重的节日,红薯依然陪伴在生活里。红薯的味道是入骨的,喜欢它的人自然喜欢它转换成的任何模样。好多年没有见过红薯地了,也没有挖过红薯了,很是怀念小时候,年年秋天都会真真切切与红薯相见。我就想啊,大自然这本书里,红薯是厚重的一页,我该带着我的外甥豌豆多去看看红薯地,给他讲讲红薯的故事。我相信从大自然这本书里学到的东西,远比从书本里学到的知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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