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父爱如山,千方百计也要为儿女努力,为他们遮风挡雨。可阅读《儒林外史》,却发现这里的父亲,一个不如一个。这些饱读圣贤书、自命不凡的父亲们,或者迂腐木讷,或者潦倒落魄。他们既无力给儿女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无法给他们良好的教育,有的竟还要靠卖儿卖女为生……儒林里的父亲,没有最笨最穷困,只有更笨更穷困。
杨执中是湖州“名士”,毫无谋生本领,最喜欢高谈阔论,到处跟人说什么“人心不古,世道不行”。本来有个好差事(盐店经理),却被自己搞砸,还被送入牢狱。好容易在娄公子的帮助下出了狱,家中已经一贫如洗,除夕之夜连年夜饭都没有,只能和老妻抚摩了一夜的香炉。二儿子杨老六已经成年,却依旧在家啃老,时常喝酒赌钱,不知道一肚子学问的杨执中是怎么教育的。
沈大年是常州贡生,妻子去世,只有一个女儿。为了谋生,他将年幼的女儿留在家中,自己到各地去做馆教书。有好几年,他在四川青枫城,受到千总萧云仙的聘请,在城中教书育人。回到家乡后,女儿沈琼枝已经长大成人。他不知道听了哪个媒人的花言巧语,还是贪图盐商富贵,将女儿许配给扬州的盐商宋为富。
然而,等到他和女儿来到扬州时,却发现对方无比随意,完全没有正式迎娶的样子。沈家只派一个家人来传话,叫直接将新娘抬到府上,而让沈大年留在客店,由账房置酒款待。
如此情形,根本就是纳妾的模样。
沈大年慌了,这个走南闯北、结交过官员武将的贡生面对意外,竟是毫无主意,来问女儿沈琼枝,你说这可怎么办?
好在沈琼枝有主意有决断,她大概也知道父亲无用,便对父亲说,我就坐轿子去,看他怎么样?沈大年目送女儿穿上新娘的吉服被人抬走,第二天宋家管家送来500两银子,请他自己回家。沈大年这才确认,对方确实没把女儿当正室,急忙去县衙喊冤告状。知县被宋为富买通,不准他的状子,派人将他押解回乡——这样的父亲,真是笨得要命。
好在女儿沈琼枝有勇气有智慧,她偷偷逃出了宋家,一个人坐船到了南京,靠刺绣卖文为生,结识了杜少卿等南京名士,便是宋家找上门来,她也以才华智慧赢得了县官的尊重善待。
王玉辉是徽州秀才,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们都已经出嫁,大女儿因为丧夫回到娘家守节,生活无比清贫落魄。然而,便是已经这么穷了,他还不去坐馆(当家庭教师),让家人过得好一点,竟然要写三部书,一部“礼书”,“字书”,一部“乡约书”,大概想要流芳百世的意思。便是在这时候,他的三女婿病逝。眼见父亲家的穷困状况,正值青春年华王三姑娘不忍给父母增添负担,决然选择了死亡。她对父亲说:
“父亲在上,我一个大姐姐死了丈夫,在家累着父亲养活;而今我又死了丈夫,难道又要父亲养活不成?父亲是寒士,也养活不来这许多女儿!”
王三姑娘死后,受到隆重旌表,被送入“烈妇祠”。然而她亲口说的这段话告诉我们,她并非死于礼教毒害,而是死于穷困,死于对父亲生存能力的绝望。
更悲惨的是南京秀才倪霜峰。他也是一生走在科举路上,屡试不第,日子越过越穷困。作为只会读书的文人,他说自己“拿不的轻,负不的重”,大概也是放不下面子去“拿轻负重”吧?那个时代,科场不利的读书人本来还有做馆当教师、给官员当幕僚等出路,不知为何,他都没有选择,而是靠修理乐器勉强为生。
倪霜峰先后生了6个儿子,除了一个死去外,先后卖掉了4个儿子。眼看最小的儿子倪廷玺也要卖掉换钱,恰好遇到了善良厚道的戏班班主鲍文卿。鲍文卿送给倪霜峰20两银子,将倪廷玺过继为字,改名鲍廷玺,送他读书识字,当家管班——这个儿子总算是留在了倪霜峰的身边,后来给他披麻戴孝送终。
杨执中、沈大年、王玉辉、倪霜峰,都是秀才,理应比寻常百姓更多文化和见识。然而实际却是,他们自己过得就无比糟糕,做父亲更加不合格,简直就是一个不如一个,没有最笨最穷困,只有更笨更穷困。
而他们的儿女,要么像杨老六一样喝酒赌钱堕落,要么像倪廷珠几个兄弟一样各凭运气、自生自灭;要么靠自己决断选择,或者如王三姑娘选择死亡,或者如沈琼枝一样勇敢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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