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扫亲人散文(原创散文奔丧)(1)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你是……"

深夜,一阵手机彩铃声把正在酣睡的颜子豹惊醒,他揉揉惺忪的双眼,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哥颜子龙打来的。

颜子豹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父亲近段时间身体每况愈下,高血压心脏病如恶魔缠身。多次往返医院与家的路上,父亲清醒时坚决的不上医院了,他说要死也死在家里。

"大哥,啥事?"颜子豹未及寒暄,急切地问到。

"三弟,你赶快回来,父亲怕不行了!"

电话那端,颜子龙焦急地说:"父亲一直念叨着你的乳名,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颜子豹立即翻身起床,他摇醒一旁的妻子夏麦。冬天的被窝是温暖的、惬意的。然而,公公已是弥留之际,作为儿媳妇,作为人母,中国人传统的孝德她是具备的,她必须尽快赶回安徽老家。他们简单的收拾一下行李,同时微信里通知远在天津的女儿。

汽车出了城,很快驶入高速。车窗外一轮寒月高挂,正是严霜初上时,乡村的点点星光不断地向后闪去。快些,再快些,颜子豹几乎油门一踩到底。他的心早已飞到了老父身边。

父亲今年95岁,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他在枪林弹雨的朝鲜战场上身中数枪,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还是和死神擦肩而过。父亲一生都是在与战争留下的病痛作斗争。

颜子豹兄弟四人,那些年家道贫寒,母亲的脚又有残疾。老大子龙和老二子虎早早辍学在家务农,父亲咬紧牙关,风里雨里含辛茹苦,硬是将子豹供上大学。这几年子豹仕途顺畅,已经跻身S市副市长的行列了。这在家乡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父亲常常引以为傲。他的身子本就高大,眼睛看人总有种斜睨的意味。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顺藤摸瓜"一路捋来,父亲便高谈阔论,他把在子豹那里看到的学到的极尽渲染,他那口吻仿佛他就是子豹的替身。

母亲去世得早,这个瘦小而又坚强的女人,跛着一只残脚终年在田间地头刨食。栉风沐雨节衣缩食,胃癌这个病魔乘虚盯上了她,死那年,母亲只剩下一把干瘦的骨头。这是颜子豹一块最大的心病,想想,揪心啊!

前面是一个服务区,灯火通明。怕子豹疲劳驾驶,夏麦要求换驾,想了想,子豹便滑下匝道,俩人便对调了个位置。

子豹时常觉得亏欠他的兄长,因而在经济上力所能及地周济他们一二。好在夏麦通情达理,侄儿侄女来家,她总能热情地招待着。子虎的女儿大学毕业来寻工作,夏麦几个电话,立马生效,人家单位笑脸相迎。这个女人不简单,子豹时常这样想,他对她的能量永远估不准。也难怪,官宦之家的大小姐,面子上好看,许多在子豹看似棘手的问题,在夏麦那里一通电话,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借着汽车的背景灯,蓝紫色的光线柔柔地映照在夏麦的脸上。子豹惊奇地发现妻子愈发美丽动人了,他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盯着夏麦的脸静静地欣赏起来。结婚几十年了,女儿都成人了,今夜的这种感觉还真的是头一遭呢!也许是这蓝紫色的光线无意间掩盖了夏麦额头上的少许皱纹,以至于颜子豹拥香伴玉多年竟然如梦初醒般的用眼去雕琢一番。

夏麦拥有一张漂亮的脸庞,弯弯的柳叶眉,明亮清澈的双眸,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红,薄薄的双唇性感地微微撅起,嘴角优雅的上翘着。时至今日,风韵依旧不减当年。

五百余公里的路程四个多小时,一路畅行,现代交通真的是方便快捷。黎明时分,汽车下了高速,拐入乡村公路不多久,家乡就不远了。

这几年家乡的建设曰新月异,平坦的公路迤逦着向远方伸延。两旁的村居白墙碧瓦,整齐划一。家乡的那条小河不见了浮藻绿苔,取而代之的是终年清澈潺潺而流的河水,童年的记忆再也寻不得半点蛛丝马迹。有几趟回家,车子总会开过自家大门,让夏麦佯嗔地在他头上一个脑瓜崩,抚摸着脑袋,颜子豹失笑着掉转车头。

"退休后回乡颐养天年,每日看丹竹曳舞,听清风呼吸,在每一个日落日出的轮回中笑看落花。夏麦,你说好吗?"子豹诗情画意的说。夏麦莞尔一笑,未置可否。其实再过两年,他就到了法定退休的年龄了,那时候,他就有大把的时间陪伴父亲了。只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没能熬到那一天。颜子豹揪着自己的头发,伤心的泪潸然而下。

天终于大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像红色的绸缎一般,穿越晨曦,以清澈动人的光线,弥漫开来。熟悉的家,歇山式屋顶绿色的琉璃瓦,深红色的四开大门,还有门前那棵高大的皂荚树。

颜子豹把车泊在邻居祁大卫的门口,早有人报知家人,就听到一阵爆竹的轰炸声,哀乐响起。他的大脑一阵昏眩——父亲去世了。和迎出的家人互跪后,他踉跄着来到堂屋。父亲躺在门板上,永远的躺下了。一块黑布覆盖着父亲的脸,枯痩苍白的手捏着一方手帕,头顶边一盏长明灯流着泪,暗淡着凄风惨影。

哀乐声声,催人泪下。颜子豹泪如泉涌,往事历历,老父作古,黄泉路上,母亲也有了个伴儿。颜子豹没有亲姐妹,没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只有几个婶婶象征性的哭腔,让人听了就像是牧师的诵经吟唱声,那样的言不由衷无精打采。 父亲是昨夜子时停止了心跳,他的眼睛一直睁开着。子龙说,父亲是想见子豹最后一面,可他终究还是等不到啊!就差几个小时,却从此阴阳两隔了。子豹闻言,更加悲寂了,他数度哽咽着,两行清泪从腮前滚落,夏麦也眼圈通红,她抽出纸来 帮颜子豹擦拭着。子龙说,怕影响你们开车,我们没有及时通知你们。

颜子豹四兄弟聚齐了,接下来便是后事的料理了。一应亲朋皆电话通知了,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红光满面的镇长带着一群父母官鸣炮焚香,三叩首后由本家管事豁牙婆端上红糖水,每人象征性的喝了一小口。

马 村长自告奋勇,亲自上山寻了块向阳的墓地。据说这块墓地,几年前村长特地请了风水先生用罗盘相中的,是预留给他老不死的爹的。这当真是"忍痛割爱"了。子豹拉着村长的手,一条华子甩过去,村长死活不收。子豹说,情我领了,什么时候去S市,招呼一声。村长脸涨得通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时倒显得语无伦次了。

子龙力主请几个道士,超度父亲的亡灵。子虎子彪异口同声的赞同,子豹也不便违拗。子龙说,给亡者做超度,亡者得福一分,活人得福六分。子豹忍不住想笑,这逻辑根据何在?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子豹和秘书谈起此事,秘书告诉他,《地藏经》里确有此说。道士是个赚钱的行业,所顺带的"产业链"涉及甚广,比如花圈,孝服制作等等。因此各地道士严守界限,他们私下划定服务区域,大家不得越界。

马村长有个表叔是个有名的道士,请谁都是请,倒不如做个顺手人情,至于越不越界那是马村长的事。

入殓那天,孝子贤孙披麻戴孝,遗像前跪倒一片白,"蔚为壮观"。颜子豹看那道士一袭白袍,五柳长髯,鹤发童颜,似有几分仙风道骨。三遍锣声响起,道士开唱了,咿咿呀呀倒也抑扬顿挫。虽然不知所云,但道士唱到"酒"到时,一串爆竹响起,长子子龙便会抬身给杯中斟酒,燃烧的纸钱烈焰飞腾,供案的三牲上落满了灰烬。

收殓完毕,照例是不论男女老幼一碗寿面。邻村的黄阿狗有些弱智,人又懒。此时的他拿来一只大钵,盛得满满的,龇牙咧嘴一路小跑而去。

夜里,邻居祁大卫来到颜家,敬烟寒暄后,大卫说明了来意,他弹了弹手中的烟蒂,道:"大家都在呢!我就直说了,小女妙影明日出嫁,想跟你们商量下,看是否等我们这边男方迎娶过后,你们再出殡?"

"不行吧!"颜子龙面有难色,甚至有些不悦:"上山入土也关乎风水的,凭什么要让你们发轿后我们再上山?"

家乡普遍的说法,近邻死人出殡和活人嫁娶不能撞日,会犯冲的。祁家嫁女的日子早就定好了的,婚庆酒店等早已安排妥当了。不曾想颜老爷子突然驾鹤西去,祁大卫一时手足无措,只好硬着头皮来颜家相商。

颜祁两家因为宅基地问题历来纠纷不断,这几年趋于平静,但两家是面和心不和。颜家出行无论如何要从祁家门前经过,抬头不见低头见,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常言说,远亲不如近邻,颜子豹其实心中也很矛盾,问题是老大在这个问题上丝毫不肯松口。

祁大卫悻悻而去。

翌日,颜家人绝早起床,一应事宜有条不紊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颜子豹有早起晨练的习惯,他喜欢打太极拳,招招式式有模有样,动静刚柔、吐纳蓄放应用自如。

" 谁这么缺德,把路拦起来干吗?"

突然传来老大颜子龙的叫吼声,在这个宁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响亮。颜子豹收住了手脚,他从二楼的露台上循声望去,就见祁大卫门前一辆农用三轮车横在道上。很显然,祁家在报复了。颜子彪怒火中烧,破口大骂。祁大伟岂甘示弱,捋着袖子恶语相向。双方推推搡搡,眼看就要上演一扬全武行。

"都给我住手!"颜子豹一声断喝。他几步下得楼来:"子彪,你给我一边去!"颜子彪松开了扯拽的手,怯怯地又犹有不甘地退在一旁。他对子豹一向敬畏。

颜子豹电话叫来马村长,双方此时坐在一起拉开了谈判的架势。

马村长清了清喉咙:"大家都是老邻居了,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无非就是一个早一个晚而已,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如此陈腐的观念!"

他拿出了村长的架子,表示在这个问题上秉公处理,绝不偏倚,"我听说了,祁大卫是带着诚意去颜家商谈的,为什么你颜子龙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的商量呢?颜老爷子高寿登仙,也算是喜丧了。当然啦,大卫你也不好,用车拦路就出格了,路是你家的吗?"

各打五十大板,先平定一下气氛。马村长拿出了平时调解村民矛盾的惯用招术。然后,察言观色,他在寻找解决矛盾的突破口。他眼睛盯着颜子豹,似有所求。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颜子豹该亮明自己的态度了:"大卫老哥,是我不好,我没有及时纠正颜家的错误观点,有些听任放纵了,说到底,是我的偏向与侥幸的心理在作祟,这里,我向你表示道歉!"

颜子豹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祁大卫的双手,大卫这个耿直的庄稼汉,一时间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局促地搓着双手,一迭声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是。

这时候,门外挤进一个俏丽的女子。大家一看,正是待嫁姑娘妙影。她冲大家一笑,然后轻启朱唇,道:"颜叔,是我们不好,是我爸思想封建。常言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总不能因为我的婚事而耽搁了颜老爹的出殡吧!爸,我们快挪车吧!"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全场人众为这个姑娘的通情达理而喝彩起来。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时代青年,她用异乎常人的见识和豁达的心态让众人刮目相看。

一场纠纷顿时云消雾散,颜子豹不禁脸上火辣辣的,他感觉在这个姑娘面前自己一下子变得渺小起来。

父亲终于走进了最后的归宿,母亲终于等来了与她相濡以沫的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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