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在自己目前所有小说里,余华最喜欢《兄弟》。7月22日,余华与俞敏洪这两位“60后”在一场对谈中,与读者分享了《兄弟》的故事,这场“双鱼直播”当晚观看总人数超过2000万人。
《兄弟》是余华写于16年前的作品,讲述了两个时代下一对性格迥异的兄弟的故事,他们的命运和这两个时代一样天翻地覆。 余华曾说:“伟大的作家都是这样,哪里有障碍,自己的叙述就往哪里去,而且总是热衷于寻找最大的障碍,然后用最有力的方式去克服它们,叙述的力量就是这样爆发出来的。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有力地去叙述故事?我觉得《兄弟》的写作让我看到了这样的希望。”
今年7月,新经典推出了新版《兄弟》,将原来的上下两册合为一本。收到这版《兄弟》后,余华花了五个凌晨重读了一遍,每天从凌晨一点读到早晨五六点,不断地笑,不断地哭,在哭哭笑笑中把它读完了。看到很多地方,余华自己都忍不住得意:“这段写得真好!
7月22日,余华与俞敏洪来到抖音直播,与读者分享《兄弟》的故事。
一个小说人物背后的一群人
兄弟两人,哥哥叫宋钢,弟弟叫李光头。他们异父异母,却比亲兄弟还亲;他们一起成长,却一个踏实、克己、循规蹈矩,一个张扬、纵欲、胆大包天,最终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结局。
余华曾说:“李光头是一个混世魔王,我喜欢这个人物,喜欢他的丰富和复杂。这个人物和我们的时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就是我们时代的产物。宋钢是‘良心的悲剧’。他一直是别人的影子,先是李光头的影子,再是林红的影子,最后他终于独立了,可是走向了死亡。”
这一次重读,宋钢让余华直呼“好辛酸啊”,“时代发生剧变之后,大部分人不知所措,不知道前面的路在哪儿,该往哪儿走,宋钢代表了这样一个群体。”
“而李光头这个人物更有时代感。”余华称,李光头代表了中国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一种勃勃生机,虽然他有很多毛病,但他不是一个坏人。“这代企业家现在已经不多了,但是他们走出了第一步,这个第一步我们不能否认——它很重要。”
从李光头身上,俞敏洪想到当年脑子最灵活、胆子最大的人成为了第一批改革开放的个体户。“就像在一片荒原中,不需要撒下任何树种,草很快长成灌木丛,然后生出树木,后来变成壮观的原始森林,民营经济就是这样的。李光头这种大胆的、不要脸的,什么都敢往前冲的人物形象,恰恰是中国第一批民营企业的代表。这些代表后来的发展大部分都不长久,因为他们太不守规矩,但他们恰恰是第一批长出来的。”
俞敏洪也很好奇,《兄弟》有人物原型吗?
“原型肯定不是一个人,可能是一千个人甚至更多。”余华回应道,“每一个小说人物代表的不是自己一个,而是一群人,只有这样的作品才会让读者产生共鸣。”
用两个人的命运书写时代的变迁
《兄弟》涉及到两个时代。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命运惨烈,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众生万象。一个西方人要活四百年才能经历的两个有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要四十年。
“我和老俞都是这两个时代的人,我们是两个时代的参与者。”余华说,“这样的经历弥足珍贵,因为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中反差之大令人难以置信。”
余华从1995年开始经常出国,每每和外国同行或记者聊到儿时生活与当下生活,别人总会十分惊讶:难道那些都是你的经历吗?余华因此想到了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他想敞开了去写这对兄弟在时代剧变中的故事。
在俞敏洪看来,《兄弟》实际上是用两个人的命运书写整个时代的变迁。在上一个时代里,两人紧密相依,超越了血缘关系,但随着下一个时代的到来,性格迥异的两人渐渐“分道扬镳”。如果一直生活在旧时代或者直接出生在新时代,他们的故事就完全不同了。
也因此,相比《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等余华的其他作品,俞敏洪认为《兄弟》带来了更深刻的思考:“面对命运,人不能百分百把控但又能局部把控的时候,在苦难中共同成长的两个人关系的最高境界,就是可以互骂‘王八蛋’。”
“老俞有一点说得特别好,是人物把时代带出来了。”余华说,“我的小说里为什么有时代,是因为我的小说人物经历了这个时代,所以我一定要写这个时代。作为一个作家,不是为了时代去写人物和故事,而是为了人物和故事去写时代。”
也有人好奇,如果兄弟俩活在当下,命运会有什么变化吗?余华的回答是:“李光头肯定就消失了,他过了新世纪就要被淘汰了。九十年代讲规矩是死路一条,但现在社会规矩已经建立起来了。至于宋钢,如果他现在是四十几岁的人,他会过得不好也不差。如果他现在已经六十多岁,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因为前面的机会他已经失去了。”
余华
独立于小说作品之外的永恒生命力
最早出版《兄弟》时,余华对它抱有很大的期待,结果国内批评界的反馈和他的预想很不一样。
“当时我的真实想法现在可以说了。我想,这帮人真笨!”余华玩笑说,“但现在我意识到原因了。《兄弟》是2005年和2006年分成上下部出版的,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方式已经很开放了,但我们的审美观念依然非常保守。有些人认为《兄弟》很多地方的描写已经不是粗俗,而是放肆了。”
但另一边,《兄弟》在欧美图书市场收获了很多好评,《纽约时报》《科克斯评论》《世界报》《义务报》《法兰克福评论报》 等刊物将《兄弟》与左拉、路易-费迪南·塞利纳和拉伯雷的杰作比肩,美国书评家莫琳·科里根直言余华笔下的“反英雄”人物李光头已和大卫·科波菲尔、尤赖亚·希普、艾瑟·萨莫森等狄更斯笔下的文学人物一样,拥有了独立于小说作品之外的永恒生命力。
在文学圈之外,《兄弟》也得到了其他领域学者的关注。《21世纪资本论》作者、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新书里写到了《兄弟》,法国经济学家、巴黎经济学院创始人之一丹尼尔·科恩也说《兄弟》是“一本让你对小说重拾信赖的书”:“我的意思是说,小说在某种意义上是哲学的传承,因为它能够让你理解人类的灵魂,它也是社会学和历史学的传承,因为它还能引导你理解社会的机制,以及人类的激情是如何被社会捕获、被社会利用、从而被社会塑造的。”
“其实《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出版时也被批评,当时的批评不是这两部小说写得不好,而是一个先锋派作家怎么突然写这样的小说。”余华说,“我当时还说过一句:没有一个作家会为一个流派写作,作家只会为自己的内心需要写作。”
而今余华依然在写,自去年《文城》出版后,他慢慢把写作时间调到了下午,晚上看书、看电影。对于他的下一部作品,有读者留言会不会又是“把快乐留给自己,把悲伤留给读者”,余华回应其实生活中的欢乐远远多于伤心,但欢乐容易被人忘掉,伤心会被记得更久,好比我们走在大街上,总容易对说笑的旁人熟视无睹,但会为边走边哭的人驻足。“我们要尽量记住欢乐的东西,忘记悲伤的东西。”
新经典新版《兄弟》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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