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八岁的时候有什么烦恼?烦恼作业太多,考试没考好?

你十五六岁的时候,又有什么烦恼呢?烦恼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烦恼家人不理解自己?

而观心这个姑娘,八岁的时候,被亲生父亲用刀逼到了阳台上。

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半夜穿着拖鞋逃到了同学家躲避父亲,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去上学。

但她却说,自己算是很幸运的。

在这个交织着惊险和温情的故事中,当命运的巨石砸向一个普通家庭,每一个家庭成员其实都在互相救助,哪怕面对的,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救回来的人。

以下是观心的自述。

对方父母有精神病咋办(我的精神病父亲)(1)

01

午夜惊魂,我和哥哥半夜逃出家门

初三,中考前夕,我下了晚自习回家,骑着自行车,到家差不多九点五十了,楼道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我把自行车扛在肩上,到三楼,进了屋。

家里空荡荡的,妈妈有事回了山东姥姥家,哥哥已经成年搬了出去,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

父亲已经休息了,我径直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半夜,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似乎有人在用很小的声音喊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到那么小的声音的,仿佛是随身安装了一个紧急启动的雷达系统——果然,是我哥哥在楼下叫我。

哥哥说:“爸爸又犯病了,刚才来我家找我了,快走,一会儿他该找回来了。”

我顾不上换衣服,穿着拖鞋睡衣,逃命似地飞奔下楼,跟着哥哥逃到了他的同学家。

第二天早上,我不敢回家换衣服,穿着拖鞋去上学,班里只有一个男孩发现了我的异样,问我:“你怎么穿着拖鞋睡衣来上学?”

我没回答。晚自习后我待在教室不敢回家,也不想到哥哥同学家去,妈妈此刻还没来得及赶回来。

男孩子给我买了吃的喝的,回宿舍把铺盖搬到了教室里,那天我就睡在了教室,男孩安顿好我,把几个凳子拼了一下,睡在了教室外面的走廊。

这之后的许多年,我一直很感激那个男孩,他成了我的好朋友,再后来兜兜转转成了我的老公。

02

当厄运来敲门

是的,我的父亲,是一个狂躁型精神分裂患者。

父亲患上精神病,或许一部分是命,也有一部分是生活的诱因。

在那个改革开放的年代,父亲不顾妈妈的反对,离开单位,停薪留职,下了海,自己开了一家小工厂。然而因为种种原因,工厂维持不下去了,还欠了许多钱,惹了很多纠纷。

在我八岁的一天,我刚刚写完作业,住在工厂很久没回家的父亲突然回家了,他看起来有些慌张,转身反锁上大门,大跨步的进了大屋,拉上窗帘上了床,大我七岁的哥哥站在我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起沉默着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声,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也不敢打开大门下楼玩去。

房间里的康巴斯时钟“哒哒”地响着,厨房里炉子上的热水也已经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叫我,大房间里传来的烟味也没有停止过。

那晚,“哐啷……”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夹杂着妈妈的啜泣声,我从梦中惊醒,哥哥也起来了,牵着我走进了大房间。屋里已经一片狼藉,地上是父亲抽烟的火柴、烟头和吐的浓痰,还有刚刚砸碎的茶杯、茶叶和水。妈妈在哭,父亲脸上恶狠狠的狰狞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我的父亲不是这样的啊,我糊涂了。

从那天起,母亲总和我跟哥哥同行,晚上也搬到了小房间跟我一起睡。父亲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抽烟。

有时候,他会把母亲喊去大房间训话,我们都能听到他嚎叫的声音,也能看到母亲身上的伤痕;有时候他会把哥哥叫到大房间,莫名其妙地让哥哥罚跪,哥哥正值青春期,不管多么不服气,只要看到母亲无奈的泪眼,还是会乖乖跪下。

有时候父亲会突然在半夜追着妈妈打到我们小屋来,哥哥稍有保护妈妈的举动,矛头就会转向哥哥,对哥哥动辄拳打脚踢,而我只能蜷缩在小床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对方父母有精神病咋办(我的精神病父亲)(2)

03

父亲拿着刀挥向我们

那天,早饭后,父亲拦住了我们上班、上学的去路,他没收了我们的钥匙,反锁上门,不让我们出去。

父亲很强壮,我们根本无法在武力上与他抗衡,我害怕地紧紧地抱住妈妈,一眼就看到桌上的菜刀。

那一刻,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我只看到父亲恶狠狠向着妈妈喊了什么,妈妈绝望地抱着我哭,父亲终于拿起菜刀挥向我们,妈妈拦在我面前跟我一起退到阳台上。

当我的后背碰上阳台的墙壁时,我扭头看着身后的窗户,是打开的,我迅速地想:要是爸爸真的砍过来,我就跳下去,三楼估计不会摔死吧,就算摔死也会有机会活下去吧,留下等着被砍没有任何机会吧。不,让妈妈先跳下去,我挡着爸爸,爸爸应该不会把我怎样的吧!

我不知道一个八岁的孩子为什么可以那么理智地思考,我只记得那一刻我最想做的是要保护妈妈。

这时,哥哥冲了过来拦在我们的前面,母亲的崩溃地大喊,父亲放下了菜刀,坐在床边喘粗气。

随后,他居然站起来把钥匙还给了我们,我们娘仨疯了似的开门冲了出去。

那天我上学迟到了,一直都是班长的我被老师罚站在门口,因为我不肯解释为什么迟到了,我倔强地站着不说话,泪水淌满了脸颊。

妈妈求助了单位保卫处,他们责怪妈妈:“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他是精神病吗?哪有正常人眼神这么涣散,不能集中眼神看人的?还总说自己听到了、看到了什么秘密,有人要害他。”妈妈恍然大悟,立刻就同意保卫处强制父亲去精神病院治疗。

父亲走了之后,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当我走进父亲的房间,看着被摔到一边的椅子,仿佛看到了父亲被带走时的情景。

毫无征兆地,我从一地干痰和烟头上踩过去,扑跪在床边,匍匐在父亲那味道呛鼻的床铺上,抱着父亲的枕头,那混着父亲的汗臭味、烟味、和痰的味道的枕头,失声痛哭起来。

04

走进精神病重症病区

我们家在郑州,河南省的精神病院在新乡,母亲会在头天做很多父亲爱吃的饭菜,第二天我们娘仨一早赶着火车去医院。

父亲先是住在重病区。病情稳定后,就换到十几个人一个房间的普通病房。

我一开始是不敢进去的。

精神病院的一切都跟普通的医院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墙壁,一样的光线,一样的味道,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人。要么眼神空洞痴呆呆地望着我,要么朝我们说一些不太恭敬的词,要么很猥琐,在角落嘀嘀咕咕的,要么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会朝我冲过来。

到后来我能够很镇定地走进父亲的病房,把给父亲带的菜拿出来给他吃,周围的病人会三五成群地围起来看我们,还会问我们要东西吃。我也可以很自然地和他们聊天。

我见过好多好多精神病人,有一直在那里背单词的孩子,有一直演说的男人,也有一直坐在那里流口水的女人……

对方父母有精神病咋办(我的精神病父亲)(3)

他们也有放风时间,就像在监狱里一样,几个人守着,他们去户外晒太阳。

我知道,父亲的病严重的时候,医院也会上电击疗法,那个时候并不需要家属同意。母亲说:只要能治病就好。

当我看到一部关于精神病的电影《美丽心灵》的时候,忍不住哭了,我无法想象父亲都是如何与那些该死的幻觉做斗争的,他活得太辛苦,可是没有人帮得了他,医学帮不了他,母亲帮不了他,我也帮不了他,他只能在那个黑暗的隧道里,孤独地前行。

05

我的困难跟同龄人截然不同

在我的童年和青少年阶段,很多时光都是在从家去精神病院探望父亲的路上度过的。

在那二十年多年的岁月里,父亲进进出出精神病医院无数次,我和我的妈妈,哥哥,也胆战心惊地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父亲在家的时候,妈妈不敢大声说话,常年噩梦连连,身上也总是伤痕累累,我总害怕哪一天妈妈也不堪重负的疯了。哥哥变得少言寡语,不再邀请同学来家里。家里变得冷冷清清,从没人上门做客。

父亲不在家被送去精神病院的日子,我们在短暂地喘息之后很快又重新回到了恐惧之中。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总是要反复检查门窗;早上出门时,我们要从纱门中反复确认父亲没有从医院逃回来守在门口;放学回家后也要反复确认父亲没有逃回来才敢把家里大门关上……以至于在很多年后,我还会做梦,父亲从精神病院逃脱,而我拉着妈妈飞奔。

整个学生时代,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习,心无旁骛的学习,两眼一抹黑的往前走。我很享受学习的时光,学习上的成绩让我充满力量,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事,努力了就会有成果的。

中考前夕上演午夜奔逃的那次父亲的犯病,又一次打破了家里的宁静,妈妈说:“你马上要中考了,这段时间闹成这样,你别考了,还是选择保送你们学校吧。”就这样,父亲的病,对我学习的唯一一次影响就是让我放弃了中考,不过也谈不上影响,我们学校的高中本来也挺好的。

小的时候我以为生活就是这样的,大了一点之后,我见到过很多被父母呵护备至的女孩,才发现她们遇到的烦恼和问题,对我都不是问题,他们总说父母太严厉,但我多么希望我的父亲可以严厉,严厉总好过疯癫。

而我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家人时刻面临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

到后来,父亲老了,折腾不动了,我们也学会了有所预案——父亲发病之前是有征兆的,他整夜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要出事了,就会提前把他送回医院。

就这样,我的问题也慢慢不在了。

06

加倍珍惜

少之又少的美好时光

后来母亲拿到过与父亲的离婚通知书,却又经不住父亲一再恳求,也不忍心让我和哥哥做父亲的监护人,又跟父亲复婚了。

我的侄子,哥哥的儿子出生后,有整整六年时间,父亲都没有犯病,他也跟着母亲带孩子。

那个时候母亲照顾小侄子,比较忙碌,她在前面领着孩子,父亲就跟在她后面,拿着小凳子,拿着玩具和包。母亲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父亲买根葱买点酱油什么的,母亲做饭去了,就让他看会儿孩子。有时候母亲会数落他,唠叨他,他也不吭声,对我们挤挤眼神:没办法,你妈就这样。

有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母亲让父亲去买菜,他去了很久很久才回来,“老头衫”都湿透了。他说,出门时,他看见一个卖山竹的,觉得稀罕,想买回来给小孙子吃,但是贵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犹豫了。路上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买四个山竹,可是回来发现商贩不见了。于是他到处去找,终于还是给他找到了。

父亲从没吃过山竹,不知道硬了的山竹是不能吃的,最后他自己用锤子把山竹砸开,看着黄绿色的果肉失望极了。哥哥说:”你以后不要乱买东西,上当受骗了,赶紧扔了吧,想吃我们去买。”父亲背过身去,悄悄的舔了一口坏了的山竹,表情怪异,最终他还是不好意思的看着哥哥,把山竹都送进了垃圾箱。

这些情景是我对爸爸几乎全部的美好的记忆,这些记忆被翻来覆去,反复咀嚼过千万遍。这是我们一家人最珍贵的记忆。也是爸爸的后半生最幸福的日子。

后来侄子一上学,闲下来以后,爸爸很快就又犯病了。

对方父母有精神病咋办(我的精神病父亲)(4)

07

父亲说,我想回家

最终我的父亲是在精神病院去世的,去世前他在精神病院生活了三年多,再也没有出来过,这是我此生最难释怀但又无能为力的事情。

入院那天医生告诉我:你父亲的年纪我们不能再进行太有效的治疗了,他只能住在这里,不会康复了。

而父亲却不愿意待在医院,每次去看他,他都会告诉我:“这里的饭不能吃,他们抽我的血去卖,这里的水有毒,你带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我觉得无比的歉疚却又无能为力。我只能频繁地去看他,每次去我都紧紧牵着父亲的手,带他在医院附近吃个饭。每次带他出去吃饭,父亲吃得很开心,却不敢吃太多,怕花钱。我编各种理由,骗他,拖延他,告诉他:“这次不能带你走,下次带你回去。”

后来我去得越来越少了,我无法面对他乞求我带他走的眼神,我甚至有些害怕医院座机打来的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去欺骗那个老小孩儿了。

那个元旦假期母亲在我家里,我们计划着过了这几天假期,好买票了就去看父亲。可是2号那天早上医院来电话了,这次传来的不是我那老小孩儿的声音,医生愧疚地告诉我:“你父亲肺部感染,但他不配合治疗,没想到他感染发展的这么快,我们精神病院抢救条件有限,很抱歉,你父亲去世了……”

医生后面说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我觉得我就像个刽子手,杀了自己父亲的刽子手。

我更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说,可母亲已经从我接电话的状态中明白了一切,她浑身发抖,泣不成声,要我赶紧开车出发,她要去见我父亲。

我找了朋友开车,把我们送到了医院,哥哥离得近,已经到了。看上去他似乎没什么表情,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冷静的人。

可是,当我们去太平间给父亲穿衣服的时候,哥哥崩溃了。我站在太平间外看着他给父亲一件件穿好寿衣,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泪流满面,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太冷了,这里太冷了,我爸太冷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父亲还没犯病的时候,我坐在父亲的怀里,听他说那几个翻来覆去不知讲了多少遍的故事;我也曾坐在他自行车的横梁上去公园玩耍;父亲还亲手给我做过风筝,我们拿着风筝跟父亲一起去踏青;上大学时,有一次看到宿舍门把手上挂着一袋咸鸭蛋,那是父亲清醒的时候骑半个小时自行车给我送来的。

我看到父亲怀里那个小女孩儿,身上有一缕阳光,宛如父亲的臂弯,温柔地圈着她。

编辑后记:

在知乎上有个问题:精神病人家属是一种什么体验。最触目惊心的一句留言是:清醒的人,或许是最痛苦的。

武汉精神卫生中心的医生写道:中国有一亿精神障碍患者,1600万重症患者。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上千万个颠沛飘摇的家庭。折磨这些精神病家庭的,有社会的偏见、病耻感,以及父母无力照顾孩子。

而观心却是其中的幸运者,家人互相扶助,从未因父亲的病受到过别人的排挤,自己去社会中打拼,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职业经理人。

观心说,她一直在困境中寻找安乐。

“心存善念、慈悲待人,善待自己“,观心一直用这样的信念去生活,“最关键的,是努力,但不求结果。”

END

撰文|观心 编辑|几禾 涉川

值班编辑| 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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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观心,成人写作127班学员,70后,曾经忘我工作,如今全力陪娃,20多年职业经理人,有故事,有自省,有沉淀。曾经以为自己只能写公文,如今慢慢写出自己都不认得的文字和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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