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赵国西北边境的云中郡被黑云笼罩,北风浩荡地穿越草原,带着刺骨的寒冷啸过城楼。寒风裹挟着沙砾,将盔甲打得沙沙作响。一列士卒却站得雕像一般,注视着城外的一切异动。
荒芜的野地蔓延至地平线处,与浓云相接。一个黑点出现在地平线上,急促的马蹄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一列士卒的脸部好似被冻结了一般,只是微微朝来人处侧转的眼球提醒着人们——他们是活人。
黑点越来越大,依稀能看清马上之人——粗布包着头脸,只露一双眼睛,马鞭一次又一次地抽在马臀上,马已跑得口吐白沫。片刻之后,浑身蒸腾着白气的烈马已至紧闭的城门前一个急停。
“来者何人?”城楼上的兵士高声喝问。
“放我进去,我要见廉颇大将军……”马上之人一口气没喘匀,自马背上摔落。
一座大帐外,廉颇焦急地来回走动,一双粗糙的大手搓得沙沙有声,几名女仆端着热水汤药出出进进。皮帘一动,一个医婆走了出来。
廉颇急忙迎上问道:“如何了?”
医婆回道:“这姑娘一路急赶,疲劳过度,又受了风寒,才导致昏厥。目前已无大碍,但得悉心调养些时日。”
“有劳婆婆。”廉颇一掀皮帘,进到帐中。
大帐中四个铜盆内炭火正旺,廉颇已感微微燥热,榻上之人却用几床厚衾紧紧裹住。廉颇挥下手,几名女仆退了出去。
廉颇走至榻边弯下腰,轻声唤道:“公主……”
赵玦双眼紧闭,脸上的皮肤已变得黝黑皲裂。
廉颇直起腰,默然走至军案后坐下,看着案上的一卷帛轴叹了口气。帛轴比赵玦早到一天,是加盖了王印的诏书。案上除了诏书还有一壶酒,廉颇抓过来一饮而尽。辣酒割喉,廉颇几声猛咳,呛出了眼泪。
“大将军……”赵玦呻吟着醒来。
“公主!”廉颇几步跨至榻边,神情关切。
“大将军!”赵玦猛然自榻上滚下,向廉颇拜倒,“大将军,你一定要救我父王!主父已被困在沙丘宫中十余日,如今生死未卜!”
“公主请起,本将……都知道了。”廉颇将赵玦扶起,言语有些吞吐。
“知道了?”赵玦有些困惑。她一路马不解鞍,困了就裹着斗篷在路边小憩片刻,渴了饿了喝溪水吃肉干……她不知道廉颇是如何这么快知道的。
“日前本将已收到大王诏令。”
“诏令中是否说主父欲篡夺王位?”赵玦定定地看着廉颇,廉颇默然不语。
“公子成、李兑欺新王年幼,把持朝政,欲除主父而后快!大将军,你难道相信他们的话?”
“廉颇不信。”
“那就速速发兵,救我父王!”
“末将……”廉颇一咬牙,“不能这样做。”
“为何?”赵玦不相信似的看着廉颇。
“赵国的军队除了一半在末将手中,尚有一半目前被公子成所控。末将一旦发兵,赵国立刻便陷入内战之中,各国则必然乘虚而入,那时我赵国便有覆国之危!”
赵玦的脸色逐渐冷漠起来:“没有主父对你的知遇提拔之恩,你又何来今日的高爵重权?赵人皆敬重大将军的忠勇刚烈,孰料大将军竟是个不忠不义的小人!”
廉颇被赵玦一激,一张方脸涨得紫红,虬须根根直立。片刻后廉颇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正颜说道:“忠有小忠大忠,义分小义大义。廉颇对主父之忠,是为小忠,对赵国之忠,是为大忠;廉颇不顾一切前往搭救主父,是为小义,廉颇以赵国社稷为重,是为大义。为了我赵国的存亡,我相信主父会让廉颇选择大忠大义。”
赵玦冷笑道:“大将军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如一个诡诈油滑的说客一般!”
“公主如此看廉颇,廉颇无话可说。公主就在此大帐暂住,待身体康复再作打算。”廉颇大步走至帐口,复又停住,“帐中有通关符节等物,公主请勿弄乱。”
大帐中赵玦跌坐在地,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涌出眼眶。廉颇不救父王,当今赵国又还有谁能救父王?赵玦突然眼中一亮——廉颇出帐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和项离那张不羁邪气的面容,同时在心中闪过。赵玦一下从地上蹿起,在案头书架上飞快地翻找起来。
金柝声远远传来,赵玦屏息聆听,响了三声,子时了。等候多时的赵玦挑开皮帘走出大帐,一队队的甲士在大营中巡游,一匹健壮高大的战马拴在帐外,马背上皮帐、干粮、水囊等物一应俱全。赵玦心中又对廉颇涌起几分感激之情。
半个时辰后有校尉来到廉颇帐中禀报,廉颇一直没睡,在等待消息。
“如何了?”廉颇放下手中兵书问道。
“已持通关符节往西北方向出塞!”
“黑翼兵团现在何处?”
“斩杀楼烦王后尚在塞外搜索败寇残部,行踪不定!”
廉颇神情忧虑。茫茫草原戈壁,流寇猛兽,公主孤身一人寻找项离……
“大将军……近几日恐有大风雪。”
“知道了……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得泄露!”
呼啸的风雪中,一骑踽踽独行。马上之人身上覆满白雪,神情疲惫不堪,一双黑眸却依旧晶亮,亮得坚定。这已经是赵玦进入塞外的第五天。暴雪下了三天,遮蔽了一切可以辨别方向的痕迹。赵玦迷路了。
坐骑一声悲鸣,无力地跪倒在雪地上——它和赵玦一样,五天里几乎没有休息。赵玦摔落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战马已再无力气,缓缓地侧躺下去。
“起来啊!起来!”赵玦使劲儿拖拽着马缰。马首努力地昂起,又无力地垂下,鼻翼中喷出的白气很快便凝成了冰雾。
“你给我起来!”赵玦的马鞭在战马身上胡乱地抽打。
战马一动不动,一双眼睛中都是哀戚。赵玦触上战马的目光,人僵住了。
“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你已经尽力了……”赵玦抱住马脖,脸颊在马首上轻轻地磨蹭。泪珠滑出战马的眼眶,转瞬就结成了冰。
“马儿,你睡吧……睡着了就不累了……可我还不能睡,我还没找到项大哥……父王还等着项大哥去救他……”战马在赵玦梦呓般的话语中闭上了眼睛,不断喷出的白气渐渐平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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