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金蟾传(白话夜雨秋灯录)(1)

江南祁秀才,名篪。他的父亲在陕西甘泉县当县令,带他上任,在县衙内主管文书工作。从小就聘定了吴氏的女儿,还没有迎娶。祁篪偶然去碧鸡观游览,遇见道士,道士送给他一只玉蟾蜍,说:“郎君只管佩戴着,可以驱除不祥。如果露出在外,则会失灵。”祁篪收下,回赠给道士银子,道士看也不看,笑了笑,一去不回。

第二年祁篪十九岁,他父亲叫他回江南原籍,娶妻成婚后再回到陕西。因为原籍住所里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父亲又写信给他,嘱咐他在堂伯父家暂住。等到祁篪回到故乡,堂伯父某翁很高兴,堂伯母尤其钟爱他,留他住下,并且代替他料理结婚的种种事务。某翁生了一个儿子叫磬,嫡亲侄子叫鼗,都快要二十岁了,还没有娶妻。二人在学校里跟着老师读书,傍晚就带着书本回家,也很乐意跟祁篪一起谈笑。堂伯母把西厢房提供给祁篪居住,派遣丫鬟纤纤服侍。一个多月后,结婚的好日子到了,乐队吹吹打打,轿子抬着新郎入赘,住在丈人家新房内。可是祁篪懒得进新房。入赘吴府以后,婚礼过后才三天,祁篪就偷偷跑回堂伯父家看望堂伯母,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吴府。又过了十天,祁篪直接回到堂伯父家,仍然到西厢房住宿。伯父伯母逼着他回丈人家,可是他去了又回来。问他究竟为什么,他眼泪汪汪地说:“侄儿依恋伯母,就像婴儿依恋母亲哺乳一样。”过了一个多月,堂伯父叫他回陕西,他不说话。他父亲不断来信催促他,他的堂伯父将要发脾气叱责,他才怏怏不乐带着新娘准备动身。临行的时候,仆人车马都在路上等着,可是祁篪还是对着伯父、伯母流泪,即使对着家中的男仆女佣也是神色凄惶。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反而同情他有孩童依恋长辈的真情。

祁篪离开以后,季节交替,丫鬟纤纤独居一室,忽然间肚子大得像怀了孕。别看纤纤相貌虽然美丽,却从不和人随便说笑,再说某翁治家严厉,却单单赞赏纤纤行为端正。两位老人看到纤纤这副模样,对她有些怀疑。请医生来给她诊治,医生说:“喜脉已动,怀孕啦。”某翁非常生气,疑心是儿子祁磬干的好事,严加盘问,祁磬即使受到棒责也不承认。某翁又询问侄儿祁鼗,祁鼗说:“晋代阮咸曾经和姑妈的丫鬟通奸,汉代陈平甚至和嫂嫂通奸,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伯父一定怀疑是侄儿,为什么不把这丫鬟赏给我!”某翁说:“像你这样的刁猾家伙说的,难道丫鬟怀孕的事和你毫不相干吗?”于是拼命追问祁磐,祁磬窘急得只有高呼冤枉,想要寻死,某翁方才罢休。

夫人悄悄询问纤纤,纤纤也不承认干了坏事,只是说不知道什么缘故。过了一个多月,纤纤竟然临产,生下一个男孩。某翁要把婴孩丢弃在冷僻小路上,夫人不忍心,就用襁褓裹住孩子,送到育婴堂,让保姆给孩子喂奶。夫人私下施舍给育婴堂五万铜钱,作为男孩的衣食费。某翁问起男孩下落,夫人就回答说丢弃了。夫人关照儿子和家里人不要泄露消息,不要家丑外扬,然而纤纤从此以后被大家瞧不起。纤纤撕毁抛弃了漂亮服装,干粗活脏活,蓬头垢面,虽然很苦,却毫无怨言。祁磬兄弟见了她,总是对她恶毒咒骂。

忽然有一个亲戚乐生,名臼,是有名的风雅人物,偶然从福建回到江南,住在某翁家。偶然看见纤纤,非常怜惜她。乐臼私下询问祁磬,祁磬告诉他这丫鬟曾经生下私生子,是个下贱货。第二天早晨,乐臼婉转请求某翁,愿意备下聘礼娶纤纤为妾。某翁告诉夫人,二人都很满意,于是不要聘礼,立即叫乐臼把她带走。纤纤临走时,涕泪交流,向夫人拜辞说:“孩儿得到夫人大恩,杀身也不足以报答。”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玉蟾蜍献给夫人说:“这是孩儿从小佩戴的。我的私生子如果夭折就算了;如果私生子活了下来,六岁后,请求夫人把这玉珮给孩子佩戴。我死了也要衔草结环报答夫人,永不相忘!”夫人接过玉蟾蜍仔细打量,不知道纤纤从什么地方得到,收下后姑且答应了。

纤纤跟随乐生到福建,二人伉俪情深,彼此敬爱。一年多后,乐生的大老婆去世,纤纤就升为正室,生了两个子女。乐生也从幕僚的职位节节高升,做了知州。纤纤也居然受封,着冠戴珮称作命妇,祁夫人听到消息觉得很安慰。夫人派遣仆人去看望私生子,孩子已经五岁了,长得很清俊。夫人忽然病危,在病床奄奄一息时,对祁磬说:“我不能辜负丫鬟纤纤托付的事!”立刻叫人去育婴堂把私生子领来,把玉蟾蜍珮给了他,就逝世了。第二年某翁也去世。祁磬服丧期满,和祁鼗都考取秀才入学。

自从祁篪去了陕西到现在,倏忽间已经度过了十六年的光阴,一直都没有音讯。偶然听说祁篪夫妻俩不和谐,吴氏郁郁寡欢死去,祁篪的父亲也在任上病故。过了一个多月,祁篪果然哭泣着扶着父亲的灵柩,同时带着妻子的灵柩,回到故乡来安葬。坟墓造好以后,祁篪走到堂伯父、伯母的墓道,哭泣尽哀。考虑到自己快要四十了,还没有儿子,住宅已经长久荒废,时常还会出现妖魅。于是把住宅卖掉,和祁磬住在一起,兄弟间很友爱。故乡父老听说祁篪回来了,还继承了他父亲做官时所得的大量财富,都争着抢着想把女儿嫁给他,让他续弦。媒婆把门庭都塞满了,祁篪都极力推辞。媒婆再饶舌,祁篪就声色俱厉,拂袖离开。人们都感到奇怪,也不知道其中原因。

祁鼗、祁磬偶然准备酒宴,要替哥哥庆祝生日,兄弟对坐饮酒,十分欢乐,当夜就风雨联床,睡在一起,互相倾诉衷肠。弟弟问祁篪:“哥哥正当壮年,为什么拒绝做媒,却要情愿独身,难道你要为嫂嫂守男子的贞节吗?”祁篪不回答,弟弟再三追问,祁篪一再支支吾吾。弟弟又问哥哥娶妻十年,为什么始终没有怀孕生孩子?祁篪悲叹哭泣着说:“自己作孽,又有什么可以说的!”祁磬更加疑心了,就继续盘问。

祁篪忽然睁大眼睛说:“弟弟家的丫鬟纤纤到哪里去了?”祁磬告诉他纤纤已经嫁人了。祁篪长叹一声,泪水滚落。祁鼗就告诉他,纤纤嫁给乐臼到了福建,生了儿子做了夫人,以及种种琐事。祁篪听了就不再伤心,又像是很安慰的样子。两个弟弟就更加坚持着追问,过了很久,祁篪才坦诚相告说:“我告诉弟弟实情行。哥哥因为丫鬟纤纤才没有生儿子啊!当初我寄宿在西厢房,趁机会和纤纤同床共枕,时间长了感情很浓,两人订下山盟海誓。等到入赘吴家,看看新娘远远比不上纤纤可爱,所以常常回到西厢房来住宿。一天清晨起来,偷偷溜进纤纤房间,上床和她欢好。两人感情正处于高潮时,忽然伯母起来,走近房间,大声责怪纤纤懒惰。我十分害怕,钻入床下躲藏,从此就得了阳痿病。现在虽然还有男根,却同太监一样,求医服药也没有办法治愈。我的妻子也因此抑郁而死。现在阳痿病还是老样子。所以不想再娶妻子。只是四十岁没有子孙后代,恐怕要斩断了香火,这实在是奸淫的恶报,我实在是没有脸面在黄泉下见到祖宗。”说完放声恸哭。

祁磐、祁鼗听后拍手大笑,不能自制,说:“十六年前的悬案破啦!”又说:“祝贺哥哥有了儿子。”祁篪说:“我哪里来的儿子?如果是继子,总不足以祭祀祖宗。”祁磬说:“哥哥连累弟弟遭到痛打,你准备怎么报答我?”祁篪迷惑不解,询问原因。祁磬就详细告诉他纤纤怀孕生下儿子,送入育婴堂等往事。祁麓不是很相信,怕是弟弟和自己开玩笑。

第二天早晨,两个弟弟拉着祁篪一起去育婴堂,把那个男孩喊出来,男孩头发蓬乱,牙齿稀疏,像秃发童儿,可是透过外表仍然可以看出面容清秀俊美,粗俗的外观是做杂务而不加修饰造成的。祁磬呼唤男孩说:“这是你的父亲,怎么还不磕头?”男孩果然跪下叩头,不停地哭泣。祁篪非常犹豫,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男孩解开衣襟,取出玉蟾蜍献上。祁篪猛然一看,知道是自己的东西不小心掉落在纤纤那里的,忍不住失声大哭,说:“苦了我的孩儿啦!”说着紧紧拖住男孩痛哭。两个弟弟要把男孩带回去,祁篪说:“暂且慢着。”他亲自前往乡村,献上十万铜钱,央求族兄祁圄先把孩子带回家,撒谎说是他生的。然后立下文书过继给祁篪,用这些来遮掩人们耳目。

祁簏给儿子取名为玉蜍,字曾弃,亲自教儿子读书。玉蜍非常聪明,一个月就读完一种经书。二十岁成为秀才,三十岁成为进士,任部曹官。皇帝对臣下进行普遍封赏时,玉蜍请求封典,反而首先封了名义上的生身父祁圄。祁圄乐不可支地说:“既得到了钱财,又得到了封典,这样大便宜的事,恐怕古往今来是独一无二的呢。”王蜍奉养父亲极其孝顺。后来娶了名门家的女儿作为妻子,生了两个儿子,都很聪颖。由于父亲年老,想要替父亲添个小妾照顾,祁篪不准。

玉蜍在京都做官时,和同龄人乐桐交往最密切。王蜍偶然到乐桐家里,在大厅设宴,两人交谈很久,乐桐母亲在屏风后也悄悄地听了很久。随后就召唤乐桐进里边,说:“孩儿去问问客人,曾经佩戴过玉蟾蜍吗?”乐桐出来问到这件事,玉蜍听后大吃一惊,马上解下玉蟾蜍交给乐桐献给太夫人看。太夫人见了,一下子走入厅堂,呼喊道:“孩儿富贵了,不认得母亲了吗?”玉蜍豁然醒悟过来,抱住母亲双膝哭晕过去,经过抢救才苏醒,互相诉说前后经历。乐桐小于玉蜍,是弟弟,从此二人亲如手足。

我听说这件事后觉得很惊奇罕有,后来听京江人说,祁篪父亲在陕西做官时,曾经平反一宗冤案,救活了十多个人,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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