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去上海,住在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家里,那时候对上海有向往,但作为本地人的他,其实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离开那里,他和我说上海物价太高,房子太贵,而且人与人之间总显得冷漠,但是他们一家都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让我非常感动。当时我们是一个学院的同学,在不同的系里,宿舍住上下楼,加上都是外地学生的关系,所以走得很近,基本除了和宿舍的人一起吃饭睡觉喝酒,就是和他跟几个同是外省的同学一起。
这样的人,不管怎样都应该是被称为朋友了吧,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礼尚往来,有一年的假期,我邀请他到重庆游玩,住在我的家里,他对重庆的印象很好,觉得这样的南方城市适合居住,物价和房价都让人安心。临走的时候,他非常感性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说,如果可以,他特别想来重庆生活。
但基本上,我们都想不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交心的来往。
那个暑假之后,我几乎和他失去了联系,这种莫名而来的失落,我相信很多人都经历过。开学之后,我突然发现他不怎么和我说话,在楼道里碰见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那时候还用QQ发信息,但他几乎都不在线,但通过空间的状态可以知道,他大概是在隐身。
男生之间的友谊没有那么纠结,即使你觉得对方对你冷漠了,也不过是自顾自难过一段时间,进而就投入新的生活之中。但对于我而言,这种不明原因的断交,其实一直让我耿耿于怀了好多年。
毕业之后,阴差阳错地去了上海工作,当时不知道是哪个朋友拉了一个群,建群的初衷是在上海的校友彼此能有个照应,恰巧,他也在那个群里,可是,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人和人之间是怎么走丢的,其实和熙来攘往的人流没有关系,或许就是结伴而行的人突然不想走了,蹲在地上,一下就被人群淹没了,你回头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让你必须找到他的意思。
前不久,我的一个朋友分手了,和对象交往了七年之久,七年的末尾,他们给了彼此一个松口气的机会。那之后,我的朋友有很长一段时间做梦梦见自己的对象,他们相处的点滴和只有他们彼此了解的细枝末节,醒来之后,他经常哭。
在那之前,他一滴眼泪都不掉的,但现在他总觉得时不时眼泪就掉了下来。
有一天我们喝酒,他上了头,和我说起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当你时常梦见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开始遗忘你的时候。
我想起我有段时间,也常常梦见大学时期那个上海的朋友,梦里我们相安无事地存在于同一个空间,但彼此没有语言。有时候梦很奇怪,你清清楚楚知道站在你对面的那个人是谁,但是总是很难看清楚他的脸。我在梦见那个朋友的时候,也是一样,模糊得好像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一样,但你却非常明白那个身影只能是他。
我不知道这样的模糊,是不是对方选择遗忘的开始,把属于你们的记忆,在梦里一点点消耗掉,直到再也不会梦见对方为止。
十来岁的时候,我读过最感动的小说,是张悦然的《樱桃之远》,一个女生只要感到心痛,另一个女生就会哭,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却靠着相同的知觉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那本书后来被我弄丢了,再后来又出了很多新版,我却一次也没有再买过,每次在书店不经意拿起来翻阅的时候,总觉得当初我把那本书弄丢了的时候,把感动也一起丢了。
在大城市里生活,遗忘变成了成本非常低的一件事,你不用再过分牵挂上一个走失的人,总是能快速投入到新的生活,拥有新的朋友,有新的圈子,聊新的话题。对于伤心的人来说,这是好事,但对于在乎感情的人来说,又好像变成了一种遗憾。
那些你在意过的都化为云烟,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最后都放在了梦这个容器里,被一点点消耗,直至失去。
初中的许多个下午,同班的一个女生都会给我听她新买的磁带,初中毕业的时候,她抱着我哭了好久,说,一定不要忘了她。后来,她在高中交了男朋友,然后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几年后,有一次我在大巴车上遇到她,她看着我,非常腼腆地笑了,她坐在我的旁边一排,没有说话,没有叙旧,只是低着头看手机,我能感受到她的煎熬,似乎希望车能快一点到站,然后和我说一声再见,但是那一天的车却开得异常地慢,又堵了一会儿,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她才放下手机,看向窗外,有那么一刻,你都无法想象她和过去那个开开心心让你听专辑的女生是同一个人,好像是抽掉了灵魂的壳,换到了另一副灵魂上一样。
所以,真正存在所谓的“念念不忘”吗?我不相信,所以,十九岁的那年,我写下了一本关于友情的故事,一本彻彻底底没有情爱,两个少年近二十年友谊的故事。我是想用写故事的方式寻找答案,我想知道,人和人走丢,是不是真的会有人选择把对方找回来。
他们是生活在同一个小镇的两个个体,但时间把他们捆绑在了一起,他们以为兄弟是比恋人更长久的存在,却还是因为走到分岔路口做出不同选择而渐行渐远。
十年之后的现在,我会像毛姆在《木麻黄树》中说的那样,对于曾经认为永恒的东西,现在也不会奇怪它的稍纵即逝,但当我重新去读我当年写的那本书时,会发现当年我是如此地信任友谊地久天长这回事。
那本书的最后,男主程涵宇突然梦见了挚友林尽杉,梦见他骑着一只青色的大鸟,和他正式告别。这一幕,过去了十年,只要我闭上眼,想起这本书,就会想起这一幕。如果按照朋友的说法,那这一场梦,就是对方做好了彻底将你遗忘的准备了
距离我写下《少年》这本书的多年之后,村上用一本《没有颜色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为我一直的困惑做出了解答,关于那个在你毫无防备之下走散的重要的那个人,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是纠结对方离开的原因,而是应该秉着“在一起是幸福,但没有自己,也希望对方更幸福”的想法。
去年的时候,我写下过这样一段话:
这些年慢慢就懂了,不留一句话的离开,大概是不想解释太多,任何一句告别的话,都会让不愿放弃的人锲而不舍地盘问。既然选择了放弃,那来回周转反而浪费时间。
成年人选择放弃,就是在悄无声息中渐行渐远,好像突然来了一场大雪,和你一起走了那么远的路的人,突然停在雪中,等你回头,已经看不见了,而雪又覆盖了他离去的脚印。
不过没关系,他肯定知道你一个人也能走出风雪才决定放手的,而事实上,你最终也真的走出了风雪。
十年之后,程涵宇与林尽杉应该再有一次相遇,我知道,这一次,故事里的他们,应该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少年如风两相望》周宏翔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99读书人
8月14日,作者周宏翔将在2019上海书展现场举办读者见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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