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赏词话,浪涛尽头白沙存。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欧阳修《浪淘沙》
这首满含怅惘和感慨的词话,是词人与旧友晚年重游洛阳城东时有感而作。
上阕写词人与友人把酒祝东风,可惜啊。东风不与醉翁便,姑且从容,笑看这人间风月。
洛阳还是那个洛阳,城东市井依旧繁荣昌盛。友人依旧是故里友人,芳馨正好,风华正好,只可惜,永叔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力主诗文革新的永叔。
洛阳牡丹依旧像刘梦得(刘禹锡)诗《赏牡丹》中所言:花开时节动京城。可他欧阳却只能在这故城古道中,看万花竞色,思往昔疏狂。
百无聊赖,此生,也不过是心在金陵,身老他乡。
故城花依旧,却难消心愁。
思绪随着那朵朵火树银花升上高空,夜色旖淤,泛滥了满城风雨。
犹记昔年……
舟渡楼头日近休,舟上小子不知修
那时候,醉翁之名还未扬,他还在好友钱惟演的酒窖里抱坛孤饮。饮醉则睡,睡醒时忽觉春光正好,不如泛舟一游。登舟之时却遇上了一癫狂小儿郞,那儿郞见路口有一巨大的枇杷树,便开口吟道:“路旁一古树,两朵大丫叉”再往下却不闻其言,兴起的欧阳颇觉有趣,随口附道:“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儿郞闻修言,立刻跑到了欧阳跟前,一番寒暄后,才知这儿郞会吟几句诗,就觉得自己很有才,想要找这城里有名的诗人欧阳修,也就是自己比试一番。欧阳哭笑不得,没有言明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拆穿儿郞诗作庸俗的事实。反而邀请他一道游湖。
至湖上,那儿郞又见一群大白鹅被人用竹竿赶下河。随即又道:“远看一群鹅,一竿打下河”吟到此处又卡住了。欧阳笑着接下去:“白冀分清水,红掌踏绿波”。那儿郞见此十分佩服欧阳的才华,而此时舟也已快要靠岸,于是他言道:“诗友才学颇深,竟能解在下诗意,佩服佩服,在下正要去寻那才子欧阳修,不如诗友与我同去?”
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欧阳修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他理了理衣衫言道:“修已知道你,你却不知修”。那儿郞一时不解,两眼懵懂地望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说这话就开始骂人了呢?
就在这时,岸边一人迎来,对着欧阳修抱拳道:“欧阳兄原来在这里,可叫小弟好找。”
欧阳修对着舟中儿郞道:“小兄弟,修已知你才情豪放,可你却不知与你同舟者就是你心心念念要与之比诗的欧阳修。哈哈,后会有期!”
思绪回拢,黯然一笑。那时也曾意气风发,如今奈何?不过红尘幽幽一场空。
旋即有想起先前所作《秋风赋》结尾一句:“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深夜未眠,起坐书赋。待笔落之时,却见研墨之童子已然伏案而眠。恍觉夜已将尽,星子具散,晨光已微明。何感?不过是: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如今漫步洛阳城,东市芸芸众生浓。也罢,人生何匆匆,不如归去,寻一山水,与长天共赴这一段露水情缘。
此时的他,或许没有想到,或许有所感觉。以至数年后,退隐滁州西涧,以醉翁、六一自居。
有人问他,何为“六一”?
他答曰:“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
曰:“此五一也!”
曰:“然有吾一翁,岂非第六‘一’者!”
提问者笑言:“果六一也!”
这就是晚年的永叔,世人眼中的六一居士。
在我看来,他不是功成事了拂衣去,而是隐泪埋情作骨枯。他不是不想把一生奉献给天下,只是这永远只有一个主角的朝堂政台,容不得风头盖过主角的龙套。于是,他放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总有人说他豁达乐观,说他与民同乐,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可在我看来,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山水之间,却又在酒也在山水之间。
不在因为只是借酒消忧,景抒情,在乎,是因为他只能借酒消愁,借景绕情。
他这一生,做过高官也当过闲人,受过恭维也尝过污蔑。别人经历过的他经历过,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他也经历过。
为替范公申辩,他当廷驳斥高司谏,为维护诗文革新,他一纸《朋党论》,尽言“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
这一生,他什么都没怕过,也什么都没得到过,唯独剩下了这满眼苍桑与满心回忆,留在这无人问津的岁月里,随着生命的流逝渐渐散落在风里……
有一首古风歌的几句歌词,我想用作结尾很合适:
把酒祝东风
且祝山河与共的从容
春秋千万种
只为谁附庸
若负剑过群峰
云深不知竟一人一骑
青山几重
回眸一眼都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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