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泰坦尼克号,大部分人会想到的,应该无外乎詹姆斯·卡梅隆的那部同名电影。
这部以泰坦尼克号海难为背景的绝美爱情片,绝对是一代人的银幕记忆。
作为细节狂魔,卡梅隆在影片中最大程度地还原了历史,大到轮船的布局和结构,小到船员的纽扣与胸针,都可以找到真实的对照。
而影片中登船的名流大亨与船员,绝大部分也确有其人。
但很少人知道,在这部影视经典中,出现了中国人的身影。
在船体完全倾覆的后续救援过程中,泰坦尼克号五副哈罗德·罗威驾驶着救生艇,在黑暗的海面上听到了呼救声。
一个中国人正努力在漂浮的木板上保持平衡,用粤语呼救的他最终成功搭上了救生艇。
这段情节,同样取材自船难幸存者的记述。可惜的是,它在电影正片中被完全删除了。
不过卡梅隆也提到,影片里露丝得救的段落,便是根据这名中国乘客的经历获取的灵感。
除了这支被删去的电影片段,“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人”一直以来都鲜少进入主流的视野。
他是谁?
他经历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历史中销声匿迹?
在泰坦尼克号沉没109周年,一部纪录片拨开了迷雾,试图还原久违的历史真相。
那就是将在4月16日登陆全国院线的《六人-泰坦尼克上的中国幸存者》。
是的,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人不止1名,而是8位,其中6人得以幸存。
要知道,泰坦尼克号的生还率仅有46%,中国人的幸存概率显然要高出许多。
灾难过后的一百多年来,无论历史学家还是海事爱好者,一直尝试弄清,那个寒冷漆黑的海上之夜到底发生过什么?
任何一段叙事,任何一个细节,都会被记录、放大,供公众审视、知晓并演绎。
当绝大部分幸存者的故事都得以完整记载下来的同时,6名中国幸存者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正如担任影片监制的詹姆斯·卡梅隆所说,“泰坦尼克号也是个中国故事”——
可这些幸存者为什么会无人知晓?
带着强烈的疑惑,美国海事历史学家史蒂文·施万克和英国纪录片导演罗飞,踏上了一段探寻的旅程。
而这,也是纪录片《六人》的起点。
虽然是对历史的回溯,但《六人》并不像以往的历史科教片那样沉闷,相反,它充满了悬疑的色彩,依靠一个接一个扣人心弦的悬念牵引着观众。
以施万克和罗飞为首的调查小组,如同侦探一般,寻找着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草蛇灰线,试图挖掘出一百年来始终被人们所忽视并掩盖的历史真相。
悬念首先来自幸存者的身份。
调查小组得到了泰坦尼克号幸存者名单,六位中国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只不过,都是用拼音标写的。
这无疑给调查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首先是笔迹的问题,调查小组要从潦草的签名中保证每一个字母的准确性。
比如其中一名中国人的签名是Ali lam,但来自中国的调查员很快发现,签名中的Ali其实是Ah,类似中文的“阿”。
确定了每个字母,更难的问题接踵而至:
每个拼音对应的到底是哪个汉字?
这些拼音背后,是否又涉及到不同地区的方言?
即便找到了对应的汉字,又怎能保证不是同名同姓的局外人呢?
幸存者身份的确认,无异于大海捞针。在调查的第一步,团队就陷入了僵局。
转机来自于一条网络留言。
调查小组在搜索泰坦尼克号相关的论坛网贴时,发现了惊喜:
一名网友留言说,他的父亲是泰坦尼克号幸存者。
可兴奋没多久,线索又断了。
这名网友早就注销了账号,如今也无迹可寻。
于是,调查组采用了一种笨拙却有效的对策:全面撒网。
他们尝试为网友用户名添加各种电邮后缀,发送了不计其数的邮件。
本是一出收益渺茫的绝望之举,没想到,他们真的收到了幸存者之子的回复。
在这名叫做Tom Fang的网友的描述中,他的父亲很可能是幸存者中最后一名获救的Fang Lang,也就是电影《泰坦尼克号》中被哈罗德·罗威救起的那名中国人。
Tom Fang
悬念并没有完结。
Tom的父亲名叫方荣山,并非调查组一直在寻找的“Fang Lang”,能确定他就是那名“最后的幸存者”吗?
通过Tom和其他亲戚的回忆,方荣山从未提及他曾是泰坦尼克的乘客,但在偶尔的聊天中,曾提到他在海难中惊险的求生经历。
方荣山
经过走访和调查,方荣山和Fang Lang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多,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悬念:
他在船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从未和至亲详细提起?
他为何要改名?余下的五人又去到了哪里?
谜底一点点被揭开。
随着探寻的深入,观众会发现,《六人》探寻的不仅仅是“泰坦尼克号上中国人”的历史,更是20世纪初背井离乡前往西方世界讨生活的华裔,残酷黑暗的移民史。
施万克提到,“从泰坦尼克号上生还绝不是他们人生中经历的最大磨难”。
更大的苦难,在他们幸存之后。
泰坦尼克号的沉没,是《六人》故事的起点,调查小组也以此为契机尝试厘清每一位生还者获救之后的命运轨迹。
探寻过程中,他们了解到当年的幸存者被带往纽约,分散到不同的医疗机构救治。
但6名中国人,却不在这一行列。
事实上,他们获救后没有得到任何救助,即便是在海上挣扎求生的Fang Lang也没能获得治疗。
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他们被安排登上了一艘名叫安妮塔、开往古巴的商船,开始了繁重艰苦的工作。
从获救到离开,从未踏上美国的领土——显然,这6名中国人遭遇了区别对待。
不仅如此,带有歧视意味的区别对待还延续至海难发生后一百年来的岁月里。
在西方媒体的报道中,他们的幸存被钉了耻辱的标签。
场面混乱的救援现场,救生员强调先救妇女和儿童。也因此,6名男性中国人的幸存,在事后被覆以极大的恶意。
各种舆论层出不绝:
有报道说他们假扮成女性混进了救生艇;有说法称他们是偷渡客,刚上船就躲在救生艇的座位下。
这些舆论塑造了贪生畏死、鲁莽无知、不懂骑士精神的中国人形象,也让这些幸存者背负了长久的骂名。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为此,施万克在调查中进行了一系列的物理实验,再加上幸存者的叙述,延续了一百多年的舆论终于出现了反转——
可以肯定的是,6名中国人是泰坦尼克号的乘客,并非所谓的偷渡者。
更具体的发现是,他们是英国白星航运公司——也是泰坦尼克号的所有者——的雇员,被派遣到安妮塔号上工作。而当时往来于英国和美国之间的客轮,只有泰坦尼克一艘。
而乔装成女人,同样是无稽之谈。
在《泰坦尼克号》的删减片段中,木板上的Fang Lang穿着中式的衣服,调查小组推测当时六名中国乘客都穿着区别于西装的中式传统服饰,这也许导致人们将其错认为女性。
另一个公认的事实是,泰坦尼克号的20艘救生艇均在未满员的状态下驶离,更不存在幸存者躲在救生艇座位下的情况了。
很遗憾,这些舆论中漏洞百出的谎言,在尘封了一百年之后才被拆穿。
驱逐、歧视、污名化,6名中国幸存者经历的苦难,也是美国《排华法案》被遗忘的历史一隅。
1882年,美国通过了针对华人移民的《排华法案》。
那些从19世纪中期开始涌入美国以廉价劳动力生存的华人劳工遭到孤立,被禁止入境、驱逐和监禁,许多华人参与组成的家庭,也因此而破碎与离散。
6人便是在这一背景下,在船难之后几乎无缝衔接地开启了新的苦力工作。
不只是美国,英国、加拿大等国家也通过类似的排华法案,和当时绝大部分华人苦力一样,6人只得在不同航线的货轮上辗转颠沛,最终四散到世界各地。
有人逃回了故乡,有人早早去世,有人从此销声匿迹。
唯有Fang Lang选择回到美国。
只不过,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方荣山。
排华法案时期,美国政府规定华人移民必须取得合法的许可。然而这对许多华人来说,是极其困难的。
于是,劳工开始通过购买假的身份证明,获得合法的移民权。
这群人因此获得了一个特殊的称谓,纸生仔。
但造假一旦被发现,等待他们的仍然是驱逐与囚禁的命运。所以他们大多为防“祸从口出”,对自己的过去,往往闭口不言。甚至面对至亲,也是如此。
方荣山,就是Fang Lang的“合法新角色”。
而这场戏,他一演就是一辈子——
为了生存,泰坦尼克号的经历,只得和Fang Lang这个名字一同被丢弃与抹消。
纸生仔在美国艰难扎根的同时,没有合法许可的华人则被集中囚禁在位于旧金山湾的天使岛,受尽凌辱和虐待。
许多人,都怀揣着相似的美国梦踏入这片土地,却仅仅因为种族,沦为了囚徒。
天使岛羁押所的墙壁上,如今仍留有当年被拘禁的华人移民写下的诗句。
万念俱灰的、满腔怒火的、壮志未酬的一字一句,化成了早期中国移民的血与泪。
中国人喜欢借诗抒怀,有趣的是,在探寻过程中,调查小组在方荣山与故乡亲人的旧信中,发现了他写的一首诗:
天高海阔浪波波,
一条棍子救生我。
兄弟一起有几个,
抹干眼泪笑呵呵。
简单的诗句,似乎指向了Fang Lang在泰坦尼克沉没时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过往。
然而,更令人动容的却是后面两句——
九死一生的灾难、任人宰割的霸凌、屈身辱志的压迫与污名,始终无法掐灭颠沛动荡的黑暗历史中,那抹坚韧、顽强、乐观、希望的光芒。
从打压、屈辱,到挺起脊梁,这是几代华人移民,也是近代史以来中华民族精神的真实写照。
电影预告片里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红色大字,写着:知过去,珍惜未来。
这也是《六人》最重要的价值与意义,它向世人揭示了宏大历史中被忽视、隐没、粉饰过的一角——
无关控诉,也无意平反,它尊重每一个个体的存在与选择,也呈现出更多元也更客观的历史叙事。
当人们越走近那段凝结着血与汗、笑与泪的民族过往,也越能感知如今的自信与底气的不易和珍贵。
一百多年过去了,中国人终于不再在历史中缺席。
而这隐没一个世纪的六人故事值得被知晓,更值得被铭记。
也希望,在4月16日,泰坦尼克号沉没109周年的纪念日,能有更多人走进电影院,走近这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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