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今天，1989年10月24日，林忆莲的《都市触觉》系列专辑第二集《逃离钢筋森林》上市。
专辑封面和内页里的林忆莲，一件枣红色Roberto Cavalli丝质衬衫，一卷遮住一侧眼睛的大波浪，或倚铁门石墙而立，或在路边咖啡座慵懒地坐着，这等风情，让人毫不怀疑她正置身于巴黎、米兰或者佛罗伦萨那样风姿绰约的欧洲都市。
《都市触觉Part II逃离钢筋森林》专辑内页
但其实，我们都被骗了。虽然《都市触觉Part II逃离钢筋森林》的封面看上去很欧洲很都市，但专辑的执行制作人许愿多年后承认，他们当时并没有去欧洲拍摄这张专辑的封面内页照片。真实的拍摄地点，离香港并不远——菲律宾马尼拉的一个很有欧洲风味的广场。
没有真的去欧洲拍封面的原因，据许愿的说法是，没有时间。
这些空镜头的照片，才是真的欧洲，那是许愿从别的地方找来故意和马尼拉照片放一起的
纵使《都市触觉Part II逃离钢筋森林》的封面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却经不住这张专辑三十年来在我心里种下了太多关于“时间”的因子，而这些“时间”，却不会骗人。
时间01那一年秋天新学期开学，多了很多的“时事教育”课。通常是，一个年级四个班级统一去学校大礼堂看时事教育录像——因为那时全校只有一台录像机。录像很长，中间会有休息，负责播放录像的老师会在这段休息时间用录像机播放估计是他从自己家里拿来的录像带，里面竟然是香港电视台的MTV节目（是的，那时MV还被称作MTV）——我就是在那个时间，人生中第一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那个叫林忆莲的香港女歌手。
画面是夜的海滩上燃起熊熊心形的火，而她纵情唱着我以前从未听过的旋律。那首歌叫《依然》，后来得了年度十大中文金曲，也成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心目中林忆莲作品的三甲之一。
多年后翻阅资料发现，《依然》在香港于1989年9月派台上榜，而在千里之外的上海，一个男孩在一个非常严肃的场合从一盘来路可疑的录像带上听到了，时间是那一年的秋季开学——几乎是同步的。在整个没有高速互联网的时代，我们听到的港台欧美流行音乐始终是有时间差的，而我人生中听到的第一首林忆莲却几乎和香港同步这一事实，这些年来一直是我心中埋藏着的惊奇。
同样是在整个没有高速互联网的时代里，在我去过的大多数亲戚朋友同学同事家里，都有这盘磁带：
大陆引进版的《都市触觉》磁带，大陆第一批林忆莲歌迷都尊这盘磁带为启蒙，这一点应该毫无异议（同时，李宗盛这三个字往往对这一批人没有任何杀伤力，也是这盘磁带造成的代际区隔）。一样的马尼拉暗渡陈仓巴黎的封面照，当然表明着这就是大陆版的《都市触觉Part II逃离钢筋森林》，但是里面的内容，是取了香港版的《都市触觉Part I City Rhythm》和《都市触觉Part II逃离钢筋森林》里的歌拼合而成的。由于《都市触觉Part I City Rhythm》并没有引进大陆，因此这盘多少有点拼盘性质的引进版磁带就被“扶正”，错位成了《都市触觉》在大陆的第一部。
而且这样的错位一直延续了下去，之后的《都市触觉Part III Faces & Places》在大陆变成了奇怪的《都市触觉II前尘》，而再之后在香港已经不属于都市触觉系列的《梦了，疯了，倦了》，在大陆却挤进系列，成了更奇怪的《都市触觉III破晓》：
香港版和大陆引进版的奇妙“错位”。图源：网络
我想，策划了《都市触觉》系列的许愿应该也很无奈吧？不过这样的“慢一张”的“错位”倒也恰好映射了大陆在“都市”上和香港的时间差。
时间03当然，出在1989年，《依然》并不意外地是首翻唱歌，原曲是美国女歌手Brenda K. Starr 1988年出版的《I Still Believe》。
Brenda K. Starr的音乐生涯绝不能算成功，《I Still Believe》已经是她整个歌手生涯成绩最好的单曲，却在Billboard排行榜上前十未入。不过十年后的1998年，歌坛巨星玛丽亚·凯莉（Mariah Carey）在她的新曲加精选专辑中重新演唱了《I Still Believe》。天后翻唱此曲的原因很简单，是出于感恩，因为当Mariah Carey还籍籍无名的时候，是Brenda K. Starr给了她上台的机会，让她担任她的伴唱，并把一卷Mariah Carey唱的样带交给了CBS/Sony公司的老板Tommy Mottola，由此开启了Mariah Carey的国际巨星之路。
有了天后的金字招牌作为质量保证，《I Still Believe》这首十年老歌上到了Billboard排行榜第四名，唱片也大收旺场，反倒成了大多数人下意识里Mariah Carey的代表作。从滚石情歌时代才开始听林忆莲的粉丝如果不求甚解的话，经常会想当然地认为林忆莲的《依然》是翻唱Mariah Carey的《I Still Believe》，殊不知收录《依然》的《都市触觉Part II逃离钢筋森林》出版时，Mariah Carey还在录音室里惴惴不安地录制她的首张个人专辑。网络上很轻易能搜到类似这样的字句：“林忆莲后来也翻唱Mariah Carey的《I Still Believe》为《依然》”，如此混淆时间的说法，其愚蠢程度和写出“年少不听李宗盛，长大方知林忆莲”这种标题的人也是难分伯仲了。
回来，细究许愿说的“没有时间去欧洲拍封面”。
《都市触觉Part II逃离钢筋森林》和前作《都市触觉Part I City Rhythm》之间相距十个月。再往前推，《都市触觉Part I City Rhythm》和上一张专辑《Ready》则只相隔了六个月，但《City Rhythm》的封面内页是去纽约拍摄的，期间林忆莲还转了唱片公司——如果说留给《逃离钢筋森林》的十个月都不够去欧洲拍封面，那大概可以推论，制作团队是把这十个月全部都花在了专辑本身的打磨上。
比如说，专辑理念。
既然《都市触觉》是香港流行音乐系列专辑和概念专辑的滥觞之一，“理念”自然是音乐的生命线，而“逃离钢筋森林”这个标题，短短六个字其实已经把《都市触觉》第二集的专辑主题讲清楚。当然，“逃离”这个话题在“都市”的概念下不算稀奇，在很多文学作品里甚至普通的生活感悟里比比皆是，但放在《都市触觉》这个音乐系列专辑里，从第一集“都市节奏让人困扰和压迫”来到“想要逃离都市”的逻辑进化就非常自然（隔年8月再进化到“回归都市”“审视都市面孔”的第三集《Face & Places》，不过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在音乐的实现上，《都市触觉Part II逃离钢筋森林》也是有逻辑地演进着。如果说之前的第一集《City Rhythm》还是一张典型的adult contemporary专辑，那十个月后的《逃离钢筋森林》已经非常New Jack Swing化。快歌部分，不论是翻唱波兰裔英国女歌手Basia的标题曲《逃离钢筋森林》，翻唱加拿大舞曲歌手Nancy Martinez的《不不不》，还是伦永亮原创写下的名曲《烧》，节奏皆非常厚重，跳脱出香港原有快歌舞曲一贯的泡泡糖味。
慢歌选择里，《可以……可是》、《痴缠》和《为何相爱，为何结束》也都灵骚soul感强烈，超越了当时普通流行文化商品的认知。始终记得《音像世界》杂志三十年前对《都市触觉Part II逃离钢筋森林》的评价——“一张黑人音乐专辑”，而三十年来，无论何时听这张唱片，都只有从心底慨叹一句：“真的太‘黑’了。”
三十年前的今天，1989年10月24日，林忆莲的《都市触觉》系列专辑第二集《逃离钢筋森林》上市。
再过两个月，对于香港来说最戏剧化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要过去了。
（都市触觉，未完待续）
（本文部分图片素材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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