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隐喻研究(老炮儿的社会隐喻)(1)

“宣武区早就没了,已经被划入西城了!”当与人订下茬架之约的“老炮儿”六爷写信邀请老友前来掠阵时,帮忙寄信的胡同少年无奈地告诉他。这句充满隐喻的话,成为整部电影的浓缩与点睛。宣武与西城的能指背后所暗含的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在时间与空间的双重维度上描画出现代化进程在当代中国的肆意扩张。而冯小刚饰演的六爷,正是被新时代抛诸脑后的不合时宜的“堂吉诃德”式人物。

在2009年重新回归大银幕之后,管虎执导的“狂欢三部曲”——《斗牛》、《杀生》、《厨子·戏子·痞子》日益形成了极具辨识度的浓烈个人风格:一种游走于荒诞与现实、黑色戏谑与绝望悲情之间,充溢着酒神精神的风格化影像。如果说《斗牛》和《杀生》在多重隐喻中编织起深刻的人性寓言与民族寓言,那么《厨子·戏子·痞子》则放弃了寓言化的尝试,转而在狂欢化叙事上极尽铺张之能事。而这一次,《老炮儿》则从漫无节制的隐喻与戏谑中跳脱出来,回归温情与平实。如果说“狂欢三部曲”是气象峥嵘、彩色绚烂的话,《老炮儿》则渐老渐熟、乃造平淡。

现实隐喻研究(老炮儿的社会隐喻)(2)

尽管影像风格上相差甚远,但《老炮儿》仍在根本的精神姿态上一以贯之。无论是《头发乱了》里孤芳自赏但却无力改变生存现状的摇滚青年彭威,还是《斗牛》里忍辱负重却只能与牛为伴、孤独终老的牛二,抑或是《杀生》中桀骜不驯却被集体谋杀的牛结实,他们都是被社会秩序所排斥与放逐的孤独异类。而《老炮儿》里被时代边缘化的六爷,如同上述三者一样,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个体与时代或集体之间不可弥合的巨大裂隙。

现实隐喻研究(老炮儿的社会隐喻)(3)

现实隐喻研究(老炮儿的社会隐喻)(4)

现实隐喻研究(老炮儿的社会隐喻)(5)

左:《杀生》

右上:《斗牛》

右下:《头发乱了》

在描述个体与时代的冲突时,《老炮儿》首先借助了父子伦理叙事。在伦理本位、家国同构的中国文化浸染下,中国电影中绵延不绝的家庭伦理片往往擅于以家论国,借助家庭矛盾反映时代历史的迁移。而在家庭伦理关系中,父子关系又因集中了继承与颠覆、反抗与和解,而成为屡试不爽的叙事路径。《老炮儿》里,六爷无疑是中国传统专制式父权的代言人,他与儿子晓波之间的矛盾是晓波幼年失恃又缺乏父爱的后果,更是两个时代道德伦理与价值观念的冲撞。在六爷眼里,晓波安于现状、不求上进;而在晓波眼里,六爷则冥顽不化、不近情理。父子二人的隔阂在六爷营救被绑架儿子的一次次努力下不断冰释。当六爷在大雪纷飞中埋葬死去的八哥“晓波”后,儿子晓波伸出手拉起了悲伤的父亲,这个充满仪式感的场景,象征着父子最终和解。

现实隐喻研究(老炮儿的社会隐喻)(6)

随着父子二人的重归于好,影片的叙事重心也从伦理叙事转向了家庭之外的阶层叙事。在胡同里,表面上提笼遛鸟、无所事事的六爷却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他教训年轻人不懂礼貌,教训扒手毫无道德,甚至教训城管无视规矩。然而当他走出胡同时,却发现自己秉持的规则在现代化都市里变得滑稽可笑甚至荒诞不经,而包括自己在内的玩伴们也早已被市场经济的洪流冲刷至社会底层。影片里,在六爷与混混头目小飞的两次见面中,后者先后用车灯与手电筒肆意地照射六爷。这个充满挑衅意味的举动,象征着小飞代表的权贵阶层的气势凌人与六爷所代表的底层社会的孤立无援。而随着银行对账单的出现,影片底层叙事的意图也更加明显:它所要表达的不仅仅是一个英雄迟暮却壮心不已的故事,更是资本洪流裹挟下社会阶层的矛盾对立与社会秩序的分崩离析。

《老炮儿》的这种现实指涉,让笔者不禁联想到《一步之遥》。有趣的是,冯小刚的老友姜文在其中饰演了一个与六爷如出一辙的人物——马走日。马走日从政治中心北京走向新崛起的经济中心上海,试图从没落封建贵族迈入新兴资产阶级行列,最终却不甘自尊与荣誉的失落,在冲决规则的同时也走向毁灭。联想到姜文与管虎都是大院子弟的身份,不难看出,两部影片所想要表达的或许都是乌托邦陷落之后曾经的优势阶层面对资本市场冲击的一种由衷的伤感。虽然他们所怀念与向往的真正的过去,一直语焉不详。

值得注意的是,《老炮儿》有意从身体叙事的角度来表达这种对于社会秩序的忧思。影片中,年近六旬的六爷不仅性事不举,而且心力衰竭。与他和他的老友们老态龙钟的形象相比,小飞一伙人则显得年轻气盛、不可一世。美国学者苏珊·桑塔格曾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指出,疾病意象常常被用来表达对社会秩序的焦虑,现代疾病隐喻往往显示出个体与社会之间一种深刻的失调,使得一个健全社会的理想变得明确。而在《老炮儿》中,六爷的身体疾患不仅让六爷单刀赴会的行为更添几分悲剧英雄色彩,也成为当下社会肌体病入膏肓、亟待救治的一个隐喻。

现实隐喻研究(老炮儿的社会隐喻)(7)

身体之外,动物隐喻也是影片中引人注目的部分。在电影《斗牛》中,管虎曾以奶牛为主角,构筑起了一个寓言化的影像世界。影片中的奶牛,如同黄渤饰演的男主角牛二一样,象征着那些坚韧不拔、却不断被侮辱与损害的中国底层农民。而在《老炮儿》中,鸵鸟无疑也是六爷的化身。生活在现代化都市蚕食殆尽的胡同里的六爷,与被禁锢在牢笼里的鸵鸟并无二致。鸵鸟常常被用来隐喻懦弱,正如心理学中的“鸵鸟心态”便指代一种逃避现实的心理。而最后,被豢养的鸵鸟终于勇敢无畏地逃脱樊笼,狂奔在车水马龙的现代化都市里,这个充满着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片段,是六爷此时行为与心理的写照,也预示着他此行的悲剧性命运。

影片末尾,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六爷如同堂吉诃德般向着时代巨大的风车横刀立马。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后的骑士与侠客,迎着风奔跑,即便訇然倒下,也要最后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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