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接待访客柜台前的,是一个看起来超过六十多岁的瘦男人去年没有见到他,可能是从公家单位退休后来这里的克郎有点不安地向他自我介绍:“我叫松冈”那个男人果然问他:“请问是哪里的松冈先生?” “我是松冈克郎,今天来这里慰问演奏” “慰问?” “圣诞节的……” “喔”那个男人恍然大悟,“听说有人要来演奏,我还以为是乐团 ,你是一个人吧?” “是,对不起”克郎脱口向他道歉 “你等一下喔” 男人不知道打电话去哪里,和电话中的人聊了两、三句话后,对克郎说:“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走了过来克郎见过她,去年也是由她负责派对的事对方似乎也记住了克郎的长相,笑着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今年也请多关照”克郎说 “也请你多关照”女人说 女人带他去了休息室休息室内放着简单的茶几和沙发 “表演时间大约四十分钟,和去年一样,流程和曲目都可以由你来决定吗?”负责的女人问 “没问题曲目以圣诞歌曲为主,另外还有几首我自创的曲子” “是吗?”女人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也许她在努力回想,去年的自创曲子是什么 距离演奏会还有一段时间,克郎继续留在休息室桌上有宝特瓶装饮料,他倒在纸杯里喝了起来 继去年之后,这是他第二次来“丸光园”孤儿院这栋四层楼钢筋水泥房子建在半山腰,除了起居室以外,还有食堂和浴室,幼儿到十八岁左右的青少年都在这里过团 体生活克郎去过几家孤儿院,这里的规模算是中上等 克郎拿起吉他最后调音,稍微练习 了一下发声没问题,今天的状况很不错 刚才的女人走了进来,说差不多该表演了克郎又喝了一杯茶,才站了起来 演奏会的会场在体育馆院童都端正地坐在排列整齐的铁管椅上,大部份都是小学生,当克郎走进体育馆时,他们用力拍着手可能是指导员指示他们这么做 院方为克郎准备了麦克风、椅子和乐谱架,他向院童鞠了一躬后,坐在椅子上 “大家午安” “午安”院童一起回答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去年也是圣诞夜来这里因为每次都是圣诞夜来这里,所以有点像圣诞老公公,很可惜,我没有礼物”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但是,和去年一样,我要用歌曲当作礼物送给大家” 首先,他弹唱了〈红鼻子麋鹿鲁道夫〉,院童都听过这首歌,所以在中途一起唱了起来 接着,他又唱了几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在唱歌停顿时,也穿插着和他们聊几句院童们都很高兴,随着音乐用手打拍子,气氛还算不错 克郎在中途开始注意其中一个女孩 她坐在第二排的角落,如果是小学生的话,应该已经读高年级了她的视线看向其它方向,完全没有看克郎一眼不知道是否对音乐没有兴趣,她的嘴巴完全没有动 她隐约带着忧郁的表情吸引了克郎,散发出一种不像是小孩子的女人味克郎努力试图让她看向自己 童谣可能太孩子气,对那个女孩不感兴趣于是,他唱了松任谷由实的〈圣诞老人是恋人〉这是去年当红的电影 《带我去滑雪》中的插曲,严格来说,在这里唱这首歌违反了著作权法,但应该没有人会去检举吧 大部份小孩子都很高兴,那个女孩却仍然看着斜前方 之后,克郎又演奏了几首那个年纪的少女喜爱的乐曲,仍然没有效果她对音乐没有兴趣他只能告诉自己放弃 “接下来是最后一首乐曲那是我每次在演奏会结束之前,必定会演奏的一首曲子,请大家欣赏” 克郎放下吉他,拿出口琴,调整呼吸后,闭上眼睛,缓缓吹了起来他已经演奏过几千次,根本不需要看乐谱 他花了三分半钟演奏完这首曲子,体育馆内鸦雀无声克郎在吹完口琴的前一刻张开眼睛,顿时愣了一下 因为那个女孩专注地望着他,她的眼神很认真,克郎一把年纪了,忍不住心跳加速 演奏会结束后,克郎在院童的掌声中离开了体育馆负责活动的那个女人走了过来,对他说了声:“辛苦了” 克郎原本想打听那名少女,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因为他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询问 没想到,他意外地有机会和那名少女聊天 演奏会结束后,院方在食堂内举办了餐会克郎也受邀参加,正当他在用餐时,那名少女走了过来 “刚才那首是什么曲子?”她直视着克郎的眼睛问道 “哪一首……?” “就是最后用口琴吹奏的那一首,我以前没有听过” 克郎笑着点了点头 “那当然,因为那是我自创的” “自创?” “我自己作的曲,妳喜欢吗?” 少女用力点头 “我觉得这首曲子很棒,很想再听一次” “是吗?那妳等一下” 克郎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他去了为他安排的房间,拿了口琴回到食堂 他把少女带到走廊上,用口琴吹了那首曲子给她听她露出严肃的眼神听得出神 “没有曲名吗?” “不,有啊,叫〈重生〉” “重生……”她小声重复了一句,开始哼了起来克郎听了惊讶不已,因为她完美地重现了〈重生〉的旋律 “妳这么快就记住了?” 听到他的问题,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因为我很擅长记歌曲”,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解忧杂货店韩国版?以下内容希望对你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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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接待访客柜台前的,是一个看起来超过六十多岁的瘦男人。去年没有见到他,可能是从公家单位退休后来这里的。克郎有点不安地向他自我介绍:“我叫松冈。”那个男人果然问他:“请问是哪里的松冈先生?” “我是松冈克郎,今天来这里慰问演奏。” “慰问?” “圣诞节的……” “喔。”那个男人恍然大悟,“听说有人要来演奏,我还以为是乐团 ,你是一个人吧?” “是,对不起。”克郎脱口向他道歉。 “你等一下喔。” 男人不知道打电话去哪里,和电话中的人聊了两、三句话后,对克郎说:“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走了过来。克郎见过她,去年也是由她负责派对的事。对方似乎也记住了克郎的长相,笑着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今年也请多关照。”克郎说。 “也请你多关照。”女人说。 女人带他去了休息室。休息室内放着简单的茶几和沙发。 “表演时间大约四十分钟,和去年一样,流程和曲目都可以由你来决定吗?”负责的女人问。 “没问题。曲目以圣诞歌曲为主,另外还有几首我自创的曲子。” “是吗?”女人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也许她在努力回想,去年的自创曲子是什么。 距离演奏会还有一段时间,克郎继续留在休息室。桌上有宝特瓶装饮料,他倒在纸杯里喝了起来。 继去年之后,这是他第二次来“丸光园”孤儿院。这栋四层楼钢筋水泥房子建在半山腰,除了起居室以外,还有食堂和浴室,幼儿到十八岁左右的青少年都在这里过团 体生活。克郎去过几家孤儿院,这里的规模算是中上等。 克郎拿起吉他最后调音,稍微练习 了一下发声。没问题,今天的状况很不错。 刚才的女人走了进来,说差不多该表演了。克郎又喝了一杯茶,才站了起来。 演奏会的会场在体育馆。院童都端正地坐在排列整齐的铁管椅上,大部份都是小学生,当克郎走进体育馆时,他们用力拍着手。可能是指导员指示他们这么做。 院方为克郎准备了麦克风、椅子和乐谱架,他向院童鞠了一躬后,坐在椅子上。 “大家午安。” “午安。”院童一起回答。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去年也是圣诞夜来这里。因为每次都是圣诞夜来这里,所以有点像圣诞老公公,很可惜,我没有礼物。”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但是,和去年一样,我要用歌曲当作礼物送给大家。” 首先,他弹唱了〈红鼻子麋鹿鲁道夫〉,院童都听过这首歌,所以在中途一起唱了起来。 接着,他又唱了几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在唱歌停顿时,也穿插着和他们聊几句。院童们都很高兴,随着音乐用手打拍子,气氛还算不错。 克郎在中途开始注意其中一个女孩。 她坐在第二排的角落,如果是小学生的话,应该已经读高年级了。她的视线看向其它方向,完全没有看克郎一眼。不知道是否对音乐没有兴趣,她的嘴巴完全没有动。 她隐约带着忧郁的表情吸引了克郎,散发出一种不像是小孩子的女人味。克郎努力试图让她看向自己。 童谣可能太孩子气,对那个女孩不感兴趣。于是,他唱了松任谷由实的〈圣诞老人是恋人〉。这是去年当红的电影 《带我去滑雪》中的插曲,严格来说,在这里唱这首歌违反了著作权法,但应该没有人会去检举吧。 大部份小孩子都很高兴,那个女孩却仍然看着斜前方。 之后,克郎又演奏了几首那个年纪的少女喜爱的乐曲,仍然没有效果。她对音乐没有兴趣。他只能告诉自己放弃。 “接下来是最后一首乐曲。那是我每次在演奏会结束之前,必定会演奏的一首曲子,请大家欣赏。” 克郎放下吉他,拿出口琴,调整呼吸后,闭上眼睛,缓缓吹了起来。他已经演奏过几千次,根本不需要看乐谱。 他花了三分半钟演奏完这首曲子,体育馆内鸦雀无声。克郎在吹完口琴的前一刻张开眼睛,顿时愣了一下。 因为那个女孩专注地望着他,她的眼神很认真,克郎一把年纪了,忍不住心跳加速。 演奏会结束后,克郎在院童的掌声中离开了体育馆。负责活动的那个女人走了过来,对他说了声:“辛苦了。” 克郎原本想打听那名少女,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因为他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询问。 没想到,他意外地有机会和那名少女聊天。 演奏会结束后,院方在食堂内举办了餐会。克郎也受邀参加,正当他在用餐时,那名少女走了过来。 “刚才那首是什么曲子?”她直视着克郎的眼睛问道。 “哪一首……?” “就是最后用口琴吹奏的那一首,我以前没有听过。” 克郎笑着点了点头。 “那当然,因为那是我自创的。” “自创?” “我自己作的曲,妳喜欢吗?” 少女用力点头。 “我觉得这首曲子很棒,很想再听一次。” “是吗?那妳等一下。” 克郎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他去了为他安排的房间,拿了口琴回到食堂。 他把少女带到走廊上,用口琴吹了那首曲子给她听。她露出严肃的眼神听得出神。 “没有曲名吗?” “不,有啊,叫〈重生〉。” “重生……”她小声重复了一句,开始哼了起来。克郎听了惊讶不已,因为她完美地重现了〈重生〉的旋律。 “妳这么快就记住了?” 听到他的问题,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因为我很擅长记歌曲。”

“但还是很厉害的。” 克郎打量着少女的脸,脑海中浮现了“才华”这两个字。 “松冈先生,你不当专业歌手吗?” “专业歌手吗……不知道哩。”克郎偏着头,努力掩饰着内心的起伏。 “我觉得这首曲子一定会红。” “是吗?” 她点了点头,“我很喜欢。” 克郎笑着说:“谢谢。” 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叫“小芹”的名字。一名女职员从食堂内探出头,“可不可以请妳叫小龙吃饭?” “喔,好。”名叫小芹的少女向克郎鞠了一躬,走去食堂。 克郎也跟着走回食堂。小芹坐在一名年幼的少年身旁,试图让他自己拿汤匙。少年很瘦小,脸上没有表情。 负责安排演奏会的女人刚好在旁边,克郎很自然地向她打听了小芹他们的事。她露出感慨的表情说: “这对姊弟今年才来,好像受到父母的虐待,她弟弟小龙只和她说话。” “是喔。” 克郎看着小芹照顾她弟弟的样子,似乎隐约了解她拒绝圣诞歌曲的原因了。 餐会结束后,克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 上楼,听到窗外热闹的声音,起身往楼下看,发现小孩子正在放烟火,似乎并不在意户外的寒冷。 他也看到了小芹和小龙的身影,他们在远处看着。 你不当专业歌手吗? 好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刚才也是这十年来,第一次用笑容敷衍这个问题。但是,当时和现在的心情完全不同。 “老爸,”他对着夜空嘀咕,“对不起,我甚至连败仗都无法打──” 克郎回想起八年前的事。

七月初时,他接到祖母去世的消息。克郎正在做开店的准备,妹妹荣美子打电话到店里。 他知道祖母身体不好,肝脏和肾脏都出了问题,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但克郎还是没有回家。虽然他很挂念祖母,却因为某种原因不想回去。 “明天是守灵夜,后天要举行葬礼。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荣美子问。 克郎把拿着电话的手架在吧台上,用另一只手抓了抓头。 “我要上班,要问一下老板才知道。” 电话中传来荣美子用力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你不是只在店里帮忙而已吗?你不是说,之前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张罗?还说休息一、两天都不会有问题吗?还说因为随时可以休息,所以决定在这家店上班吗?” 荣美子说得没错,她记忆力很好,也很精明,无法用三言两语敷衍她。克郎沉默不语。 “你不回来会很伤脑筋,”荣美子尖声说道,“爸爸身体不好,妈妈照顾奶奶也累坏了,而且,你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应该回来参加葬礼。” 克郎叹了一口气,“好,我会想办法。” “尽可能早一点回来,最好是今天晚上。” “不可能啦。” “那明天早上,最晚在中午之前要回来。” “我考虑看看。” “要认真考虑,因为之前你都为所欲为。” 妳什么态度啊──克郎想要抱怨,但妹妹已经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他坐在高脚椅上,呆然地看着墙上的画。画中是冲绳的沙滩。老板喜欢冲绳,所以,这家小酒吧内放了很多令人联想到冲绳的小物品。 克郎的视线移向酒吧角落,那里放了一张藤椅和一把木吉他,都是克郎专用的。当客人点歌时,他就会坐在藤椅上边弹边唱。虽然也有客人随着他的吉他演奏唱歌,但大部份都是克郎自弹自唱。第一次听他唱歌的客人都会惊讶,说他的歌喉听起来像专业歌手,甚至不时有人建议他去当歌手。 不行啦,不行啦。虽然他嘴上谦虚地回答,但每次都在心里嘀咕:“我早就在找机会当歌手了。”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决定从大学辍学的。 他从中学开始对音乐产生了兴趣。中学二年级时,他去同学家玩,看到同学家有一把吉他。同学说,那把吉他是他哥哥的,也教了他怎么弹。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吉他,一开始,他的手指不灵活,但练习 几次后,可以弹简单乐曲的一小节。当时的喜悦难以用言语形容,他全身感受到上音乐课吹直笛时难以体会到的快乐。 几天后,他鼓起勇气向父母要求,他想要一把吉他。父亲经营一家鲜鱼店,过着和音乐完全无缘的生活。他瞪着眼睛大发雷霆,叫他不要去交 那种坏朋友。在父亲的认知中,弹吉他的年轻人都是不良 份子。 我一定会用功读书,一定会考进本地最好的高中,如果考不进,就把吉他丢掉,以后再也不弹了──他一个劲地拜托,说出了他所有能够想到的承诺。 在此之前,克郎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东西,所以,父母也吓了一跳。母亲的态度先软化了,最后,父亲也不再坚持,但他们并没有带他去乐器行,而是去当铺,只愿意帮他买流当的吉他。 “搞不好不久之后就要丢掉,没必要买那么贵的。”父亲板着脸说。 即使是流当品,克郎也欣喜若狂。那天晚上睡觉时,他把新买的中古木吉他放在枕边。 他参考去旧书店买的教材,几乎每天都在练吉他。因为和父母之 间有约定,所以,他很认真读书,成绩进步出色。因为这个缘故,即使假日克郎在二楼的房间弹吉他,父母也从来不骂他。之后,他顺利考进了第一志愿的高中。 高中有轻音乐社,他立刻申请加入,和轻音乐社的另外两个朋友组了乐团 ,去很多地方演奏。起初只是弹其它乐团 的曲子,后来开始弹自创曲,几乎都是克郎写的曲子,主唱也是他,另外两名成员对他的作曲赞不绝口。 升上三年级后,那个乐团 形同自然解散。原因很简单,当然是因为要考大学了。虽然他们相互约定,考上大学后再重新组团 ,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因为其中一个人没有考上大学,但那个人在一年后考上了大学,也没有人提出重新组团 的事。 克郎进入东京一所大学的经济系。虽然他原本想走音乐的路,但知道父母一定会强烈反对,所以就放弃了。他从小就知道长大以后要继承鲜鱼店的家业,父母完全没有想到他会选择走其它的路,他自己也觉得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大学内有很多音乐社团 ,他加入了其中一个,但立刻感到失望不已。社团 成员整天只想着玩,完全感受不到他们对音乐的热情,当他们对此抱怨时,立刻遭到了其它人的白眼。 “你在装甚么酷啊,音乐这种东西,开心就好嘛。” “对啊,干嘛这么认真,反正又不是要去当职业歌手。” 克郎面对这些指责没有吭气,只是再也不去社团 了。因为他觉得和这些人争辩也没有用,彼此的目标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之后,他也没有再加入其它社团 ,因为他觉得与其和一堆无心玩音乐的人在一起让自己备感压力,还不如一个人练习 更轻松。 他从那时候开始参加歌唱比赛。这是他在高中后,第一次在观众面前唱歌。起初都是在预赛中就落选了,但经过多次挑战,挤进前几名的次数渐渐增加,认识了一些经常参加这类歌唱比赛的人,彼此也开始熟悉。 他们对克郎造成了强烈的刺激,简单地说,就是他们对音乐充满热情,即使牺牲一切,也想要提升自己的音乐素质。 自己也不能输──每次听到他们的音乐,都忍不住这么想。 只要醒着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了音乐。无论吃饭或是洗澡时,脑海中都想着新乐曲。渐渐地,他觉得去学校没有意义,所以就不再去上课,因为无法修足学分,所以连续留级多次。 父母完全不知道独自去东京的儿子目前的状况,以为四年过后,儿子就会毕业回到老家。当克郎在二十一岁那年夏天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已经休学时,母亲在电话中哭了起来。之后接过电话的父亲对着电话大吼,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走音乐这条路,所以继续读大学并没有意义。当他这么告诉父亲时,父亲更大声地对着电话咆哮。他觉得很吵,挂上了电话。父母当天晚上就赶到东京,父亲的脸涨得通红,母亲一脸铁青。

他们在三坪大的房间内一直聊到天快亮了。父母对他说,既然已经休学,不如立刻回老家继承鲜鱼店,克郎没有点头,他不愿意退让,因为一旦这么做,就会后悔一辈子,所以,要继续留在东京,直到完成目标。 父母整晚几乎没有阖眼,第二天一大早,就搭头班车赶回去了。克郎在公寓的窗前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觉得两个人的背影都看起来很落寞,很矮小。克郎忍不住对着他们的背影合起双手。 他就这样过了三年。如果没有休学,他早就大学毕业了,但克郎仍然一无所有,仍然以参加歌唱比赛为目标,每天持续练习 。他在几次比赛中得了名次,原以为只要持续参加比赛,就会有音乐人注意到他,但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他曾经主动寄 demo 带去唱片公司,但都石沉大海。 只有一次,一位经常来店里的熟客,说要把他介绍给音乐评论家。克郎在那位评论家面前表演了自己创作的两首曲子。因为他想成为创作型歌手,所以特地选了两首很有自信的作品。 一头白发烫发的音乐评论家说:“不错啊。” “乐曲很清新,也唱得很好,很了不起。” 克郎难掩兴奋,内心充满期待,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成为歌手了。 那位居中牵线的客人代替克郎问:“有可能成为职业歌手吗?” 克郎浑身紧张,不敢正视评论家。 “嗯,”评论家停顿了一下,发出了呻吟,“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 克郎抬起头问:“为甚么?” “唱歌像你这么好的人太多了,如果声音有特色就另当别论,但你并没有。” 评论家说得直截了当,他无言以对。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那他写的曲子怎么样?我觉得很不错。”在场的老板问。 “以外行人来说,的确很不错,”评论家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但是,很遗憾,只是这种程度而已,让人联想到现有的乐曲,也就是说,感受不到新意。” 评论家直言不讳,克郎因为懊恼和丢脸感到浑身发热。 自己没有才华吗?想靠音乐糊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那天之后,他始终无法摆脱这些想法。

翌日中午过后,他走出公寓,只带了一个运动袋和西装袋。西装袋里装了向老板借的黑色西装。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东京,所以原本想带吉他回家,但担心父母又要数落自己,最后只能放弃,但他把口琴塞进了运动袋。 他在东京车站搭上列车。车厢内没什么人,他独自占据了四人座的座位,脱下鞋子,把脚放在对面的座位上。 从东京火车站要转车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回到老家所在的城镇。听说有人每天搭电车到东京上班,克郎完全无法想象这种生活。 克郎对老板说,祖母死了,老板立刻同意他回家奔丧。 “机会难得,回去和父母好好谈一谈日后的打算。”老板用训诫的语气对他说,克郎觉得老板在暗示他,差不多该放弃音乐这条路了。 他眺望着车窗外的田园风景,茫然地想,看来自己不适合走这条路。回家之后,父母绝对又要啰嗦了。到底要做梦到什么时候,社会没这么好混,赶快清醒,回家继承家业,反正你现在也没在做甚么象样的工作──他不难想象父母要说甚么。 克郎轻轻摇着头。他想要甩开这些忧郁的事,打开运动包,从里面拿出随身听和耳机。去年上市的这台随身听是跨时代的商品,可以随时随地听音乐。 他按下播放键,闭上眼睛,旋律优美的电子音乐传入耳中。演奏的是黄色魔术大乐团 ,据说在洛杉机为“THE TUBE”乐团 暖场时,赢得满堂喝彩,所有观众都起立为他们鼓掌。 这种人才是有才华吧──虽然他努力不去想这类事,但悲观的想法还是浮上心头。 终于到了离家最近的车站。走出车站大楼,熟悉的景象立刻映入眼帘。连接干线道路的主要道路两旁有很多小店,都是专做附近老主顾生意的店。这是他休学后第一次返家,但镇上的气氛完全没有改变。克郎停下脚步,花店和蔬果店之间那家大约四公尺宽的商店铁卷门拉下一半,铁卷门上方的广告牌上写着“鱼松”两个字,旁边用小一号的字写着“鲜鱼、送货上门”。 起初是祖父开了这家鱼店的。当初的店并不是开在这里,空间也更宽敞,但那家店在战争中被烧毁了,战后在这里重新开业。 克郎从铁卷门下钻了进去,店内很暗。他定睛细看,发现冷藏柜里没有鱼。这个季节,鲜鱼无法保存超过一天,剩下的鱼应该都放进冷冻库里了。墙上贴着“蒲烧鳗鱼上市”的纸。 熟悉的鱼腥味让他有一种怀念的感觉。克郎走进店内,里面是通向主屋的脱鞋处。主屋的拉门关着,但有光线从门缝泄了出来,里面也有动静。 他深呼吸后,说了声:“我回来了”。说完之后,觉得似乎应该说“午安”才对。 门立刻打开了,一身黑色洋装的荣美子站在那里。好久没见到她,她看起来像大人了。她低头看着克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为什么?我不是说了会想办法吗?”克郎脱下鞋子走进屋内,瞥了一眼狭小的室内,“只有妳在家吗?爸和妈呢?” 荣美子皱起眉头。 “早就去会场了,我照理说也该去帮忙,但我想你回来时,万一家里没人很伤脑筋,所以在这里等你。” 克郎耸了耸肩,“是喔。” “哥哥,你该不会打算穿着这身衣服去守灵夜吧?” 克郎身上穿着T恤和牛仔裤。 “当然不可能啊,妳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动作快点。” “我知道。” 他拿着行李上了楼。二楼有两坪多和三坪大的和室,三坪大的那间是克郎读高中时住的房间。 打开拉门,闷了很久的空气迎面扑来。因为拉上了窗帘,房间内很暗,他打开了墙上的电灯开关,以前生活过的空间静静地出现在日光灯的白色灯光下。书桌上仍然装着旧型的削铅笔机,墙上的偶像海报也没有掉,书架上放着参考书和吉他教材。 克郎曾经听母亲说,他刚去东京那阵子,荣美子曾经提出要住这个房间。他回答说,没关系。当时,他已经打算走音乐这条路,无意再回老家。 但是,看到房间仍然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代表父母仍然期待他回老家。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他换上西装,和荣美子一起走出家门。虽然已经七月了,幸好气候还很凉爽。 祖母的守灵夜会场就在镇上的集会所。听说那里刚建好不久,走路大约十分钟左右。 一踏进住宅区,发现周围的景象和以前大不相同,不禁有点惊讶。听荣美子说,这里增加了不少新的居民,克郎忍不住想,原来这种地方也会渐渐发生改变。 “哥哥,到底怎么样?”荣美子走在路上时问道。 克郎虽然知道她在问什么,但故意装胡 涂反问她:“甚么怎么样?” “当然是问你对未来的打算啊,如果真的可以靠音乐走下去也不错,问题是你有自信吗?” “当然有啊,如果没有,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他在回答时,感受到内心的不安。那是欺骗自我的感觉。 “我还是没有真实感,无法想象我们家的人有这方面的才华。虽然我去听过你唱歌,也觉得你很会唱,但是,这和能不能当职业歌手是不同层次的问题。” 克郎皱起眉头。 “妳根本是个大外行,却说得好像很有那么一回事,妳懂什么啊?” 原以为荣美子会生气,没想到她很冷静。 “对啊,我本来就是大外行,对音乐界一无所知,所以才会问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既然你这么有自信,就展现一下更具体的规划啊。比方说,有甚么计划,之后要怎样一步一步前进,甚么时候可以靠音乐养活自己。正因为完全不了解这些状况,爸爸他们才会不安,我也一样啊。” 虽然妹妹说得完全正确,但克郎用鼻子“哼”了一声。 “如果凡事都可以这样按部就班,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吃苦了。在本地的女子大学毕业,打算进入本地信用金库工作的人可能无法理解吧?” 他在暗指荣美子。她明年春天从大学毕业,早就已经找好了工作。原本以为这次她一定会发火,没想到她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很受不了的口吻问:“哥哥,你有没有想过爸妈老了以后该怎么办?”

克郎沉默不语。父母老了以后──这也是他不愿意去想的一件事。 “爸爸上月又因为心脏病老毛病发作昏倒了。” 克郎停下脚步,看着荣美子的脸,“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荣美子注视着他,“幸好没有太严重。奶奶病倒的时候发生这种事,真让人急坏了。” “我完全不知道。” “好像是爸爸叫妈妈不要告诉你。” “是喔……” 父亲觉得不必联络自己这种不孝子吗?因为他无法反驳,所以只能沉默。 兄妹两人再度迈开步伐。走到集会所之前,荣美子没有再开口说话。

集会所感觉像是比较大的平房住家,穿着丧服的男男女女匆忙地走进走出。 母亲加奈子在接待处,和一个瘦瘦的男人说话。克郎缓缓走了过去。 加奈子发现了他,张大了嘴。他正想说:“我回来了”,但开口之前,看着母亲身旁的男人一眼,顿时说不出话。 那是父亲健夫。因为太瘦了,差一点没认出来。 健夫仔细打量克郎后,张开抿紧的嘴。 “你怎么回来了?谁通知你的?”父亲说话的语气很冷漠。 “荣美子告诉我的。” “是喔,”健夫看了荣美子一眼后,把视线移回克郎身上,“你有空来这种地方吗?” 你不是说,在达到目标之前都不回来吗?克郎知道父亲省略了这句话。 “如果你叫我回东京,我可以现在就走。” “克郎!”加奈子露出责备的表情。 健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很忙,别说这些烦人的事。”说完,他快步离开了。 克郎凝视着父亲背影,听到加奈子说:“太好了,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荣美子似乎是在加奈子的指示下打电话给克郎。 “因为荣美子啰嗦了半天。不过,爸爸好像瘦了,听说他又昏倒了,没问题吗?” 听到克郎这么问,加奈子沮丧地垂下肩膀。 “虽然他自己还在逞强,但我觉得他的体力大不如前了,毕竟他已经六十多岁了。” “有这么大岁数了……” 健夫在三十六岁后才和加奈子结婚。克郎小时候经常听他说,当时,他为了重建“鱼松”花了很多心思,根本没时间找老婆。 守灵夜在傍晚六点开始,将近六点时,亲戚都纷纷现身。健夫有很多兄弟姊妹,光是这些亲戚,就有二十个人左右。克郎已经有十年没有见到他们了。 比健夫小三岁的叔叔一脸怀念地向克郎伸出手。 “喔,克郎,你看起来很不错嘛。听说你还在东京,都在忙些甚么?” “呃,就忙东忙西啊。” 他觉得无法明确回答的自己很窝囊。 “忙东忙西是忙甚么?该不会故意延毕,留在东京玩吧?” 克郎愣了一下。原来父母并没有告诉亲戚他已经休学的事。加奈子就在附近,不可能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她看着其它的方向,并没有说甚么。 克郎感到屈辱。原来健夫和加奈子认为儿子走音乐这条路,是难以向别人启齿的事。 但是,自己也一样,因为自己也不敢说出口。他觉得不可以这样下去。 他舔了舔嘴唇,正视着叔叔的脸,“我休学了。” “啊?”叔叔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不读了,早就向大学提出休学申请了。”他的眼角扫到加奈子浑身紧张,又接着说,“我打算走音乐这条路。” “音乐?”叔叔的表情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两个字。 守灵夜开始了,所以就没有继续聊下去。叔叔一脸不解的表情,正在和其它亲戚说话。可能在确认克郎说的话是真是假。 诵经之后,就是传统的守灵夜。克郎也上了香。祖母在遗像中露出亲切的笑容,克郎记得自己小时候,祖母很疼爱自己。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支持自己。 守灵夜结束后,去了另一个房间。那里准备了寿司和啤酒。环视室内,发现在场的都是亲戚。或许因为去世的祖母年近九十岁,每个人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因为亲戚之间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现场反而充满了祥和的气氛。 这时,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吵死了,别人家的事不用你们管。”克郎即使不用看,也听出是健夫的声音。 “这哪里是别人家的事,在搬来现在的地方之前,是死去的爸爸的家。我也曾经住在那里。”和父亲发生争执的,正是刚才那个叔叔。或许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两个人的脸都涨红了。 “爸爸建造的房子在战争中被烧掉了,我们目前住的地方是我造的,你没资格说东道西的。” “你在说甚么啊,正因为有『鱼松』这块招牌,所以你才能在那里做生意,那块招牌是爸爸传给你的。这么重要的店,你怎么可以不和我们商量,说歇业就歇业呢?” “谁说要歇业了,我还要继续做下去。” “以你的身体状况,能够做到甚么时候?连装渔货的箱子都搬不动了,原本让独生子去东京读大学就有问题,开鲜鱼店根本不需要甚么学问。” “你说甚么?你看不起鲜鱼店吗?”健夫站了起来。 眼看着他们快打起来了,周围的人慌忙开始劝架,健夫也坐了下来。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在想甚么?”虽然叔叔压低了嗓门,但在喝酒时,仍然嘀嘀咕咕,“居然会同意儿子休学去当歌手。” “不用你管,你少啰嗦。”健夫立刻顶了回去。 眼看着又快吵起来了,几位姑姑立刻把叔叔带去离得较远的桌子。 虽然兄弟两个人不再吵架,但并没有化解尴尬的气氛。“我差不多该走了。”一位亲戚起身离开后,其它亲戚也都陆续离开了。 “你们也可以回家了。”健夫对加奈子和克郎说,“我会看着香火。” “真的没问题吗?不要太勉强了。”加奈子担心地说。 “不要把我当病人。”健夫不悦地说。 克郎跟着加奈子和荣美子一起离开了集会所,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 “对不起,妳们先走吧。”他对母亲和妹妹说。 “怎么了?忘了拿东西吗?”加奈子问。 “不,不是……”他有点结巴。 “要和爸爸谈话吗?”荣美子问。 “嗯,”他点点头,“我想,稍微聊一下比较好。” “是吗?好啊,妈妈,那我们走吧。” 但是,加奈子站在原地不动,低着头想了一下后,抬头看着克郎。

你爸爸并没有生你的气,他觉得应该让你自由发展。” “……是吗?” “所以才会和叔叔吵架啊。” “嗯……” 克郎也察觉了这一点。吵死了,别人家的事不用你们管──父亲对叔叔说的这句话,是他在对外宣示,自己认自独生子的自由发展。所以,克郎才打算听健夫说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爸爸也希望你能够实现梦想,”加奈子说,“他觉得我们不能妨碍你,不能因为他生病的关系,迫使你放弃自己的梦想。你要和爸爸谈一谈当然没问题,但不要忘记这一点。” “嗯,我知道。” 克郎目送她们离开后,转身走回集会所。 他在东京车站搭车时,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种情况。他以为父母会数落自己,亲戚也会责备自己,没想到父母挺身成为自己的挡箭牌。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父母离开自己公寓时的情景。在说服儿子失败之后,不知道他们如何转换自己的心情。 集会所的灯几乎都关了,只有最后方的窗户还亮着灯光。 克郎没有走去玄关,蹑手蹑脚地走向那个窗户。玻璃窗内侧有纸拉窗可以关起来,但如今打开了一条缝,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里不是刚才守灵夜的房间,而是放了棺材的葬礼会场。前方的祭坛上烧着香,健夫坐在一整排铁管椅的最前面。 克郎正纳闷父亲在干甚么,健夫站了起来,从放在旁边的皮包里拿出了甚么东西,好像用白布包了起来。 健夫走向棺材,缓缓打开白布。白布里的东西亮了一下。克郎立刻知道那是甚么。 是刀子,是一把旧刀。关于这把刀的故事,克郎已经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 那是祖父当年开“鱼松”时用的刀子。健夫决定继承家业时,祖父把这把刀传承给父亲。健夫年轻时,就是用这把刀练习 。 健夫在棺材上摊开,把刀放在上面。他抬头看着遗像后,双手合什开始祈祷。 看到父亲的身影,克郎感到痛苦不已。因为他似乎可以猜到健夫在心里对祖母说甚么。 八成是在道歉,为从祖父手上继承的店将在自己手上结束营业道歉,为无法将代代相传的刀子交 给儿子道歉。 克郎离开窗前。他没有走向玄关,而是离开了集会所。

克郎对健夫深感抱歉。这是他第一次由衷地感到抱歉,也觉得必须感谢父亲允许自己自由发展。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叔叔刚才也说了,父亲的身体似乎真的很差,所以,不知道这家鲜鱼店能够开到甚么时候。即使暂时由加奈子张罗,但还必须同时照顾健夫,有可能不得不突然歇业。 果真如此的话该怎么办? 明年春天,荣美子就要去上班了。因为是本地的信用金库,所以可以从家里通勤,但是,光凭她一个人的收入,难以养活父母两个人。 怎么办?自己要放弃音乐,继承“鱼松”吗? 这是现实的路线,但这么一来,多年的梦想怎么办?听母亲说,父亲也不希望克郎因为他的关系放弃梦想。 克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环视周围后,停下了脚步。 他觉得周围的环境很陌生。因为附近建了很多新房子的关系,所以不小心走错路了。 他快步在周围跑了起来,终于找到了熟悉的路。小时候经常玩耍的空地就在这附近。 那条路是缓和的上坡道。克郎缓缓走了起来,不一会儿,在右侧看到了一栋熟悉的房子。那是他经常买文具的杂货店。没错,又黑又旧的广告牌上写着“浪矢杂货店”几个字。 关于这家店,除了来买东西以外,还有其它的回忆。杂货店老板的老爷爷会为大家消烦解忧。当然,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烦恼,类似可不可以教我在运动会上赛跑得第一名的方法,怎样可以增加压岁钱的金额,但浪矢爷爷总是很认真地回答,还记得他回答增加压岁钱金额的方法是“修订一条必须把压岁钱放进透明红包袋的法律,这么一来,爱面子的大人就不好意思只包一点点压岁钱了”。 不知道那个爷爷是否还健在。克郎充满怀念地打量着那家店,生锈的铁卷门紧闭,二楼住家的部份也没有灯光。 他走到隔壁仓库旁。以前经常在仓库的墙上涂鸦,但浪矢爷爷并没有生气,只说既然要画,就画得好一点。 很遗憾,现在找不到墙上的涂鸦了。那时至今已经过了十多年,可能因为风化消失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店门的方向传来脚踏车煞车的声音。克郎躲在仓库后方探出头。一个年轻女子正从脚踏车上下来。 她停好脚踏车后,从斜背的皮包里拿出甚么东西,投进了“浪矢杂货店”铁卷门上的投递口。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克郎忍不住“呃”地叫了一声。 虽然他叫得并不大声,但因为四周一片寂静,所以听起来格外响亮。年轻女子害怕地看着克郎,随即慌忙想要骑上脚踏车。也许她以为克郎是变态 。 “请等一下,妳搞错了,妳搞错了,我不是甚么可疑的人。”克郎挥着手冲了出去,“我并不是躲起来,只是在看这栋房子,觉得很怀念。” 年轻女子坐在脚踏车,正打算骑走,用充满警戒的眼神看着他。她的一头长发绑在脑后,虽然只化了淡妆,但五官很端正。年纪可能和克郎差不多,或是比他小几岁。不知道是否从事甚么运动,她在T恤袖子下露出的手臂很结实。 “你看到了吗?”她问。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克郎不知道她在问甚么,所以没有答腔。“你刚才没看到我在干甚么吗?”她又问了一次,语气中带着责备。 “我好像看到妳把信投进去……” 听到克郎的回答,她微微皱起眉头,咬着下唇,把脸转到一旁。然后,又再度转头看着他。 “拜托你,请你忘了刚才看到的事,也请你忘了我。” “呃……” “就这样。”说完,她打算骑走。 “等一下,请妳告诉我一件事。”克郎立刻冲了出去,挡在脚踏车前,“妳刚才投了信,该不会是有事要谘商?” 她微微收起下巴,抬眼看着他问:“你是谁?” “很了解这家杂货店的人,小时候就找这里的爷爷谘商烦恼……” “你叫甚么名字?” 克郎皱起眉头,“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吗?” 她坐在脚踏车上叹了一口气。 “我的名字不能告诉你,而且,我刚才投的不是谘商信,而是感谢信。” “感谢信?” “我在半年多前谘商了一件事,得到了宝贵的建议,解决了我的问题,所以我来表达感谢。” “谘商?这家『浪矢杂货店』?那个爷爷还住在这里吗?”克郎轮流看着女人的脸和老旧的店铺。 她偏着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住在这里,去年我把谘商信投进去后,第二天在后门的牛奶箱里看到了回信……” 没错。只要在晚上把写了谘商问题的信投进铁卷门上的投递口,第二天早上,就会在牛奶箱里看到答复信。 “现在还可以谘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最后一次收到答复信后,很久都没有写回信,所以,他可能收不到我刚才投的那封感谢信,但我在写的时候,觉得即使他看不到也没关系。” 她似乎得到了很宝贵的建议。 “呃,”她开了口,“我可以走了吗?太晚回家,我家里人会担心。” “喔……请便。” 克郎把路让开了,她用力踩着踏板。脚踏车移动起来,一下子加快了速度,不到十秒,就从克郎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再度打量着“浪矢杂货店”,完全感受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如果这栋房子会针对别人的谘商提出解答,可能有幽灵住在里面。 克郎用鼻子吐了一口气。哼,太荒谬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时,荣美子独自在客厅。她说睡不着,所以在睡前喝点酒。矮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和杯子。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大人了。母亲加奈子似乎已经先去睡了。 “你和爸爸谈过了吗?”荣美子问。 “不,我后来没有回去集会所,刚才去散步了一下。” “散步?这么晚了,在哪里散步?”

“到处走走。对了,妳还记得『浪矢杂货店』吗?” “浪矢?记得啊,就是那家开在很奇怪地方的店。” “那里还有住人吗?” “啊?”荣美子的声音带着问号,“应该没有住人,前不久歇业之后,就一直是空房子。” “是喔,果然是这样。” “怎么了?那家店怎么了?” “不,没事。” 荣美子一脸狐疑地撇着嘴角。 “对了,你到底有甚么打算?真的要放弃『鱼松』吗?” “妳别这么说嘛。” “但事实就是这样啊,如果你不继承,这家店只能歇业。我是无所谓啦,但爸妈怎么办?你该不会连他们也放弃吧?” “妳少烦我,我有在考虑啦。” “考虑甚么?说来听听。” “我不是叫妳少烦我吗?” 他冲上楼梯,连身上的西装也没脱,就倒在床 上。很多想法在脑海中窜来窜去,但可能刚才喝了点酒的关系,完全无法理出头绪。 不一会儿,克郎缓缓站了起来。他坐在书桌前,打开抽屉,找到了报告纸,也刚好有原子笔。 他打开报告纸,写下“前略浪矢杂货店收”几个字。

第二天的葬礼也很顺利,参加的成员几乎和昨天没有差别。亲戚很早就到了,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昨晚曾经发生那件事,每个人来到克郎面前时,都有点不自在,叔叔没有过来。 除了亲戚以外,还有不少商店街和左邻右舍来参加,都是克郎从小就认识的人。 克郎也见到了他的老同学。因为对方穿了西装,所以一下子没认出来,但那个人绝对就是中学时的同班同学。他家开印章店,和“鱼松”在同一条商店街上。 克郎想起以前不知道听谁说过,那个同学的父亲在他小时候死了,他向祖父学了刻印章的技术,高中毕业后,就在店里帮忙。所以,他今天是代表印章店来参加葬礼。 老同学上完香,经过克郎他们面前时,恭敬地鞠了一躬。他的举止看起来比克郎年长好几岁。 葬礼结束后,就是出殡和火葬。之后,克郎一家人和亲戚回到集会所,做了头七的法事。最后,自健夫在所有亲戚面前致词,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目送所有的亲戚离开后,克郎他们也准备回家了。由于东西太多了,只能打开店里那辆厢型车的后车门,把祭坛和花都塞进了车子,后车座一下子变得很挤。健夫坐在驾驶座上。 “克郎,你去坐副驾驶座。”加奈子说。 他摇摇头,“妈,还是妳坐吧,我走路回家。” 加奈子露出不满的表情,可能以为他不想坐在父亲旁边。 “我想去一个地方,很快就回去。” “是喔……” 克郎不理会一脸无法释怀的加奈子他们,快步走了起来。他担心他们问他去哪里。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手表。即将傍晚六点了。 昨天深夜,克郎溜出家门去了浪矢杂货店。他的牛仔裤口袋里放着牛皮纸信封,里面的报告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了目前的烦恼。那封信当然是克郎自己写的。 虽然他没有留下姓名,但毫无隐瞒地写下了目前的状况,并询问自己该怎么办。到底该追求梦想,还是放弃梦想,继承家业──一言以蔽之,这就是他信中所有的内容。 但是,今天早上醒来之后,他立刻后悔不已,觉得自己干了蠢事。那栋房子根本没有住人,昨晚的女人可能有神经病。果真如此的话,问题就大了。因为他不想被别人看到那封信。 然而,他也抱着一丝期待,搞不好自己也可以像昨晚的女人一样,得到很恰当的建议。 克郎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情走在坡道上,很快就看到了浪矢杂货店的老旧店铺。昨晚来的时候太暗了,所以看不清楚,现在才发现原本乳白色的墙壁全都变黑了。 店铺和隔壁仓库之间有一条防火巷,沿着防火巷走到底,才能绕到屋后。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以免衣服碰到墙壁弄脏了。 屋后有一道后门,门旁的确有一个木制的牛奶箱。克郎吞了一口口水,拉开侧面的盖子。虽然盖子有点紧,但还是打开了。 克郎探头一看,发现里面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克郎伸手把信封拿了出来,答复信似乎重复使用了克郎原本使用的信封,在收件人栏中用黑色原子笔写着“致鲜鱼店的艺术家”几个字。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果然还有人住在里面?克郎站在后门前竖起耳朵,但是完全听不到任何动静。 难道回信者住在其它地方,每天晚上回来确认是否收到了谘商烦恼的信?这么一来,就合情合理了,但是,那个人为甚么要这么做? 克郎偏着头纳闷,转身离开了。这种事根本不重要,搞不好浪矢杂货店有浪矢杂货店的隐情,但此刻他管不了那么多,只在意回信的内容。 克郎拿着信封在附近转了一圈,想找一个可以安静的地方看信。 不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个只有秋千、滑梯和沙坑的小公园,公园内没有人影。克郎在角落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用力深呼吸后,拆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他按捺着剧烈的心跳看了起来。 致鲜鱼店的艺术家: 得知了你的烦恼。 谢谢你和我分享了这么奢侈的烦恼。 原来你是祖先代代相传的鲜鱼店独生子,真让人羡慕啊,即使你甚么都不用做,也可以继承那家店。那家店应该有不少多年的老主顾,所以你也不必辛苦地招徕生意。 我想请教一下,在你周围,没有人因为找不到工作而烦恼吗? 如果没有这种人,还真是一个繁荣美好的世界啊。 再等三十年看看,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没这么好混,到时候,即使大学毕业,也未必能够找到工作,有工作就要偷笑了。这样的时代绝对会出现,我可以和你打赌。 但是,你不读大学了吗?你休学了吗?让父母付了学费,好不容易进了大学,如今你舍弃了这所学校。是喔喔喔? 然后,你投入了音乐的世界?想要当艺术家吗?不惜放弃代代相传的店,想靠一把吉他闯天下吗?啊哟哟哟。 我已经不想给你任何建议了,只想对你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天真的人,就应该让他四处碰壁,话说回来,我也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扛起了浪矢杂货店这块招牌,所以还是要回答一下。 听我说,赶快放下吉他,继承那家鲜鱼店。你父亲的身体不是不好吗?你哪有工夫游手好闲?你现在根本没办法靠音乐养活自己,只有那些有特殊才华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你不是那块料,不要再痴人说梦了,面对现实吧。 浪矢杂货店 克郎看着信,拿着信的手渐渐发抖,当然是因为愤怒。 这是在搞甚么啊?他忍不住想。自己为甚么要被人指着鼻子痛骂一顿? 赶快放弃音乐,继承家业──他猜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从现实的角度思考,这么做的确比较妥当,即使是这样,也不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损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早知道就不要去谘商了。克郎把信纸和信封揉成一团 ,塞进口袋,站了起来。他想找一个垃圾桶丢掉。 但是,他没有找到垃圾桶,只能带着信回家。父母和荣美子正在神桌前设置祭坛。 “你去了哪里?这么久才回来。”加奈子问。 “嗯,就在附近……”说完,他走上了楼梯。

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后,他把揉成一团 的信纸和信封丢进了垃圾桶,但随即改变了主意,把信捡了起来。他抚平信纸,又看了一次,但是无论看多少次,还是一肚子火。 虽然他想要无视这封答复信,但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写这封信的人显然有很大的误会,看到祖先代代相传的鲜鱼店,该不会以为是规模很大的店?以为上门谘商的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信中叫自己面对现实,克郎觉得自己并没有逃避现实,正因为面对现实,才会烦恼,但答复者根本没有了解到这一点。 克郎坐在桌前打开抽屉,拿出报告纸和原子笔。他花了一点时间,写了以下这封信。 前略致浪矢杂货店: 感谢你的答复信。因为没料到会收到答复信,所以很惊讶。 但是,看了信的内容后,我很失望。 恕我直言,你完全不了解我的烦恼,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继承家业比较稳当。 只不过在目前的时间点,稳当并不等于高枕无忧。 你似乎有所误解,我家开的是一家门面只有四公尺宽的小店,生意并不是太好,每天好不容易赚一点生活费而已。即使继承了这家店,也不能保证未来就一帆风顺。所以,我认为鼓起勇气摸索其它人的人生之路,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我在上一封信中也提到,目前我的父母都很支持我,如果我现在放弃梦想,会让他们感到失望。 你还误会了另一件事,我把音乐当成职业,希望可以靠唱歌、演奏和作曲养活自己,但是,你似乎认为我只是把音乐当成兴趣,认为我在享受艺术的乐趣,所以才会说我把成为艺术家当成目标,关于这一点,我可以断然否定。我的目标并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而是职业音乐家,是音乐人。 我也知道,只有具有特殊才华的人才能够成功,但是,你凭什么断言我没有才华呢?你没有听过我的歌吧?不要用成见妄下结论,任何事不是都要在挑战后,才能知道结果吗? 期待你的回信。 鲜鱼店的音乐人

你什么时候回东京?” 葬礼的第二天,克郎正在吃午餐,头上绑着毛巾的健夫从店里走进来问道。“鱼松”从今天开始营业,克郎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看到健夫一大早就开着厢型车去进货。 “还没有决定。”克郎小声地回答。 “你可以在这里浪费时间吗?你说的音乐之路,可以走得这么轻松吗?” “我哪有浪费时间?我也有很多考虑。” “你考虑什么?” “没必要一一说出来吧?” “三年前,你说得斩钉截铁,既然这样,就要带着誓死的决心冲到底。” “少烦我,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啦。”克郎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加奈子在厨房里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们。 傍晚时分,克郎走出家门。当然是为了去浪矢杂货店。昨天深夜,他把第二封信投进了铁卷门的投递口。 打开牛奶箱,发现和昨天一样,放着克郎使用的信封。回信者果然每天都来检查有没有收到谘商的信吗? 克郎和昨天一样,在附近的公园看了回信。回信的内容如下。 致鲜鱼店的音乐人: 不管是大店还是小店,店就是店。你不是因为那家店,才能读到大学吗?既然生意不好做,身为儿子的你,不是应该想办法吗? 你说你的父母支持你走音乐这条路。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无论儿女做甚么,正常的父母都会支持,但是,做儿女的可以把父母的好意当成挡箭牌吗? 我并没有叫你放弃音乐,你可以把音乐当成是兴趣爱好。 恕我直言,你并没有音乐的才华。这种事不需要听你的歌也知道。 因为你努力了三年,都没有任何成果,不是吗?这就证明了你没有才华。 你去看看那些当红的歌手,每个人都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受到了瞩目。身上有特殊光环时,一定有人会发现,但是,至今没有人发现你,你就必须承认这一点。 你不喜欢别人称你为艺术家吗?代表你这方面的感觉已经落伍了。总之,听我一句话,马上去当鲜鱼店的老板吧。 浪矢杂货店 克郎咬着嘴唇。和上次一样,这次的回信内容也很过分,又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愤怒,对方写得这么彻底,反而让他感到痛快。 克郎又看了一次信的内容,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说得没错。他不得不承认内心涌起了认同答复信内容的想法。虽然对方言词很没礼貌,却说到了重点。假如自己具备了特殊的光环,别人就会注意到自己──克郎很清楚这一点,但之前都不愿面对这个事实,自我安慰说,只是运气还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其实只要有才华,根本不需要甚么运气。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些话。音乐这条路很险峻,不如趁早放弃──大家最多只是点到为止,因为他们不想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但是,这个回信者不一样,发表的意见始终贯彻一致性。 他再度低头看着微信。 话说回来,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可以这么毫不留情,直言不讳。一般人都会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表达,但在这封答复信中,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细腻。有一件事很明确,写回信的并不是克郎所熟悉的浪矢爷爷,那个爷爷用字遣词温 和多了。 真希望见见这个人。克郎忍不住想道。书信往来无法传达很多事,他希望和答复者当面谈谈。 入夜之后,克郎再度溜出家门。他的牛仔裤口袋里当然放了一封信,里面是他写的第三封信。他左思右想后,写了以下的内容。 前略致浪矢杂货店: 谢谢你的第二封回信。 老实说,我很受打击。因为我没想到会被你骂得体无完肤。我以为自己多少有一点才华,梦想有朝一日,自己的才华能够开花结果。 但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反而感到很畅快。 我打算重新检视一下自己。回想起来,追求梦想这件事似乎有点变成在赌气,似乎无法收场了。 说来惭愧,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很希望再继续追求音乐这条路。 于是,我终于发现了我真正的烦恼。 我想,我早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只是还无法下决心放弃梦想,现在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单恋的心情。明知道这场恋爱无法开花结果,但仍然无法忘记对方。 书信无法充分表达心情,所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不能面谈呢?我也很想见识一下你是怎样的人。 去哪里可以见到你?只要你告诉我地点,天涯海角我都会去。 鱼店的音乐人 浪矢杂货店像往常一样伫立在昏暗中。克郎走近铁卷门,拨开信件投递口,把信封从牛仔裤口袋里拿了出来,塞进去一半。 因为他觉得铁卷门内似乎有人的动静。 果真有人的话,应该会从里面把信封拉进去。于是,他打算把信塞进去一半后,停在那里观察。 一看手表,发现是深夜十一点多。 克郎把手伸进另一个口袋,拿出口琴,深呼吸后,对着铁卷门内缓缓吹了起来。他希望里面的人可以听到他的口琴声。 那是他创作的曲子中,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曲名叫〈重生〉,还没有写歌词,因为他还没想到适当的歌词。去 Live house 表演时,总是用口琴演奏这首曲子,旋律很悠扬抒情。 他演奏完一段后,把口琴从嘴边拿了下来,注视着放进投递口的信封,但是,没有人把信封拿进去。里面似乎没有人。可能回信人每天早晨来拿信。 克郎用指尖把信封塞了进去,隐约听到那封信“啪答”的掉落声音。

“克郎,快起来。” 克郎被人用力摇着身体,立刻醒了过来,立刻看到母亲加奈子一脸铁青的样子。 克郎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 “干嘛啦?”他一边问,一边拿起放在枕边的手表。才七点多而已。 “出事了,你爸爸在市场昏倒了。” “甚么?”他立刻坐了起来,一下子清醒了,“什么时候?” “刚才,市场的人打电话来,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 克郎立刻跳下床 ,伸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牛仔裤。 换好衣服后,他和加奈子、荣美子一起走出家门,在铁卷门上贴了“今天临时休息”的布告。 拦了出租车后,立刻赶到医院。在鱼市场当主管的中年男子在医院等他们,他似乎认识加奈子。 “他在搬货时,突然觉得不舒服,所以立刻叫了救护车……”男子向他们说明情况。 “是吗?给你们添麻烦了,接下来就交 给我们吧,你赶快回市场去忙吧。”加奈子向他道谢。 急救结束后,主治医生要向家属说明情况。克郎和荣美子也一起听医生的报告。 “总之,就是过劳对心脏造成了负担,最近有什么事让他太疲劳吗?”一头白发,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医生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加奈子告诉他,家中刚办完丧事,医生了然于心地点点头。 “除了肉体疲劳以外,也许在精神上也持续紧张。他的心脏目前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还是要多加小心,建议他可以定期来做检查。” “我会叫他这么做的。”加奈子回答。 医生说可以探病,他们立刻去了病房。健夫躺在急诊病房的床上 上前,看到克郎他们,露出尴尬的表情。 “一家人全都跑来这里,未免也太夸张了,我又没什么大碍。”虽然他在逞强,但说话的声音没甚么精神。 “还是不应该这么早就开店,多休息两、三天比较好。” 听到加奈子这么说,健夫人面有难色地摇摇头。 “这怎么行呢?我没问题。如果我们不开门营业,客人会很不方便,有人期待买我们店里的鱼。” “但如果累坏了身体,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的身体没有大碍。” “爸,你不要太勉强了,”克郎说,“如果你非要开店,我可以帮忙啊。” 其它三个人全都看着克郎的脸,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惊讶之色。 短暂的沉默后,健夫不以为然地说:“你在说甚么啊?你连鱼都不会杀,能做甚么?” “那可不见得,你忘了吗?读高中之前,我每年夏天都在店里帮忙。” “那只是玩票性质。” “但是──”克郎没有说下去。因为健夫从毛毯下伸出手,制止儿子继续睡下去。 “你的音乐怎么办?” “我在想,是不是该放弃……” “你说什么?”健夫的嘴都歪了,“你要逃避吗?” “不是,只是觉得我继承鲜鱼店比较好。” 健夫咂了一下嘴。 “三年前,你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结果就是这样吗?老实说,我无意让你继承鲜鱼店。” 克郎惊讶地看着父亲的脸,“老公。”加奈子也担心地叫着他。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继承鲜鱼店,当然就另当别论,但你现在不是这样。以你目前的心情,即使继承了鲜鱼店,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几年之后,你又会想,早知道就应该走音乐那条路。” “不可能。” “当然可能,我很清楚。到时候你就会找很多借口,说是因为爸爸病倒了,在无可奈何之下继承了这家店,为这个家牺牲了自己的梦想,全都怪罪别人,自己不负任何责任。” “老公,你话说得太重了。” “妳闭嘴。怎么样?没话可说了吧?如果你有意见就说啊。” 克郎抿着嘴,瞪着健夫,“为家庭着想错了吗?” 健夫用鼻子“哼”了一声: “等你有成就之后,才有资格说这种话。你走音乐这条路,有甚么成就吗?还没有吧?既然你当初无视父母的劝阻,想要投入一件事,就应该留下一点成就。如果做不到,以为自己经营鲜鱼店应该没问题,简直太瞧不起人了。” 健夫一口气说完后,露出痛苦的表情按着胸口。“老公。”加奈子叫着他,“你还好吗?荣美子,快去叫医生。” “不用担心,没甚么大碍。喂,克郎,你给我听好了,”健夫躺在病床 上,露出严肃的眼神,“我和『鱼松』都不至于脆弱到需要你来帮忙,所以,你不必想太多,再搏命努力一次,再去东京打一仗。即使到时候打了败仗也无所谓,一定要留下自己的足迹。在做到这一点之前别回来,听到了吗?” 克郎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听到了没有?”健夫用强烈的语气确认。 “听到了。”克郎小声地回答。 “一言为定喔,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约定。” 克郎听了父亲的话,深深地点头。 从医院回到家后,克郎立刻开始收拾行李。除了带回来的物品以外,还整理了留在家里的东西。这些年从未整理过,所以顺便大扫除一下。 “书桌和床 丢掉吧,如果书架用不到,也丢掉好了。”在休息兼吃午餐时,克郎对加奈子说,“那个房间我用不到了。” “那可以给我用吗?”荣美子立刻问。 “喔,好啊。” “太好了。”荣美子轻轻拍着手。 “克郎,爸爸虽然说了那些话,但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听到母亲这番话,克郎苦笑着对她说: “妳不是也听到了吗?他说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约定。” “但是……”加奈子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克郎到傍晚时才收拾好房间。加奈子去医院把健夫接了回来,健夫看起来比早上气色好多了。

晚餐吃了寿喜烧。加奈子买了上等牛肉。荣美子像小孩子般兴奋不已,因为医生嘱咐健夫两、三天内不能抽烟、喝酒,所以他不能喝啤酒,为此叹着气。对克郎来说,这是葬禅之后,一家人第一次共享天伦之乐的晚餐。 吃完晚餐后,克郎立刻准备出门。他要回东京。虽然加奈子叫他明天再走,但健夫劝阻了她,说让儿子自己决定。 “那我走了。”克郎双手提着行李,去向双亲和荣美子道别。 “好好加油。”加奈子说。健夫没有吭气。 走出家门后,克郎没有直接走去车站,而是去了一个地方。他打算最后再去一次浪矢杂货店。因为牛奶箱里也许有昨天那封信的答复信。 走去一看,发现果然有回信。克郎放进口袋后,再度打量着已经变成废弃物的杂货店。积满灰尘的广告牌似乎在向克郎诉说什么。 走去车站,搭上列车后,他才看了那封回信。 致鲜鱼店的音乐人: 看了你第三封信。 虽然无法透露详情,但是我无法和你当面谈,而且,还是不见面比较好。见了面之后,你恐怕会很失望,对自己找这种人谘商感到厌恶。所以,这件事就别提了。 是吗?你终于决定要放弃成为音乐人了吗? 但我猜想这只是你目前的想法,你还是会努力成为音乐人,也许在看这封信时,你已经改变了心意。 不好意思,我也无法判断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好是坏。 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在音乐这条路上的努力绝对不会白费。 有人会因为你的乐曲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一定会流传下来。 至于你问我为什么可以如此断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之,千万不要怀疑这件事。 请你务必要相信这件事到最后,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要相信这件事。 这是我唯一能够对你说的话。 浪矢杂货店 看完之后,克郎忍不住偏着头。 这封回信是怎么回事?完全看不到之前的无礼字眼。 最不可思议的是,答复者竟然知道克郎会再度下决心走音乐这条路,也许因为他可以看透人心,所以才能够成为“为人消烦解忧的浪矢杂货店”。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要相信这件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梦想可以实现吗?回信者凭甚么如此断言? 克郎把信放回信封,收进了行李袋。总之,这封信带给他勇气。

经过唱片行时,发现蓝色封套的CD堆积如山。克郎拿起其中一张,充分感受着喜悦。封套上印着“重生”的字眼,旁边写着“松冈克郎”的名字。 终于有这么一天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条音乐之路很漫长。克郎下定决心,再度返回东京后,比之前更努力投入音乐。他挑战了所有歌唱比赛,也去参加选秀会,持续录音带到唱片公司,也曾经无数次在街头表演。 但是,仍然没有人来挖掘他。 时间过得很快,他渐渐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一位来听他现场演唱的客人问他愿不愿意去孤儿院举行慰问演奏。 虽然他觉得此举对他成名没有帮助,但还是答应了。 他去了一个只有不到二十名院童的孤儿院。他有点不知所措地演奏着乐曲,那些院童也有点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其中一名院童开始鼓掌,其他院童也跟着鼓掌。克郎也越来越投入,越来越开心。 他好久没有发自内心地唱得这么开心了。 那天之后,他开始去日本各地的弧儿院表演。他会唱超过一千首小孩子爱听的歌曲,虽然他始终没有机会出道当歌手。 克郎忍不住偏着头。没有出道?那这些CD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代表自己已经凭自己最喜欢的歌曲出道了吗? 他想要哼唱〈重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不起歌词。这是自己的歌,怎么会想不起歌词?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的事? 到底是怎样的歌词?克郎打开CD盒,拿出封套想要看歌词,但手指不听使唤,无法打开折起的封套。店内传来的声音震耳欲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音乐? 下一刻,克郎张开了眼睛,一下子想不起自己在哪里。陌生的天花板、墙壁和窗帘,当视线移到窗帘时,才终于想起自己在丸光园。 铃声大作,听起来像是惨叫声,同时听到有人叫:“失火了,不要慌张。” 克郎跳了起来,拿起旅行袋和夹克,穿上鞋子。幸好他没有脱衣 服睡觉。吉他怎么办?算了。他一秒钟就做出了结论。 冲出房间时,他愣住了。走廊上充满烟雾。 男职员用手帕捂着嘴向他招手,“跟我来,从这里逃出去。” 他跟着男职员,两步并作一步地跳下楼梯。 但是,来到下一层楼时,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小芹站在走廊上。 “妳在这里干甚么?赶快逃啊。”克郎大叫着。 小芹双眼通红,泪水湿了她的脸颊。 “我弟弟……小龙不见了。” “什么?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可能是屋顶。他每次睡不着就会去那里。” “屋顶……” 他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把行李交 给小芹,“妳帮我拿,赶快逃出去。” “啊?”她张大眼睛,克郎不理会她,冲上了楼梯。 烟雾的浓度在短时间内增加,眼泪不停地流。不仅看不清楚前方,连呼吸也有困难。最可怕的是,完全看不到火。到底哪里烧了起来? 继续往前走可能太危险了,要不要逃?正当他闪过这个念头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喂,你在哪里?”他叫了起来。烟顿时呛进喉咙,他用力咳嗽着往前走。 有什么东西倒塌了,同时,烟雾变少了。他看到一名少年蹲在楼梯上方,正是小芹的弟弟。 克郎把少年扛在肩上,打算走下楼梯。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天花板掉了下来,转眼之间,四周陷入一片火海。 少年哭喊着,克郎陷入了混乱。 但是,他不能停下脚步。只有冲下楼梯,才能救他们。 克郎扛着少年在火海中奔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只知道巨大的火团 不断袭来,全身疼痛,无法呼吸。 红色的火光和黑暗同时包围了他们。 他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但他无法回答,因为身体完全无法动弹。不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在。 意识渐渐远离,自己似乎睡着了。 一封信的内容,隐约浮现在脑海。 有人会因为你的乐曲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一定会流传下来。 至于你问我为什么可以如此断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之,千万不要怀疑这件事。 请你务必要相信这件事到最后,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要相信这件事。 喔,我懂了,现在是最后的时刻,我只要现在仍然相信就好吗? 老爸,这样算不算留下了足迹?虽然我打了一场败仗。

体育馆内人山人海,前一刻还陷入疯狂的欢呼声中,刚才的三首安可曲,让歌迷的热情充分燃烧。 但是,最后的压轴歌曲不一样。追随她多年的歌迷都知道这件事,所以,当她拿起麦克风时,数万人立刻安静下来。 “最后,要为大家献上那首歌。”稀世的天才女歌手说,“这首歌是当年我踏入歌坛的作品,但这首歌具有更深远的意义。我弟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首歌的作曲者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弟弟。如果没有遇见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所以,我会一辈子唱这首歌,这是我唯一能够报答他的事。接下来,请大家一起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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