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首
似乎有种观点在如今比较流行,言称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中,《水浒传》最无价值,应该被踢出去。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连诸葛亮的不朽名篇《出师表》,都有某名人说,三观不正,应踢出语文课本。就更不要说一眼看去,几乎满本都打打杀杀的《水浒传》了。
不过,仁者也好,智者也罢,如何评判,标准是啥?倘若仅以自己定义的好恶为依据,那此类仁者和智者,还是少点为好。毕竟《道德经》中,有这样一句戏谑的话: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意思就是说,我这么高尚,却没人回应我,那我就动粗,强迫你们认可我。故而,以自己的好恶为依据者,大抵最终都会走上这条路。就说如《水浒传》这等名著吧,之所以流传久远,是经过大浪淘沙,时间考验的结果。哪怕曾有过“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的惨境,也依旧能洗尽铅华——这已经是结论了!
那么倘若自《水浒传》中,选一位代表人物出来,该选谁?我想,绝大多数人会推武松。虽笔者喜欢推燕青,但也明白燕青的小胳膊,拧不过武松的大腿,故而这篇继续谈武松。
二、让人叹服的《水浒传》
文学家看《水浒传》,大多喜欢咬文嚼字。比如武松景阳冈打虎前,有这样一句描写。
“武松正走,看看酒涌上来,便把毡笠儿掀在脊梁上,将哨棒绾在肋下,一步步上那冈子来;回头看这日色时,渐渐地坠下去了。”
金圣叹点评水浒时,读到这句时,曾这样拍案叫道:“我当此时, 便没虎来也要大哭。”理由是这句意味太浓,尤其是这个“坠”字,一下子渲染起来了整个打虎的意境。
不过,在笔者来看,金老爷子似乎割裂了武松,过度渲染了武松打虎的意境,而忘了一个更根本的东西,那就是武松的转变。皆知,武松打虎是武松的人生起点,得到了官府和民间的双重认可。
故而,这段描写更应看成是“逆袭的前奏”,对应的是另一段描写,哪一段?咱先来看看,如下。
“武行者立在岭头上看时,见月从东边上来,照得岭上草木光辉。”
这段跟打虎前的描写一对比,是不是显得非常光明?那么接下来发生啥了?很抱歉,是武松血溅鸳鸯楼后,路经蜈蚣岭,他马上就要试刀杀道童,除飞天蜈蚣了。
也就是说,是在武松变成头陀后,开始斩断“红尘牵扯”,或说彻底沦落为强盗之前。
景物、人物、环境和事件,四者相扣,却是两种境遇——武松打虎,迎来人生巅峰前,是“日头坠下去”,而当武松血溅鸳鸯楼,彻底“黑化”前,却是月亮“照得岭上草木光辉”。
一日,一月,日坠,月照,武松已是两世为人。若还想解读,必然有更多的内容可挖掘,而这一切仅是“两个场景白描”就构成了一个体系。敢问,就凭《水浒传》这种让人叹服的笔力,就算有人再不喜欢《水浒传》,但能踢得动吗?
好,咱不扯远,书归正传,那么为何《水浒传》要这样处理蜈蚣岭上的武松呢?显然这才是关键问题。
三、飞天蜈蚣:王道人
我们先从紧跟事件入手。武松在这里先杀道童,后除飞天蜈蚣王道人。有两个地方必须要搞明白。
其一:这是武松第一次随意杀人。对比之前,哪怕血溅鸳鸯楼时,武松杀无辜丫环等,都是有理由的。毕竟武松当时身处绝境,又是独自行动,所以 “斩草除根”,争取逃亡时间,就能解释了。
但杀道童的理由却是,“刀却是好,到我手里不曾发市,且把这个鸟先生试刀。”
再对比之前,武松杀潘金莲,斗杀西门庆后却不逃,主动投官,是不是感觉到如今的武松“黑化”了?也就是说如今的武松,日头彻底“坠”下,只有“月照”,他心中没有了善和希望(日可引申为希望,善)。从一位懂法的社会人,彻底变为无法无天的“江湖中人”。
这就是为何笔者说他“两世为人”的原因。那么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这就要解读下飞天蜈蚣,这位蜈蚣岭上的另一主角了。
其二:蜈蚣为毒虫,飞天的不是龙,就是天马对不对?而天马却又能化龙。可如今却是飞天蜈蚣。
蜈蚣外形很像龙,若真飞上天,绝对会被认为,那就是“龙”。而龙则可引申为真龙天子。看出韵味来了吗?还没看出来?好,那就看看飞天蜈蚣叫啥,他叫王道人!
把“人”去掉,是王道,对应的是真龙天子吧?加上“人”,是不是可理解为“实施王道之人”?也没啥不妥对不对?
如今再加上“飞天蜈蚣”这个绰号,妥妥就是“龙非龙,天子非天子,王道非王道”,却在这里搂着个妇人快活——想起宋徽宗和李师师来了吗?
所以,武松为何黑化至此?没办法,他是被逼的!这就又引发了一个更大疑问,一个人若转变,总要有个节点吧,武松转变的节点在哪儿?
四、武松“踌躇半晌,一个念头”
如今人们一提武松,就总喜欢说他“快意恩仇”,大呼当浮一大白,却不去或说不忍深思,其恩仇背后的悲苦。所以,倘若能懂武松的快意恩仇,也就必然能懂,武松的悲苦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被虐成丧家犬,却还奢望做个现实人——哥哥死了无处伸冤,被逼无奈用“自己的方式”为兄报仇,却依旧主动自首。
险被剁成馅,做了人肉包子,却还存有善心——救下官差(公人),坦言“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这两个公人与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来,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十字坡,人生十字路口,武松选择了“善”!
武松虽打定决心,誓死做一个活在现实,面对现实,有良知的人,奈何依旧继续被摧残——这就是飞云浦绝境。
武松救过的“公人”,要杀武松。
武松心存善念,只打天下硬汉,被他饶恕的江湖人(蒋门神徒弟),也要杀武松。
绝境,飞云浦的绝境,不仅仅是武松肩扛枷锁,脚戴脚镣,手无寸铁,却要面对多人的围杀。而是武松一直善待的“公人”和“江湖人”,都绝不容武松活下去。武松被完全且彻底地抛弃——这才是隐喻!
所以当武松干掉公人杀掉江湖人后,他“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由此引发了血溅鸳鸯楼!
五、这是个啥念头?
那么,武松当时的这“一个念头”,是个啥念头?
都知道,武松最后是断臂出家为僧了!而武松断臂,其实对应的是慧可禅师的“断臂求法”!
在慧可禅师断臂后,曾对达摩祖师说:“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达摩回道:“将心来,与汝安。”
慧可依旧茫然,又问:“觅心了,不可得。”
达摩答:“我与汝安心竟。”
慧可禅师顿时大悟,终成“禅宗二祖”。
所谓念,起于心!若想搞懂武松的 “一个念头”,就必须要知道“断臂求法”这个典故,因为这关系到武松的最终归宿。
从达摩和慧可的这段对话来分析,显然武松的这个念头,就是“觅心了,不可得”。通俗解义就是:我把我自己给丢了,找不到了!
引申到武松身上便是:善到尽头无路去,恶自心中魔念出。武松丢弃了善我!
这其实就是武松黑化的节点所在。一个念头过后,武松成魔。
不但对应上了武松最终断臂出家,终“安心竟”,还跟《水浒传》开篇,“洪太尉误走魔星”相呼应!
这就是《水浒传》,文笔之雄,解构之奇,内容之博大精深,无愧于名著这两个字。故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虽理所当然,但断不可“以自己的好恶标准”去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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