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恰恰

威尼斯电影节特别展映过后,《影》收获了一片好评;但内地放映后,口碑呈现两极分化,有人认为《影》是张艺谋回归初心之作,用水墨画、琴音、八卦、阴阳、雨伞、大刀玩起了新型美学试验,电影的视效体验充满了雅趣与韵味,这一次国师开始抛弃他最擅长的“撞色”构图,用黑白的极简风格构建一种独具东方意境的“水墨电影”;但也有人诟病国师还是老一套,电影的形式感大于内容,故事剧情薄弱,铺陈不足,幼稚有余。

评价《影》之前,刚好有另外两个人的近期作品可以拿来类比:冯小刚的《我不是潘金莲》,陈凯歌的《妖猫传》。而张艺谋自己,先是拍了国内外票房口碑都很差的《长城》,就在骂声不断的时候,又迅速投入到了《影》的拍摄。

张艺谋活着电影中的宿命论(张艺谋的留白与空缺)(1)

之所以在上面提到了这三位导演,是因为这三人有共通之处:都很敢于尝试探索商业片领域,都有自己独特的电影风格。冯小刚以拍贺岁片闻名,作品以“京味儿喜剧”风格著称,却也有《夜宴》《集结号》这样的非典型冯式大片;陈凯歌与张艺谋同为第五代导演,同样踏上了从文艺片导演转型商业片导演的漫漫长路,张艺谋的《英雄》,陈凯歌的《无极》,都是二人的电影事业分水岭,此后,他们从没有停下过探索商业片的脚步。

内地商业片不像早年的香港电影,在学习和研究好莱坞模式的同时,早早摸索到了一套工业体系:花几个礼拜时间,就能拍摄一部小成本制作。在《英雄》之前,内地还从没有拍过一部视效大片。李安的《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之后,内地导演受了不少启发:原来武侠片更容易受国际青睐。那时候,去影院看电影在内地观众中还不是十分流行,大多数人会选择租碟片、电视台放映的方式观影;这时候,张艺谋第一个想到了瞄准海外市场,积攒国际声誉,拍了《英雄》。《英雄》确实尝到了甜头,相继受到了奥斯卡、柏林电影节、英国独立电影奖的关注,甚至还在国外几大电影口碑榜单上榜上有名,跟着,《无极》《夜宴》也应运而生。

张艺谋活着电影中的宿命论(张艺谋的留白与空缺)(2)

2010年以前,你会看到许多新旧导演兜兜转转,在各种商业片领域逐渐尝试一些新的花样,与外界的合作也多了起来。张艺谋的变化也是随着商业片领域的不断开拓,而开始各种新的尝试。当《英雄》确立了他的影像风格之后,他继续拍摄了人海战术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北京奥运会之后被戏称“国家体操”教练;此后,他又拍了喜剧与悬疑结合得不伦不类的《三枪拍案惊奇》、年代故事与情爱结合的《山楂树之恋》,都是在参考了当时的流行元素之后做出的选择。当市场发展得越快,中国电影人才刚刚确定自己的风格,流行元素却一直在变化。流行文化并不是都适合加入电影或拍成电影。大家都走了太多歧路。

近三年来,中国电影其实走在了上坡路上,视听效果与剧本创作的贴合度越来越高,但观众却另有要求。

张艺谋活着电影中的宿命论(张艺谋的留白与空缺)(3)

从前提到的《我不是潘金莲》《妖猫传》,甚至是《影》,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批判声在于形式感大于内容。《潘金莲》的“圆形画幅”、出色的摄影调度,并没有让观众有“美”的享受;《妖猫传》奇谲鬼魅的“盛唐”风貌,天马行空的鬼怪传说,也没有让观众感受到惊艳;至于《影》,尽管这已经是张艺谋近年来,故事完成度比较高的一部电影,而艺术设计与审美价值又再次攀上了一座高峰,很多观众仍然对故事情节不满意。

说来有趣,中国的商业片,其实从没有停止过学习好莱坞电影,从剧本、拍摄再到制作,无一不学。但电影,始终需要有自己的文化输出。不然,就只是学习了一个框架,并不能把它变成自己的东西。当中国电影在视效方面——就拿《影》来说吧,已经拥有山水画般的“写意”和“留白”——一种独具东方美的视听语言时,观众反而不是人人都能体会得到。

张艺谋活着电影中的宿命论(张艺谋的留白与空缺)(4)

好莱坞电影成为主流后,好莱坞审美也就成了主流审美。如今,当美剧与电影二者不再分家,观众更是不能理解电影与电视之间最起码的区别,以为电影就是缩略版的电视剧,故事写得令人满意,就是一部好片。而满意的维度,几乎也是一直跟着好莱坞审美走。从前视效大片匮乏,特效电影就容易收获掌声;发展到如今好莱坞电影政治正确化,中国观众的观影要求也慢慢出现了“看故事,讲三观”的论调——所谓三观,也很政治正确呀。

仔细体会,《影》除了表现形式非常中式,剧本的创作模式依然带有好莱坞电影的影子。它的剧本概念除了借鉴黑泽明的《影武者》,结尾反转和三幕戏的结构——包括安排一次虚假胜利的套路,都像极了好莱坞剧本创作模式。光是“反转”这一套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好莱坞犯罪片中发挥到了极致,在当代美国影视剧中也很常见。尤其是美剧,在季与季的更替间,可以为了剧情和新世界观的需要把人物形象推倒重建,敌友关系也可以随时转化(举例,《西部世界》第一季的反转就有崩塌的地方,直接导致第二季出现了很多问题)。当然,这并不是在诟病“反转”本身,我们诟病的是铺陈不足的反转,或是为制造戏剧冲突强行反转,这对故事本身来说都是很幼稚的套路。

张艺谋活着电影中的宿命论(张艺谋的留白与空缺)(5)

《影》的剧本本身来说,在境州与杨苍大战之前,剧情叙述徐徐展开,节奏平缓;大战迎来了影片的高潮,但尾声又因为几次反转再次迎来了高潮。这么一来,电影在节奏上显得前松后紧,人物与细节也都铺陈不足。比如郑凯扮演的沛王,以及奸臣鲁严的死。郑凯在这部电影里表现很是惊艳,大概仅次于邓超的表现,然而沛王这个角色形象的反转是有些不自然的。前期他硬是要妹妹嫁给杨苍之子为妾,后期却说,这是在试探鲁严通敌。然而这两件事看不出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且显得很儿戏;但沛王的人设又充满了朝堂之上的君臣互搏、暗掐,只是剧本本身在“权谋”的问题上,并没有更深刻的思考,所以为了电影的戏剧效果,又代入了很套路的反转。所以尾声显得略有尴尬之处。

另一方面,张艺谋针对他自己而言,《影》确实是刷新了他的商业片记录。除了美学意义上的,剧本相对他以往的电影来说也是完成度很高了。张艺谋在《英雄》时期,就存在人物铺垫、情感渲染不足的弊病,至少《影》,做得已经非常完善了。人物细节也是丝丝入扣,非常传神,如境州与子虞之间真身与影子的身份焦虑,子虞与沛王之间的猜忌,在这部以雨水为底色的电影中更显得暗潮汹涌,在收复境州的主线剧情中,构成了矛盾交织的戏中戏。如果在一些暗线和细节处再细细雕琢,譬如沛王这个人物再深化一些,让结尾反转得更加自然,《影》也会更加完善。

对于电影工业化大时代来说,《影》确实让人耳目一新,它是具有东方特色的视效电影;如今连动画都已经3D化了,作为电影,《影》却展现出了2D的美:氤氲在雨中的水墨画之美。虽然张艺谋年近古稀,但他证明了他依然才华横溢,充满可能性与令人期待的空间——只要他能在此基础上,克服剧本问题,他仍有“留白”的空间。

本期见习编辑 周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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