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曙初 | 原标题:《思念是一种病》

来源:《品读》2019年第8期

齐秦有一首老情歌叫《思念是一种病》,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独自聆听,总是让人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伤。

歌词大概是: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时常感觉你在耳后的呼吸,却未曾感觉你在心口的鼻息……

《诗经》中也有一首“老情歌”,名字叫《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这是三千多年前的老情歌,仔细领略古老情歌所表达的思念之意,更加令人荡气回肠。

永远让思念的时间超过相爱的时间(品读不要让思念远离)(1)

让我们回想一下这个三千年前的故事:

洒满阳光的山岗上,没有雾霾,也没有尘土飞扬,空气清澈而明净,成双成对的黄鹂鸟儿在树梢和鸣,青翠的葛藤在山谷中交错蔓延。

一条宽阔的大路,在层层叠叠的山间蜿蜒,直到消失于远方。

少妇挎着藤编的提篮,时而俯身采摘卷耳,时而抬首眺望远方。

一会儿,少妇直起腰身,两眼迷蒙,望向谷中的葛藤、树上的小鸟,忽地发足奔向大路的转弯处,放下了藤筐,举目久久张望。

在那里,可以看见山间大道盘旋伸展的最远处。然而,山野寂静空荡,大路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时,静寂空山回荡起悠扬的歌声,那歌声满是感伤,满是离别之苦。

树上的黄莺停止了鸣叫,似乎在安静地倾听这动人的歌唱;山谷里的葛藤随风摇曳,仿佛要用极低极细的沙沙声响为之和鸣……

永远让思念的时间超过相爱的时间(品读不要让思念远离)(2)

这歌声正是那少妇所唱。她用自己的心在吟唱:思念是一种病!

说《卷耳》是“千古怀人第一诗”一点也不为过。少妇怀念远征的丈夫,思之深切,只能用歌声表达她的心意。但是,她没有像时下某些流行歌曲那样,干瘪瘪地嚎叫“想你想得昏天黑地”。

她一边采摘野菜,一边想象,自己所怀念的人儿此刻正在穿山越岭,马瘏仆痡,忧伤沮丧,“怀”“伤”已极之时,只能独举酒杯,一杯一杯饮尽。

此时的少妇,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妻子还是丈夫。恍恍惚惚中,她已将自己当成了丈夫,“他”那“云何吁矣”的苦闷和悲戚,又何尝不是因为怀念远在故乡的“我”而起?

对方的伤怀就是自己的伤怀,自己的思念也恰是对方的思念。

正是“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而“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能感觉到“你”的呼吸,“你”也能感受到“我”的鼻息,“我”这边“不盈顷筐”,“你”那边“酌彼金壘”,“我”这边“置彼周行”,“你”那边“酌彼兕觥”。

相隔天涯,却能心意相通。

永远让思念的时间超过相爱的时间(品读不要让思念远离)(3)

将思念写到物我相忘、“你”“我”难分的境界,这首《卷耳》写怀人之思可谓达到极致。难怪有人称其为“古今闺思之祖”。

思念使人神情忧惚,恍然若病。

当然也有人认为,诗的主人公不是妇人,而是那位远征在外的旅人。他因思念家中的妻子而致神情郁结,仿佛看到妻子在山间采摘的情形。

故诗之前半部分是虚写,而后半部分是实写。还有人认为,诗中忽而采物,忽而饮酒,忽而马病,忽而仆痡,其实都是诗人的思维跳跃、臆想纷纭,“怀人之思自真,而境之所设皆假也”。

我们无从追索诗作者的确切身份,以及其所描摹的这些情景,是否全为假设,或者前半为实景、后半为假设,或者后半为实景而前半为假设。但不论虚实,文字中所透射出的种种悲苦、忧戚,无论你怎么解读,其情其意都是真切的。

过去的诗学家对《卷耳》也有多种解读,有的认为是妻子怀念征夫(女怀男),有的认为是征夫怀念妻子(男怀女),有的认为是征夫与妻子相互怀念的“两地书”(男妇相思)。

经学家们还常常将其笺注为“后妃之德”,以作为说教。《诗序》说:“《卷耳》,后妃之志也。”朱熹《诗集传》也说:“此诗亦后妃所自作,可以见其贞静专一之至矣。”

今天看来,附会于后妃,不免过于牵强。但是,后妃也罢,妻子也罢,征人也罢,怀人之心却是相同的。这首诗的突出特点,就是将这种怀人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诗作者是“征人”,那么其本意是要表达自己对妻子深切的思念,却偏偏从对方着笔,自妻子对自己的思念写起,描摹出妻子因采卷耳而动怀入念、不盈顷筐而置彼周行的恍惚之状。

如果诗作者是“征人的妻子”,恰恰相反,她由自己的恍惚之状而至设身处地,仿佛自己就是远征的夫君,历想其翻山越岭、人疲马病,极尽忧境伤怀、思家念亲之情。

永远让思念的时间超过相爱的时间(品读不要让思念远离)(4)

这种推己及人的写法,足见思念之深之切,也为中国古代诗歌开启了“怀人之诗”的一个门类。后世很多诗人在章法上借鉴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如痴如迷、如病如幻的怀人之情,也留下了众多令人嗟嗟感叹的作品。

比如杜甫的《月夜》诗:“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正值安史之乱的时候,诗人困居长安,对离乱中的家小深切挂念,然而诗人不从自己的心意入手,偏写家人思念自己,心驰神往,情从对方而来。

这样的表现手法,与《卷耳》可谓情同意合。

《诗经》是中国古代的诗歌总集,更是两三千年前原始先民情感表达的真实记录。正如朱熹所说:“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馀也。”

《卷耳》是《诗经》的第三篇。仅看《诗经》的前三篇,《关雎》展现了青年男女相思相慕之情,《葛覃》表达了离家儿女念家孝亲之慨,而《卷耳》描摹了夫妻离散思念成痴之意,每一首都情真意切,令人心动魂移。

回到《诗经》发生的那个时代,人世间种种义理伦常尚在形成之际,而人类的情感却已推演到了极高的境界,其时文字也还未发达,民间的歌者却能将这种情感拟写得如此生动深刻,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数千年之后,我们读这些古人心境,为何不为自己的心灵加注一份鸡汤?正如有人说过:请珍惜,不要让思念远离,这世界虽然不那么美好,但是爱可以让美好继续。*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