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类拔萃
凌晨,有雾,浓雾。
丁鹏推开他那间斗室的窗子,乳自色的浓雾就像柳絮般飘了进来,拂在他脸上。
他的脸很清秀,身体也很健康,说起话来显得活力充沛,生气蓬勃,笑起来的时候,常常会露出幼稚天真的孩于气,就像是一个你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大男孩。
但是丁鹏已经不是孩子了。
这三个月里,他已连续击败了三位在江湖中极负盛名的剑客。
阳光和水分使花草树木生长茁壮,胜利和成功也同样可以使一个男孩成熟长大。
现在他不但已经是真正的男人,而且沉着稳定,对自己充满信心。
他是三月生的,今年已整整二十,就在他过生日的那—天,他以一招“天外流星”击败了保定府的名剑客史定。
史定是北派青萍剑的高手,他以这次胜利作为自己对自己生日的贺礼─—在四月,他又以同样一招“天外流星”击败了‘追风剑’葛奇。葛奇是华山剑派的大弟子,剑法迅疾奇特,出手更辛辣,是个很骄傲的人。
但是那一战,他却败得心服口服,居然当众承认:“就算我再练十年,也绝挡不住他那一剑。”
五月里,铁剑门的拿门人“嵩阳剑客”郭正平也败在他那一招“天外流星”下。
郭正平对他这一剑和他这个人的评语是,“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一年之内,这年轻人必将名满江湖,出人头地。”
铁剑门在江湖中虽然并不是个显赫的门派,但历史悠久,作风正派,郭正平以一派掌门的身份说出来的话,份量自然不同。
直到现在,丁鹏想起那句话,还是会觉得说不出的兴奋激动。
“名满江湖,出人头地!”
他苦练十三年,每天练七个时辰,练得掌心和脚底都被磨穿。
尤其是在那些严冬酷寒的晚上,为了使自己精神振奋,他常常拿着一团冰雪,只要—发现自己有偷懒的意思,就把这团冰雪塞进自己的裤子里,那种滋昧绝不是别人能想得到的。
他这样摧残自己,只因为他决心要出人头地,为他那终生一事无成的父亲争口气。
他父亲是个无名的镖师,在无意间得到一页残缺的剑谱。
是一页,也是一册。
那页剑谱上,就是这一招“天外流星”。
——从天外飞来的流星。忽然逸去,那一瞬间的光芒和速度,没有一件事你能阻挡。但是那时他父亲已经老了,智力已衰退,反应已迟钝,已无法再练这种剑法,就把这一页剑谱传结了自己的儿于。
他临死的时候,留下来的遗言就是,“你一定更练成这一剑,一定替我争口气,让别人知道我丁某人也有个出人头地的儿子。”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丁鹏就会觉得热血沸腾,眼泪都忍不住就出来。
现在他绝不再流眼泪,眼泪是那些弱者流的,男于汉要流就流血吧!
他深深地吸了口清晨的空气,从他枕下拔出了他的剑,今天他又要用这种剑法去为自己争取另一次胜利。
今天他若能胜,才是真正的成功。
史定、葛奇、郭正平,虽然也都是江湖中的名侠,可是和今天这一战相比,那三次胜利就不算什么了。
因为他今天的对手是柳若松。
名满天下的“岁寒三友”中的“青松剑客”柳若松──‘万松山庄”的主人柳若松。武当山玄真观,天一真人门下唯一的俗家弟于柳若松。多年前他就已经听过这名字,那时候对他来说,这名字就象是泰山北斗一样,高高在上,不可撼动。可是现在已不同了,现在他已有把握能击败这个人。他以最正当的方式向这位前辈名家求教剑法,使柳若松不能拒绝。因为他一定要击败这个人,才能更进一步,进入江湖中真正的名家高手之林。决战的时间和地点都是柳若松决定的:“六月十五,午时,万松山庄。”
今天就是六月十五。
今天这一战,就要决定他一生的命运。
昨天晚上他自己亲手洗好、扯平、用竹竿架起、晾在窗口的衣服已经快干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干通,穿到身上之后,很快就会干的。
这是他唯一的一套衣服,是他那年老多病的母亲在他临行时密密为他缝成的,现在已经被他洗得发白,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但是只要洗得干干净净的,还是一样可以出去见人。
贫穷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懒、是脏。
他穿起衣服,又从枕下取出个同样用蓝布缝成的钱袋。
里面只剩下一小块碎银子。
这已是他的全都财产,付过这小客栈的账后,剩下的恐伯只有几十文钱。
通常他都睡在不必付房租的地方,祠堂里的神案下,树林里的草地上,都是他的床。
为了今天这一战,他才忍痛住进这家小客栈,因为他一定要有充足的睡眠,才能有充足的精神和体力,才能赢得这一战。
付过这客栈的帐,他居然又狠下心,把剩下的钱去买半斤多卤牛内、十块豆腐干、一大包花生米和五个大馒头。
对他来说,这不但是种极奢侈的享受,简直是种不可饶恕的浪费,平常他只吃三个硬饼就可以过一天。
可是今天他决定原谅自己这一次,今天他需要体力,吃得好才有体力。
何况过了今天,情况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名声不但能带给人荣耀和自尊,能带来很多在平日梦想不到的事,财富和地位也全都会跟着来了。
他很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咬着牙忍受贫穷和饥饿。
他绝不让自己被任何—件不光荣的事玷污,他决心要经正途出人头地。
现在距离正午还有两个多时辰,他决心要找个好地方去享受这些食物。
他在万松山庄附近的山麓间,找到了一个有泉水、有草地、有红花有园景的地方,四面花树围绕,天空一望澄蓝。
这时候浓雾已消散,太阳刚升起,碧绿的叶子上雾珠晶莹,亮得像珍珠。
他在柔软的草地上坐下来,撕下块牛肉,牛肉的滋味比他想象中还好。
他觉得愉快极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孩子就像是条被猎人追逐的羚羊般走入了他这个秘密的小天地。
这个女孩子竞是完全赤裸的。
这个女强子柔弱而年轻。
丁鹏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已停止,心却跳得比平常炔了三倍。
他从未接近过女人。
在他家乡并不是没有年轻的女孩子,他也并不是及有看过。
他总是拼命克制自己,什么法子他都用过,把冰雪塞进自己的裤裆,把头浸在溪水里,用针刺自己的腿,跑步,爬山,翻跟斗……
在没有成名之时,他绝不让这些事使自己分心,绝不让任何事损耗自己的体力。
可是现在他忽然看见了一个赤裸的女人,一个年轻美丽的赤裸女人。
那雪白的皮肤,坚挺的乳房,修长结实圆滑的腿……
他用出所有的力量才能让自己扭过头去,这个女人却跑了过来,抱住了他,喘息着道:“救数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她靠得他那么近,她的呼吸温暖而芬芳,他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心跳。
他的嘴发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女孩子已经发现他身体的变化,她自己的脸也红了,用一双手掩住自己,“你……体……你能不能把衣服脱下来借给我?’这件衣服是他唯一的一件衣服,但是他毫不考虑就脱了下来。这女孩子披上他的衣服后才比较镇定了一点,郑重地说道,”谢谢!”
丁鹏也总算比较镇定一点,总算能说出话了:“是不是有人在追你?”
这女孩子点点头,眼圈里已有了泪水。
丁鹏道,“这地方很偏僻,别人很难找得到,就算有人追来,你也不必怕。”
他是男子汉,天生就有种保护女人的本能,何况这女孩子又边么美。
他握住了她的手:“有我这个人和这把刀在,你就不必怕。”
达女孩子比较放心了,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她好象已经说过这两个字。说完了就低下头,闭上嘴。
丁鹏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本来应该问:“你为什么要逃?是谁在追你?为什么追你?”
可是他忘了问,她也没有说。
她身上虽然披了件衣服,可是一件短短的衣服,是绝对没法子把一个成熟的女孩子全都掩盖住的。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身上能令人动心的地方实在太多。
他的心还在跳,还是跳得很快。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发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那包牛肉。
这一餐很可能就是他最后的一餐了,他身上已只剩下一个铜钱。
但他毫不考虑地说了,”这些东西金是干净的,你吃一点。
这女孩子又道,“谢谢!”
丁鹏道:“不客气。”
这女孩子就真的不客气了。
丁鹏从来也没有想到,一个这样美的女孩子。吃起东西来就像是一匹狼。
她一定已饿了很久,吃了很多苦。
他甚至已经可以想到她悲惨的遭遇。
——一个孤单的女孩子,被一群恶人剥光了衣服,关在一个地窖里,连饭都不给她吃,她想尽一切方法,才乘机逃了出来。
就在他为她的遭遇设想时,她已经把他的全部财产吃光了。
不但牛肉、豆腐干全吃完了,连馒头都吃完了,只剩下十来颗花生米。
她自己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悄悄地把这点花生米递过去,悄悄地说,“这些给你屹。”
丁鹏笑了。
他本来非但笑不出来,简直连哭都哭不出的,却又偏偏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女孩子也笑了,脸红得不得了,红得就像是阳光下的花朵。
笑,不但能使自己快乐,别人愉快,也能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他们都变得比较自然了些,这女孩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丁鹏刚才自己的幻想,和她所说的差得并不太多。
这女孩子的确是被一群恶人绑架了,剥光衣服关在一问题窑里,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过一粒米,那些恶人已经知道她饿得不能动了,对她的防备才放松了些,她就乘机逃了出来。
她对他当然有说不出的感激:“能够遇见你,算是我的运气,”丁鹏的手一直摸着剑柄:“那些人在哪里?我跟你去找他们!”这女孩道:“你不能去!”
丁鹏道,“为什么?”
这女孩迟疑着道:“有些事现在我还不能说出来,可是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
这其中仿佛还有隐情,她既无法说,他也不便问。
这女孩子又道,“现在我去找到一个人,就可以安心了。”
丁鹏道:“你要找什么人?”这女孩道,“是我的一位长辈,已经有七十岁了,却还是穿大红的衣服,你要是遇见他,一定能认得出来。”
她抬起头,美丽的眼睛充满了恳求之意,轻轻地问道:“你能不能替我去找他?”
丁鹏当然不能击,实在不能去,绝不能去。
现在距离决定他一生命运的那一战,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
他还饿着肚子,还没有练过剑。他—定要好好地培养情绪,保留体力,去对付柳若松,怎能为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去找一个从未见面的老头子?
可是他偏偏没法子把‘不成’这两个宇说出口来。要在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面前说“不”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那不但要有很大的勇气,还得要有很厚的脸皮。一个男人一定要经过很多次痛苦的经验后,才能学会这个“不”宇。丁鹏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这位老先生在什么地方?”这女强子眼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肯帮我去找他?”丁鹏只有点头。这女孩子跳了起来,抱住了他,“你真是个好人,我永远忘不了你的!”丁鹏相信,自己这一生中,想要忘记这个女孩子恐怕也很难了。“你沿着溪水往上走,走到水源尽头就看得见一棵形状很奇特的古树,天气好的时馒,他一定会在那里下棋。”今天的天气就很好。“你看见他之后,一定要先把他正在下的那盘棋搞乱,他才会听你说话,才会跟你来!”
棋述都是这样子的,就算天塌下来,也要下完一局棋再说。
“我在这里等候,不管你长不找得到他,都一定要快点回来。”
溪水清澈。
丁鹏沿着溪水往前走,走得很快。
他当然要快点回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太阳已经渐渐升高了,他忽然觉得很饿,饿得要命。
今天很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决定他一生命运的时刻巳在眼前。
他却像个呆子一样,饿着肚子,替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孩子,去找一个穿红衣服的老头子。
这种事如果是别人说出来的,他一定不会相信。
唯一真实的是那女孩子的确很美,不但美,而且还有种很特别的气质,让人不熊拒绝她的要求,也不忍拒绝。
能够在这女孩于面前说出“不”字的男人,一定不会太多。
幸好这条溪水并不长。
溪水的尽头当然有棵古树,当然有两个人在下棋,其中当然有个穿红衣服的老人,丁鹏总算松了口气,大步走过去,伸手就想去拂乱他们下的那局棋。
他实在很听话,想不到他的手伸出去了,脚下忽然踩了个空,地下竞有个洞,他一脚就跌了进去。
幸好洞并不太大,他总算没有掉下去。不幸的是,他刚把这只脚从洞里抽出来,另外一只脚又被套注了,地上况竟有个绳圈,他刚好一脚踩了进去,绳圈立刻收紧。
他另外一只脚还是悬空的,这只脚一被套住,整个人的重心就拿不稳了。
更不幸的是,这个绳圈是绑在一根树枝上的,树枝本来弯在地上,绳圈一动,树枝就弹了起来,他的人也被弹了起来。
最不幸的是,他的人一被弹起,刚好正撞到另一根树枝,被撞到的地方,刚好是他腰的附近的一个软穴,只要被轻轻撞一下,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于是他就糊里糊涂地被吊起来,头上脚下,像条鱼以的被悬空吊了起来。
地上这个洞。这个绳圈,这根树枝,难道都是故意安排的?
那女孩叫他到这因来,难道是故意要他来上这个当的?他们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他?
树下那两个人只是在专心下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像根中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了,而且已经被吊了起来。
这两人真是棋迷。
棋迷下棋的时饶,总是不愿别人打扰的。
他们布下这圈套,也许不过是预防别人来打搅,并不是为了对付他。
那女孩子当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圈套。
想到这一点,丁鹏心里总算比较舒服了些,沉住气道:“两位老先生,请劳驾把我放下来”下棋的人根本没听见。丁鹏说了两三遍,他们好像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丁鹏沉不住气,大叫道:“喂……”他只叫出了这一个宇,这个字是开口音。他的嘴刚张开,就有一样东西飞了过来,塞住了他的嘴。一样又臭又软又粘又腥的东西,也不知是烂泥,还是什么比烂泥更可怕的东西?这样东西是从对面一根树枝上飞过来的,—只穿了件红衣服的小猴子正骑在树枝上,咧开了嘴,看着他嘻嘻地笑。红猴子手里掷出来的,还会有什么好东西!如果是烂泥,已经算运气不错了丁鹏几乎气得晕了过去‘在经过那段多年艰苦的时间、眼看已达到成功边缘的时候,他竞遇见了这种事。
第二章 棋高一筹
一个洞,一条绳子,一根树枝,就把一个苦练了十三年武功的人吊了起来。
丁鹏真恨自己,为什么这样不小心,这样不争气,这样没用!
其实这个洞,这根绳子,这根树枝的方位、距离和力量都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不但要一个超级的头脑,还得加上多年的经验,才能计算得这样精确。
那红袍老人的脑袋比别人大得多,满头白发如银,脸色却红润如婴儿,身材也长得像个胖孩子。
另外—个老人却又轻又瘦,脸上阴沉沉的,黑布长袍,看来就像是个风干了的无花果。
两个人全神贯注,每下一个子都考虑很久。
日色渐渐升高,又渐渐西落,正午早已过去。如果没有这件事,丁鹏现在应该已击败了柳若松,已名动江湖。
可惜现在他却还是被吊在树上。
他们的棋要下到什么时候为止?难道他们正准备想法对付他?
那阴沉的黑炮老人,下棋也同样阴沉,手里拈着一颗子,又考虑了很久,轻轻地,馒慢地,落在棋盘上。
红袍老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这一着棋,汗珠子一粒粒从头上冒了出来。
无论谁看贝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局棋他已经输定了。
这局棋他下大意了些,这局棋他分了心,这局棋他故意让了一着。
输棋的人,总是会找出很多理由为自己解释的,绝不肯认输。
他当然还要再下一盘。
可惜那黑袍老人已经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袍老人跳起来大叫,大叫着追了过去。
“你不能走!我们一定还得下一盘。”两个人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面追,好像并没有施展什么轻功身法,走得也并不太快,可是眨田间两个人却巳连影于都看不见了。
对面树上那只穿红衣裳的小猴子,居然也已踪影不见。
天色渐黑,他们居然就好像一去不返,好像根本不知道还有个人吊在这里。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丁鹏一眼。
荒山寂寂,夜色渐临,当然绝不会有别的人到这里来。
一个人吊在这种地方,吊上七八天也未必会有人来把他救出来。
就连活活地被吊死也不稀罕。
丁鹏真的急了。
不但急,而且又冷又饿,而且脑袋发慌,四肢发麻。
他忽然发现自己简直是头猪,天下最笨的一头猪,天下最倒霉的一头猪。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倒霉的。
到现在为止,他连那女孩的贵姓大名都不知道,又把自己唯一的一件衣服给了她,全部财产也都被她吃下肚子,而且还为了她,被人像死鱼般吊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吊到什么时候为止。
他简直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己七八十个耳光,再大哭一场。
想不到就在这时候,绳子居然断了。他从中空中跌下来,虽然跌得不轻,可是刚才被撞得闭住了的穴道也已解开了。
达些事难道也是别人计算好的?
他们只不过想要他吃点苦头而已,并不想把他活活吊死。
但是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子修理他?
他没有想,也想不通。
现在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嘴里的烂泥掏出来。
第二件要做的事,就是赶快回到刚才那地方去,找那女孩子问清楚,可惜那女孩子已经走了,把他唯一的那摔衣服也走了。
从分手后,他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当然也不会再见到那位穿红抱的老头子。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可能他这一辈子都没法弄清楚。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赤着上身,空着肚子,带着一嘴臭气和一肚子怨气,赶到万松山庄去赔罪。
现在去虽然已有些迟,但是迟到总比不到好。
如果别人问他为什么迟到,他还得编个故事去解释。
因为他若说真话,别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万松山庄的气派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连开门的门房都穿着很体面的缎子花袍。
知道他就是“丁鹏少侠”之后,这门房就对他很客气,非常客气,眼睛绝不向他没有穿衣服的身子看一眼,更不去看他脸上的泥。
大人物的门房,通常都是很有礼貌、很懂得规矩的人。
但是这种规矩,这种礼貌,却实在让人受不了。
他被带进厅里,那门房彬彬有礼地说:“丁少爷来得实在太早了,今天还是十五,还没有到十六,我们庄主和庄上请来的那些朋友,本来应该在这里等了少爷来的。就算等上个三天五天,实在也算不了什么。”
丁鹏的脸有点红了,哆嗦地说道:“我本来早就……”
他已经编好一个故事,这位很有礼貌的门房并不想听,很抉地接着道:“只可惜我们庄主今天恰巧有点事一定要赶到城里去。”他在笑,笑得非常有礼貌:“我们庄主再三吩咐我,一定要请丁少爷恕罪,因为他只等了三个时辰就有事出去了。”
丁鹏征住。
他不能怪柳若松,无论等什么人,等了三个多时辰,都已经不能算少。
可是他怎么办?
现在他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个铜钱,身上选一件衣服都没得穿,肚子又饿得要命。
他能到哪里去?
门房对他已是非常客气,却绝对没有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
丁鹏终于忍不住道:“我能够在这里等他回来吗?”
门房笑道:“丁少爷如果要在这里等,当然也可以!”丁鹏松了口气,然而这门房又已接苗道:“但是我们都不敢让丁少爷留下来。
他还在笑:“因为庄主这一出去,至少要在外面耽上二三十天,我们怎敢让丁少爷在这里等上二三十天?”丁鹏的心又沉了下去。门房又道:“但是庄主也关照过,下个月十五之前一定会回来,那时候他就没事了,就是等个三五天也没关系。”丁鹏忍住气,道:“好,我下个月十五再来,正午之前一定来。”门房笑道:“我说过,庄主那天没事,丁少爷晚点来也没关系。”他笑得还是很客气,说得更客气。丁鹏却已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他实在不想再看这个又客气又懂规矩的人那张笑脸。他实在受不了。他发誓,有朝一日成名得志,他一定要再回来,让这门房也看看他的笑脸。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实在笑不出,他还不知道这一个月应该怎么过。不皆怎么样,他还有一个铜钱。一个铜钱还可去买个硬饼,多喝点冷水,还可以塞饱肚子。可是等他想到把最后一文钱拿出来时,才发现连这文钱都不见了。是不是刚才他被吊起来的时候,从袋子里漏下去的?不对。他忽然想起,他并没有把那文钱放进钱袋里。买了牛肉后,他就把剩下的这文钱摆在他衣袋上的一个小口袋里。现在衣服已经被那女孩子穿走了,他最后一文钱当然也被带走了。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丁鹏忽然笑了,大笑,几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夜,夏夜。月夜。明月高照,繁星满天,月光下的泉水就像是一条锦缎的带子,晚风中充满了花香、树叶的清香和一阵阵从远山传来的芬芳。月夜本来就是美丽的,最美的当然还是那一轮明月。圆月丁鹏却希望这个圆圆的月亮是个圆圆的烧拼。他并不是完全不懂风雅,可是一个人肚子太饿的时候,就会忘记风雅这两个字了。这里就是他上次遇到那个女孩子的地方,他回到达里来,只因为他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凭他的本事,耍去偷去抢,都一定狠容易得手。但是他绝不能做这种事,他绝不能让自己留下一个永远洗不掉的污点。他一定要从正途中出人头地。那文钱会不会从衣服里掉了出来?如果掉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找得到。他没有找到那文钱,却找到了一粒花生米。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把一粒花生米分成两半,正准备一半一半地慢慢嚼碎。想不到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女孩子就像是被猎人追逐着的羚羊般蹿了过来,把他手里这最后一粒花生米也抢掉了。但是这次丁鹏并没有觉得自己倒霉,反而高兴得跳了起求,“是你!”
达个害人不浅的女孩子居然又来了。
丁鹏实在想不到还能看见她,在月光下看来,她好像比早上更美。
虽然他们只不过是第二次相见,但是丁鹏看见她,却好像看到一个很亲近的朋友。
这女孩子也显得很愉快,用力拉住了丁鹏的手,就好像生怕他会忽然溜走。
“我本来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边句话正是两个人心里都想说的,两个人同时说了出来。
两个人都笑了。
丁鹏也用力握住她的手,好像也生伯她会忽然溜走。
她却望着他,道:“刚才我一直在提醒自己,这次如果见到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
丁鹏道:“什么事?”
她嫣然道,“记住问你的名字。”
丁鹏又笑了,他刚才也—直在提醒自己,这次一定要问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可笑。
“你是说可笑?”“嗯!”“可以的可,笑话的笑?”“嗯!”丁鹏忍注笑,道:“这个名字真奇怪。”可笑道:“不但奇怪,而且可笑,再加上我的姓更可笑。”丁鹏道”“你姓什么?”可笑道:“姓李。”
她叹了口气:“一个人的名字居然叫李可笑,你说可笑不可笑?”丁鹏居然还能忍住没有笑。
可笑道:“我真想不通,我爸爸怎么去替我取这么样一个名字的?”
丁鹏道:“其实这名字也没什么不好。”
可笑道:“但是从小就有人问我‘李可笑,你有什么可笑?’我一听见别人问我这句话,我的头就大了,哪里还笑得出?”丁鹏终于忍不住大笑。
可笑自己也笑了。
这一天所有倒霉的事,一笑就全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只可惜另外还有些事是忘不了的,就算忘记了一下子,也祖快就会想起来。
譬如说:饿!
笑是填不饱肚子的,也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
可笑一直还有问题。
她身上还是穿着丁鹏的那件衣服,那件并不能把她身材完全盖住的衣服。
月光照在她衣服盖不住的那些地方,使得她看来更动人。
丁鹏自己的问题更多。
但是也不如道为了什么,现在他最关心的并不是自己,面是她。
可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你去找那个穿红衣裳的老头子?为什么没有在这里等你?这半天到什么地方去了?”丁鹏承认。
可笑道:“但是你最好不要问。”
丁鹏道:“为什么?”可笑道:“因为你就算问我,我也不会说的。”她又拉起了他的手。“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一个人知道的事越多,烦恼也就越多,我不想给你再添烦恼。”她的手柔软而光滑,她的眼波温柔而诚恳。
丁鹏虽从未接近过女人,劫也看得出她对他是真心的。对丁鹏来说,这已足够。
他也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听位的话,你不说,我就不问。”可笑嫣然—笑,道:“但是我还是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丁鹏道:“什么事?’可笑道:“沿着这条溪水往下走,有座屋顶上铺着绿瓦的小楼。”丁鹏道:“你要我到那里去?”
可笑道:“我要你现在就去。”
丁鹏道:“然后呢?”
可笑道:“你到了那里之后,就会有人带你去见那里的主人,他说的话你一定耍听,他要你做的事你一定更做。”
她注视着他,“你一定要信任我,我绝不会害体的。”丁鹏道:“我相信。”可笑道:“你去不去?”不去,当然不去,绝不能去。上次他为她去做件事,已经吃足了苦,受够了罪。这砍的事说来更荒谬,他怎么能去!可借他偏偏又去了。上次是“沿着溪水往上走”,这次是“往下走”;上次是个“穿红衫的老头子”,这次是座“铺绿瓦的小楼”。
上沈他被人像死鱼般吊起来,吃了一嘴臭泥,这砍他会碰到什么事?
这次他会不会比上次更倒霉?
他已经看见那小搂了。
月光下的小楼,看来宁静而和平,谁也看不出那里面会有什么样的陷阱。,小楼里没有陷阱,只有柔和的灯光、华丽的陈设、精美的家具。
如果你一定要说这地方有陷阱,那陷阱也一定是个温柔陷阱。
一个人能够死在温柔的陷阱里,至少总比被人吊死在树上好。
开门的是个梳着条乌油油大辫子的小姑娘,很会笑,笑起来两个酒涡好深。
三更半夜,忽然有个没穿衣服的陌生大男人来敲门,丁鹏以为她一定会害怕、吃惊的。
想不到她连一点惊惶的样子都没有,只是吃吃地笑,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达么样一个没穿衣服的大男人要来了:“你找谁?”
“我找这里的主人。”
“我带你去。”她不但答应得痛快,而且拉起了丁鹏的手就走,好像跟丁鹏已经是老朋友。
主人在楼上。
楼上的屋子更华丽,锦阁中垂着珠帘,主人就在帘后。
这并不是她要故作神秘,三更半夜,一个女人家对一个陌生的大男人总要提防着一点的,也许她已经更了衣,准备睡了,当然更不愿让一个陌生的大男人看见。
丁鹏虽然不太懂世故,对这一点倒很了解。
他当然已经知道她是个女人,因为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有点嘶哑,却还是很娇媚动听:“是谁要你来找我的?”
“是一位李站娘。”
“她是你的什么人?”“是我的朋友。”“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她说你要我做的事,我就得去做。”
“你听她的话?”
“我相信她绝不会害我。””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事,你都肯做?”“你是她的朋友,我也信任你。”
“你知不知道我要对你怎么样?”
“不知道。”主人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很凶狠:“我要把你按进一盆很烫的热水里,用一把大刷于把你身上的泥全都刷下来,用一套你从来没有穿过的那种衣服套在你身上,用一双新鞋子套住你的脚,再把你按在椅子上,用一锅已经炖了好几个时辰的牛腰肉把你的肚子塞满,让你走都走不动。”
丁鹏笑了。
他已经听出她的声音。
一个人吃吃地笑着,从珠帘后走出来,竞是可笑。
丁鹏故意叹了口气,道:“我对体不错,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害我?”可笑也故意板着脸,道:“谁叫你这么听话的?我不害你害谁?”丁鹏道:“其实这些事我都不怕。”可笑道:“你怕什么?”丁鹏道:“我最怕喝酒,如果你再用几斤陈年的绍酒来灌我,就真的害苦我了。”
陈年好酒,红烧牛肉。
如果真的有人要用这些东西来害人,一定有很多人愿意被害的。
现在丁鹏已经洗了个热水澡,全身上下,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已换上了新衣服。
只有一根裤带没有换。
一根用蓝布缝成的裤带,一寸宽,四尺长。
对一个已经饿得发晕的人来说,这种酒实在太陈了一点,牛肉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他真的已经连路都走不动了。
可笑嫣然道:“现在你总核知道,你实在不该对我太好的,因为对我越好的人,我反而越想要害他。”
丁鹏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能算对你很好,我只不过给了你一件衣服,请你吃了一点冷牛肉、冷馒头而巳。”可笑道:“你给我的并不是一件破衣服,而是你所有的衣服,你请我吃的也不是一点牛肉,而是你所有的粮食。”
她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感激,道:“如果有个人把他所有的一切全都给了你,你会怎么样对他?”丁鹏没有说话。
他忽然觉得人生还是可爱购,人间还是充满了温情。
可笑道:“如果有个人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只有一个法子对他。丁鹏道:“什么法子?”
可笑低下头,轻轻地说:“我也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她真的把她据有的一切都给了他。黎明。丁鹏醒来时,她还在他身旁,像鸽子般伏在他的胸膛上。看着她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颈子,他心里只觉得有种从来未有的幸福和满足。因为这个美丽的女人已完全属于他了。他不仅满足,而且骄傲,因为现在他已是个真正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醒来,正在用一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痴痴地看着他。他轻轻抚着她的柔发,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笑道:“你在想什么?”丁鹏道:“我在想,如果我是个又有钱又有名的人,我一定会带你去游遍天下,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羡慕我们,妒忌我们,那时你一定也会为我而觉得骄傲的。”
他叹了口气,道:“可惜现在我只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
可笑嫣然道:“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穷小子。”丁鹏沉默着,忽然大声道:“我忘了,我还有样东西可以给你。”他忽然跳起来。从床下一堆凌乱的衣服里,找出了他那条裤带,“我要把这条裤带给你。”他说。可笑没有笑。因为他的神色很凝重,也很严肃,绝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可奖柔声道:“只要是你给我的,我一定会好好地保存。”丁鹏道:“我不要你好好保存它,我要称把它剪开来。”可笑也很听话。她剪开这条裤带,才发现里面缝着一张残破而陈旧的纸。纸色已经变黄了,前半页上面画着简单的图形,后半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她只看了两行:“此招乃余平生之秘,破剑如破竹,青萍,华山、嵩山、崆峒、武当、黄山、点苍等派之剑法,遇之必败。”
只看了这两行,她就没有看下去,带着笑问道:“这一招真的有这么厉害?”丁鹏道:“本来我也投把握的,还不敢找真正的高手来试,可是现在我已知道。青萍,华山和嵩阳的剑法遇着这一招,简直就好像豆腐遇见了快刀一样,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他很激动而兴奋:“等我击败了柳若松,我就会去找比他更有名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要江湖中所有成名的剑客都败在我的剑下,那时候我就会变得和‘神剑山庄’谢家三少爷一样有名。”可笑又看了两眼,就把这张纸退还给了他,道:“这是你最珍贵的东西,我不能要。”丁鹏道:“我就是要把我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你为什么不要?”
可笑柔声道:“我是个女人,我并不想跟江湖中那些成名的剑客去争强斗胜。
只要你有这个心,我已经很高兴了。”她紧紧地拥抱住他,在他身边轻轻地说:“我只想要你这个人。”圆月缺了,缺月又将圆。日子一天天过去,丁鹏几乎已忘了他和柳若松的约会。可笑却没有忘,”我记得你七月十五还有个约会。”丁鹏道:“到了那一天,我会去的。”
可笑道:“今天已经是初八了,这几天你应该去练练剑,最好能一个人到别的地力去练,我知道你一看见我,就会…就会想的。”丁鹏笑了:“我现在就在想。
“
可笑没有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第二天丁鹏醒来时,她已带着她那笑起来有两个酒涡的丫头离开了这小楼,只留下一封信。
她要丁鹏在这几天好好地练功,好好地保养体力,等到七月十五日的约会过去,他们再相聚。
这使得丁鹏更感激。
他心里虽然免不了有点离愁别绪,可是想到他们很炔就会相聚,他也就提起精神来,练剑、练力、练气。
为了她,这一战他更不能败。
他发现自己的体力比以前更好,一个男人有了女人之后,才能算真正的男人,就正如大地经过雨水的滋润后,才会变得更丰富充实。
到了七月十五这一天,他的精神。体力都已到达顶峰。
对这一战,他已有了必胜的信心、必胜的把握。
七月十五。
晨。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丁鹏的心情也和今天的天气—样,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精神饱满,活力充沛,就算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
万松山庄那有礼貌、懂得规矩的门房。看见他时也吃了一惊。
能够做大户人家的门房并不是件容易事,那不但要有一双可以一眼就看出别人是穷是富的眼睛,还得有一张天生像棺材板一样的脸。
可是现在他脸上不但有了表情,而且表情还丰富得很。
他实在想不到这衣着光鲜、容光焕发的年轻人,就是上个月那一脸倒霉的穷小于。
看见他的表情,丁鹏更愉快,那天受的气,现在总算出了一点。
等到他击败柳若松之后,这位仁兄脸上的表情—定更令人愉快。
丁鹏心里唯一觉得有点抱歉的是,他和柳若松无冤无仇,本不该让他多年的声名毁于一旦。
他听说柳若松在江湖中不但很有侠名,人缘也很好,面且还是位君子。
柳若松修长、瘦削,仪窜整洁,衣着考究,彬彬有礼,是个非常有数养,非常有风度的中年男人。
对大多数女孩子来说,这神男人远比年轻小伙子更有魅力。
他绝口不提上个月的事,也投有说丁鹏今天来得太早了。
这一点已经让丁鹏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君子。
他的态度狠稳,行动轻捷,手指长而有力,而且反应很灵敏。
这又使得丁鹏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劲敌,在江湖中并没有浪得虚名。
用细砂铺成的练武场早巳准备好了,两旁的武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光耀眼的兵刃,树荫下还摆着六七张紫檀木椅子。
柳若松解释:“有几位朋友久慕丁少侠的剑法,都想来观摩观摩。我就自作主张请他们来了,只希望丁少侠不要怪罪。”
丁鹏当然不会怪罪。
一个人成名露脸的时候,总希望有人来看的,来的人越多他越高兴。
他只想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柳若松道:“—位是武林中的前辈、点苍山的钟老先生。”丁鹏道:“风云剑客钟展!”
柳若松微笑道:“想不到丁少侠也知道这位老先生。”丁鹏当然知道,钟展的正直,和他的剑法同样受人尊敬。
能够有他选样的人来作这一战的证人,实在是丁鹏的运气。
柳若松道:“梅花老人和墨竹子也会来,江湖中把我们并列为岁寒三友,其实我是绝不敢当的。”
他又笑了笑,露出了一种连君子都难免会有的得意之色:“还有一位谢先生,在江湖中的名气并不大,因为他很少在外面走动。”他又笑了笑:“神剑山庄中的人,一向都很少在江湖中走动的。”丁鹏动容道:“神剑山庄?这位谢先生是神剑山庄中的人?”
柳若松淡淡道:“是的。”丁鹏的心开始在跳。对于一个学剑的年轻人来说,“神剑山庄”这四个字本身就有种令人心跞的震撼力。
神剑山庄,翠云峰,绿水湖,谢氏家族。谢家三少爷,谢晓峰。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今天来的这位谢先生会不会是他?
第一位到的是点苍钟展。风云剑客成名极早,柳若松也称他为老先生,但是他看来并不老,腰干仍然笔直,头发仍然漆黑,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光。
他对这们曾经击败过请萍、华山、嵩阳三大高手的少年剑客,并不十分客气,后来丁鹏才知道他无论对谁都不大客气。正直的人好像总是这种脾气,总认为别人应该因为他的正直而对他特别尊敬。这是不是因为江湖中正直的人太少了?但是他并没有坐到上位去,上座当然要留给神剑山庄的谢先生。
谢先生还没有到,“岁寒三友”中的梅花与墨竹已到了。
看见这两个人,丁鹏就怔住。
这两个人一个红衫银发,脸色红润如婴儿,一个脸色阴沉,轻瘦如竹,显然就是那天在泉水尽头古树下着棋的那两个人。他们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丁鹏这个人。
丁鹏很想问问梅花老人:“你为什么不把那只跟你一样喜欢穿红衣裳的小猴子带来?”
梅花老人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居然还对丁鹏很容气。
丁鹏也很想忘记这件事,可惜有一点他是绝对忘不了的。
——可笑为什么要去找他们?她跟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把这好事问清楚,为什么要答应可笑:“你不说,我就不问。”
现在他当然更没法子再问,因为神剑山庄的谢先生已经来了。
这位谢先生圆圆的脸,胖胖的身材,满面笑容,十分和气,看来就像是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这位谢先生显然不是名震天下的当代第一剑、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
别人却还是对他很尊敬,甚至连点苍的钟展都坚持要他上坐。
他坚持不肯,一直说自己只不过是神剑山庄中的一个管事的而已,在这些成名的英雄面前,能够敬陪末座,已经觉得很荣幸。神剑山庄随便出来一个人,在江湖中已有达样的身份,这样的气势。
丁鹏的心又跳了,血又热了。
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也要到神剑山庄去,以掌中的三尺青锋去拜访那位天下无双的名侠,讨教计教他那天下无双的剑法,纵然败在他的剑下,也可算不虚此生。
但是这一战却绝不能败。
他慢慢地站起来,凝视着柳若松,道:“晚辈丁鹏,求前辈赐招,但望前辈剑下留情。”钟展居然道:“你还年轻,有件事你一定要永远记住。”
丁鹏道:“是。”钟展沉着脸,冷冷道:“剑本是无情之物,只耍剑一出鞘,就留不得情的。”
两个紫衣垂髻的童子,捧着个装潢华丽的剑匣肃立在柳若松身后。
柳若松启匣,取剑,拔剑,“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声如龙吟。
谢先生微笑道:“好剑。”这的确是柄好剑,剑光流动间,森寒的剑气逼人眉睫。
柳若松一剑在手,态度还是那么优雅安闲。
丁鹏的手紧握剑柄,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手心已有了汗。
他的剑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绝对比不上柳若松手里的利器。
他也没有柳若松那种镇定优雅的风采。
所以他虽然相信自己那一招“天外流星”必定可破柳若松的武当嫡系刽法,却还是觉得很紧张。
柳若松看着他,微笑道:“舍下还有口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还过得去,丁少侠如果不嫌弃,我就叫人去拿来。”
他自侍前辈名家的身份,绝不肯在任何地方占一点便宜。
丁鹏却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淡谈道:“晚辈就用这柄剑,这是先父的遗物,晚辈不敢轻弃。”柳若松道:“丁少侠的剑法也是家传的?”丁鹏道:“是。”
钟展忽又问道:“你是太湖丁家的子弟?”
丁鹏道:“晚辈是冀北人。”
钟展道:“那就怪了。”
他冷冷地接着道:“江湖传方,都说这位丁少侠不但剑法奇高,最有成就的那一剑更如天外飞来,神奇妙绝。我学剑五十年,竞不知道冀北还有个丁家,竞有如此精妙的家传剑法。”
谢先生点头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江湖之中,本就有很多不求闻达的异人,钟老先生虽然博闻广见,也未必能全部知道。”
钟展闭上了嘴。柳若松也不再说什么,回剑,平胸。道:“请!”
第三章 天外流星七月十五,正午,烈日。
用细砂铺成的地面,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剑的光芒更耀眼。
丁鹏的剑已击出。
他的剑法除了那一招“天外流星”之外。确实都是家传的,最多只能得一个"平"字,平凡,平实,实在是很平常的剑法。
武当的剑法却是领袖武林的内家正宗,轻、灵、玄,妙,在柳若松手里使出来,更是流动莫测。
他只用了挑。削,刺三字决,可是剑走轻灵,身随剑起,已经将丁鹏逼得透不过气来。
大家对这位刚刚在江湖中崛起的少年剑客都有点失望了。
丁鹏自己却对自己更有信心。
他至少已看出了柳若松剑法中的三处破绽,只要他使出那一招"天外流星”来,要破柳若松的剑法。真如快刀破竹。
他本来还想再让柳若松几招,他不想要这仅前辈剑客太难堪。
但是真剑一出鞘。是留不得情的"!
这句话他已记住了。
他那平凡的剑法忽然变了,一柄平凡的表铜剑,忽然化作了一道光华夺目的流星。
从天外飞来的流星,不可捉摸,不可抵御。
一无情的剑。剑下无情。
他心里忽然又觉得有点歉意,因为他知道柳若松必将伤在他这一剑下!
可是他错了。
“铛"的一声,星光四溅。柳若松居然接住了这一招他本来绝对接不住的天外流星。
武当内家真气。他是天一真人唯一的俗家弟子,内力之深厚,当然不是丁鹏能比得上的。
双剑交击,丁鹏几乎被震倒。但他没有倒下去。
虽然他的剑已经被震出了缺口,虎口也已被震裂,可是他没有倒下去。因为他决心不让自己倒下去。
决心虽然是看不见的,却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关键。有时甚至比内力更重要。
他没有败,还要再战,刚才一定有什么疏忽,那一剑本是必胜的一剑。
柳若松却已收住了剑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
钟展忽然道:“他还没有败。”他确实是个正直的人,就因为这句话,丁鹏对他的厌恶,已全都变成了感激。
柳若松终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还没有败。
他还是用那种奇怪的眼色在看着丁鹏,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刚才你使出的那一剑,就是你击败嵩阳郭正平的剑法?”丁鹏道:“是的。”柳若松道:“你击败史定和葛奇两位时用的也是这一剑?”丁跟道:“是的。”柳若松道:“这真是你家传的剑法?”。丁鹏道:“是的"柳若松认真着,又问道:“令尊是哪一位?”丁鹏道:“家父八年前就已去世了"他并没有说出他父亲的名字,柳若松也没有再追问。他的神色更奇怪,忽然转身去问那位谢先生,道:“刚才丁少侠使出的那一剑,谢光生想必已看得很情楚?谢先生微笑道:“这种高绝精妙的剑法,我实在不太懂,幸好总算是看清楚了。”柳若松道:“谢生生觉得那一剑如何?”谢先生道:“那一剑凌厉奇诡,几乎已经有昔年那位绝代奇侠燕十三"夺命十三式"的威力,走的路子也仿佛相同,只可惜功力稍嫌不足而已。”他笑了笑,又道:“这只不过是我随口乱说的,剑法我根本不太懂。”他当然不是随口乱说的,神剑山庄门下,怎么会有不懂剑法的人?三十年前,燕十三纵横天下,身经大小百余战,战无不胜,是天下公认唯一可以和谢家三少爷一决胜负的人。他和谢晓峰后来是否曾经交手?究竟是谁胜谁负,至今还是个迷。现在这位孤独的剑客虽然已经仙去,但是他的声名和他的剑法却已不朽。谢先生将丁鹏那一剑和他的夺命十三式相提并论,实在是丁鹏的荣宠。柳若松微笑道:“谢先生这么说,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丁鹏怔住,每个人都怔住。受宠若惊的应该是丁鹏,怎么会是他?钟展冷冷道:“谢先生夸赞丁鹏的剑法,跟你有什么关系?”柳若松道:“有一点关系。”钟展在冷笑。柳若松不让他开口,又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前辈见闻之广,已与昔年作《兵器谱》的百晓生不相上下。”钟展道:“我虽然没有百晓生的渊博,天下各门派的剑法,我倒全都见识过。”柳若松道:“前辈有没有看过那一剑?”钟展道:“没有"柳若松道:“谢先生呢?”谢先生道:“我一向孤陋寡闻,没有见识过的剑法也不知有多少"柳若松淡淡地笑了笑,道:“两位都投有看过这一剑,只因为这一剑是在下创出来的。”这句话实在很惊人。最吃惊的当然是丁鹏,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你说什么?”柳若松道:“我说的话丁少侠应该已经听得很清楚。”丁鹏的热血已冲上头顶,道。”你"。”。,你有证据?柳若松慢慢地转过身,吩咐童子:“你去请夫人把我的剑谱拿出来。”对一个学剑的男人来说,世上只有两样是绝对不能和别人共享,也绝对不容别人侵犯的。那就是他的剑谱和他的妻子。柳若松是个男人,柳若松也学剑,他对他的剑谱和他的妻子当然也同样珍惜。但是现在他却要他的妻子把他的剑谱拿出来,可见他对这件事处理的方法已经极慎重。没有人再说什么,也没有人还能说什么。柳若松做事一向让人无话可说。剑谱很快就拿出来了,是柳夫人亲自拿出来的。剑谱藏在一个密封的匣于里,上两还贴着封条,柳夫人面上也蒙着轻纱。一层薄薄的轻纱虽然掩住了她的面目,却掩不住她绝代的风华。柳夫人本来就是江期中有名的美人,而且出身世家,不但有美名,也有贤名。有陌生人在,她当热不能以真面目见人。她当然已经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将剑谱交给了钟展和谢先生。谢先生的身分,钟展的正直,绝不容人怀疑,也没有人会怀疑。柳夫人低头看来也同样让人无话可说。密封的匣子已开启。剑谱是用淡色的素绸订成的,很薄,非常薄。因为这不是武当的剑谱,这是柳若松自创的《青松剑谱》。武当的剑法博大精深,柳若松独创的剑法只有六招。”最后的那一页,就是那一招。谢先生和钟展立刻将剑谱翻到最后一页,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当然绝不会去看自己不该看的事。这是证据,为了丁鹏和柳若松一生的信誉,他们不能不看。他们只看了几眼,脸上就都已变了颜色。于是柳若松问:“刚才丁少侠使出的那一剑,两位是不是都已看得很清楚?”“是的”“刚才丁少侠说,那就是他用来击败史定,葛奇和郭正平的剑法,两位是不是也都听得清楚?”“是的。”那一剑的招式,变化和精美,虽不是和这本剑谱上的一招"武当松下风"完全相同?”“是的。”“在下和丁少侠是不是第一次见面。,。”
这一点钟展和谢先生都不能确定,所以他们问丁鹏。
丁鹏承认,点头。
于是柳若松又问:“这剑谱会不会是假造的?”“不会。”就算看丁鹏使出这一剑的人,也绝对没法子得到这一剑的精美,这一点谢先生和钟震都绝对可以确定。
于是柳若松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经没有话可说了。”。
丁鹏更无话可说。
虽然他自觉已长大成人,其实却还是个该子,他生长在一个淳朴的乡村,离开家乡才三个多月,江湖中的诡计,他怎么懂?
他只觉得心在往下沉,整个人都在住下沉,沉入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洞里,全身上下都已被紧紧绑住,他想挣扎,却挣不开,想呐喊,也喊不出。
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光明灿烂的远景,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钟震正在问柳若松:“你既然创出了这一招剑法,为什么认来没有使用过?”柳若松道,我身为武当门下,面且以武当为荣,这一招只不过是我在无意间匈出来的,我随手记了下来,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想留作已后的消遣而已,武当剑法博大精深,已足够我终生受用不尽,我这一生绝不会再使用第二家的剑法,也绝没有自创门派的野谱心,若不是真不得已,我绝不会把这剑谱拿出来"过解释不但合情合理,而且光明正大,无论堆都不能不接受。
谢先生微笑道:“说得好,天一真人想必也会以有你这么样一个弟子为荣。”钟展道:“这一招既然是你自创的剑法,丁鹏却是从哪里学来的?”柳若松道:“这一点我也正想问问丁少侠。”他转向丁鹏,态能还是很温和:“这一招究竟是不是你家传的剑法?”丁鹏垂下头,道,"不是"说出这两个字时,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用力鞭打着自己。
但是现在他已不能不承认,他毕竞是个纯真的年轻人,还不会昧住良心说谎。
柳若松道:“那么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丁鹏道:“家父在无意间得到一页残缺的剑谱,上面就有这一招"天外流星,。”柳若松道:“那是谁的剑谱?”丁鹏道:“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剑谱中并没有记下姓名,就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剑谱是谁的,所以他不能不相信柳若松。
他说的完全是实话。
柳若松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一个年轻轻的少年人,就已学会了说谎。”丁鹏道"我没有说谎"柳若松道:“你那页剑谱呢?
丁鹏道:“就在…"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现在他已经不知道那页剑谱在哪里。
他记得曾经将那页剑谱交给了可笑,可笑虽然又还给了他,但是后来他还是让她收起来的。她将一切都交给了他,他也将一切都给了她。
以后这一段日子过得太温馨,太甜蜜,一个初尝温柔滋味的年轻人,怎么还会想到别的事?”柳若松冷冷地看着他,又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还没有犯什么大错,我并不想太难为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那页剑谱的来历"丁鹏垂下头。
他看得出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没有人会相信,他也看得出别人眼中对他的轻蔑。
柳若松道:“只要你答应我终生不再用剑,也不在江湖走动,我就让你走。
他的神情已变得很严肃:“但是日后你若食言背信,不管你逃到哪里去我负也要去取你的性命。”一个学剑的人,一个决心要出人头地的年轻人,若是终生不能使剑,终生不能在江湖中走动,他这一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现在丁假已不能不答应,现在他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忽然觉得很冷,因为这时忽然有一阵冷飕飕的风吹了过来,吹起了他的衣微,也吹起了柳夫人脸上的面纱…
天气已将变了,灿烂的阳光已经被乌云掩住。
丁鹏忽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忽然又觉得金身都像是被火焰在燃烧。
一种说不出的悲痛和愤怒,就像是火焰般从他的脚趾冲入了他的咽喉,烧红了他的脸,也烧红了他的眼睛。
就在轻纱被风吹起的那一瞬问,他已看到了这位柳夫人的真面目。
这位柳夫人赫然竞是可笑。
现在一切事都已两白了。
他永远想不到这件事的真相竞是如此卑鄙,如此残酷。
他忽然在笑,看着这位柳夫人大笑,他的笑声听来就像是野兽垂死前的长嘶。
他指着她大笑道:“是的,原来是你。”每个人都往吃惊地看着他。柳若松道。你认得她?”丁鹏道:“我当然认得她,我不认得她,谁快得她"柳若松道:“你知道她是谁?
丁鹏道:“李可笑,"柳若松沉下脸,冷冷笑道:“我并不可笑,你也不可笑,这件事的确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这件事简直令人连哭都哭不出来。丁鹏本该将一切经过事实都说出来的一从她赤裸裸窜入他心灵开给,到他为她去找那梅花老人,被吊起…一直到她把一切都给了他,他也把一切都给了她。可是他不能说。这件事实在太荒唐,太荒谬,如果他说出来别人一定会把他当成个疯子,一个淫猥而变态的疯子。对付这种疯子无沦用多么残酷的方法,都没有人会说话的。他曾经亲眼看见过一个这样的疯子被人话话吊死。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掉下去的这个黑洞,原来是陷阱。这一对君子和淑女,不但想要他的剑谱,还要彻底毁了他这个人。因为他已经威肋到他们,因为这一战他本来一定会胜的。现在他本来应该名动江湖,出人头地。可是现在…丁鹏忽然扑过去,用尽全身力量向这位并不可笑的柳夫人扑了过去。现在他已经完了,已经彻底被毁在她手里。他也要毁了她。可惜一个像柳夫人这样的名门淑女,绝不是一个像他这样的无名小子能够毁得了的。他的身子刚扑起,已有两柄剑向他刺了过来。梅花老人在厉声大喝:“我一直没有开口,只因为柳若松是我的兄弟,但是现在我已忍无可忍。”柳若松在叹息:“我本来并不想‘难为你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找死?”雷霆一声,暴雨倾盆。剑光与闪电交击,丁鹏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他的眼睛也红了!他已不顾一切。反正他一生已经毁了,还不如说在就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女人面前。谢先生没有阻拦,钟展也没有。他们都不想再管这件事,这年轻人实在不值的同情。如果他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气,如果他是个出身显赫的世家子,也许还会有人帮他说几句话,听听他的解释。只可惜他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剑光一闪,刺入了他的肩。他并不觉得痛。他已经有些疯狂,有些昏迷,有些麻木,一个人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会激起求生的本能,谁也不想像疯狗般被人乱剑刺死。可惜这时候他已走上了死路,再想回头已来不及了。梅花与青松的两柄剑,已像毒蛇般缠住了他。一他已发现丁他们的阴谋,他们是不会再留下他的话口。现在每个人都已认为他罪有应得,他们杀了他,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柳若松已经刺出了致命的一剑,这一剑已将刺入丁鹏的咽喉。忽然间又是一声霹雳,闪电掠雷齐下,练武场上的一棵大树竞被硬生生劈开了。闪电,霹雳,雷火。巨大的树干在火焰中分裂,带着雷霆之势压倒了下来。这是天地之威,天地之怒,这是无论什么人都不能不恐惧的。惊呼声中,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柳若松也在后退。只有丁鹏向前冲,从分劈的树干中冲了出去,从雷火间冲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退的了,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里。他没有目的,也不辨方向。他心里只想着要逃出这个陷阱,能够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他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等到力量用尽时,他就倒了下去,倒在一个山沟里。暴雨中,天色已暗了。他最后想到的一件事,既不是他对柳若松和"可笑,的仇恨,也不是他自己的悲痛。他最后想到的是他父亲要死的时候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那双眼暗中充满了爱和信心。现在这双眼清仿佛又在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充满爱和信心。他相惜他的儿于一定能为他争口气,一定能出人头地。他要他的儿子活下去。七月十五,月夜。圆月。雨已经停了,圆月已升起。今夜的月仿佛比平时更美,美得神秘,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碎。丁鹏张开跟,就看见了这轮圆月。他没有死,想要他死的人,并没有找到他。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他才会倒在这个出沟里。暴雨引发了山洪,山洪淡涌了这条山沟,把他的人也冲到这里来了。这里距离他倒下去的地方已很远,从山沟里爬起来,就可以看到一个很深的洞穴。四面都是山,都是树,雨后的山谷潮湿而新鲜,就像是个初浴的处女。处女的美,也总是带着些神秘的。这洞穴就像是处女的眼睛,深邃,黑暗,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丁鹏仿佛已被这种神秘的力量吸引,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洞穴的四壁画满了图画,画的却不是人间,而是天上。只有天上才会有这样的景象一巨大而华丽的殿堂,执金戈、披金甲的武士,流高髻、着羽衣的宫娥,到处摆满了绝非人间所有的珠玉珍宝、鲜花果香,男人们都像天神般威武雄壮,女人们都像仙子般高贵。丁鹏已看得痴了。一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光明的前途已变成为一片黑暗。在人间,他被欺骗、被侮辱,被轻贱、被冤枉,已被逼上了绝路。在人间,他已没有前途,没有未来,已经被人彻底毁了。他所遭受的冤枉,这一生都已无法洗清。他这一生已永无出头的日子,就算话下去"也只能看着那些欺骗他,侮辱他、冤枉他的人耀武扬威,因为那些人是他永远打不倒的。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间虽热没有天理,天上总有的,在人间遭受的冤屈,只有到天上去申诉了。他还年轻,本不该有这种想法。可是一个人真的已到了无路可走,并倒了无可奈何的时候,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他忽然想死。死,的确比这么样活下去容易得多,也痛快得多了。被欺骗,被一个自己第一次爱上的女人欺骗。这本来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事,已经足够让一个年轻人活不下去。他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握着他的剑。这柄剑既不能带给他声名和荣耀,就不如索性死在这柄剑下。他提起剑,准备用剑锋刺断自己的咽喉。想不到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风中仿佛有个影子。一条淡淡的影子,带着种淡淡的香气,从他面前飞了过去,忽然又不见了。他手里的剑也不见了。丁鹏怔住。然后他就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忽然间全身都已冰冷。难道这里有鬼?这洞穴本就很神秘,现在黑暗中更仿佛充流了幢幢鬼影。可是一个人既然已经决心要死了,为什么还要伯鬼?鬼,也只不过是一个死了的人而已。没有剑也一样可以死的。丁鹏恨的是,不但人要欺负他,在临死的时候,连鬼都要戏弄他,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量,把自己的头往拄石壁上撞了过去。无论是人歉负他还是鬼戏弄他,这笔帐他死后都一定要算的。可是他没有死。他的头并投有撞上石壁,因为又有一阵风吹过,石壁前总然出现了一个人。他的头竞撞在这个人身上。这回比撞上石壁还可伯,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会来得这么快的。他吃惊他向后退,终于看见了这个"人"一个梳高髻,着羽衣的绝色美人,就和壁画上的仙子完全一样。难道她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她的左手提着个装满鲜花的竹篮,右手却提着一把剑。丁鹏的剑。她正在看着丁鹏微笑,笑容清新。甜柔,纯洁,高贵。不管怎么样,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可怕。丁鹏总算又能呼吸,总算又能发出声来,立刻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你是人是鬼?”这句话问得可笑,但是不管任何人在他这种情况下,都会问出这句话的。她又笑了,连眼睛里都有了笑意,忽然反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丁鹏道:“是七月,七月十五日。”这个仿佛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绝色丽人道:“你知道七月十五是什名日子?”丁鹏终于想了起来,今天是中元,是鬼的节日。令天晚上,鬼门关开了。今天晚上,幽冥地府中的群鬼都已到了人间。丁鹏失声道:“你是鬼?”这丽人嫣然道:“你看我像不像是个鬼?”她不像。丁鹏又忍不住问:“你是天上的仙子?”这丽人笑得更柔:“我也很想让你认为我是个天上的仙子,可是我又不敢说谎,囚为我若冒充了天上的仙子,就会被打下拔舌地狱去"。丁鹏道:“不管怎么样,你绝不会是人。”这丽人道:“我当然不是人"丁鹏情不自禁,又后退了两步,道:“你。”,你是什么?”这丽人道"我是狐。丁鹏道:“狐?”这丽人道:“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有“狐”?”丁鹏听说过。有关“狐”的传说很多,有的很美,有的很可怕。因为”狐"是不可捉摸的。
他们如果喜欢你,就会让你获得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就会给你梦想不到的幸运,但是他们也能把你迷得魂消骨散,把你活活地迷死。
虽然从来没有人能看见他们,可是也没有人能否定他们的存在。
所有的传说中,唯一相同的一点,是”狐"常常化身为人,而且喜欢化身为美丽的女人。
丁鹏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刚吹干的衣裳又被冷汗湿透。
他真的遇见了一个“狐”?
月光淡淡地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的脸美丽而苍白,苍白得就像是透明了一样。
只有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人,才会有像她这样的脸色,“狐”当然是见不得阳光的。
丁鹏忽然笑了。
这丽人仿佛也觉得有点奇怪,遇到狐仙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够笑得出的。
她忍不住问道:“你绝得这种事很好笑?”丁鹏道:“这种事并不好笑,可是你也吓不倒我的。”这丽人道:“哦?”丁鹏道:“因为我很本不怕你,不管你是鬼是狐,我都不怕你。”这丽人道:“人人都怕鬼狐,为什名你偏偏不怕?”丁鹏道:“因为我反正也要死了。”他还在笑"。你若是鬼,我死了之后也会变成鬼的,为什么要怕你。”这丽人叹了口气,道:“一个人死了之后,的确是什么都不必再害怕了。”丁鹏道,一点都不错!”这丽人道,"可是一个人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死呢?”丁鹏也叹了口气,道"年纪轻轻的人,有时也会想死的。”这丽人道:“你真的想死?”丁鹏道"真的!”这丽人道:“你非死不可?”丁鹏道:“非死不可。”这丽人道:“可惜你忘了一件事。”丁鹏道:“什么事?”这丽人道:“。现在你还没有死,还是个人。”丁鹏承认。
这丽人道:“我却是狐,是个狐仙,我有法力,你没有,所以我若不要你死,你就绝对死不了,除非……”“丁鹏道:“除非怎么样?”这丽人道:“除非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非死不可?”丁鹏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凭什么要我告诉你?”只要一想起那件事,他心里就充满了悲痛和愤怒:“我偏不告诉你"你能把我起么样?除死之外无大事。一个人已经决心要死了,还怕别人能把他怎么样?这丽人吃惊地看着他,忽然又笑了:“现在我相信了,看来你的确是真的想死。”丁鹏道:“我本来就是。”这丽人忽然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丁鹏道:“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这丽人道:“等你死了,变成了鬼,我们就是同邻了"说不定还会常常见面的,我当然要知道你的名字。丁鹏道:“你为什么不先把你的名字告诉我,狐也应该有名字的。”这丽人嫣然道:“我有名字,我告诉你。”她说:“我叫青青。”青青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服,就像是春天晴朗的天空,晴空下清澈的湖水,湖水中倒映着的远山,美得神秘而朦胧。青青的腰纤细而柔软,就像是春风中的杨柳。青青的弯刀是用纯银作刀鞘,刀柄上镶着一粒光泽圆润的明珠。青青的眼波比珠光更美丽,更温柔。丁鹏一点都不怕她,无论她是人还是狐,都不可怕。如果青青是人,当然是个美人;如果青青是狐,也是只温柔善良而美丽的狐,绝不会去伤害任何人。她的弯刀看来也绝不像是把伤人的刀。丁鹏忽然问道:“你也用刀?”
青青道,“我为什么不能用刀?”丁鹏道,”你杀过人?”
青青摇头,道:“会用刀的人,并不一定都要杀人的。”
丁鹏叹了口气,道:“杀人的人,也并不一定都要用刀。”现在他才知道,有些人不用刀也一样可以杀人,杀人的方法远比用刀残酷。青青道:“你遇到过这种人?”
丁鹏道:“嗯!”
青青道:“所以他虽然没有用刀杀你,你还是非死不可。”
丁鹏苦笑道:“我倒宁愿他用刀杀了我。”
青青道:“你能不能把你遇到的事说出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非死不可?”
这件事中来是绝不能对人说的,因为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可是青青不是人,是狐。
狐远比人聪明,一定可以分得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丁鹏并不伯她讪笑他的愚昧,他终于把他的遭遇告诉了她。
能够把心里不能对人说的话说出来,就算死,也死得痛快些。
丁鹏长长吐出口气,道:“一个人遏到了这种事,你说他是不是非死不可?”青青静静地听着,也轻轻吐出口气,道:“是的。”丁鹏道:“现任我是不是已经可以死了?”
青青道:“你死吧!”无论是人是狐,都认为他的确应该死的,这么样活下去,的确还不如死了的好。
丁鹏又叹了口气,道,"你走吧!”青青道:“称为什么要我走?”
丁鹏道:“一个人死的时候,样子绝不会好看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看着我?”
青青道:“可是死也有很多种,你应该选一种比较好看的死法!”
丁鹏道:“死就是亮,怎么死都一样,我为什么还要选一种好看的死法?”青青道:“为了我!”
丁鹏不懂:“为了你?”青青道:“我从来没看见别人死过,求求你,死得好看一点,让我看看好不好?”丁鹏笑了,苦笑。他从未想到居然有人会向他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他居然也没有拒绝:“反正我要死了,怎么死都没关系。”
青青嫣然道:“你真好!”丁鹏道:“只可借我实在不知道哪种死法比较好看?”
青青道:“我知道。”
丁鹏道:“好,你要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青青道:“离这里不远,有个地方叫忧愁谷,谷里有一棵忘优草,常人只服下一片忘优草的叶子,就会将所有的优愁烦恼都忘记。”她看着丁鹏:“世人如此愚昧,又有谁真的能将所有的忧愁烦恼全都忘记?”丁鹏道:“只有死人!”
青青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只有死人才没有烦恼。”
丁鹏道:“那种死法很好看?”
青青道:“据我所知,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那都是最好看的一种。”丁鹏道,“那地方离这里不远?”育青道:“不远!”她转过身,慢慢地走向洞灾的最黑暗处,忧愁和黑暗总是分不开的。忧愁的山谷,当然也总是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永无止境。丁鹏看不见青青,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只能嗅得到她身上那种轻轻的,淡淡的香气。他就追随着她的香气往前走。这个洞穴远比他想像中深得多,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香气更浓了。除了她的香气外,还有花香,比起她的香气来,花香仿佛变得很庸俗。”她真的是狐?丁鹏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他还年轻,如果她是个人…
“反正我已经抉死了,她是人也好,是鬼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丁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件事。“忧愁谷里也有花?”
青青道:“当然有,什么样的花都有,我保证你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那么多花。“她的声音轻柔,仿佛自远山吹来的春风:“我保证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美的绝方。”
她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张,忧愁谷确实是个非幸非常美丽的地方,尤其在月光下更美,美得就像是个梦。
一个人刚纵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骤然来到这么美的地方,更难免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丁鹏忍不住问:“这不是梦?”“不是!”“这地方为什么要叫忧愁谷?”
“因为这是人与神交界的他方,非但凡人不能随便到这里来,神也不能随便到这里来。”“为什么?”“因为神到了这里,跳会被贬为人,人到了这里,就会变成鬼!”
“只有快要死了的人和已经被贬为人的神才能来?”“不错!”。“历以这地方就叫忧愁谷?”“是的。”
青青说:“无论是神还是人,只要到了这里,就会遭遇到不幸,只有我们这种非人非鬼的狐,才能在这里随意走动。”她说的实在太离奇得太神秘。
丁鹏却不能不信。
这里的确不是人间,凡人的足迹的确没有到过这里。
不管怎么样,一个人能够死在这里,已经不该有什么埋怨的了。
丁鹏道:“那株忘忧草呢?“青看没有回答他的话。青青在眺望着远方的一块青石。一块白玉般的岩石,就像是个孤独的巨人矗立在月光下。若石上没有花。岩石上只有一株碧绿的草,比花更美,比翡翠还绿。丁鹏道:“那就是忘忧草?”
青青终于点了点头,道:“是的。“她带着他向那块岩石走过去:“忘忧草的叶子每年只长一次,每次只有三片,如果你来得迟些,它的叶子就要枯萎了。”
丁鹏道:“这只不过是棵毒草而已,想不到也如此珍贵。”
青青道:“这不是毒草,这是忘忧草,要把忧愁忘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问丁鹏:“你说是不是?”
丁鹏道:“是的。“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片黑影飞来,掩住了月光,就像是一片乌云,那不是乌云。那是一只鹰,苍色的鹰。鹰在月光下盘旋,在白玉般的岩石上盘旋,就像是一片乌云。青青苍白的脸上立刻就露出种奇怪的表惜,皱起眉道:“今天要来找这忘忧草的,好像还不止你一个!”
丁鹏仰望着月光下的飞鹰,道:“难道那是神?”
青青摇头,道:“那只不过是一只鹰!“丁鹏道:“鹰为什么要来找忘忧草?难道鹰也有忧愁烦恼?”
青青还没有开口,这只鹰忽然流星般向青石上的忘忧草府冲下去。
鹰的动作远比任何人更快,更准备。
想不到青青的动作更抉。她轻叱一声:“去!“叱声出口,她的人已像流云般飘起,飘飘地飞上了岩石。她的衣袖也像流云般挥出,挥向鹰的眼。鹰长鸣,流星般飞去,瞬时间就消失在北方的黑暗中。圆月又恢复了它的皎洁。她站在月光下、岩石上,衣袂飘地,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丁鹏心里在叹息。如果他有她这样的身法,又何必再怕柳若松?又何必要死?只可惜她这样的身法,绝不是任何一个凡人所能企求的。他看见青青正向他招手:“你能不能上来?”
“我试试!”光滑如镜的岩石上滑不溜手,他实在没有把握上得去。
但是他一定要试试。
不管她是人还是狐,她总是个女的,他不想被起看不起。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全身都跌得发青。
她悠悠站在岩石上,看着他一次次跌下去,既没有去拉他一把,也没有拉他的意思。
“无论你想得到什么,”都要靠自己的本事。
“没有本事的人,非但不能好好地活着,就连死也不能好好地死。“他咬紧牙关再往上爬,这次能终于接近成功了,他几乎已爬上了岩石的平顶。想不到就在这时候,那只鹰忽然又飞了回来,双翼带风,劲风扑面。他又跌了下去。这次他跌得更惨。爬将越高,就会跌得越惨。晕弦中,他仿佛听见鹰在冷笑:“像你这样的人,也配来寻忘忧草?”
这只不过是只鹰,不是神,鹰不会冷笑,更不会说话,说话的是骑在鹰背上的一个人。
鹰在盘旋,人已飞下。就像是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岩石上,凡人是不会有这么轻妙的身法。
月光皎洁,他的人也在闪动着金光,他身上穿着的是件用金丝织成的袍子,一件三尺长的袍子。
因为这个人只有三尺多高,三尺长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已经拖下了地。他的胡子比这件金袍更长,他的剑比胡子还长。
一个三尺高的人,背后却背着柄四尺长的剑,用黄金铸成的剑鞘已拖在地上,这个人看起来实在也不像是个人。
也许他很本就不是人,而是神,这里本就不是凡人能够来的他方,一个在人间都已没有立足地的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一个连人都比不上的人,又怎么能和神,狐斗胜争强?
丁鹏忽然觉得很后悔,因为他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的。
金色的长袍,金色的胡子,金色的剑,都在闪动着金光。
这老人的身子虽不满四尺。可是他的神情,他的殷概,看来却像是个十丈高的巨人。
他忽然问:“刚才惊走我儿子的人就是你?“他在问青青,却连看都没有去看青青一眼,这世男上好象根本就没有人能被他看在眼里。”你儿子?“青青笑了,”那只鸟是你儿子?“老人道:“那不是鸟,是鹰,是神鹰,是鹰中的神。”
他说话时的表情严肃而慎重,因为他说的绝不是谎话,也不是笑话。
青青却还在笑:“鹰也是鸟,你的儿子是鸟,难道你也是只鸟?”
老人发怒了。他的头发已半秃,他发怒时,秃顶上剩下的头发竞一根根竖起,据说一个人的气功如果练到登峰造极时,是真的能怒发冲冠的。
但是天下绝没有任何人的气功能练到这样的境地,这种功力绝不是任何人能够企及的。
青青却好像建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她不是人。
她是狐。
据说狐是什么都不怕的。
老人的怒气居然很快就平息,冷冷道:“你能够惊走我的鹰儿,你的功力已经很不弱。”
青青道:“哦!”
老人道,“可是我不杀你。”
他傲然道:“因为这世上够资格让我杀的,已经只剩下两个人。”青青道:“哎呀!“老人道:“哎呀是什么意思?”
青青道:“哎呀的意思,就是你如何真要条我,还是可以杀我!“老人道:“为什么?”
青青道:“因为我根本不是人。“老人道:“你是什么东西?”
青青道:“我也不是东西,我是狐。”
老人冷笑道:“狐鬼异类,更不配让我老人家拔剑!“他不但气派大极了,胆子也大极。他居然还是连看都没有看青青一眼,级负着双手,走向那株忘忧草。一像他这么样一个人,难道也有什么忧愁烦恼要忘记?青青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你不能动这棵忘忧草,连碰都不能碰。”老人居然没有问她为什么。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已不能不看她,但是他仍没有抬头去看她的脸。他在盯着她腰带上的那柄刀。那柄青青的、弯弯的刀。青青的弯刀在圆月下闪动着银光。老人忽然伸出一只鸟爪般的手,道:“拿来!”
青青道:“拿什么?”
老人道:“你的刀。”
青青道:“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刀拿给你?“老人道:“因为我要看看。”
青青道:“现在你已经看见了。”老人道:“我要看的是刀,不是刀鞘。”
青青道:“我戏你,只看看刀鞘很不谱了,绝不要看这把刀。”
老人道:“为什么?”
青青道:“因为这把刀是绝对看不得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看过这把刀的人,都已经死在这把刀下。“老人忽然抬起头去看她的脸。她的脸苍白而美丽,美得凄艳而神秘,美得任何男人只要看过一眼就不能不动心。这老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同。他的瞳孔忽然收缩,眼睛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他铁然失声而呼:“是你!”
难道这老人以前就见过青青?难道他以前就认得青青?
老人忽然又摇头,道:“不是,绝不是,你还年轻,你太年轻。”
青青也觉得有点奇怪,道:“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很像我的人?”
老人道:“我不认得你,我只认得这把刀,我是不会认错的,绝不会……”
他忽然问青青:“这把刀上是不是刻着七个字?”
青青反问道:“哪七个字?“老人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是句诗,一句非常美的诗,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碎。丁鹏也读过这句诗。每当他读到这句诗或者听到这句诗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泛起一阵轻愁,一种“欲说还休”的轻愁,一种美极了的感情。
可是青青和这老人的反应却不同,说出这七个字的时候,老人的手在发抖,脸色已变了。听到这七个字的时候得青青的胜色也变了,忽然抛下了手里的花蓝,握注了刀柄。
那柄弯刀的刀柄。
青青的弯刀,刀柄也是弯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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