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关于中秋节的古诗词,你会想起什么?相信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的那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首中秋词可以说是历代中秋词中的绝唱。
这首词一经问世,广为传唱,迅速红遍了大江南北。中秋佳节即将来临,我们不妨再来欣赏一次这首千古绝唱: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熙宁九年,东坡于中秋夜通宵畅饮,大醉,同时想起了在济南的弟弟子由,写下了这首名篇。由来写中秋的诗词甚多,东坡的《水调歌头》却是最为人所喜爱的,因为它不只文辞优美,情意跌宕有致,更重要的是它传达了一种温煦与充满希望的情怀,宽慰了许多离人的心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祈愿,永远与中秋相连。
我们读此词之前,须注意三点:东坡选填《水调歌头》,而此调原是悲伤的乐曲(见前《虞美人》“水调谁家唱”的解说),他以此为词,心情可想而知。又东坡性不嗜酒,《书东皋子传后》说:“予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缘何此夜却“大醉”,真的是“欢饮”吗?所谓“兼怀子由”,仿佛思念子由只是填作此词的附带原因,但仔细读来,却会发现:这份思念之情才是此词之所以创作的主因。东坡与子由已五年不见,当初他自请来密州,原本是以为可以与弟重逢,没想到事与愿违,东坡心情之郁闷,可以想见,尤其中秋此夜,“每逢佳节倍思亲”,东坡思弟的情怀无法宣泄,遂借酒浇愁,以哀伤的乐曲抒发情绪,是可以理解的。
此词上片写“中秋,欢饮达旦,大醉”的逸兴与感思,下片因景及情,写“兼怀子由”的情事。由望月兴感写到怀念子由,表达了时间推移、空间契阔的主题。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这是东坡二十六岁时第一次与子由分别时写下的诗句。过了十五年,东坡的体会更深刻,对人生许多问题更感无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他所探问的不是外在的知识,也不纯然是醉中之狂想,而是一直潜伏在心里的生命存在的问题。不知天上月宫,今晚是怎样的情境?东坡想追问的不仅仅是实际的时间(“何年”——月亮何时诞生),而真正想了解的应是那天上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存在形态。“人间”与“天上”是相对的情境:“人间”代表有限,变化是它的本质,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是人生难以避免的事情;“天上”则代表了永恒,那里是没有烦恼的理想世界。东坡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苦恼,遂生出这样的奇想:是否脱离了凡躯,乘风归去,就能够住在那永恒的境地?从此得到真正的自由,再没有烦恼?然而,就在此刻,东坡的理性出来了。他随即意识到:“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那美丽的天上世界,有比人间更难忍受的事物——那绝对的凄冷叫人如何承受得了?李商隐《嫦娥》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得到了永恒的生命,可是她在广寒宫里却过着永远孤独寂寞的生活,这值得吗?东坡终究对人间有爱,无法采取逃离的方式。因此,他打消那不切实际的想法,重新审视眼前的美好:“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在月光下开怀畅饮,带着酒意邀月同欢,与月下的清影共舞,这样的快乐与自在岂不也如天上神仙,又哪像在人间呢?东坡以为人间是我们唯一的生存处所,怎样逃避也逃避不了,倒不如积极地、欢喜地接纳它;真正的自由不在外面,而在心里,如能保持精神的自由,人间亦是天堂。一直以来,东坡都有着相当强烈的入世情怀,当遇到人生挫折时,他可以借释道思想,凭天纵的才华、丰富的学识、宽大的襟抱,化解人间的苦闷,表现为旷达的人生观,但他从不曾真正有飞升远引之想——人世间始终是他的福地,能安心于此便是他永远的家。东坡之有“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体悟,不是无因由的。
东坡此夜,借着酒意,抒发奇想,表面看来好像过了一个颇不错的佳节,但当夜深人静,面对着清冷的月色“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东坡再也无法隐藏心中的痛楚。一夜将尽,月亮随时间转动,低低照着通宵未眠的东坡,他不禁诘问:月亮不应对人有怨恨的,但为什么偏偏在人离别时团圆呢?月圆而人不圆,多么令人惆怅啊。欧阳修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明月无情,长照离人,怎不叫人生恨?东坡将自己的恨意说成月亮有恨,其实是个人对情的痴执,与明月何关?然而,人若完全陷溺于这样的负面情绪当中,那是很痛苦的事。接着,东坡稍稍缓和了情绪,试图用理性思辨的方式,透悟一番道理,以化解因空间相隔而带来的悲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无可避免地会有悲欢离合的情况,而月亮总是循环着阴晴圆缺的现象,世间事物都有其相对性,很难配合得那么完美,自有不可填补的缺憾,宇宙人生的真相便是如此,我们又何必耿耿于怀、执迷不悟呢?我们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人间情谊。今夜人虽千里,只要彼此健康无恙,抬头共看明月,那么美丽的月光就是交会着人间情爱的共体,人们可以借月光知道彼此的心意,此情便能跨越时空,彼此得到慰藉。东坡于此为天上的明月赋予了深刻的意义——月,不再是冰冷孤绝的世界,而是人情相亲之处,充满着温馨、美好的感觉。
东坡在这一首词里充分融合了感性与理性,由感性的激问,到理性的安顿,文辞抑扬跌宕,意境婉丽而清远。这可以说是“诗”与“词”的最佳结合。东坡填词至此,已打通诗词的界限,指出向上一路,提升了词的语言和情意之境界。东坡的密州词,由《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一首之凄婉和《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一首之雄豪,发展为《水调歌头》之清旷,可以看到东坡以理导情、自我纾解的一番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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