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刚刚成立的那几年,庄家人的财路还很少。生活的零花钱从鸡屁股里往下掉,“大宗”的进项从肥猪的肉膘里往外抠。种地打的粮食也就是年吃年用。
刘罗锅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得罪了猪爷爷和鸡奶奶这两个财神,养鸡瘟鸡,养猪死猪,只有瘦瘦的大黄狗天天趴在门旁。
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终于照到了刘罗锅的家门口。今年,他养起了一头大肥猪,粗腿大耳朵的,长得很快。
庄家上场以后,刘罗锅家的大白猪就开始加食。刘罗锅媳妇总是抱着碾坊的碾杆转来转去,把玉米压成碎面煮成猪食。妈妈从外面回来对奶奶说,老刘家的大肥猪又长膘了。我也常常到刘罗锅的猪圈里去看,有时还用干树枝捅大肥猪几下。大肥猪哼哼一叫,我觉得好玩。
人们在偷偷地议论,刘罗锅的大肥猪卖了真是一笔好钱,还还应急的零碎饥荒,还能给几个孩子买一身过冬的棉衣。不能像去年冬天,他的几个孩子露着屁股光着脑袋在雪地上玩,媳妇也穿着单裤满街走。
不知道是哪个爱管闲事的大嘴巴传出来消息,说刘罗锅家的肥猪今年不卖了,要自己杀了过年吃肉。许多妇女叼着大烟袋撇嘴,这一个穷得叮当三响的人家,竟然要杀年猪吃肉,真是馋得不知道南北了。
刘罗锅家确实是穷,破房子漏锅,还有一个瘸腿的病老婆。要和别人一样杀猪过年,无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荒唐。
有的好心人去劝过刘罗锅,让他把肥猪卖了变钱,刘罗锅不点头也不摇头。也有些嘴冷的人用风凉话敲打过刘罗锅,说你找个大秤量量自己半斤八两。刘罗锅不点头也不摇头,谁也不知道刘罗锅的心里到底是想的什么。
风风雪雪,转眼进了腊月。
这一天早晨,刘罗锅找来了会杀猪的李老五,还有前后院的几个邻居,把那头大肥猪抓住杀了。刘罗锅挺起身子站在那里,再也不像往年,听见别人家猪叫就心慌,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怕人家找他吃猪肉。其实,也不是刘罗锅嘴馋,都是村邻,都是亲戚,很多人家都是硬把刘罗锅拉去吃猪肉的,让他欠了那么多的帐。
肥猪褪毛开膛,真让刘罗锅兴奋,竟然有三指多的肥膘。
刘罗锅和媳妇小声地嘀咕几句,走过来大声地告诉李老五,整个肥猪一块肉也不留,全放进锅里烀上,请全村的人都来吃猪肉。
李老五不停地眨巴着眼睛,说我杀了这么些年猪,一般的人家都是烀一脚子猪肉吃,最大方的人家也就是烀半拉猪肉絆,从来没有听说哪一家把整个肥猪都吃掉。过年吃啥?
刘罗锅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我刘罗锅就是刘罗锅,不然我为什么非要杀这头大肥猪呢?
听说刘罗锅家吃全猪的消息,东西院前后院的妇女都来帮忙,切酸菜的切酸菜,切猪肉的切猪肉,又借用了左右三户邻居家的大铁锅,把整个大肥猪的肉都烀进了锅里。血肠,肝肺,外面什么也没留。
有人剥蒜捣蒜,有人放桌子摆放碗筷,大家像操办喜宴一样忙碌着。
刘罗锅领着三个孩子从东头往西头请客,刘罗锅媳妇领着三个孩子从西头往东头请客。一时间,街上的人嘻嘻哈哈地都往刘罗锅家走。人们仿佛不是去刘罗锅家吃猪肉,而是看看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怪事。
该来的都来了,刘罗锅吃过他家的猪肉,他也帮过刘罗锅家的忙。
不该来的也来了,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抹个油嘴,还看个热闹。
爷爷领着我,也往刘罗锅的家里走。哼,我想,刘罗锅吃了我家好几年的杀猪菜,今天我要全吃回来。
全村五十多户人家,差不多都来了人。有的来一口,有的来两口,有的是全家抬。
满满腾腾,挤满了四屋子的人。炕上地下,屋里屋外,摆放二十多张桌子。
孩子们不停地打闹,妇女们交头接耳地闲聊。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一个劲儿地摇头,刘罗锅的穷家为什么摆出了今天的大排场呢!
吃猪肉就是吃猪肉,大家都要把肚皮放开。
大肥肉端上来了,肝肺和血肠也端上来了。人们不说话,甩开了腮帮子滋溜溜地吃肉。
刘罗锅和媳妇挨个屋子走,挨个桌子看,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脸点头,让大家多吃肉。这一刻,他们夫妻满脸都是亮色。
庄家人肚子冷,又是补偿性地吃肉,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桌子都是溜光,只剩下了几碗酸菜汤,还有几片苦肠。
杀猪的李老五,拎着猪尾巴回家了。
迎春的鞭炮响了,家家户户贴起了春联。刘罗锅把埋在冰里的猪头刨出来,用猪头肉包了顿肉馅饺子,还炒了两个菜。
李老五过来串门,吧嗒吧嗒嘴,调侃地说,你家过年吃猪头,现在是提前过二月二了?
刘罗锅扬着脑袋说,对,别人家是二月二,龙抬头,我家今天就是龙抬头了!
果然,春节过后,刘罗锅走路就抬起了头来,罗锅腰也变得直溜了许多,在大街上背着手走来走去,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更奇怪的是,他的媳妇再也没生病,秋后在田里捡了那么多的庄稼,又喂了两头大肥猪。不过,一头猪也没杀,都送到收购站卖了。
作者:王延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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