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大地沉香,白露来临,气温微凉,这是添衣补水的季节,也是探望亲人长辈的时节。总感觉时间的流逝在这个季节特别快,一池活泼泼的春水成了蓝幽幽的秋水。

等着我34岁的青岛女孩完整版(等着您想起我的名字)(1)

“爸爸,他是您的学生啊,您认不出来了吗?”宋老师的大女儿轻声唤着他,努力转动他的记忆之门。这是去年初秋的一天,我去看望89岁的宋老师,星星点点的老年斑密布在他松弛下垂的脸上,他幽蓝的目光里似有一层雾,愣愣地瞪着我,终是没把我从他浑浊的记忆里打捞出来。

宋老师是我高中时期的历史老师。宋老师上课时,把历史的纵轴横轴梳理得那么清清楚楚。宋老师的身材矮壮近乎肥胖,我有时觉得他那一张大脸盘上浮现着历史的烟云。宋老师是趣味教学,他博览群书,课堂上一半是书本教学,一半是讲书本中没有的历史传记。很多历史人物在宋老师的描述中栩栩如生,穿透历史深重的黑幕落到了明亮的课堂上。

那年高考,我的升学梦在雷声轰隆中碎了,班上有七个人考上了大学。宋老师第二年秋天也提前退休了。据说,宋老师给学生上最后一堂历史课时,学生们目送着他缓缓走出教室,看见了他滑落到鼻梁上的泪。

我在高考落榜后回到了乡下,准备操起锄头与镰刀,在土地里翻滚一辈子。

9月的一天,我接到乡上邮递员送来的信件。一看信封上熟悉的字体,我就明白了,是宋老师写来的。宋老师在黑板上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他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就是踮脚抬手去擦黑板上的粉笔灰时要抖一抖右腿。多年以后去看宋老师,他才说早年他的右腿摔伤过,有点腿疾。

宋老师在那封信里对我谆谆教诲,还鼓舞我在乡间深入火热的生活,写出文学作品。宋老师在信中列举了不少世界文豪的名字,说他们也经历了生活的落魄与挫折,才奋发图强,写出了伟大的作品。

后来我进入乡里工作,同时激情满满地写作。20岁那年,我在省城报纸副刊上发表了一篇散文,我把一份样报邮寄给宋老师。宋老师收到后大喜,激动地向同学们四处推介。

宋老师一直觉得我是个人材,好几次动用他的私人关系想我把调到县城去工作,但最后都未成功。有一次去县城看望宋老师,他请我在馆子里吃饭,让我随便点菜。我点了回锅肉、麻婆豆腐、丝瓜汤。宋老师一看菜单,连声说,这也太简单了,太简单了。他又点了两个荤菜,结果没吃完。走出餐馆时,宋老师提着没吃完的剩菜,一把紧握住我的手,满脸歉意地说:“宋老师现在也帮不上你的忙了,全靠你自己了!”那一刻,我真想拥抱一下宋老师,他有亲人一样的温暖。当晚,我为省钱没住招待所,在县城马路上晃荡溜达了一夜。江面夜航船鸣笛时分,我步行到宋老师住的那栋灰白色砖楼下,朝那栋楼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我的第一本小书出版时,宋老师已患了白内障,他坐在家里那把破了洞的老藤椅上,拿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这些寂寞时光中碾磨出的文字,宋老师是我最诚挚的读者。想起宋老师行动已变得缓慢的样子,想起他慈爱的目光,我觉得我还可以在这世上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保持一点微微的笨拙与天真。

这些年的高中同学聚会,每次邀请老师时,大家都不约而同首先想起宋老师。宋老师差不多每次都来,他笑眯眯地望着发福的、谢顶的同学们,不住地感叹、怀旧、抒情,笑眯眯地听着同学们事业发达、风光无限的消息。我还是一个小单位里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只求一个饭碗一生衣食,许多梦想早已燃成了灰烬。宋老师每次都要我坐在他身边。五年前的同学会,他还送了我一本他正在读的历史书。耄耋之年的他依然对历史着迷,涌动着新鲜的感情。

前年秋天,宋老师参加了我们组织的同学会,拄着拐杖的他望着我们,目光有些空洞而茫然。那一次,宋老师几乎都叫不出学生们的名字了。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着,望着同学们热热闹闹地在一起,他又开始笑了。思维的闪电,擦亮了宋老师混沌的记忆吗?分别时,大家一一拥抱宋老师,宋老师很配合的样子,身子再次往前倾。

去年的同学会,几个同学说到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亲人,忍不住想起宋老师的样子。大家一阵沉默过后抬头相望,看见了彼此眼里的泪光。

在这时光厚厚尘埃的淤积里,宋老师,再给您些时间,您再慢慢想一想,我还在耐心地等着您想起我的名字。

主播/后期剪辑:朱若彤

值班主编: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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